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阳衣靠墙边站着,风中凌乱。
不是......你们谁啊?这么快的吗?
第二日一早,黎阳衣就神情恍惚地坐上马车,与沈玉竹和拓跋苍木同乘一辆。
黎阳衣小心翼翼地坐在马车一角,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两人不简单,还是离远些比较好。
“昨日忘了问,两位我该如何称呼?”
黎阳衣拘谨地露出一个笑,还没等他笑开,那笑意就僵硬在脸上。
“拓跋苍木。”
拓跋苍木坐到马车里也懒得掩饰,将背后的长刀解下缠绕的布条擦拭。
沈玉竹靠在他肩上,将碍事的帷帽取下,小声抱怨,“这马车坐垫好硬。”
拓跋苍木当即将刀放在一旁,搂着他的腰身将人轻轻提起。
“殿下嫌硬那就坐在我腿上。”
沈玉竹抿唇笑了笑,眼角还带着困意,“说得好像你就不硌人了似的。”
等等......黎阳衣呆若木鸡地坐在马车里,和对面座椅上的那把长刀对视。
那人说他叫什么,拓跋苍木?拓跋苍木!
这世上除了北狄那位煞神,还有人叫这个名吗?!
还有那句......“殿下”。
黎阳衣不自觉地手抖起来,身上发软,跟个软面条一样滑坐在地上。
沈玉竹诧异地看着他面如似灰的脸色,“你没事吧?”
有事,他当然有事!
黎阳衣在心里默默流泪,不是都说了他什么都不想知道吗?这两人哪怕在他面前装一下呢?
“草民......草民有眼不识泰山,见过殿下与首领。”
黎阳衣默默从地上爬起来,想要跪在地上请罪。
“你帮了我们,这些虚礼就不必了,快坐着吧。”沈玉竹示意他无需下跪。
“好、好。”黎阳衣不敢往拓跋苍木的方向看一眼,又重新缩回在角落。
他现在跳马车,还来得及吗?
黎阳衣是西戎人,他从小就没有什么大抱负大追求。
他出生于寻常百姓人家,父母过世家道中落后他就在重商重利的西戎城中随便找了个边陲小城开了间茶铺糊口。
他第一次在茶铺看到青姚的时候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后来得知青姚在这城中当上了楚馆老板,黎阳衣隐隐觉得这只是一层幌子,但深处的东西他也不愿意细想。
想那么多做什么?不如翻个身继续睡觉。
眼下他这西戎城中的闲人却猝不及防地被青姚坑了一把。
哎,黎阳衣感受着马车的颠簸在心里嘀咕。
他最初知道拓跋苍木与沈玉竹身份的时候,也的确惊惶过,甚至现在都还没什么实感。
......他怎么就跟这两个大人物坐在一辆马车上了?
但他们还真与黎阳衣从小见到的所谓了不得的西戎富商都要不同,他们一点架子也没有。
全然没有因为不敬就会挨巴掌的霸道刁横。
这个对比让黎阳衣原本紧绷的情绪逐渐放松,但又生起一丝荒谬之感。
这两个人也太随和了,显得那些西戎富商都像是狗仗人势的玩意儿。
不过这么说来也的确是,西戎富商们背后不也靠着朝廷么。
沈玉竹是有点困,但也没有困到在马车内就能睡着的程度。
他推了推拓跋苍木搂在腰上的胳膊,小声提醒他,“在外面别搂搂抱抱的,不成体统。”
黎阳衣暗地里竖着的耳朵动了动,欲盖弥彰地说了句,“我什么也看不到。”
沈玉竹看着黎阳衣背对着他们恨不得立即掀开车帘跳下去的背影笑了一声。
“黎老板不必拘束,此番只是为了掩人耳目才会委屈你与我们同乘一辆马车。”
黎阳衣连连摆手,意识到背对着殿下说话不好,他又勉强将身子侧过来了些。
“殿下千万别客气,叫我名字就好,我不委屈,只是昨日青姚那丫头没与我交代清楚,我礼数不周怠慢了殿下与首领。”
黎阳衣手里紧紧握着那把折扇,也不敢打开,浑身上下都写着胆战心惊这几个字。
沈玉竹无奈地收回视线,罢了,现在说了让他别害怕也没用,再多相处片刻比什么都好。
这时,前面的车帘忽然掀起一角,一道敏捷的身影迅速蹿了进来。
林青风一屁股就坐在黎阳衣的身边,将他被迫往里挤了挤。
“我昨晚将解药偷偷放到了矿山上的井水里,那些人喝完就都没事了,那石头我也交给了青姚,她说会亲手给胖丫。”
林青风是守在马车行走的半路才上来的,确保没人看到。
林青风交代完,抬眼看向眼前这个陌生青年,他咧嘴一笑,“你就是那个被我们忽悠了的茶铺老板吧?”
“......”这话让黎阳衣点头也不是不点头也不是,他只能短促地发了个音,“啊。”这没礼貌的老头又是谁啊?
林青风十分自来熟,他当即感动地双手握住黎阳衣的手。
“黎老板你真是个大好人啊,你明知道此行危险,却还是愿意帮我们进入都城!”
不,他不知道危险!黎阳衣使劲把手往回抽,可眼前这老头竟然力气这么大,他的手纹丝不动,“啊哈哈,您客气了。”
林青风习惯性地给他把了个脉,“黎老板,你年纪轻轻的往后可要多走动走动,久坐不利于养生。”
“敢问您是......”
黎阳衣总算抽回了自己的手,他看着眼前的老头,谨慎地询问对方的身份,会把脉,这人应该就是个寻常医者吧。
林青风刚说完别人不能久坐,他自己却立即坐没坐相地斜躺在马车内。
他将腰侧的布袋子扯了扯,调整了一下位置,“我啊?你兴许没说过,我是南蛮的那个神医,早年我在外面行走江湖的时候救了一个差点断气的病人。”
“那人是个说书的,我救了他之后他就出于感激到处说有关于我的故事,久而久之,南蛮神医的名头就这么出来了。”
说到这里,林青风嘀咕了几句,“你别说,这么一宣扬,在南蛮封山以前,来找我治病的人还挺多的,那时候还让我赚了一笔。”
黎阳衣僵硬地扭过脖子,他强忍着擦拭双手的冲动。
南蛮......那个诡谲神秘的避世之地?
南蛮神医他也听说过,但与他生死人肉白骨的医术相比,他用毒的能力也是天下皆知,传言被他碰一下,可能就会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尤其之前南蛮神医被追杀的时候,传闻神医直接用毒针刺入杀手的身体,那些人就当场倒地化为血水。
所以......为什么他身旁这个老头居然就是南蛮神医啊。
是了,能跟在殿下与首领身边的,又哪来什么普通人,敢情这一车队真正普通的就他一个。
黎阳衣心如死灰,他要跳马车。
拓跋苍木坐着的时候,手总是不能闲下来。
他以前最喜欢将长刀横置身前,擦拭那刀刃。
就像猛兽捕猎前会将自己的利爪磨得更加尖锐,拓跋苍木也会对他的兵器多几分爱护。
不过那都是以前了。
现在只要沈玉竹在他的身边,他闲不下来的手要么时不时地玩玩对方的头发,要么就会把玩沈玉竹的手指。
拓跋苍木的手轻轻松松就能将沈玉竹的两只手裹住。
粗糙深色的手指缓缓插入他的指缝,如此几遍后细白的手指就会被磨出一点淡淡的红晕。
沈玉竹都被他玩得手指有些发疼,当即挣动了几下,有外人在他又不好说拓跋苍木,只能小声道。
“别玩了。”
轻软的语调只能勾起拓跋苍木心底的恶劣,他好喜欢看殿下拿他没办法,只能无可奈何纵容他的模样。
拓跋苍木勾唇,仍旧不听,有恃无恐地再次十指紧扣住他的手,在手心里翻来覆去地把玩。
沈玉竹深吸口气,抽也抽不动,动静太大又会引起马车内那两个人的注意,他可不想在这里丢人。烦人的家伙。
在林青风与黎阳衣看不到的地方,沈玉竹狠狠地拧了拓跋苍木手背几下解气。
“黎老板,这要进都城的商队可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没有?”林青风无聊得紧,想起来正事便问。
黎阳衣突然听见有人问话,连忙坐直身子,“倒也没有什么特别需要的注意,只是有一些默认的规矩,诸如到了都城就得去商会记个名。”
“西戎几大商贾世家目前的掌舵人也会在商会出现,到时候要记得去拜访一下,也是为了在他们面前露个脸,总归是个机会,万一就被记住了。”
沈玉竹与林青风都忍不住在心里想,怎么事这么多。
“还有一点,”黎阳衣挠了挠头,“各商队到达都城后,衣食住行都是商会那边置办,但得交钱,钱越多吃住的也就越好,要是钱不多,住茅草屋也是有可能的。”
黎阳衣露出点囊中羞涩的笑容。
“也不知道殿下与首领这次出行带了多少金银,我这茶铺是小本生意,拿不出那么多的钱财。”
沈玉竹闻言,默默与拓跋苍木对视一眼,他们身上也没钱。
北狄本就缺钱,陈泽那边还在摸索如何经商,沈玉竹和亲带来的那一笔钱财也被赛罕拿去给北狄精打细算的用。
真要说起来,他们也许比黎阳衣还要囊中羞涩。
见沈玉竹与拓跋苍木都各自沉默,黎阳衣脸上的表情逐渐绝望。
“......殿下与首领真的一点也没有带在身上吗?那神医呢?”
林青风一脸笑意地抖了抖衣袖,“两袖青风,我自然什么也没有。”
黎阳衣愁眉苦脸地拿出怀里揣着的钱袋掂了掂,这点分量想要安顿他们这么一队人显然是不够的。
沈玉竹看着他忧愁的表情,“这商会就不能通融一下吗?若是不给,他们难道还能将我们赶出去不成?”
黎阳衣收起钱袋,摇了摇头,“殿下有所不知,他们虽然不会将我们赶出去,但我们商队的名字就会被记挂在商会的黑名单上,之后的生意也就不会再和我们做了。”
“而且每年去往都城的商会都只多不少,各个老板为了机会都会砸大量金银钱财进去,挤破脑袋只为了一个机会,因为交付的钱越多,住的地方离那些掌舵人就越近,这都是都城里心照不宣的规矩。”
“我虽不知你们要做什么,但料想住得离商会越近,能打听到的消息也就越多。”
黎阳衣有时候也很烦西戎这些破规矩,西戎本就靠生意起家,但这么一来,好像没钱的贫苦百姓就不该活在西戎了似的。
但他没办法打破这规矩,就只能躲在边陲小城,守着他那小茶铺过日子。
听到他如此说,沈玉竹点点头,“这也确实是个问题,若是现在快马加鞭让哈日朗去北狄取钱来想必也来不及了。”
林青风也在思索,睡茅草屋他可不愿意。
“南蛮离西戎倒是还算近,不如我去找族长一趟,让她支援点应急的钱财?”
黎阳衣看着他们商量,心想偌大个北狄和南蛮竟然都凑不出个进商会的钱来。
他正暗自在心里感概的时候,马车门帘的一角又被掀开。
一个身量瘦削的蒙面人坐上了马车。
黎阳衣正走着神,当即被吓了一跳,“啊!你谁啊!”
青姚摘下面巾,白了他一眼,“你叫什么叫,这里就你最不稳重。”
“青姚你怎么跟过来了?”黎阳衣疑惑地看着她,“你昨日也没说啊?”
青姚打了个响指,表情很是得意,“我当然是给你们送钱来了,就知道你们准备不齐全,这不,还得看我的吧。”
林青风也没想到她会突然出来,但看殿下和首领脸上又没有丝毫意外,“你们是商量过了吗?”
“没有,”拓跋苍木漫不经心地摩挲着沈玉竹的手指,“但是猜得到。”
青姚本就是四皇子安插到西戎打听消息的,北狄首领与六殿下隐姓埋名来到西戎探查这种大事,她自然也会跟上来看热闹。
到了夜晚,他们一行人在路边的客栈安顿下来。
沈玉竹下了马车就将拓跋苍木的手甩开。
拓跋苍木知道殿下这是恼了,只能闷声跟上。
房门一关以后,拓跋苍木就贴了过去,“殿下我错了。”
沈玉竹低头瞧着通体泛红的手,简直没一处能看。
他冷笑一声,上前几步,弯腰将榻上枕头拿起,转身就砸在拓跋苍木的身上。
“今晚你若是不把你手上那破茧给磨了,以后就别想上榻睡了!”
拓跋苍木抬手接住那只向他砸来的枕头。
他闻言发愁地看向自己的手,这手上的厚茧都是他从前舞刀弄枪的时候经年累月覆上的。
这么一时半会儿还真磨不掉。
拓跋苍木拿着枕头走上前,看着沈玉竹气咻咻的身影,还有那双被蹂躏得红了一片的手。
方才在昏暗的马车里不觉得,这会儿看起来还真是有些吓人。
“殿下......”拓跋苍木坐在榻边叫了他一声,沈玉竹直接背过身去。
“手很疼吗?”拓跋苍木伸手去捉他的手腕,还没碰到,手指就被他打开。
沈玉竹打定主意了这次不会再对拓跋苍木心软。
“你自己试试就知道疼不疼了。”
沈玉竹恼得很,马车上这人就是故意的,先前他是说过在外面可以牵手,但也不是这样的牵法。
得寸进尺的混账东西。
拓跋苍木浑身上下的皮肉都糙,自己试了也没什么感觉,但殿下是块软豆腐,摸一下就会泛红。
拓跋苍木思索着盯着自己摊开的手掌,“好,我去磨茧。”
他动作迅速地起身出了房门,倒留下了还以为他会痴缠一番的沈玉竹发愣。
这人怎么,今日又这般听话了?
那只是他气恼上头随口说得胡话罢了,拓跋苍木该不会真要把他手上的茧给磨了吧?磨没了以后握兵器岂不是会疼?
沈玉竹胡思乱想后站起身去追人,刚打开房门就正好看见隔壁左边的林青风溜达出来。
“殿下这是要去哪?”林青风看着他那略显急切的模样愣了愣,莫非是出什么事了?
沈玉竹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他放慢了脚步,轻咳一声,“我去找他。”
哟,这俩人是一刻也离不开啊。林青风在心里啧啧称奇,新婚夫夫,能理解。
这时住在右边的房门打开,青姚的脑袋探了出来,她现在是男子打扮,看起来就像是翩翩少年郎。
“公子不是和他吵架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心软啦?”
在外的时候,他们对彼此的称呼都是随意叫着,殿下就叫公子,首领就是公子的侍卫。
沈玉竹一时无语凝捏,青姚说话怎么比哈日朗还要直接!就算听到了不是也该装作没有听到吗?这不是礼节问题么?
“我没有心软,我只是......”
沈玉竹解释的话语还没说完,青姚就一副过来人懂得不得了的表情看着他,眼神里写满了“不用解释,你就是心软了”。
黎阳衣这时候在走廊上路过,隐约听到句什么心软,当即强行加入他们的话题道。
“没错,做人千万不能心软,你若是心软了对方可就顺杆子往上爬了。”
被这么三双眼睛看着,沈玉竹说也不是,走也不是。
青姚白了黎阳衣一眼,“你知道我们在说什么吗?有你什么事?”
“你们在说什么?”黎阳衣平生最爱听八卦,当即躬身抬手,作了个洗耳恭听的手势。
沈玉竹前世没有朋友,这一世在北狄的时候认识了几个人,但碍于北狄首领妻子的身份,旁人也是恭敬更多。
眼下这样类似友人间的平等打趣让他顿时有些不知如何应对起来,但这种感觉却并让人讨厌。
青姚好歹是在楚馆混迹多年的人精,看出了沈玉竹的手足无措,心道这位从前养在深宫里的六殿下还怪有意思的,纯情还不经逗。
她清了清嗓子,“我们什么也没说,公子可要跟我下去喝杯茶聊聊?我懂得可多了。”
青姚冲他眨了眨眼,沈玉竹松了口气,他只想赶紧离开这个尴尬的地方,索性随着青姚下楼去喝杯茶。
他们二人虽面容都用易容之术遮掩,但身形气度极为出挑,在无数客人的注视和打量中,青姚与沈玉竹坐在靠窗的位置。
青姚为他倒上一盏茶,“公子也知道我从前呆的地方,看惯了情情爱爱那些事。我那地方虽说卖艺不卖身,但也按捺不住有些姑娘春心意动,与来到那里的客人情投意合。”
沈玉竹接过茶杯,轻抿一口,“你不制止吗?”能来楚馆的人又能是什么良配。
青姚垂眸浅笑,“公子有所不知,有时候越是制止,那些心啊反而会越来劲儿。”
青姚抬眼看向窗外,“我什么也不做,甚至通融他们愈加频繁的接触,那些客人大都只图一时新鲜感,喜新厌旧者众多,有些傻姑娘看着心上人最后再未出现后也就明白了。”
“你为何要与我说这些?”沈玉竹不解地看向她。
“凡是情爱,都要懂得进退有度,过满则溢。”
青姚露出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容,“这就是所谓拿捏。”
拿捏?沈玉竹于此事的确一窍不通,他好奇地虚心请教,“何为拿捏?”
青姚等得就是这句话,她心道自己的本事总算有施展机会了,当下便“倾囊相授”,将她在楚馆的见闻经验教于沈玉竹。
沈玉竹听得一愣一愣的,恨不得拿纸笔来做个笔记。
“......公子明白了吗?”青姚口干舌燥地端起茶杯猛饮。
“大体就是这么回事,若是他当真触及到公子的底线了,公子可千万别心软,一定要立规矩。尤其是吵架后可别立即追出去,否则吵了也没用,下次还得吵。”
沈玉竹暗自点头,他与拓跋苍木的确因为在外举止亲密的问题争论了多次,但几乎每次都是他先退一步。
“可若是如此,不能和好如初了怎么办?”
沈玉竹心下又有些焦急,拓跋苍木现在该不会正蹲在哪郁闷吧?
青姚的眼神变得极为一言难尽,这种情爱脑若是换个人,她定要将人骂醒的。
“和好是在于谁愿意低头,总不能每次都是公子纵着吧,公子又没做错什么。”青姚深吸口气,声音平缓道。
沈玉竹点头表示明白,青姚展颜一笑,“那今日这茶我与公子就喝到这吧。”
二人上楼后,沈玉竹转头看向青姚,“你经验如此丰富,可是有过许多情郎?”
“啊,”青姚弯了弯眉眼,“让公子失望了,一个也没有,我谁也瞧不上。”
“......”沈玉竹默然无语地看着她关上房门,所以青姚说得可行吗?
沈玉竹进屋没一会儿拓跋苍木就回来了,手里拿着个面泥小人递给他,“殿下你瞧,这是我特意让人照着你的模样捏的。”
沈玉竹伸手接过,看着这黑豆似的眼睛和眉毛,绷着的脸忍不住笑了一声,“我哪有这么丑。”
见他笑了,拓跋苍木放下心来,坐在他身边老实交代,“殿下,我这手上的茧一时半会儿磨不了。”
“哦。”沈玉竹还在看那泥人。
“那我今晚能上榻吗?”拓跋苍木小心询问。
这就是低头的意思了。沈玉竹恍然想到青姚所说的进退有度,既然拓跋苍木都送他泥人道歉了,那他也不必再计较了吧。
自以为懂得了拿捏的沈玉竹偏头,给拓跋苍木递了个默许的眼神,“若是下次再不停手......”
拓跋苍木顺势道歉,“今日是我的错,我不该因为殿下同意了在外牵手就不顾及你的感受,以后我会更轻一些。”
话都让他说尽了,沈玉竹心里也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就自然而然地忽略了拓跋苍木最后一句话。
第二日赶路的时候,拓跋苍木果然放轻了十指紧扣摩挲的动作。
可十指连心,那绵密的痒麻感觉顺着沈玉竹的手指蹿到他的心上。
拓跋苍木也不再像昨日那样扣着他的手不让走。
相反,沈玉竹一挣动,他就立即松手,示意沈玉竹随时都可以将手收回。
但这样堪称懂事的举动反而让沈玉竹不好意思抽回手,还会主动牵住他。
一侧的青姚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之间的互动,心想果然昨日给殿下说得都白说了。
这北狄首领还真是,正房的地位、勾栏的做派,殿下这种深宫里不染世俗的皇子可是被他套牢咯。
商队顺着大路走,三日后便到达了都城。
乌日娜与哈日朗护送他们到了都城后就隐藏在暗处,商队里的护卫皆是北狄骑兵。
都城的城门口来来往往不少马车被城门的守卫盘查。
“这商队是谁的?下马车来。”
沈玉竹他们的马车经过时,守卫将他们拦住,黎阳衣整理了衣服走下马车,将茶铺的行商证明递给守卫们看。
一间小城的茶铺也敢来都城做生意?守卫摇摇头,随意扫了眼就递给他,放他们通行。
哎,每年都有这种认不清楚位置又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来都城碰运气,妄想靠商会结交到商贾世家的人以后大富大贵,不过都是痴心妄想罢了。
黎阳衣被那守卫轻蔑的眼神看得不舒服,坐回马车的时候还在嘀嘀咕咕。
“嘿,这都城的守卫也敢瞧不起人了,茶铺怎么了,不是也能做生意吗?”
林青风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我们初来西戎的时候,可没少被这种眼神看,原本还以为是因为我们是外族人,眼下看来西戎对自己人的态度也一样啊。”
“是啊,西戎的一切都能分成个三六九等,”青姚解释道。
“说句不好听的,西戎就是‘有钱便是爹’,可以横行霸道为所欲为,如果没有足够的钱财,在西戎人的眼里和乞丐也没有什么不同。”
“我小叔,也就是黎阳衣他们家从前就是在都城做生意的,家道中落后在都城受尽冷眼这才搬了出去。”
青姚用鞋尖踢了踢黎阳衣的鞋底,“小叔,此番重回都城你可有什么打算?”
黎阳衣自嘲一笑,“我还能有什么打算,我胸无大志,只能祈祷别和那些人对上。”
拓跋苍木微一挑眉,他没有错过黎阳衣说这话的时候,眼底滑过的一丝阴沉与不甘,难道这黎阳衣当年家道中落另有隐情不成?
他们几人来到了都城的商会。
都城的商会此时大门敞开,门庭若市。
黎阳衣刚一走进,就听见不远处的轻嗤声,“这不是黎家的黎阳衣吗?怎么,丧家之犬在外面活不下去后又偷偷溜回来了?”
黎阳衣装作没有听见,青姚也宛若聋了。
可他们这副不搭理的样子更惹得一些人来气。
“喂,装什么装?小爷我在跟你说话!”
一个身穿锦衣的男子被他身后的一群仆从簇拥着,堵在了黎阳衣他们的去路上。
黎阳衣露出不耐烦的眼神,“刘昌你让开,我没心情和你斗嘴。”
刘昌不仅没让,还又往前走了一步,就差怼在黎阳衣的面前了,他趾高气昂地看着对方,“这名字是现在的你配叫的吗?你应该叫我刘爷。”
黎阳衣沉默。
青姚与林青风都暗自将手探入袖口,拓跋苍木想要握刀,但手却被沈玉竹拦住,在商会动刀见血的像什么样子。
刘昌尚不知道自己正在生死一线,他像个公鸡似的把头高高昂起,极力俯视衣着简朴的黎阳衣,“你叫一声我就放你们走怎么样?”
“......刘爷,”黎阳衣声音有些哑,“您高抬贵手,这下能放我过去了吗?”
分明让叫人的是刘昌,但见黎阳衣当真叫出来之后,刘昌反而瞪着眼睛看他。
“你这些年怎么变成这样了?你的傲气呢,你......”
黎阳衣出声打断他的话,“早没了,如果还没别的事,我们这就告辞了。”
走了一段距离后,青姚回头,发现那刘昌还愣在原地看着他们的方向。
她好奇地问道,“小叔,这人是谁啊?”
“勉强算是发小吧。”黎阳衣似是想起了什么,勾唇笑了笑,“好久没见了,这小子还是这么招人厌。”
青姚只觉得那人有点傻,想要羞辱人,却只是轻飘飘的让小叔称呼他一句就放走了,这到底是有过节还是没有过节?看不明白,不想了。
跟在身后的沈玉竹若有所思地看着黎阳衣的神色,偏头看向拓跋苍木,“我突然想起来了一件事。”
前世他虽身体不济,但也关注过一些事。比如西戎的五大商贾世家,他们每年进献的珍宝无数,想让人不记得都难。
从前皇帝还想过让那几大世家的嫡系嫁到宫里来,以此来巩固西戎与中原的关系。
而其中一家,没记错的话家主是黎姓。
黎阳衣和西戎的商贾黎家有什么关系吗?
拓跋苍木倾耳听他说,“想起来了什么?”
“我曾经差点就与西戎商贾世家的人结亲了。”沈玉竹笑叹口气。
如果不是他前世身子越发虚弱,恐怕那事都成了。
“是吗?”拓跋苍木和善地微笑,“是西戎商贾中的哪一家啊?”
沈玉竹睨了他一眼,“你问这个做什么?”
拓跋苍木抬手摸着鼻尖,“有点好奇,若是公子没有前来我那,是不是就会和......旁人成亲了。”
沈玉竹暗叹,那自然是不会。
但他偏头看着拓跋苍木明明想要知道却又装出一副“我只是好奇问问,并无其他意思”的生硬模样又觉得好笑。
“你猜?”沈玉竹眼里带着笑意大步上前,他才不去顺着这人那点心思。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拓跋苍木眼神瞬间沉郁,殿下不说他也早晚能查到。
黎阳衣带着他们往商会里走,轻车熟路地找到商会里负责记录来往商队以及安排住宿的账房先生。
林青风看着黎阳衣走在前头的身影感概,“这商会七拐八绕的,还修得这么大,这小子是怎么找得到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