甚至两人之间隔着的距离还能再躺下一个人。
沈玉竹是两辈子里第一次跟人同床共枕,后知后觉的害羞。
拓跋苍木是什么原因就不得而知了。
白天才睡过的沈玉竹这会儿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他的眼睛睁开又闭上,如此重复几次后偏头去瞧拓跋苍木。
黑暗中他只能隐约瞧见个轮廓,比如拓跋苍木高挺的鼻梁。
发散的思绪让沈玉竹不知怎得想起了对方的鼻尖在他肩胛处轻蹭的触感。
带着灼热的鼻息,有点痒。
有点像刚出生的小动物,急于寻求安全感般想要触碰些什么。
有点危险,又有点可爱。
可爱这个词显然和拓跋苍木的外表并不搭边,但沈玉竹就这么自然而然地想到了。
“睡不着么?”
拓跋苍木的声音突然在帐篷内响起,明明他都没有睁眼,却能准确的知道沈玉竹没有睡着。
沈玉竹的思绪被打断,他缓缓眨了眨眼,“有点,白天躺久了,你也睡不着吗?”
拓跋苍木默默感受着体内的躁动,隐忍地回应。
“嗯,今天发生了太多事,思来想去便睡不着了。”
说到这个,沈玉竹也忧虑起来,他索性侧过身对着拓跋苍木,“东夷那边还会派人来吗?”
“暂时不会。”
拓跋苍木能感觉到沈玉竹往他这边靠了一点,他规矩地放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
沈玉竹还没有过和人夜间闲聊的经历,感觉有点新奇,他追问道,“为什么?”
“东夷现在自顾不暇,有一半以上的东夷人都不赞同东夷首领攻击我们的行为,过不了多久,那首领应该就会被拉下去。”
拓跋苍木言简意赅,他没什么兴趣说这些,总觉得现在似乎应该聊点更有意思的话题。
但沈玉竹显然并不这么想,他更好奇了。
“为什么这么说?难道你知道些什么?”
拓跋苍木睁开眼,偏头看向沈玉竹。
与黑暗中视觉模糊的沈玉竹不同,拓跋苍木甚至可以清楚地看见贴在沈玉竹脸颊旁的一缕发丝,以及他明亮清澈的眼睛。
“东夷与北狄邻近,原本互不干扰,但东夷物资匮乏,很多东西都靠抢夺,他们抢占北狄边缘地带的部落,次数多几次就结了仇。”
拓跋苍木看见沈玉竹睁着眼,认真地听他说话,就又说得更清楚些。
“原本也算不上什么深仇大恨,但后来我成为北狄首领之后,记恨着前首领和东夷计划着卖掉北狄的勾当,所以加强了边缘地带的巡逻防御人手,他们抢不到东西,久而久之就想除掉我。”
沈玉竹不太明白,“可是那些东西本就是你们的,他们抢不到居然还敢记恨你,这是什么道理?”
拓跋苍木忍不住伸手给他掖了掖被角,免得他着凉,“殿下,事关生存,是没有人会讲道理的。”
要想活下去,就要靠争、靠抢。
沈玉竹有点明白了,但一切都这打破了他以往的认知。
“东夷的首领想要北狄,所以才会想袭击分散部落,但东夷没想到皇室会和北狄联盟,于是他们就想除掉我来打破联盟。”
“可是......”说到这里,沈玉竹忍不住坐起身,“东夷难道很落魄吗?就非得抢北狄的吗?”
看来这下是不用睡觉了,拓跋苍木索性也坐起身,靠在床头耐心给他解释。
“北狄尚且有大片草原来养育牛羊,但东夷只有贫瘠的土地,传言东夷人其实都是以往战乱时逃难的中原人和其余部落的人。”
“无序的制度、混杂的人口导致他们至今都尚未得到真正的统一,现任的首领也是靠武力坐上去的,所以他面对东夷人物资匮乏的困境,也就只能想到抢夺北狄。”
拓跋苍木显然对东夷的处境了如指掌,沈玉竹联想到今日发生的袭击,“所以你知道东夷会派人刺杀你?”
“嗯,不过他们那点伎俩不足为惧。”
拓跋苍木以为沈玉竹还在害怕,轻声安慰。
不足为惧?
沈玉竹牙关咬紧,如果不是他在,如果没有那个预知梦,拓跋苍木现在已经中毒了!
按照梦里的情形,那毒虽然没能让拓跋苍木死掉,但他的手臂却是废了,对一个驰骋战场的儿郎来说,手是多么重要!
这人实在太轻敌、太自以为是了。
沈玉竹沉着脸,“所以你明明知道他们会做什么,明明知道自己会有性命之忧,你却一点都没放在心上。”
这与看到拓跋苍木受伤却不包扎的气愤不同,沈玉竹现在恨不得咬他一口。
连性命都不顾及的人他该怎么帮?大家都死了算了,一了百了。
沈玉竹攥紧拳头,他不想干了。
敏锐的感觉到沈玉竹情绪变化的拓跋苍木心觉冤枉,这人怎么又生气了?
“我的身边有随行的侍卫,更何况东夷的乌合之众成不了什么气候。”
拓跋苍木越解释,沈玉竹的脸就越黑。
简直和这人无法沟通!
沈玉竹深觉自己再和拓跋苍木呆在一起的话,可能会干出什么不理智的事。
人在盛怒的时候是说不出话的,于是沈玉竹起身就走,谁要跟他睡在同一个帐篷。
意识到闯祸了的拓跋苍木连忙去拽他的胳膊,“怎么了?在闹什么?”
沈玉竹气的想笑,他甩开拓跋苍木的手,发现胳膊上的手纹丝不动后,更生气了。
“放手,我今晚出去睡,不想看见你。”
拓跋苍木连忙松开手,可松手后沈玉竹抬步就要走。
僵持之下,拓跋苍木看见沈玉竹被他拽红的手腕,在白皙的肌肤上像一圈深红烙印。
年轻的北狄首领果断的做出了决定,“你呆在这里,若是不想看见我,我走。”
在这个夜晚,拓跋苍木抱着他的被子走出了帐篷。
附近巡逻的侍卫眼睁睁地看着首领掀开门帘走出,一步三回头,最后进了一旁赛罕的帐篷。
这情形侍卫实在太过熟悉,这不就是和他们惹了妻子生气后被赶出来的时候一样吗?
首领这是......被殿下赶出来了?首领居然也会被赶出帐篷?
侍卫连忙低头,似乎发现了英明神武的首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首领他,惧内啊!
那位中原来的的皇子竟恐怖如斯,连首领都能驯服。
睡得迷迷糊糊的赛罕被突然进来的拓跋苍木吵醒,他打了个哈欠将灯点上。
赛罕打量着拓跋苍木不算高兴的脸色,联想到现在已经是深夜,斟酌着开口。
“首领这是和殿下吵架了?”
拓跋苍木郁闷地将被子铺在赛罕的榻上,“不知道,突然就生气要走。”
赛罕摸着胡须,八卦让他清醒了几分,“你们之前发生了什么矛盾么?殿下可不像个会随意生气的人。”
拓跋苍木将他们之间的谈话简单告诉了赛罕之后,他看见赛罕突然笑起来。
“你笑什么?”
赛罕笑着摆手,“我只是感慨,首领以后恐怕再不能当将脑袋别在腰带上的独身人了。”
唉,这小子也有牵绊了啊。
看见拓跋苍木毫不犹豫地离开帐篷后,沈玉竹呆了呆,气闷地坐在床边。
他掰着手指数拓跋苍木的缺点。
自大狂妄、有勇无谋......若是没脑子也就罢了,偏偏有脑子却万事不上心,更是让人恨铁不成钢。
时不时还会情绪失控。
沈玉竹长叹口气,心凉了半截,拓跋苍木为什么会是气运之子,保护气运之子,这个任务对他而言还是太艰巨了。
想着想着,沈玉竹心累地躺下,精力消耗太大,他就这么横着躺在榻上睡着了。
和上次一样,沈玉竹清楚地知道他在做梦,他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看着眼前发生的事。
梦里的拓跋苍木面容坚毅深刻,看起来年岁渐长,此时北狄的兵队缺乏粮草,不少士兵挨冻受饿,他正在想办法。
沈玉竹注视着他眉宇间化不开的愁绪,知道他估计也没什么办法。
北狄能种植粮食的土地有限,而购买粮食又需要金钱,北狄没钱。
平常没事的时候看不出什么问题,一打仗后方物资的问题就显露无遗。
......
沈玉竹睁开眼,有了上一次的经验,他知道这就是预知梦,预示着拓跋苍木未来会发生的困境。
沈玉竹揉捏着眉心,这可怎么办呢?他也暂时想不到什么好的解决办法。
意识到自己又在为拓跋苍木的事情担忧之后,沈玉竹额角一抽。
说了不干了,他才懒得管。
决心不管的沈玉竹起床,开始自己尝试着笨拙地洗漱。
废了一番功夫后沈玉竹穿好衣裳,对着镜子束发。
然而束发这功夫却不是他临时想束就能成功的,尝试失败后的沈玉竹索性用青绿色发带拦腰系住一头长发,这样至少不会披头散发。
沈玉竹满意地打量了几眼,之后再让柳青教教他。
他掀开门帘,天边蒙蒙亮。
薄雾覆盖在草原上,远处连绵的山峰都只透着层影。
沈玉竹驻足站立片刻。
云层外,一点金光出现了,那点光将雾气照透,草原从沉睡到苏醒,一切都清晰可见起来。
初来北狄时,他曾看到了一场日落。
而现在,沈玉竹静静观赏了一场日出。
沈玉竹唇边噙着浅笑,此情此景也不枉费他重活一世。
身旁的帐篷里传来动静,沈玉竹偏头就看到正从赛罕帐篷里出来的拓跋苍木。
本来心情不错的沈玉竹和他对视后:......
不等拓跋苍木抬步走来,沈玉竹收回眼神转身就走,一眼也不想多看他。
被青绿发带系着的发尾随着他的动作在半空扬起一个俏皮的弧度。
拓跋苍木站在原地轻“嘶”一声,顿觉棘手,还没消气啊。
沈玉竹原本想去找柳青,路上碰到了金朵丽和她的阿爹。
“殿下醒的好早呀!”
金朵丽笑着对沈玉竹打招呼,金阿翁不会说中原话,也对他笑着点头。
沈玉竹回以微笑,看见他们的手里都握着马鞭问道,“你们这是要去哪?”
金朵丽是个藏不住事的姑娘,见沈玉竹问了,她就忍不住抱怨起来。
“殿下有所不知,我和我阿爹都是养马的,我们的马场最近又有好多小马驹出生,可北狄根本用不着那么多马,这日日喂养着草也秃了一大片,都不知道怎么办了。”
看得出金朵丽是真的为此感到很苦恼,北狄赫赫有名的优质战马,数量一多也成了负担。
沈玉竹突然想到了昨夜做的那个梦。
他眼睛一亮,思索片刻后深绝这是个好法子,“金朵丽,你们有没有想过将北狄马用来与各地通商?”
“通商?”金朵丽从没想过,在北狄,货币都是用不上的,因为族人大都是以物换物。
她老实摇头,又有些心动,通商的话,是不是就能赚到钱了?有钱的话,是不是就能买到很多漂亮衣裙?
“没有想过,而且通商这种事得首领同意。”
金朵丽发现,她提到首领两字后,沈玉竹脸上的笑意明显淡下来。
她眼珠子一转,难道两人吵架了?回头找族人打听打听。
“好,你先问问你阿爹的意思,拓跋苍木那边我会去同他商量。”
和金朵丽他们告别后,沈玉竹有些烦躁地用鞋底碾磨着脚下的石子,随后又一脚踢远。
说好不管的,怎么又开始帮拓跋苍木想办法了。
“是谁惹殿下不高兴了?”
赛罕将手揣在衣袖中溜溜达达地走过来,语气中带着点调侃。
自上次沈玉竹被赛罕算计遭遇刺杀之后,这还是两人第一次单独相处。
不过沈玉竹已经没有刚知道时的气闷了,他算是想明白了,这一老一小的都是不把命当命的疯子。
“没有谁。”
幼稚的小动作被长辈看见,沈玉竹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
知晓一切都赛罕走到沈玉竹的身边,状似不经意地闲聊。
“殿下知道么,拓跋苍木那小子是我十几年前从狼堆里捡来的。”
关于拓跋苍木的身世,沈玉竹的确不知,闻言他忍不住蹙眉,“狼堆?”
这么说确实,他从未见到过拓跋苍木的父母,也从未听对方提起过。
赛罕点头,“是啊,那时候他五六岁,我路过的时候冲我龇牙咧嘴的,可凶,周围的狼群也都护着他,年纪轻轻就混成了狼王。”
沈玉竹想象着那个场面,有点想笑又笑不出来,他忍不住追问,“那后来呢?”
“后来啊,我和其余族人用火把赶走了狼群,把那小子打晕带走了。”
说起往事,赛罕就忍不住想笑,“殿下能想象吗?刚把他带回北狄的时候,那小子破坏力极强,也听不懂我们说话,我也没什么耐心,他一想咬人我就把他打晕。”
“就这么重复几次后他总算学乖了,慢慢的也就和常人无异了。”
沈玉竹刚想笑,想起昨夜的和拓跋苍木的不愉快,他又将嘴角压下,“您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赛罕一脸高深莫测地抚着胡须。
“殿下可别误会,我没有帮着首领说话的意思,只是这小子虽然那些狼的习性被我这么多年纠正过来了,但有时候还是不能用常理对待,他就是个脑子不好使的二愣子。”
赛罕语气坚定,骂的毫不犹豫。
“有时候那些个弯弯绕绕的,不说清楚他是真的不明白,殿下懂我的意思吧?”
沈玉竹懂了,但想装作不懂。
赛罕还说不是来帮着拓跋苍木说话的,这分明就是说客。
但对着长辈,沈玉竹也不好使性子,他只能勉强点头,“我明白您的意思了。”
赛罕走之前又留下一句,“下次可别让他大半夜再来我的帐篷了,一晚上不睡又杵在我帐篷里看着闹心。”
沈玉竹一时无言,抬眼时正对上一个在悄悄打量他的北狄巡逻侍卫。
对上视线后,沈玉竹眼睁睁地看着那人慌忙转身,快步离去。
沈玉竹疑惑挑眉,他是什么洪水猛兽吗?怎么看见他就跑?
沈玉竹来到柳青的住处却没看见人影,正纳闷的时候他就看到朔风向他跑来。
沈玉竹弯腰摸它的脑袋,看见它嘴里咬着个竹篮,里面装着一把匕首。
“给我的吗?”
朔风像是听明白了,疯狂摇尾巴。
沈玉竹伸手拿出,这分明就是拓跋苍木时常挂在腰间的贴身匕首。
这是什么意思?让朔风送东西过来求和?
沈玉竹不吃这套,想把它放回竹篮的时候朔风却又咬着竹篮跑远了。
罢了,待会儿再给他还回去。
沈玉竹抬手将匕首系在腰间,没等他走几步,朔风又咬着竹篮飞快跑来。
他低头,这次竹篮里放着一碗他曾夸赞过味道不错的奶豆腐。
沈玉竹对着朔风那张可爱的狗脸,有气也撒不出,他无奈地拍拍朔风的脑袋,“不难为你了,走吧,我们去找你的主人。”
拓跋苍木正坐在主帐里和牧仁面面相觑。
再好的兄弟吵过架也有些尴尬,牧仁挠了挠脑袋,硬着头皮开口,“首领,上次的事是我错了。”
拓跋苍木也不自在地摩挲着手指,“那点小事我不会放在心上。”
这一番对话完毕,就又这么冷了场。
朔风就在这时如同救命稻草般跑了进来。
沈玉竹掀开门帘走进,看到帐篷里的牧仁后移开视线。
他用秉公办事的语气对着拓跋苍木道,“我有事要同你商量。”
拓跋苍木看不出沈玉竹是不是还在生气,顺着他的话,“好,殿下你说。”
牧仁站在一旁看着俩人的互动有些二丈摸不着脑袋,他分明记得自己也没离开几日,怎么有种殿下如今都能骑到首领头上去的错觉。
他听不明白两人的对话,索性先离开帐篷。
“你觉得北狄如今缺钱吗?”
沈玉竹开门见山,拓跋苍木看见他挂在腰间的匕首眸光一闪,不动声色地移开。
“有殿下的嫁妆在,尚且还能生计。”
听到嫁妆二字,沈玉竹绷不住了。
“什么嫁妆!那分明是与北狄的交易!”
分明之前也认为这是交易,并且对此不满的拓跋苍木这会儿又不承认了。
他疑惑地看向沈玉竹,幽蓝的眼睛里锐气尽收,显露出恰到好处的无辜。
“什么交易?那不都是和亲的嫁妆吗?”
与拓跋苍木争论那些和亲送来的钱财是否是嫁妆显然没有任何意义。
沈玉竹坐在椅子上,朔风就蹲在他的腿边将脑袋搁在他的膝上,一人一狗很是和谐。
“你只需要回答我,北狄是否缺钱。”
拓跋苍木看出沈玉竹的认真,也不由得正经起来,坐直身子。
“自然是缺。”
沈玉竹屈指在桌上敲了敲,“有多缺?以打仗为例,能支撑北狄军队多久时日?”
拓跋苍木顺着他的话思索起来,“如果殿下是指攻打东夷,我保证不出三月就能将它全盘击溃,这段时日的钱财也是够的。”
“你们只会攻打东夷吗?”沈玉竹姿势斜斜地靠坐在椅子上,用手支着脸,眼神意味深长地向他看去。
与平日里华贵的发冠截然不同的青绿发带让他显得随性慵懒,这副做派不像是举止规整严明的皇子,倒像是京城里满楼红袖招.的风流公子。
比前者更易攀折,让人心痒。
拓跋苍木下意识舔了舔牙尖,他有一对虎牙,为显严肃平日不常笑,因为只要一笑就会露出,让人意识到他不过是个半大少年。
“殿下这是什么意思?”拓跋苍木起身,给沈玉竹倒了杯茶水,“北狄攻打东夷的缘由殿下不是最清楚么?都是不得已。”
不过看得出他没有伺候过谁,端茶杯时茶水被他粗手笨脚地荡出来不少,惹得沈玉竹斜睨了他一眼。
拓跋苍木在心里回味了一下那个眼神,觉得下次再搞砸点事也不是不行。
不得已?
沈玉竹在心里哼笑两声,若是分明知晓东夷的一举一动还任由其日益放肆,直到最后无法挽回只能进攻也算不得已的话。
“我自然知晓你们的苦衷。”沈玉竹煞有介事地点头。
“但北狄风头正盛,现在是东夷,日后说不定还会有别的‘不得已’,你说对么?”
拓跋苍木当然不接这茬,只说,“殿下说的自然都是对的。”
如果说攻打东夷尚且有刺杀皇子这个名正言顺的幌子,但若是攻打其他部落,岂不是和造反无疑?
拓跋苍木漫不经心地想,皇室还在呢,岂能容他如此放肆。
沈玉竹实在懒得跟他扯这些阴谋阳谋的弯弯绕绕,“你只需说有没有这种可能。”
他来此的任务就是助拓跋苍木度过劫难后登基,但对方不知道,眼下在他面前遮遮掩掩的倒是好笑。
“的确有这种可能。”拓跋苍木附和。
“南蛮一直偏居一隅远离尘世,不足为惧,但西戎是四大部落中最富的一位,若是他们盯上北狄,掷出豪金招兵买马,对北狄的确是个隐患。”
沈玉竹暗自满意,总算说到他今日来此的目的上了。
“你也说了,西戎的威胁在于北狄没有的东西,钱财。若是北狄也有了源源不断的钱财来源,这个隐患自然不攻而破。”
拓跋苍木这下回过味来,想到沈玉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北狄是否缺钱,原来如此。
“殿下这么说,看来是已经想到了什么好法子。”
沈玉竹眼尾一弯,“让北狄与各地通商,如何?”
“通商是个办法,但北狄物资匮乏,似乎没有什么能拿出去的东西。”拓跋苍木摇头。
“那些寻常物件,北狄有的别的地方自然也有,通商要的就是别人没有的让他们来用货币交换。”
沈玉竹竖起手指晃了晃,“北狄物资匮乏但有远近闻名的战马。今早我碰见了金朵丽和她的阿爹,他们告诉我北狄牧场马多为患,连草原都因为喂养它们秃了大片。”
拓跋苍木眉头微蹙,露出不赞同的眼神,“北狄的马匹皆是战马,将战马送出去,日后如若他们用来对付北狄,终成祸患。”
关于这一点,沈玉竹自然早已想到,他既然敢向拓跋苍木提出这个想法,就想好了怎么说服对方。
“你也说了,是北狄的马匹。北狄战马之所以勇猛无比,便是因为北狄的草原孕育,若是离开北狄,由各地的人饲养着,纵使是千里马也会沦为平常马匹。”
“相反,钱财才是真正在哪里都互通的。首领难道要如此短视?”
沈玉竹说得毫不客气,一口气说完后他端起茶杯喝了两口。
拓跋苍木有些无奈,每次沈玉竹叫他首领的时候都没说过什么好话。
“我明白殿下的意思了,但此事还需与族人商议,如若殿下不嫌弃,便也一起来吧。”
乌日娜和赛罕坐在议事帐篷的桌子旁,哈日朗姗姗来迟,还没搞清楚状况的他突然看见和首领一起坐在上方的沈玉竹后瞪大眼。
“殿下怎么也在这里?”这里不是他们几个北狄人议事的地方吗?
已经知晓前因后果的赛罕瞪了他一眼,“坐下,好好听殿下说。”
沈玉竹简短地重复了一遍与拓跋苍木先前谈话的内容。
哈日朗挠挠头,通商这件事听起来好像不是什么坏事,他没什么意见。
赛罕还在思索,乌日娜表示赞同。
沈玉竹看着他们信任的眼神主动说道,“不过关于通商,的确有一个问题,那就是语言不通。”
“通商自然少不了交涉,外面各地的人自然是听不懂北狄话,但与各地互通的中原话,北狄内却甚少人会。”
乌日娜出言道,“我们可以去学。”
“但什么人来教你们呢?”沈玉竹自认为不会是个耐心的好老师,他的身体也不容许他有这个精力。
一个人名浮现在他的心中,沈玉竹心念一动正要说出时,就听见乌日娜已经抢先说道。
“柳青姑娘可以教我们。”
沈玉竹也是这么想的,但他还是说,“待会儿我去问问柳青的想法。”
今天之后,通商之事就算是敲定了。
沈玉竹来到柳青帐篷里时,她正坐在榻上整理衣物。
见到来人,柳青笑着站起身,“殿下怎么来了?我给你倒杯刚煮好的奶茶,是我学着北狄的法子做的。”
沈玉竹捧着柳青递给他的奶茶,尝试地喝了一口后连连赞许,“很香,你的手艺向来极好。”
“那是自然,”柳青表情得意。
喝完奶茶后沈玉竹放下茶杯,“柳青,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做一件事。”
随后,沈玉竹给她解释了前因后果以及她可能需要做的事。
原本沈玉竹是想让柳青好好思考一下,毕竟这件事可以要持续很长时间,没想到他话音刚落,柳青就立即点头同意。
“教他们中原语吗?这是好事啊,我也能当上教书先生了!”
沈玉竹无奈地抬手让她先别急着答应,“你不用为我考虑。”
“不是的,我是真的很想去做些事,”柳青眼神坚定。
“殿下之前不是说让我不要再像以往在宫中那样束缚自己,也该尝试着为自己而活么?我觉得这样很好,我愿意去教他们。”
“这段时日,我也想了许多,从前我都是围着殿下打转,可殿下长大了,也并不需要一个嘘寒问暖的侍女了。”
说到这里,柳青露出一个有点伤感又有些欣慰的笑,“那么作为家人,殿下希望我过得开心自在,我也有在认真地尝试。”
“最近我才逐渐明白何为自在,何为随着心意做事,我觉得这样的日子很舒心。”
柳青眉眼弯弯,她不过三十,笑起来依旧明媚。
“这些都是殿下教给我的,所以我现在做的所有事,都是愿意才去做。我可再不是以往那个永远将殿下放在第一位的柳青了。”
沈玉竹忍不住也笑起来,“那真是再好不过。”
两人谈笑时,沈玉竹露出为难的表情,“眼下还真有一件事,需要你教教我该如何束发。”
“好啊。”柳青招呼他坐到镜子前,开始耐心教他。
可惜沈玉竹在束发这方面实在笨手笨脚,学了半天也学不会,只能勉强绾个简单发髻。
“好难,下次再麻烦你教教我吧。”
沈玉竹平生第一次在这种事上受挫,语气沮丧地拿起玉簪。
柳青抿唇正想笑话他,就见帐篷门帘扶起,拓跋苍木站在门外,面上一点也没有偷听别人说话的羞窘,语气自然。
“柳姑娘可以教我,日后我为殿下束发。”
沈玉竹看见他就将脸色拉下来,“你来这里做什么?”
北狄民风旷达,在某些方面从不懂得委婉。
拓跋苍木直言,也顾不得帐篷外族人看戏的眼神。
“殿下昨夜生了我的气,我来哄殿下回去。”
这番带着极强暗示,极容易让人想歪的话语差点将沈玉竹的脸臊红。
他将手中的玉簪向拓跋苍木的方向投掷过去,恼羞成怒地低声呵斥。
“闭嘴!你胡说些什么!”
第22章 笑话
拓跋苍木抬手接住那枚玉簪,不明白为什么沈玉竹方才说正事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说完正事就又恢复成昨夜生气的模样了。
殿下的心思还真是海底针。
正如他也不明白为何现在沈玉竹似乎更生气了一样。
拓跋苍木看着手里质地温润的玉簪,将沈玉竹生气的缘由归结在了帐篷外正看戏的族人们身上。
哈日朗正扒着族人的肩膀偷看首领和殿下吵架呢,突然就对上了首领转头看来的目光。
拓跋苍木面色不善地看着他,“哈日朗,让族人赶紧离开这里,否则拿你是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