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动。”
几人猛地转头看去,一个近五十岁的男人站在来时的右侧走道,身材枯瘦,但看起来很有力量。
他肩膀微微耸起,眼神犀利如鹰,两手持枪,一动不动地紧盯他们。
郁酌惜命,见状,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同时也不忘仔细打量他。
穿着整洁干净,没有受伤,应该生活条件不错,唯一格格不入的是他的鞋,鞋底边缘似乎有些脏污,裤腿还沾着细小绒毛,不知道从哪儿来的。
“我们没有恶意,只是想在这里暂时休息几天。”
段煊话语算得上客气,神色冷然,试图先安抚住对方的情绪,与此同时,又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打了个手势,余光瞥向随后上楼的蒋自明,示意他伺机而动。
蒋自明心领神会,刚要动手,下一秒,隐蔽在角落的监视器却倏地闪烁了两下。
本以为报废的监控自动开启,在众人的目光下缓慢旋转半圈。
“不要试图偷袭,”失真的人声从监视器传来,话语平稳而僵硬,隐含着一丝威胁,“你们的一举一动都在我视线范围内。”
简短的一句话,就让蒋自明不敢再有所行动。
——这里不止他一个人。
“是你先绑了我们的人,我们只想找到杨茴,她在哪里。”余思莹冷下神色,又不着痕迹地上前半步,把这里战斗力最弱的郁酌挡在身后。
“暂时活着。”
男人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继续道,“如果你们还想看到她安全出现,就马上离开,我们不欢迎外来者。”
杨茴还在对方手上,而这购物中心显然是他们的地盘,短时间内,也摸不清楚对面人数多少,不能硬碰硬,于是事情顿时有些棘手。
“打个商量。”
被枪口抵着脑门威胁太让人憋屈,段煊深吸一口气,抑制住举枪的冲动,沉声道,“楼下全是丧尸,根本没路出去,就算要走,我们也不可能就这样出去送死。”
他这话是事实,但嘴上说是商量,话语中也暗含威胁,明晃晃地告诉对方:我们现在不能走,出去是危险,留下来也不安全,要是真被逼急了,只能鱼死网破,都别想好过。
那人闻言顿了几秒,神色间闪过一丝挣扎,似乎有松动。
但很快,他又沉下神色,态度也更加强硬:“这和我没关系,我要做的只是保证这里的安全,你们必须走。”
段煊不想和人起冲突,不耐地皱了皱眉,正要再次开口,却被一阵细微声响打断。
是从另一侧的走廊深处传来的。
那边一点光线也没有,狭长的走道漆黑一片,如同吞噬人的深渊,什么也看不清。
安静几秒后,又是咔哒一声,比上一道声音更加明显,郁酌站在一旁皱了皱眉,察觉到什么,食指缓慢地在衣摆敲击一下,思索几秒,最终还是没开口。
而这阵响动也瞬间刺激到男人本就紧绷的神经。
他猛地上前一步,死死皱着眉,嘴唇不易察觉地抖了抖,拿枪的姿势并不标准,手却很稳,似乎下一秒就会发动攻击。
他咬牙道:“是你们的人?”
蒋自明暗道不好,心想不会是卜成他们上来了,这不刚好坏了事。
气氛在这一瞬间变得剑拔弩张,对峙间,紧张在空气中蔓延。
“我说了,只要你们走,那个女人不会有事,可如果你们非不听劝,就算是杀了我,她也不可能——”
话没说完,下一秒,渗人的嘶吼声响起,中断了男人咬牙切齿的警告。
对面几人也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举起了枪。
他声音一僵,察觉到身后的危险,倏地回过头,令人作呕的腐臭味扑面而来,黏腻的气息几乎紧贴着脸,他只刚来得及抬手,枪管便被丧尸死死咬住,褐色的血液一滴滴淌下,流了满手。
男人枯瘦的手臂上血管凸起,手抖个不停,显然用了极大力量才勉强支持,却只能继续僵持。
恐惧之中,他后背渗出汗水,手指逐渐收紧,知道自己难逃一死,表情隐隐扭曲,似乎十分不甘。
可没等他卸下力道,突然,“砰”的一声,枪声响起,血溅了一身,刺耳的回音在空荡的走道回荡,丧尸瞬间倒地。
“你——”男人张了张口,手脚发软,却因为紧张而发不出声音,一抬眼,便对上段煊黑洞洞的枪口。
段煊高举着枪,一侧肩膀微抬,没给男人说话的机会,再次扣下扳机。
“砰砰。”
一阵□□撞击地面的声音后,另外两只随后出现的丧尸也被放倒,重新归于寂静。
气氛凝固了一瞬,刚才那一切实在发生得太快,紧张感仍然没有褪去。
皮肉腐烂的丧尸堆在脚边,少量褐色血液缓缓渗出,浸在光滑的瓷砖地面上。
僵持中,最终是蒋自明率先开口,察觉到对方态度缓和,磕绊道:“你这……检查工作,做的是不是有点太不到位了。”
没人回答他,男人沉默着,再次打量他们后,半晌,终于缓慢地收起了武器。
双方的对峙最终在不言而喻中结束,那人留下一句:“三天之内,你们走,我放人”,显然已经作出极大的让步,而后转身离开。
郁酌站在原地眯了眯眼,盯着他的裤腿看了好一阵,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却突然被蒋自明拍了拍肩膀。
“小少爷,怎么不说话,被刚才的枪声吓傻了?”他语气揶揄,见事情告一段落,俨然将刚才的危险抛之脑后。
“……”
郁酌没搭理他,垂了垂眼,目光瞥向他沾满灰尘的手,有些嫌弃地躲开,没说话便朝另一边去了。
也不怪蒋自明这么问,从上楼后,郁酌便一直安静地没吭声,连丧尸冲过来时也没挪一下,静静地站在那儿,也没拿过武器,看起来有些无害,像是没见过这种场面。
也是,要换作是以前,早有数不清的人上来保护他了。
段煊心中轻嗤,看着郁酌离开的身影,似乎只是随意一瞥,很快就满不在乎地收回视线。
他在原地站了半晌,随手打开弹夹,又再次咔哒一声合上,两三步后,转头叫住李桐时。
“怎么了,队长。”
段煊没头没尾地说:“你想和谁发展关系我管不着。”
他有点想抽烟,轻捻了一下指尖,眼底微暗,神色不明道,“但我提前警告你,现在这情况,如果你想养一个吃白饭的,肯定不行。”
这个“吃白饭的”指的是谁,不论是谁都能一听便知。
然而听他这样说,李桐时却没反应过来,不明所以地一愣,神色有些茫然。
顿住几秒后,盯着对方莫名有些渗人的目光,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恍然大悟般“哦”了一声。
李桐时立即找回自己的设定,点点头:“好,好的,队长。”
第9章 转转
顶层有直达天台的楼梯,正要下楼时,郁酌却隐约听见上面传来怪异声响,随即脚步一顿。
脚上不方便,他缓慢地踩上几级台阶,确定外面没有危险后才小声撬开门,阳光刺目,裹着令人不适的炎炎热气涌过来,将他发尾染上一层浅金色,郁酌下意识闭了闭眼,周身浓郁的腐臭味瞬间就被热气冲散。
天台上空无一人,也没有丧尸,整块地方都暴露在湛蓝的天空下,三两铁架不知被什么人撞倒,已经生锈,杂乱地堆在墙边。
一块宣传牌立在角落,被从上至下划开一道裂口,正好将画面中抱着狗的小男孩划成两半,空旷之中显出一丝令人不适的死寂。
边缘围着护栏,郁酌向楼下看去,数不清的丧尸围住购物中心,拼命想往里面挤,远看密密麻麻一片,如果忽视他们腐烂的身体,倒像是万人空巷,拥挤着一个个人头。
他只看了几眼就收回视线,这才注意到那阵声音短暂停歇后就再次响起,继而变得更加清晰。
听起来像是材料劣质的唱歌玩具,难听极了,隔一阵还会卡顿几秒,似乎不是楼下的声响,倒像从较远的空中传过来。
什么情况?
郁酌扬了扬眉,仔细听了好一阵,终于察觉到什么,顺着护栏走了半圈,去找声音的源头。
“喂——!”
“这儿!看——这边儿!!!”
对面楼顶,那人拿着一朵绽开的塑料莲花,音乐一直没停,他拼命挥手,见郁酌总算发现他,连蹦带跳地又大喊了一声,激动地扯着破锣嗓子感叹道:“我去,总算是有活人了!”
十米开外是一片居民区。
末世前能住这种地方的人大多非富即贵,只是随着天灾爆发,这些身外之物既不能提供源源不断的粮食,也不能帮他们在危险中免于一死,金钱沦为废纸。
而那人显然是被困在了这个富贵窝的顶楼,浑身上下灰扑扑一片,衣服上凝固着血迹,头发打结,脸色也失去了光泽,估计是饿的。
不过他倒是很有精神,对于郁酌的出现表示无比感激,半晌,嗓子喊哑了,举起一块似乎准备多时,字迹已经有些模糊的牌子。
上面写着:“SOS!求救援!求食物!”几个大字。
郁酌:……
看对方这情况,估计楼下已经被丧尸堵满了,这才迫不得已困在天台,断水断粮,也难怪这时候紧抓他这根救命稻草。
郁酌站在原地想了几秒,抬了抬眼,心道这么远的距离,就算想施以援手他也有心无力,更何况——
素不相识的,他凭什么帮忙。
这人现在活蹦乱跳的,一时半会应该也饿不出毛病,末日当前,多帮多错,还是少给自己找麻烦。
想到这里,郁酌站定,突然弯了弯嘴角,冲对面楼顶的人露出一个极其温和的微笑。
“啊——?谢谢啊!”
对方以为他是答应了,大声道谢,下一秒,却眼看着郁酌后退几步,笑容不变,朝他招了下手,接着便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哎,不是!”
“这是帮还是不帮??”
“别走啊!!!”
那人的呼喊声被关在门后,很快就没了动静。
郁酌下楼时,众人已经划出了活动范围,清点各类物品,同时计划离开路线及确保杨茴的安全等各类事务。
大型购物中心各种物品都算是齐全,只是许多食物已经超过了保质期,几人熟练地分发补给,又架上一口锅滤水,不一会儿就咕嘟咕嘟冒起热气。
郁酌拧开从货架上顺手拿的黄桃罐头,安静地在旁边坐下,听着大家低声分析大楼的构造,并安排好今晚守夜的人,以防有人偷袭或突发危险。
不过能确定的是,对方目前没有恶意,不然也不会选择这么迂回的方法和他们周旋。
很快就入夜。
大家选择聚在一起休息,以免落单,每隔一段时间就有两人轮换守夜,保证安全。
大楼里本就断电,天色暗下来后,就更加漆黑一片,怪物嘶哑的声音偶尔从楼下传来,模模糊糊,大家早已习惯,坐下之后,疲惫感涌上来,很快就升起困意,鼾声渐起。
郁酌侧身躺在睡袋里,似乎下一秒就要阖上眼,却始终没睡着,眉头微皱地忍耐腿上的疼痛。
白天感觉并不明显,到了晚上,身体松懈之后,痛感便一阵接一阵刺激着他的神经,怎么也无法忽视了。
他咬了咬牙,轻手轻脚地翻了个身,不知道碰到哪儿,忍不住“嘶”地吸了口气,睫毛一抖,心道真是祸不单行,自己已经尽力抑制药效发作,能坐着绝不站着,却又冒出来腿伤这一茬。
寂静中,郁酌歇不住,摸索着从衣兜里掏出一颗糖,摸黑撕开包装,塑料纸哗啦啦响了好一阵,在此时显得格外清晰。
嘴里咬着水果糖,平静半晌后,他叹着气,再次窸窣地发出动静,挣扎着从睡袋里坐起来,绕过其他人,轻手轻脚地离开房间。
他很少有长久忍受疼痛的经历,从前就算受了再重的伤,难受的时间也只是短暂的几分钟——不管多严重的伤口,把一大堆精心配制、价值不菲的药品堆上去,就算不想痊愈也难。
想到这里,郁酌神色微暗地弯了弯嘴角。
走道宽敞,黑暗浓稠如墨,像是看不到尽头,以前来往顾客的繁华商业区现在却只有他一个人,四周无比寂静,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郁酌睡不着,心道如果能找到止痛片之类的,也许能稍微舒服些。
然而几分钟后,他没找到药,却停下脚步,突然拐弯进了其中一家店面。
这是个家居店,设施还算完好,只是入口处的沙发和吊灯溅上星点血迹,露出一堆脏污的棉絮,柜台也被砸烂,除此之外没有太大变化。
目的明确地走进内厅,他没有丝毫停顿,仰头便倒在柔软的床铺中,连带着半边身体都陷了进去,虽然被褥间散发着陈旧气息,但仍然舒适得让人脱不开身来。
自从一年多以前他离开家,已经很久没睡过这样的床了。
他默默地想。
就这样不知道躺了多久,昏昏欲睡间,郁酌甚至觉得自己回到了末世前,就在家里,和他拼命躲开的那个人待在一起。
对方是长辈,位高权重,却总是以平等的姿态和自己交流,即使偶有争吵会从容不迫地对他进行劝导,神色中却又带着一丝不容拒绝。
争执时,他会微笑着,平静而不失强硬地对他说:“不要冲动。”
于是当郁酌发现了不可调和的真相时,才会别无选择地逃跑。
——“你打算什么时候离开?”
静默中,耳边突然出现另一道陌生的声音,几乎与郁酌回忆中的说话声重合,显得有些不真实,却瞬间将他从思绪里拉回来。
郁酌立即坐起身,心中升起警惕,微微皱眉:“什么人。”
“别紧张。”下一秒,墙顶的监视器转了转,蓝光闪烁着回答他。
是白天那伙人?
“我只是见你一个人出来,以为你打算离开这个队伍了——就和上次一样,不是吗?”
对方语气轻松,仿佛只是随意聊天:“毕竟郁还峥已经发现你的踪迹,还派出更多人手,我猜你也不想就这么轻易地被他抓回去吧。”
听他说出这个名字,郁酌心下一沉,随即眯起眼,反应过来:“你和白天那些人不是一起的。”
“你在哪儿,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你觉得我在什么地方。”
郁酌并不恐惧,却也不喜欢被人窥探的感觉,但见对方对自己十分了解,又升起些兴趣,耐着性子道:“不在这栋大楼——应该也不在这座城市吧,C市,B市,你是技术人员吗?”
“技术人员?这么说也不算错。”
那人突然笑了:“不过,我更喜欢别人叫我广播员。”
“你到底——”
谈话间,郁酌被转移了注意力,痛感减轻许多。
他坐直了些,想再问些什么,但还没问出口,下一秒,对方只留下一句“有人来了”,便立刻没了动静,窥视感也随之消失。
在他止住话语的同一时间,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声音不大,却显得沉稳而有力,很快就逐渐靠近,对方谨慎地推开玻璃门,暗淡昏沉的黑暗中,段煊就这样十分突然地出现在他面前。
“你——”郁酌眨了眨眼,搞不清楚对方的来意,心想他该不会还记挂着白天李桐时的事,这么晚了也要追上来。
段煊周身裹挟着夜深的寒意,没出声,打量他后,随即眉梢压低几分,也许是因为在夜晚,他气息中涌动的锋利感减淡许多,却仍然显得冷硬。
“段哥。”
郁酌敛去神色,抿了抿嘴,最终还是佯装无事,乖巧地打了声招呼。
下一秒,他却猝不及防地看着对方微微俯身,神色冷然地凑近几分,段煊面上没什么表情,掰过郁酌受伤的小腿,手指有力地扣住夹板,手臂微收,将他的腿抬起来些。
“你……”
不明所以地被架起腿,郁酌失去重心,向后仰了仰,还没来得及躲开,紧接着,怀里又被扔来一个小纸盒。
是一盒止痛片。
盯着他看了几秒,段煊将不知从哪儿带来的医药箱搁在床边,熟练地翻找一阵,物品碰撞的响动中,郁酌终于听见他开口,说出了这几天来和他的第一句对话。
段煊脸色不怎么好看,侧脸在暗色中覆上一片阴影,话语也毫不客气:“既然这么容易受伤,就别到处乱跑。”
郁酌一手撑在柔软的被单上,被他的动作惊住几秒,呼吸也放轻一瞬,原本疼痛的地方莫名泛起痒意,心中顿感意外,挑了挑眉。
直到对方夹枪带棒地开口时,他这才回过神,随即抿起嘴角,忍下情绪不满的反驳,垂下眼打量他。
脾气真臭。
虽然暗自腹诽,但被段煊握住小腿后,他试探着动了动,没挣脱开,于是识时务地没出声,只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看着他动作。
“段哥,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
静默之中,郁酌看他一圈圈拆下自己腿上的绷带,而后再次在药箱里细细翻找,拧开瓶盖,药味立刻飘散开来。
紧接着,一阵冰润的凉意覆上小腿,一路蔓延到心口,感受到疼痛减轻,他顿了几秒,眼尾低垂地看向对方,没话找话地随口问了一句。
段煊:“你半夜太吵,吵得我睡不着。”
他没抬眼,语气凉凉地开口,手上却没停,显得不太有耐心,察觉到郁酌向后缩了缩,他力道加重几分,将人拉回来:“别动。”
接着,他又皱起眉,思索几秒后道:“你腿伤好得太慢了,现在还是疼?”
他这样问是有原因的。
灾变之初,发现丧尸变异、末世来临时,其实也有一部分人心中欣喜,想起之前看过的电影小说,幻想能够成为天选之子觉醒异能。
然而现实往往不尽如人意,他们面对的只有数不清的丧尸,短暂地绝望一段时间后,渐渐地,一些人发现了身体上的转变。
病毒摧毁生态环境,随后小行星碎片坠落,自然元素发生了极大的变化,潜移默化地改变着动植物以及人类的身体。时间一长,人们的感官、敏捷度等身体素质得到了不同程度的提高,就连受伤之后的愈合速度也明显加快。
因此,在发现郁酌的伤迟迟没有痊愈时,段煊才会觉得奇怪。
郁酌眨了眨眼,眼眸在黑暗中闪烁光泽,却没回答,心道自己确实和其他人有所不同,而这伤比起第一天只稍微有好转,疼也还是疼的,不可能在短短几天里就没了感觉。
但他并没有这样回答。
从对方刚才的举动看,即使郁酌一开始还没摸清情况,到了这时候也隐约察觉出什么,神色隐没在黯淡的光线中,暗暗弯了弯嘴角。
他这人最会揣摩别人情绪,也擅长见风使舵,惯于利用自己的优势,见段煊虽然看起来嘴硬,换药的动作却毫不含糊,顿时露出点笑容来。
郁酌回答:“是啊,还是很疼。”
他眼窝有些深,睫毛浓密细长,因此不管看向什么地方都十分真诚,不笑时,过于耀眼的长相带着无形的锋利,但当他刻意藏起刀尖,佯装起无害,便显得可怜巴巴,让人升不起防备感了。
段煊就被他这样毫无力道的眼神攻击到一瞬,喉结微动,紧接着便有些恼怒。
黑暗中,他情绪的变化被完全隐藏起来,也窥不见神色,于是暗自咬了咬牙,站起身后退一步,合上药箱后,将郁酌从床上拉起来。
“回去了,外面不安全。”
差点被骗。
两人到休息区时,正好碰上守夜换岗,李桐时从里面走出来,站在门边。
看到两人一起从外面回来,他并不意外,段煊出去时他也醒着,当时心中便想,郁酌半夜偷偷出去,怕是要被队长骂,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打起来,要是真打起来了该怎么办。
然而随着两人越走越近,他没等到段煊说些什么,郁酌却笑眯眯地看了他一眼,随后不紧不慢地离开,似乎心情愉悦,显然并没有被严词指责。
李桐时:?
“队长?”
段煊面色不改,朝他点头:“一会儿我来换你。”接着也走了进去。
李桐时:……
翌日清晨,郁酌是被剧烈的撞击声吵醒的。
“怎么了?”
当他终于拧着眉睁开眼时,其他人也陆续听见动静,在嘈杂的声响中坐起身来。
“一楼丧尸太多,撞塌了防护网,已经挤在楼梯口了。”段煊从外面走进来,眉头紧锁,快速说明了现在的情况,语气严肃,“大家准备一下,一部分人留守,其他人马上和我下楼。”
昨天的混乱之后,大批丧尸暂时拥挤在大楼外围,但由于它们坚持不懈地撞了一整晚,被巨大声响引过来的同类也越来越多,层层迭迭地挤在一起,简易的防护最终不堪重负,被掀开了一道口。
“这防护网怎么说塌就塌,太劣质了。”余思莹认命地拿起刀。
“要我说这事儿还是怪卜成,要不是他非要去试那辆摩托车,我们至于被困在这儿嘛,现在可好,出口没了,杨茴也不知道在哪儿。”
卜成倏地站起来:“几个意思啊?我他妈还不是想添点儿装备。”
“别吵架别吵架——”
蒋自明站起来打圆场,掂了掂手里的刀:“再不下楼,大家就得去丧尸肚子里吵。”
郁酌看大家有条不紊地穿戴装备,在原地两手空空地站了几秒,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看见段煊在门口抬了抬眼,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顿了片刻,段煊两三步走到他面前,扔给他一个对讲机:“在这儿待着,不准瞎跑。”
“是啊少爷,出去了我们还得分出精力保护你,你就在这儿等我们,还更安全。”蒋自明表示赞同。
不远处的卜成看见这一幕,冷哼一声,神情不屑,提着枪就跨出了门。
而另一边,从出发起就不和他们同路的李桐时却一头雾水。
——也许其他人还不够了解,他却是十分清楚郁酌,知道他看起来不堪一击,空有外貌,一阵风都能吹倒,实际上比谁都手狠,没人能让他吃亏。
可现在看来,他的队友们好像对他有很大的误解。
虽然心中疑惑,但李桐时秉持着信守承诺的原则,什么也没问,默不作声地下了楼。
盯着几人离开的背影,郁酌眸子微挑,垂眼看向手里的通讯器,随即压了压嘴角——他说不出去就不出去,那自己也太没面子了。
更何况……思索之后,他又想起昨晚那个莫名其妙的广播员,禁不住有些在意,想挑个安静的地方,看他还会不会出现。
趁没人注意,郁酌沿着商场中心的连廊,不紧不慢地朝相反的方向走,一路上安静地等了半天,始终没有等来对方出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几乎把这层楼的小店逛了个遍,仍然一点动静都没有,于是不耐烦地敛眉,啧了一声,正要转身回去,下一刻,却听见拐角处突兀地传来杂声。
郁酌眉心微动,正要转过弯看个清楚,紧接着就再次听见一阵动静,似乎是硬物与瓷砖地面碰撞的脆响。
有点儿像是——
马蹄声。
还没来得及细想,下一秒,他便听见一声无比清晰的马鸣。
哪儿来的马?
郁酌有些难以置信,心里正疑惑,绕过拐角后,居然真看到一匹通体白色的骏马站在门边。
昨天出现过的那个男人正拉着马绳,朝前面用力拽了拽,那匹马却不怎么听话,全身的皮毛油光水滑,没有一丝杂质,被拽了两下后,打了个响鼻,胡乱甩甩尾巴,杵在原地没动。
这场景实在是有些荒诞,也让人发笑,愣了几秒后,郁酌思绪一动,突然想起天台那块被划破的宣传牌,隐约记得上面有行字。
内容大概是“室内动物园、生态模拟、欢迎互动”之类,当时他没在意,现在却反应了过来。
——这是匹观赏马。
“那个……”
见男人一直没发现自己,额头冒汗,正焦急地把马往楼梯口拉,郁酌轻咳一声,礼貌道:“你好,需要帮忙吗?”
突兀的说话声吓了对方一跳。
史俊用尽力气想把马拉走,却不得章法,听见这道声音,他动作一僵,猛地转过头看向郁酌,立即变得警惕起来。
下楼前他仔细确认过,这群人正忙着应付丧尸,于是想趁这时候把一楼马厩里的几匹马拉上楼,谁知道最后一个家伙却不肯配合,他们僵持了半天,居然还正好被人撞见。
慌乱中,一个念头在他脑中一闪而过。
史俊打量郁酌几眼,见他不像其他人身着作战服,反而穿了件花里胡哨的毛衣,脸蛋白白嫩嫩,没怎么打理的头发松散地扎起,亮晶晶的的挂饰十分显眼,活脱脱一个来旅游有钱小少爷——
除此之外,他也记得,对方之前一直被队友护在身后,显然没什么战斗力,心中顿时有了想法。
他固定住马绳,冷静地看向郁酌:“不用,你当做没看见就行。”
可安静几秒后,对方不仅没走,反而再次开口。
“叔,你昨天是骗人的吧。”
郁酌没顺他的意,眯了眯眼,脱口而出道,“你们那边有多少人,两三个?还是……其实只有你一个人。”
如果真的人手充足,对方昨天不会毫无所觉地被丧尸靠近,也不会在这里匆匆忙忙地被自己撞见。
史俊动作顿住,瞬间沉下脸色,狠狠看了他一眼:“你什么意思?”
他嘴上这样问,却没给郁酌回答的时间,右手不动声色地握住藏在身后的刀——自己能绑一个,也能绑第二个,只要等这群人离开就好了。
郁酌注意到他的动作,秉持最好不和人动手的念头,却又意识到可能有点困难,眼神微凛,迅速侧身避开对方的攻击。
见他躲开,史俊意外地愣住,只以为是他运气好,再次抬手,腿弯处却突然狠狠一痛,差点就趔趄着跪倒在地,下一刻,他来不及看清楚便再次感受到手腕剧痛,手指顿时一松,匕首应声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