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眼神触及到林青风流民似的打扮后,嫌弃地移开。
“乖宝不哭,咱们不理他,阿娘再给你买一个糖葫芦好不好?”
小孩抽抽噎噎地点头,“好。”
被小孩叫做阿爹的男子原本已经撸起了袖子,在注意到一旁拓跋苍木的高大身量后,又默默地将衣袖放下。
在他们一家三口走后,林青风莫名其妙地收回视线。
“那人怎么回事?我什么都没做就想打我,欺负老人家啊,可惜了,我连药粉都给他准备好了。”
林青风将他袖中的药瓶默默塞回去。
“看来西戎对外族人的态度很是不善。”
沈玉竹思索着环顾四周,发觉看向他们的西戎人大都带着嫌弃鄙夷的眼神。
他们来到城门外,向守城的士兵展示东夷流民的身份文书。
那年轻的士兵接过看了两眼,挑眉道,“哟,东夷竟然也会有身份文书?东夷还能算个地方吗?那里不都是一群乞丐。”
“是啊,没想到西戎这边如此短视,竟然连东夷有身份文书都不知道。”
林青风阴阳怪气道,他胡子多日未梳理,看起来就像是个混蛋糟老头子,还是容易碰瓷的那种。
那守卫被他一噎,撇嘴将草草看完的文书还给他们,小声道。
“可别是在东夷当完了乞丐又跑来西戎乞讨来了。”
林青风眼睛一瞪还想要同他理论自己到底哪里像乞丐时,后背就被拓跋苍木不动声色地推了一把。
别废话,赶紧走。
“等等。”
城门外的另一个守卫突然叫住他们,他看着拓跋苍木背后用布裹住的那把长刀,“你是做什么的,为何会背着刀?”
“屠夫。”拓跋苍木言简意赅。
“原来是宰畜生的。”守卫挥挥手,在鼻子前装模作样地扇了扇。
“赶紧走吧,臭死了,身上都有味儿了。”
拓跋苍木看了他一眼,不是宰畜牲的,是杀|人的。
沈玉竹带着帷帽跟在拓跋苍木的身边,见状正要一起离开时。
帷帽扬起的一角纱巾突然被那个守卫用力捉住,沈玉竹被迫停下脚步。
“……”
守卫和隐在帷帽后的隐约面容对视,虽看不清楚确切样貌,但也能感觉出是个美人。
他突然怪笑一声。
“例行检查时得把它摘下来,难道你是丑得见不了人?还是需要我来帮你?”
守卫轻佻的话语还没说话,正要掀开沈玉竹帷帽的手腕突然被那个屠夫紧紧握住,气氛陡然紧绷。
“你、你做什么!还不赶紧松手!”
拓跋苍木原本刻意掩饰的凶煞气息出现,眉眼间戾气横生,一字一顿道。
“这是我的夫人,还请你自重。”
就在守卫准备叫人过来的时候,从城外突然跑进来一群衣着朴素的行人。
其中一个人在那个守卫的背上狠狠一撞,拓跋苍木松手,守卫就被撞在了地上。
他狼狈得撑着手想要起身,紧接着又有一只脚踩在他的后背上。
守卫忍不住叫骂,“哎哟!你们这些臭乞丐,早晚要把你们的老巢端了!”
混乱时,其中一个穿着破布衣衫的青年冲沈玉竹他们不露痕迹地招了招手,示意他们跟上。
拓跋苍木与沈玉竹对视一眼,趁着守卫被踩,他们三人便趁乱跟上那群人潮离去。
在街道的拐角处,那走在前面带路的青年靠在墙边,转过身来打量他们。
“外乡人?我叫姜佑,是这群兄弟们的老大。”
他抬手缕了把额前乱糟糟的头发,露出一张清俊的脸来。
“年轻人,多谢你帮我们解围。”林青风是个老油条,自然看得出来方才是怎么回事。
“小事。”姜佑摆摆手,很有江湖大哥的风范。
“不过你们下次在城里遇到守卫可别再与他们起冲突了,容易将命搭进去。”
“他们难道还会杀了我们不成?”林青风下意识就想掏藏在衣袖里的毒药粉。
这时候其余的人们也都从后面跟了过来,一个少年猛地从拓跋苍木的身侧蹿到姜佑的身边。
“哥,我们还是快走吧,今天守门的那人小气记仇,待会儿说不定就找过来了。”
姜佑拍拍他的脑袋,“行。”
随即他看向拓跋苍木,偏了偏头,“其他地方的守卫我不知道,但是西戎的守卫是真的会杀人,你们要不要先跟我们走,避避风头?”
沈玉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们,这群人虽衣服上都或多或少有着补丁,但举止也都还算循规蹈矩。
而且这西戎,不是自诩富庶么,为何还有这样一群人?
他们初到西戎城,人生地不熟,也许找他们打听一些关于这里的消息也不错。
沈玉竹扯了扯拓跋苍木的衣袖,示意他答应。
“多谢。”拓跋苍木总想去牵沈玉竹的手,刚凑近就被他躲开。
拓跋苍木转而摸摸鼻尖,殿下在外面总是这么容易害羞。
姜佑身旁的少年好奇地看着他们之间的动作,而后学着拓跋苍木的样子去牵哥哥的手。
姜佑低头看了一眼,没有躲开,仍由他牵着手前后晃悠。
“……”拓跋苍木收回视线,这种微妙的被他挑衅了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走过繁华的街市,他们来到了明显安静下来的陋巷。
与沈玉竹他们一路所见到的西戎百姓不同,这条巷子里的百姓皆都只是身着粗布麻衣,漏雨的瓦房也是随意用木板遮蔽。
青苔爬满墙角,潮湿又沉闷。
见到有人进来,他们也只是目光平静地看了一眼,倒没有外面那些身着锦衣的西戎人那般眼神鄙夷。
沈玉竹恍然有一种感觉,这才是西戎最真实的一处,它本就没有那样光鲜的外表。
姜佑来到巷尾的几处砖瓦平房,他抬手将摇摇欲坠的木门推开。
“我与姜岩平日就住在这里,看天色快要下雨了,你们也进来坐着吧。”
姜佑将地上铺着的稻草堆起来,勉强当作是坐着的凳子,“你们坐吧。”
这屋子当真是家徒四壁,几乎什么也没有。
沈玉竹和拓跋苍木在草堆上坐下,林青风几乎是整个人都躺在上面。
其余人也都纷纷走进隔壁的房屋,他们大都安静寡言,一路上看起来都没什么存在感。
姜佑正指挥着他弟弟生火烧水,“姜岩,你生得火又灭了。”
名叫姜岩的少年扎着高高的马尾,身量瘦削,比姜佑矮半个头,裤脚明显短了一截,原本还算白净的脸上被灶台里飘出来的黑烟熏花了脸。
动作倒是认真,姜佑怎么说他便怎么做。
姜佑转头看向沈玉竹他们,“你们是哪里人?来西戎是做什么的,若是来讨生计,我劝你们还是趁早打消这个念头。”
“我们是从东夷那边过来的。”沈玉竹抬手摘下帷帽,避重就轻地问道。
“为何不能来西戎这边讨生计,不是都说西戎遍地是黄金么?”
姜佑闻言露出了一点讥嘲的笑来,转瞬即逝。
“这么说也不错,但这西戎的金子可不是每个人都有的。”姜佑懒洋洋地抬手指了指自己与姜岩。
“你看我们,他们都说我们是西戎的乞丐,实则我们并不是靠行讨而生,只是跟那些富贵人家相比,我们这一整条巷子里住着的都是乞丐罢了。”
姜佑叹了口气,“你们外乡人不懂这西戎城里的门道,西戎的‘金子’全靠几大商贾世家,而这世家下面的分支,就是这城中的各式商铺。”
“在商铺里哪怕是打杂的也算得上是份肥差,每年都有丰厚的酬劳,但普通百姓哪能捞到,也就只能捡点别人不干的苦活累活维持生计。”
说到这里,姜佑又叹了口气,“现在不太平,之前西戎与北狄的那几次交锋,西戎将领的脑袋都被那北狄煞神插在旗杆上了,这也是为何哪怕过得艰难,城中的百姓也不愿离开西戎。”
北狄煞神拓跋苍木正规规矩矩地坐在稻草上,在沈玉竹看来时无辜地眨了眨眼。
那只是为了将西戎占领的北狄土地抢回来罢了,之后他不也放过西戎了么。
“就连西戎边境的两处城池他都没有放过,害得那些人都只能往城里走,这西戎城里的人就这么多起来了。”姜佑摇摇头。
“好在那北狄煞神之后没再进犯西戎,否则我们这些人恐怕就要被捉进兵营里充当人数了。”
从姜佑的语气中能明显感觉出他对北狄的不满,沈玉竹无奈地应和点头,还是别让他知道他口中的北狄煞神就坐在他的对面了。
沈玉竹道谢接过姜岩递来的装着热水的瓷碗,思衬着乌日娜与哈日朗想必已经潜伏进城去营救金阿爹他们了。
他与拓跋苍木这边暂时先在这里摸清楚西戎的底细为好。
“姜佑,既然你们不以行讨为生,那些人又凭什么叫你们为乞丐?”林青风很是不解地问道。
姜佑显然已经习惯了这个称呼,他浑不在意地喝了口水。
“方才我说了,普通百姓就只能捡点别人不要的苦活累活,但这活计也是有限的,说来也怪。”
他咂摸着道,“在最西边有一处矿山,那座矿山里招的矿工全都是像你们一样的外族人,而且去做工的人都得被守卫带走查验一番,而后才会被带走。”
沈玉竹与拓跋苍木对视一眼,这所谓的查验定有蹊跷,也许就是被带走下蛊了。
“总之,这城中能找到的活计本来就少,外族人来得多了,我们也就只能偶尔去码头搬个东西什么的,至于为何叫我们乞丐……”姜佑耸耸肩。
“每隔三日的时候,那些富商会在城里施粥,我们每回都去,去的次数多了,那些人也就都认识了我们。”
林青风更不理解了,“可是他们施粥不就是为了给你们的吗?为何反倒叫你们乞丐。”
“因为那些善行本就是做样子啊。”姜岩坐在哥哥身边,用衣袖胡乱擦了擦脸上的灰。
“我听他们说那叫什么政绩,总之地方官需要他们做这种事上报朝廷,我也听不懂,大约对他们是有什么大好处吧,但是我和哥哥才不在乎他们怎么叫我们,不拿白不拿。”
沈玉竹垂下眼,从前他在皇宫里呆着的时候自顾不暇,其余皇子都逐渐做起实事的时候,他依旧缠绵于病榻。
他也就从不知道,原来在京城之外是这样的一番景象。
但是这种只需要调查就能知道的事,真的没有人察觉吗?沈玉竹一点点抚平衣摆上的褶皱,也许是不想添麻烦吧。
他记得前世的时候,西戎这片地域好像是给四皇子管辖,说起来也就是这段时日了。
四哥会对此装作视而不见吗?沈玉竹看向门外淅淅沥沥的雨,希望不会。
雨水顺着无法彻底闭合的门缝被风吹了进来,冷飕飕的。
沈玉竹下意识搓揉了一下双手,他这身子怕冷,下雨吹风的时候总是手脚冰凉,怎么都捂不热。
姜佑看着漏风的门窗,不好意思地笑了几声,“抱歉抱歉,我这屋子太破了。”
“不妨事,总归也是个能避雨的地方。”沈玉竹的手被拓跋苍木握住放在膝上捂暖。
林青风裹紧衣服缩在墙角,闲来无事,他打量了一下这兄弟的眉眼,“你们兄弟二人长得不太像啊。”
姜佑笑着点点头,“姜岩是我三年前在雪地里捡到的,那时候我看他冷得浑身发颤,心想这么冷的天,若是让他一直一个人呆在那里早晚都得冻死,便将他背回来了。”
姜岩皱皱鼻子,看向林青风,很认真地说道,“我与哥哥自然是不像的,哥哥比我好看多了。”
姜佑失笑,拍了一下他的脑袋,“你懂什么是好看吗?”
姜岩不服气地哼了一声,他当然明白了,哥哥就是世上最好看的人,他第二。
突然,一阵兵甲之声从巷口传来,拓跋苍木警惕地将手握在刀柄上,沈玉竹无声地对他摇了摇头,静观其变。
“有人将牢狱里的外族人劫走了!巡逻守卫现在要挨家挨户盘查!速速将房屋大门打开!”
随着一声吆喝之后,用脚踹开大门的破门声响起,姜佑赶紧起身将屋门打开,“奇怪,怎么找人都找到这里了?”
沈玉竹挑了挑眉,应当是乌日娜他们直接将人救走了,这速度还真是快,几个时辰不到,希望他们已经成功出城了吧。
巡逻的守卫很快就来到这边,两个腰挂长剑的守卫进来,看着这什么陈设都没有的屋子,转头看见拓跋苍木他们三个生面孔,“你们又是谁?”
姜佑连忙上前解释,“这三位是我家的远房亲戚,他们的家乡被水淹了,来我这呆一阵子。”
哪怕用草灰遮掩了一下,沈玉竹的容貌也实在过于显眼,看起来实在不会像是姜佑的亲戚。
两个守卫狐疑地在他们身上转了转,指着沈玉竹与拓跋苍木道。
“你们的身份文书带了吗?”
林青风连忙将他们三人的身份文书递上前。
“东夷的?那就是外族人了。”
两个守卫的人探查了这么久都没查出什么,不如就将这几个外族人带回去交差,还能免除惩罚。
他们当即沉下脸色,“来到西戎的外族人按规矩都得被我们带回去查验一下身份,跟我们走吧。”
“官爷,您看我们都只是普普通通的小老百姓,不如您就放我们一马?”
林青风在心里叫苦不迭,这算怎么回事,城门逃过一劫在这又与守卫对上了。
那两个守卫下定了决心要将他们带走,当即拔出一把长剑,“怎么,你们是不愿意吗?拒绝查验的通通当嫌犯处理。”
“自是不敢,我们这就走。”沈玉竹拽了拽林青风准备撒药粉的衣袖。
就在那两个守卫满意转身的时候,“砰、砰!”
拓跋苍木一人给了一手刃将他们劈晕,他们一下子就倒在了地上。
姜佑目瞪口呆,回神后道,“你们胆子也太大了……这下可吃不了兜着走了!还是快些离开这里吧。”
林青风神秘地笑了笑,“不用担心,我有法子让他们失忆。”
说着他掏出身上的瓶瓶罐罐,将带有蛊虫的罐子拿出来,“咻”地一下就钻进了那两个守卫的体内。
“你下手轻些,别将人变得痴傻了。”沈玉竹在一旁叮嘱。
“放心,我心里有数,这种的没这么霸道。”林青风含糊地解释完后,蛊虫也从耳朵钻出重新回到了罐子里。
拓跋苍木淡定地又给了地上的人两下,“这下三个时辰后才会醒了,我先将他们丢到远处的巷子里。”
他单手轻松地扛着两人,脚下运功,顷刻就消失在了门口。
姜佑与姜岩神情恍惚地看着他们,这都是几个什么人啊!这真的是普通的东夷流民吗?
沈玉竹转头就看到姜家两兄弟露出的惊恐眼神,他温柔地笑了笑。
“你们不用担心,我们不会牵连你们。”
不不不,他们倒不是担心这个。
眨眼的功夫,那身背长刀的高大男人就回来了。
沈玉竹看到他手指上的血迹突然皱起眉,“哪来的血,你难道是将他们杀了?”
“没有,只是简单教训了一下。”拓跋苍木将手递过去,沈玉竹仔细给他擦拭,眉头始终蹙着,像是在不满他的行为。
姜佑心道总算有个正常的,他原以为沈玉竹会教训拓跋苍木几句。
谁知对方下一句便是,“下次可别沾上血了。”
姜佑默默移开眼,他这是捡回来了几个什么人啊!真的不会引火烧身吗?
姜佑还没出声,姜岩就警惕地看着他们,还将手握成拳头做出攻击状。
现在还说自己只是普通的东夷流民显然谁也不信,经验最老道的林青风索性半真半假地道。
“我们的确是东夷人,但我们此番前来是为了找人。”
“找人?”在姜岩出声的时候,姜佑就赶紧将他拉着往身后拽,生怕拓跋苍木迁怒于对方。
“是啊,我的大儿子早些年说要来西戎做工补贴家用,前两年还有信封往来,可后来就消息全无,我们只知道他在这里,东夷不太平,我们便想着举家出来找他,是生是死一家人总得见上一面。”
说到这里,林青风很重地叹了口气,“我们不能被抓走,要是被带走了就再难出来了,我一把老骨头怎么样都无所谓,但除了我们,还有谁会在乎这偌大的西戎城中我儿的生死?”
姜岩攻击性的拳头缓缓放下,“可你儿子这么多年都没寄过信也没回过家,可能……”
“那我也想知道他究竟是出了什么事,也想知道他是不是受了什么委屈。”林青风用手抹了抹眼角留下的眼泪。
姜佑与姜岩连忙抬步上前,围在林青风的身侧,“老人家你先别哭了,你要不说说你大儿子以前在哪做工?兴许我们会知道。”
沈玉竹适时地上前,安慰般地将手搭在林青风的肩上,“……大哥他从前在信里提到过在矿山里做工。”
“那不就是我方才提到过的矿山吗?”姜佑看着他们。
“你们若是想进去找人,可能得趁着晚上偷溜进去,白日有人守着,外人是进不去的。”
“好,麻烦姜兄为我们指条路,我们今晚就去。”
沈玉竹与正抹着眼泪的林青风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们要去矿山探查那群人是否真的中了蛊。
拓跋苍木站在墙边,沉默地看着殿下与林青风一唱一和就将人给忽悠了。
他捻磨着方才被沈玉竹擦拭过的手指,看来日后要让这老神医少与殿下接触,都将他的殿下给带坏了。
夜黑风高,正是偷偷摸摸的好时候。
沈玉竹趴在拓跋苍木的背上,感受着耳边飞快掠过的风声。
让他意外的是林青风虽然落后他们不少,但紧赶慢赶地竟然也能跟上。
“林神医,你会武?”沈玉竹与拓跋苍木站在矿山的后门附近,他转身看着身后跟上来正在气喘吁吁擦着汗的林青风。
林青风喘了几口气,颇为得意地抖了抖衣袖,“那是自然,想当年我闯荡江湖的时候,轻功一绝,逃过了多少追杀。”
“所以你为何总是在被追杀?”拓跋苍木偏头看他得瑟完,突然问道。
林青风的身形明显一顿,若无其事地摆摆手。
“往事莫提,这里就是矿山的那处后门了吧,我们快进去,可别被巡逻的人看见了。”
说是后门,其实也就是用栅栏随意围着的一处。
身材瘦削一点的人也许能挤过去,但在场的三个人,拓跋苍木身上肌肉结实,明显不行。
沈玉竹倒是可以,但是他不想弄脏身上的衣服。
“殿下,眼下就别管什么衣服了,我们得先进去。”林青风看着这两三人高的栅栏,苦口婆心地劝道。
拓跋苍木研究了一下那从里面锁住的栅栏门,“将这锁链劈开就行了。”
“这可使不得,动静太大会将人引过来。”林青风连忙出声制止。
林青风看着这脚步不动的两人,头疼地一拍额头,“好了,我挤进去给二位开门。”
林青风这些年在南蛮吃吃喝喝,没事就躺在凉亭里,小腹都凸出来不少。
这会儿他正在艰难地吸气收腹想要挤进去,可哪怕是这样,腰身也进了一半就被卡住了。
“帮个忙。”林青风脸都憋红了,拓跋苍木走上前,一掌推在他的腰侧。
而后林青风就被他硬生生地给拍了进去,“嘶……”林青风揉着老腰,痛得呲牙咧嘴。
能不能善待一下老人家,下手轻点啊?
沈玉竹看到月色下林青风的痛苦神色,责备地看了拓跋苍木一眼,“林神医你没事吧?”
“没事。”林青风脚步蹒跚地走到栅栏门前,不知从哪摸出一根细针,对着锁芯捣鼓了一下,咔擦一声锁就开了。
“搞定了,殿下和首领快进来吧。”
沈玉竹看着他将门推开,又看了看那把锁。
这人从前闯江湖到底是什么闯的?竟然开锁开得如此熟练……他好像有点知道为什么林青风会被追杀了。
他们来到的矿山的时辰已经很晚了。
但哪怕是这样,沈玉竹走了没一会儿就听见一阵用锄头挖石的碰撞声。
这个时辰竟然还有人在挖矿吗?
在树丛的遮掩下,沈玉竹他们看到前面亮着个灯笼,有一老一少正在费力地用锄头凿着地面。
那老人弯腰凿几下就得直起腰身休息一会儿。
“二宝,你回去睡吧,这本就是爷爷没干完的活。”
那老人身边有个看着跟阿善年岁相似的少年,那少年手中的锄头不停,“爷爷你快去休息,这点活我帮你干了。”
这周围除了这祖孙二人以外,倒是没有旁人。
这里隔得太远,林青风得靠蛊虫之间的感应才能知道这里的矿工有没有被种下蛊。
他们从树丛中走出,那对祖孙听到身后传来的动静,都警惕地握紧了手中的锄头看着他们。
林青风满脸笑容地向他们走近,“你们别怕,我们是从东夷来的,想上这来打听一个人。”
见他们一言不发,目露怀疑,林青风继续道,“我的大儿子早些年来这里做工,后来几年没有消息,我便想来这找找,兴许能找到他。”
那老头看向他身后的沈玉竹与拓跋苍木,“那他们又是谁?”
“这是我的小儿子和他男人。”林青风在心里捏了把汗,殿下和首领,我这可不是故意大逆不道的啊。
沈玉竹看上去就没有什么攻击性,倒是容易让他们放下提防,只是他身边的男人怎么看都不像个好人。
“可他怎么背着一把刀……”那老头犹豫地道。
沈玉竹注意到他们审视拓跋苍木的视线,咳嗽一声拉回他们的注意。
“这位伯伯,你不用害怕,他是个傻子,平时话也不怎么说的。”
“……”拓跋苍木看了沈玉竹一眼,没有出声。
那老伯松了口气,他杵着锄头站着继续揉腰,“你们是来找谁的?我们来的时间不长,可能不认识他。”
林青风一边从袖口摸出装有蛊虫的盒子,一边朝他们靠近。
“我大儿子是六年前离开家门的,那会儿他还在信里写着什么他一切都安好,这里的酬劳也不少,谁知后来就没消息了。”
林青风站在他们身边,心中有数地将盒子塞了回去,打量着这坑坑洼洼的地面。
“可我看这里好像很辛苦啊,你们这么晚了怎么还在这里挖石头?”
老伯叹了口气,看了眼还在闷声挖地的少年,“二宝,先喝口水歇歇吧。”
“你们有所不知,我们这里不论年岁多大,每个人每天的做工量都是一样的,我这种老胳膊老腿的,白天没做完的那就只能等到晚上来做了。”
沈玉竹走得近了,借着月光和微弱的烛光看见了他们龟裂粗糙的手,还有那瘦弱的身躯以及褴褛的衣衫。
的确是面黄肌瘦,像是长久都没有休息过。
“没做完工会有什么惩罚吗?”沈玉竹看着那喝完水又开始一言不发帮爷爷锄地的少年,忍不住问道。
老伯笑了笑,他可能太久没有笑过了,只挤出来了个古怪的表情,短暂的轻松神色出现在他褶皱的脸上。
“惩罚也谈不上,只是会克扣家里人的吃食。”
老伯可能实在累了,他索性坐在一旁的石头上,对着他们解释道。
“我们是从远处逃难来的中原人,当初来到西戎,这里的老爷们收留了我们,给了我们一口饭吃,我心里是感激他们的,如果不是他们的善心,二宝和我可能早就饿死了。”
老伯喝了一口水又道,“除了我们,还有二宝他娘和他姐姐。”
“西戎的老爷们说我们只要来这矿山做工,他们就会好好安顿我们这些外族流民的女眷,将工钱给女眷,所以我们这里的人都没日没夜的做工,就是希望她们能好好过日子。”
沈玉竹想到姜家兄弟曾经提到过的,西戎城里富商们的“善行”,一时间对老伯口中的话产生了怀疑,那些人会有这么好心吗?
老伯犹犹豫豫地看了林青风一眼,“老兄,有件事我也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
“你但说无妨。”林青风摆摆手。
“我们这里几乎隔几日就会死一个人,有时候矿洞里的石头砸下来,那可是跑不掉的。”老伯心想,也许他们要找的人早没了。
“等我们将那洞口的石头搬开,里面的人都死透了。”
沈玉竹眉头紧蹙,在矿山做工竟然如此危险。
“那砸死了人,那些人都没个说法,都不给矿工家人赔偿的吗?”
林青风睁大了眼,他实在不明白,这样要命的累活怎么还有这么多人愿意干。
老伯闻言茫然地看着他,“赔偿什么,我们不是被收留的吗?那些老爷们给了我们一口饭吃,还愿意帮我们安顿家人,矿洞里出事也不能赖他们,都是命不好。”
林青风无言以对,原来这才是这里的人都这么卖命的真正原因吗?
他们是真的将那些西戎的富商们当成了救命恩人。
林青风从包袱里掏出了两个被油纸包着的烧饼递给老伯,“这个给你们,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二宝闻到了香味,下意识地看了过来,馋得不停地吞着唾沫。
老伯也没推辞,他与二宝在这山上也吃不饱饭,眼下正饿得慌,“那就多谢老兄了。”
大口吞食完烧饼后,老伯连油纸里的碎渣都没有放过。
“老兄,我能麻烦你们一件事吗?我们自从上山后就没离开过这里,我们想知道二宝他娘和他姐过得如何,你们要是有空能帮我们去看一眼吗?”
老伯低头从衣襟里翻出块淡黄色的小石头,“二宝他姐胖丫从小就喜欢这些小石头,这是我给她捡的,你能帮我带给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