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小公子、章邯回以皮笑肉不笑,“不与我计较?我看是无法辩驳吧!你们这些人也就只会耍耍嘴皮子,满口仁义道德,真遇上事了躲得比谁都快。”
有些醉酒的人听不下去了,晃晃悠悠地站起身,伸手指着他,“你还敢再说?”
“我就说了怎么了?”章家家主没来,章家今日就到了一个章邯,没人能管束得了他的嘴。
“顾大人站起身是来做什么?”
“他,他说了些得罪人的话语。”顾大人吃醉了酒,突然感觉肩上一沉,沈翊将手搭在他的肩上,环顾四周。
“顾大人喝醉了,将他扶下去吧。”
这是要护着章邯的意思了,其余人不敢多言,只得匆匆将他扶下去。
太子沈翊端着酒杯走来,笑着看向章邯,“我原本是有事找章家家主,既然他没来,找你也是一样的。”
章邯纳闷地仰头望着他,随后发现这姿势不妥,于是不情不愿地起身,“不知太子殿下找我何事?”
“前几日东宫举办的清谈会你来了吧。”沈翊打量着眼前人,也不知道为何看着斯斯文文的说话却是如此刁钻。
“嗯,我去了。”章邯以为他是想问罪那日迟到一事,不禁有些紧张,不是吧,太子这般小气的吗?
谁料这人下一句话便是。
“那你有兴趣做我的太子侧妃吗?”
啊?章邯茫然抬头,这人说了什么,他是不是听错了?
嗯......他可以直言说没兴趣吗?
章邯纳闷地看着他,这是喝多了耍酒疯么?太子侧妃这个位置怎么想也轮不上他啊。
章邯压低了声音,“太子殿下,您这是在说笑对吧?”
难不成是想拿他当幌子?就知道这些人一个个都不老实。
沈翊看着章邯,他身为太子,不管是情不情愿,都看过了不少人的谄媚或是忌惮的面孔,可是这章家小公子的脸上,只有清澈见底的疑惑。
哦,可能还在心里骂他有病。
沈翊站在章邯身边的举动引起了许多人的注意,联想到太子大婚一事,很多人都露出原来如此的神色。
有一些好事者还在悄悄往陈家夫妇俩人那边看去。
“陈家主,看来太子殿下的侧妃已有人选啊。”
陈家主维持着面上的笑意,“这是太子殿下的终身大事,我们就不要在这里妄加揣测了。”
秦氏坐在一旁银牙都要咬碎,太子这是什么意思?直接在宫宴上给他们难堪吗?
她说为什么章家那几个人没来,原来是早知道会有这出。
其余几大世家的人见状面露不甘,该死的,怎么这太子就偏偏看上章家了?这下子章家也成了皇亲国戚,比他们的地位高出一节。
宴上的一切都被沈玉竹他们收入眼中,他抬眼看去,父皇只是淡淡地扫了太子与章邯一眼,太后更是当做没看见,只欣赏着席间的歌曲。
世家都是太后的人,不管是哪两家做正妃侧妃,对她都是有利的。
许是察觉了沈玉竹的目光,赵太后低头看来,沈玉竹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好敏锐的人。
拓跋苍木坐在一旁兴致缺缺地用手指挂着个银壶摇晃着,歌舞他是没什么兴趣的,又不是殿下跳给他看。
嗯?今晚这已经是太后第三次看向他了。
拓跋苍木混不在意地吃着菜,同沈玉竹小声嘀咕,“这人怎么回事?真见面了我倒也没觉得她有多想杀死我啊?”
拓跋苍木对旁人的杀意向来敏锐,这赵太后的眼神里他是真没察觉到,难道是这人将心思藏得太深了?
“不要掉以轻心。”沈玉竹伸手取下他手里晃悠着的银壶,端正地摆在桌面上。
“坐好,别让那些文臣找到借口参你一本,说你目中无人,不懂礼数。”
拓跋苍木最烦这些条条框框的规矩,“让他们参?总归他们也不敢舞到我的面前来。殿下,我们真的不能坐得近一些吗?就算是不和,那你也是我的妻子啊,又不是陌生人。”
沈玉竹知道他这是犯“病”了,不碰到他就难受。
他小声道,“你揽住我的腰身,用力将我拽入怀中,强势一点。”
拓跋苍木闻言照做,他有力的臂膀环住沈玉竹的腰身,随后将坐姿端正的对方用力往怀中一带。
沈玉竹倾身倒在了他的怀中,想要起身,却始终拗不过腰间的臂膀,高傲的皇子只得气红了眼瞪向身边人,却只换来对方戏谑的微笑。
“怎么?平常殿下与我不都是这么坐得么?为何到了宫中就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
拓跋苍木说话的声音不大不小,总归周围坐着的人都能听到。
“难道是你自以为回家了,心思野了?别忘了,你早就嫁去了北狄,与这皇宫再无关系。”
沈玉竹维持着屈辱隐忍的神色,伸手推拒着他想要起身,“......拓跋苍木,你别这样,先放开我。”
拓跋苍木冷笑一声,不仅没有松手,还将沈玉竹往怀里又带了些。
“怎么现在不叫夫君了?是觉得嫁给我丢人了吗?”
沈玉竹垂落的发丝遮挡了他的神色,这些词都是拓跋苍木临场发挥,他有理有据的怀疑这些话就是对方想说的!
好啊,这人果然从不懂得适可而止,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他的腰身都要被这人摸了几遍了。
沈玉竹借着桌案的遮挡忍不住伸手掐他,“混蛋,松开点,别那么用力。”
沈玉竹从他怀里抬起半张脸,一副不堪折辱的模样。
他们这边的动静很快就吸引了旁人的注意,尤其是坐在上方的皇帝与太后。
威严的声音从上方响起,“这次宫宴是为了给四境到来的贵客接风洗尘,还望各位不要拘束,畅所欲言。”
不要拘束?是看北狄首领的行为太过放浪所以忍无可忍了吧。
听见这畅所欲言四个字,在下面坐着的眉姝就忍不住了,“敢问陛下,此前在西戎一事可有了结果?”
西戎自从被证实私养兵马、以人养蛊之后,朝廷说派人去查,半天也没个动静,这明晃晃的就是想要包庇。
眉姝身为南蛮族长,与西戎有着血海深仇,在宫宴上发难倒也合情合理,其余大臣也不好再说什么。
毕竟不管说什么,都会得罪南蛮亦或是西戎。
这次代表西戎而来的是商贾世家中的小辈,见到眉姝如此年轻,还是一位女子,闻言当即就坐不住了。
“南蛮族长这是何意?我们西戎一事自有朝廷与圣上决断,难道你是想要插手政事?”
眉姝轻笑一声,不往他那边看一眼,只端起酒杯饮酒,“你是什么东西,也配和我说话?”
不过是小辈罢了,就算他的长辈们来了,眉姝也懒得搭理。
“你!”
那西戎的年轻人被她轻视的态度激怒,仗着自己有几分功夫,将手中的酒杯掷出,直直地往眉姝的面门上丢去。
他身边的亲卫脸色大变,想要阻拦却是来不及了,坏了!
南蛮从前避世已久,少有人知道他们的底细。
这次见到如今的南蛮族长格外年轻,其余人见这两个人杠上,都存着看笑话和试探的意思。
最好是打起来,闹个难堪。
眉姝在酒杯投掷而来时,微微偏头,那银杯擦着她脸颊旁的一缕发丝向后飞去,砸在了一位看戏的大臣头上。
“哎哟!”那人捂着脸,恼恨地看向西戎那边,“这是宫宴,岂容你们胡闹!”
眉姝听见他话里话外将自己带了进去,当即不咸不淡道,“这位大人可别胡乱冤枉了人,我可什么也没做。”
她这副举止从容、沉得住气的样子被席间的人收入眼中,有了考量后,也没人继续附和那个大臣。
终于,陛下开口道,“南蛮族长放心,西戎一事正在彻查,到时候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好,那我便等着陛下给南蛮的交代。”眉姝说完才终于看向西戎那边,对上那人不甘的眼神时,眉姝挑眉一笑。
死到临头还有恃无恐的蠢货,还真当朝廷与皇室都站在西戎那边,不过是还没到下刀的时候罢了。
毕竟西戎与太后一体,若是现在惩戒岂不是让陛下与太后直接撕破脸。
眉姝这边的事完了,陈泽也出声发难起来。
“不知席间的各位可知东夷这个地方是何模样?”
此话一出,众人面面相觑,不明白他为何会说到这个。
“知道你们答不上来,毕竟你们可能就连京城几十里外有百姓连饭都吃不饱这种事都不知道吧?”
众人这下回过味儿来了,这东夷首领就是冲着他们来的!
“首领何出此言?朝廷每年都有赈灾粮下发,百姓怎么会吃不饱饭?”
陈泽哂笑一声,懒得与这些睁着眼睛当瞎子的人多说。
“中原的事我只不过说了说我这一路上看到的罢了,但东夷,我记得朝廷好像许久都未曾过问了吧?老实说,收到赴宴邀请的时候我还很诧异,毕竟东夷这个地方不是早就在你们眼里消失了吗?”
有德高望重的朝廷命官忍不住起身拂袖道,“首领何出此言?若是朝廷不记得东夷,首领今日又如何能坐在此处?”
陈泽哈哈大笑,在座位上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怎么?你的意思是我坐在这里就证明了朝廷承认了我的身份,承认东夷也是一片领地,让我感恩戴德?”
那人没再说话,但满脸都是“难道不该如此?”
“我说你们,油水吃多了是不是将脑子都糊住了?”
陈泽收起笑容,面色沉肃,“你们可知东夷这几年所来百姓皆是中原人?你们可想过他们为什么宁愿来寸草不生的东夷也不愿再呆在这里?”
“因为他们已经在中原活不下去啦!除了东夷,他们无处可去,这些你们可知道?说来我还得感谢你们,让东夷多了这么多人,这么多老弱妇孺。”
陈泽环视四周,锋利的眼神看向他们,“怎么不说话了?你们是不是在想怎么没听京城下面的地方官员说起这件事?他们敢说吗?你们听了又会管吗?”
“重税逼得百姓落草为寇,我倒是想问问,这赋税到底是交到哪里去了?听说国库年年支不敷出,各位有什么头绪吗?”
在场大臣们鸦雀无声,不发一言,有些知道点内情收了不少下面好处的人不断地用衣袖擦拭额头上的冷汗。
此时,大家都心声第一次达到了共识。
这东夷首领怎么回事?他一个东夷的,路上看到就看到了,中原的事和他有什么关系!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沈玉竹与拓跋苍木他们勾了勾唇角,这下子这群人可吃不踏实了,他们不怕陈泽这番话,真正怕得是陛下听进心里,事后问罪于他们。
陈泽说完这一通,一副闲适得不知道自己拉了多少仇恨的模样,又恢复了带笑的表情,拿起玉箸。
“各位脸色怎么都这么难看,继续吃啊。”
陈泽这变脸变得让人叹为观止,既然他都如此说了,陛下自然也不会装作视而不见。
“东夷首领,你可否与朕说说这一路上的见闻?听你所言百姓被逼得落草为寇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管是大官小官,这一瞬间都身体紧绷,坏了,陛下当真将东夷首领的胡言乱语听进去了!
这可如何是好?奈何他们不论在心里怎么咒骂,也阻止不了陈泽滔滔不绝的讲述。
私自加重赋税也是大罪啊!难保不会牵连出一片官员。
京城的高官位置坐得久了,自然而然就会有下面的官员巴结攀附,有时候收下了他们的好处,也就算是将对方看作成自己的势力范围。
总之,真要查起来,一个都跑不掉!这东夷首领是不是脑子有什么问题?该死。
最后,陈泽说到动情之处,险些泫然欲泣,“陛下,我知晓他们都是中原的百姓,可不论是何处,都是陛下的百姓啊!陛下难道忍心看着他们受苦吗?”
沈玉竹注视着上面那道明黄色的身影,父皇听闻这些会是什么想法呢?
他无法从对方不动声色的表情中看透些什么,帝心向来不可测。
但他心里始终对这位九五至尊心存期待,您一定会做些什么的,绝不会视而不见的,对吗?
“竟有此事。”陈泽说完后,皇帝的声音响起,“张丞相,你将东夷首领所言之事记在心里,明日便派人下去核查。”
“是陛下,臣领命。”一位大臣起身拱手道。
南蛮和东夷两境的首领都语出惊人,这让其余人格外担心拓跋苍木又会说出些什么发难。
拓跋苍木饮下一杯酒,神态自若地揽着身边人,看样子似乎并不想掺和这些事。
这让很多人都在心里松了口气,看来皇室与北狄的和亲还是很有用的,至少能堵住对方的嘴。
自古以来都用那美人计也不无道理。
一顿饭就这么各怀心思地用完,直到宴会散场,沈玉竹与拓跋苍木走出大殿时,一旁匆匆走过来一个宦官。
“首领与殿下留步,”宦官叫住他们,“六殿下,陛下有请。”
拓跋苍木下意识握紧了沈玉竹的手,沈玉竹借着宽大袖口的掩饰用拇指安抚地摩挲了他片刻示意他松手。
拓跋苍木看着他,“快去快回。”
沈玉竹点头,“好。”
沈玉竹被宦官领着向宫内走去,宦官一路上都安静无话,沈玉竹则在心里想着父皇找他会说些什么。
但不管如何想来想去,在皇帝转身看向他时说出一句“我儿瘦了”时,沈玉竹还是不禁微红了眼眶。
“父皇。”沈玉竹低头行礼。
“不必拘谨,快些坐过来。”皇帝冲他招手,桌案上摆放着一些宫廷糕点。
“我记得你从小就爱吃这个,方才在宫宴上看你都没怎么动筷,快来吃些垫垫肚子。”
皇帝沈淮朗眼神温柔的看着这个小儿子。
沈玉竹为何在宫宴上没有动筷的原因他们都知道,不过是去伺候拓跋苍木用膳罢了。
沈玉竹心里一动,依言走上前坐下,拿起桌上的糕点轻声道,“父皇有心了。”
沈淮朗见他小口地吃着糕点,将茶水推到沈玉竹的手边,“玉竹啊,那时候父皇也是不得已,北狄势力越发壮大,如若不想个法子约束他们,对中原后患无穷,其实你离开京城之后,朕一直都在后悔,朕怎么就答应了你自请和亲......”
见沈玉竹垂眸不语,沈淮朗叹息一声,“我儿在北狄受苦了。”
“儿臣不苦。”沈玉竹摇摇头,“这些都是我身为皇子应该去做的。”
两人沉默片刻,桌案旁火烛摇曳。
“玉竹,你可想过......离开北狄,回到宫中?”
沈淮朗的目的终于显现,沈玉竹仿佛看见刚才父慈子孝的假象碎裂。
“父皇您这是什么意思?儿臣已经与和亲于北狄,还能回来吗?”
沈玉竹激动地抬眼,眼眶湿红,看起来便是一副受了天大委屈隐忍难言的模样。
“怎么不能。”沈淮朗握住他的一只手。
“从前和亲,是因为北狄势力逐渐强盛,若是它势微,你便也没有了和亲的理由,到时候父皇就能随意找个由头将你从北狄接回来。”
沈玉竹惊讶地看着他,“可北狄如何才会势微?”
见他一步步上钩,沈淮朗的眼里划过满意之色。
“北狄之所以强横,皆是因为他的首领拓跋苍木,玉竹,你既然是他的枕边人,可否与父皇说说如今北狄的内部形势如何?”
沈玉竹放在膝上的手指悄然紧握,在来京城之后,他想过如何表现得与拓跋苍木不和,就会有其他势力找上。
可他将人都猜遍了,独独没有想到竟然会是父皇!怎么会是父皇?
父皇与太后,竟是都对拓跋苍木心怀恶意么?但对方分明什么也没做。
若是拓跋苍木想谋反,早就能用兵马将靠近北狄一带的中原村民收服。
对于北狄,而父皇也只是因上位者的揣测和疑心罢了。
又或者,父皇是想将北狄握在手中,届时便可与太后的势力抗衡。
不管是因为什么,沈玉竹能肯定的只有一点,父皇盯上了北狄。
瞬息之间,沈玉竹已收敛种种不该表现出来的思绪。
“拓跋苍木平日里对我十分警惕,从不让我插手北狄事宜,父皇是想知道些什么?”
沈玉竹没有错过他眼里闪现的失望。
“无妨,你便将知道的所有在北狄发生的事告诉父皇就好。”沈淮朗仍不死心。
沈玉竹便捡了些真假参半的事说与对方听,例如北狄内部不和。
在出口之后,沈玉竹就知道有些事再也回不去了,他的心已经偏了。
父皇无疑是让他失望的,在朝廷的势力都尚未统一的时候,在中原已经变得一团糟的时候,父皇心里仍旧想得是阴谋诡计,想得是如何利用别人扳倒太后。
还真是内忧外患。
这都多少年了,若是太后这么容易扳倒,父皇又怎么会现在还没做到?
想到太后,沈玉竹又忍不住在心底叹了口气。
中原如今兵力懈怠,外强中干,他不信太后一无所觉,可她当真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什么也不做,图什么?
真正拥有权利的人却不想用权。
没有实权的人又费尽心机想要大权在握。
阴差阳错,好没意思。
沈淮朗的眼睛越听越亮,在沈玉竹说完后,他已经在心里想好了该如何对付北狄。
果然,当初决定和亲的一步棋走对了。
原本他还担心那素有恶名的拓跋苍木会抗旨伤害皇子,却没想到他的六子还有些手段。
今日宫宴上发生的一切他都收入眼中,沈淮朗看出了拓跋苍木对沈玉竹轻视的态度,却也没错过那态度间浮现出的宠爱。
对于玩物的宠爱不也是有情的表现么?只要有感情便好,借沈玉竹的手就能做很多事。
“想不到天色都这么晚了,”沈淮朗假模假样地偏头看了眼窗外,“朕让人送你出宫,你如今就在京城,咱们父子改日再聚。”
沈玉竹自然是笑着点头。
走到宫门口,沈玉竹抬眼就看到了月色下等候着的那道挺拔的身影。
沈玉竹原本沉重的心情放松了些,不自觉加快了脚步向拓跋苍木等待的方向走去,“你怎么还没回去?”
“殿下还没出来,我得等你。”拓跋苍木说完才想起他如今的人设,补救般地咳嗽一声道。
“否则谁知道你是不是进了宫就舍不得出来了。”
沈玉竹与他并行走远,拓跋苍木察觉到他闷闷不乐的情绪,忍不住低声问,“怎么了?是与陛下方才说了些什么吗?”
“是,”沈玉竹伸手牵住拓跋苍木的衣袖,“我突然发现,我一点也不了解他。”
陛下虽是他的父亲,但事实上一年也难得见几次面,只是作为儿子,沈玉竹总是对他心有期待的。
看出他不想说,拓跋苍木便也不问,只是顺势牵住了沈玉竹的手。
但拓跋苍木不问,沈玉竹该说的也还是要说,“父皇问了我关于北狄和你的事,他看起来,似乎想对北狄下手。”
“殿下是在为我担心吗?”拓跋苍木挑眉笑起来,“别担心,如今没人能拿北狄如何。”
“可若是陛下与太后联手呢?我原本一直以为,对付北狄只是太后的心思,可今日我才恍然发觉,太后那边的动静父皇怎么可能一无所知,要么便是默认,要么便是参与了其中顺水推舟。”
不管是哪一种角色,都对北狄不利。
沈玉竹烦闷地踢飞了脚边的小石子,“你不知道我方才有多么心慌,我害怕父皇从我的表情上看出些什么,而且我......在你的事情上撒谎了。”
他做不到,他真的做不到,父皇与北狄之间他该如何抉择?
“拓跋苍木,你知道我真正害怕的是什么吗?”沈玉竹停下脚步,眼神幽幽。
“我怕的是,我会伤害你。”
他是为拓跋苍木而来,但他也是人,是人便有自己的七情六欲。
父皇想对北狄出手,那么太子哥哥知道吗?又或者是宫中的其他人?
沈玉竹头一次在一件事情上不敢深想,他害怕了,他会不会背叛拓跋苍木,会不会伤害到对方。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知道父皇没有做错,若是他想要借着动荡收拢权利,就是要下狠手,可是他想对付的人是你,我......”
若是只有太后还没什么,但是为什么还有陛下。
拓跋苍木凝神看着他,伸手抚上他苍白的脸颊,“没关系,殿下想怎么做便怎么做,守护北狄是我的事,何况我也没有那般好对付,让他们放马过来。”
沈玉竹勉强地勾唇笑了笑,“......自大狂。”
沈玉竹周身紧绷的氛围消失,他与拓跋苍木刚回到客栈,青姚就之后出现。
青姚敲门后,沈玉竹将人给放了进来,“你怎么会这个时辰前来?是有什么急事吗?”
青姚神色严肃地点头,“四殿下让我来告诉你们,西戎有异动。”
沈玉竹闻言,与拓跋苍木对视了一眼,“可有详细的消息?”
“四殿下在西戎安插的眼线八百里加急来信,”青姚皱眉,话语一顿,“殿下与首领可还记得当初我们在西戎所查私养兵马一事?”
“记得,那些人不是被我们围城时已灭了一半么?”拓跋苍木还记得那天,如果不是眉姝骑马而来救急,他与沈玉竹没有那么容易全身而退。
“那只是西戎所养的一小部分兵马,据密信所言,他们这些年一直借着挖矿一事招揽人手,早已开始养兵,人数......恐怕不少。”
青姚说完,沈玉竹便明白过来,西戎本就富庶,养兵马所用的大量钱财对它而言根本就不是问题。
而西戎最大的弱点也不过就是兵力。
如果它兵力不少......
“只是兵力的话,应当不值得你专程来跑一趟。”拓跋苍木看向青姚,对方显然还有话语并未说完。
青姚耸肩笑了笑,冷肃的气氛消散了些,“首领还真是敏锐,接下来我要说的,都在这张字条上了。”
青姚将一张折叠的字条从腰带内侧拿出,上前一步递到拓跋苍木的手中。
究竟是什么事情,竟然让青姚也缄默无声起来?
拓跋苍木伸手接过,而且为何分明殿下离她更近,她却选择将这张字条给了他?难道这上面的内容......
拓跋苍木将字条展开,眼神飞快掠过后心下一沉,他有心想将字条收起来,但沈玉竹的身影已经靠了过来。
罢了,反正殿下也只是或早或晚的知道这件事,终究也瞒不住。
“怎么了?你的表情怎么这般难看?”沈玉竹奇怪地走上前去看拓跋苍木手上的纸条。
他的阅读速度比拓跋苍木更快,沈玉竹凝眉,直接将纸条从拓跋苍木的手里拿过。
在反复看了三遍后,沈玉竹抬眸看向青姚,“这上面的消息确认属实吗?”
“嗯,是死士用性命担保送出来的消息。”
青姚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沈玉竹的神色,看起来倒还算冷静。
她想到在她出发来此之前,四殿下还曾犹豫过是否要让六殿下知晓,现在看来,六殿下比主子所以为的要冷静得多。
“......原来如此,原来朝廷派人去往西戎调查了这么多时日,西戎却始终没有获罪的原因是,他们向父皇投诚,将兵马献给了他。”
沈玉竹垂眸,将字条燃烧在烛台之上,火光扬起,将他眼底无尽的失望恍然点亮了一瞬。
父皇他分明知道西戎种种恶行,甚至就连那私养的兵马也并不磊落,可这种欺君之罪他也能轻轻放下。
为什么?不就是因为将西戎掌握在手中,就会让太后忌惮,就能抢占掌控朝廷的权利,就能收拢皇权。
但就要因此对西戎之事视而不见吗?
沈玉竹无法分清他现在的感受,他只觉得茫然,回想起前世,他一直都在宫里,至少他死前的皇宫仍旧是风平浪静。
这一世,因为他的行动轨迹变动,让北狄明面上一直安分守己,又让西戎落下“把柄”,父皇也因此有了与太后抗衡的能力,所以父皇便什么也不管了,一心只想要皇权归位。
父皇有错吗?沈玉竹疲惫地揉捏着眉心,皇帝怎么可能会犯错?
错的只能是权势过强的太后......他们都是这样想的吧......
拓跋苍木看着沈玉竹的侧颜,犹豫着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直面自己仰慕的父亲甚至是君王也有他私心的一部分,对殿下来说是个打击吧。
尤其是君王的身份,会让臣子开始怀疑自己追随的究竟是不是明主。
拓跋苍木轻叹,陛下这一步棋走岔了,他看似将南蛮掌控在了手中,实则已经失去了民心。
或者说,早就开始失去了。
毕竟,百姓并不在乎是谁当皇帝,他们在乎的只是能过个安稳的日子。
青姚送完信,沉默地与拓跋苍木对视一眼后告辞。
拓跋苍木正犹豫着如何开口的时候,突然听见沈玉竹道,“你还记得先前我们路过县城,捣乱一通最后让青姚带走的血书吗?现在想来,那件事也没了后文。”
“拓跋苍木,我突然有些厌倦了,这一路走来,我原以为地方官员的不作为是因为官官相护,却没想到从上面开始就是放任的。”
沈玉竹垂在身侧紧握的手松开,“我想去见见太后,父皇是怎么想的我大约明白了,但我却始终看不透她。”
“好,那我们便去见,我总觉得宫宴上,她好像在透过我的眼睛看什么人。”
拓跋苍木想到赵太后看向他的眼神,心底的疑惑不断放大,若是与他的身世有关,他倒也有几分好奇。
“如今父皇既然已经下令让西戎的兵马向京城出发,那就势必是想要做一个大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