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酌正想着,突然,不远处传来长鸣的警报声,音量很快就逐渐增大,传遍整个基地,让人无端升起紧张感。
其他人在听到这声音的第一秒就变了脸色,纷纷站起身,神色紧绷,不再闲谈,慌乱却有序地四散开来。
一部分老人和伤员匆忙躲进了居住区,锁起门窗,将折迭式楼梯收上去,有人往武器库的方向跑,更多人则是直接奔向基地前门,众人沉默着,如临大敌。
“尸潮爆发了!快和我回去。”赵叶芳一把拉住郁酌,看起来十分紧张,脚步却是镇定的,带着他往防御区走。
郁酌立即反应过来,近几年,随着丧尸的数量增加,人口密集的区域极易引来丧尸群,稍有不慎就会全军覆没,这是无法避免的灾难。
而看众人训练有素的模样,显然不是第一次遇到。
他跟着赵婶离开,一路上,许多人朝着和他们相反的方向匆忙赶去,大多惶惶不安,不敢浪费时间——也许下一秒,丧尸就会撞开大门,剖开他们的肚子。
但没走多远,郁酌打量四周,目光落在不远处的一辆老式运输车旁,发现有几个人显得很不对劲。
一个男人众星拱月地站在中间,显然地位不低,大约四五十岁,神色扭曲,被好几人拉着也在原地岿然不动。
“已经有这么多人过去了,凭什么非要我去,太危险了,我会死的!”走近几步,郁酌便听见他拼命挣扎。
旁边的人连声劝他:“您是基地的首领,不能不去啊。”
“上次您没出面,全靠段煊那小子扛下来,基地里的人都有不少意见,要是威胁到您的地位怎么办?”
“您一直这样躲着也不是办法,会让底下的人质疑,我们就去转一圈。”
首领眼睛一瞪,又气虚道:“他们敢!”
但实际上他自己也没什么底气,虽然十分不情愿,最终还是被人推着一步一顿地走向作战区。
“那人——”
郁酌没忍住多看了两眼,只见赵叶芳摆了摆手,鄙夷道:“是我们基地的首领,平时一直这样,习惯了。”
他想了两秒,还是没说话,被拉着继续往前走了两步后,心中突然一动,顿住脚步:“赵婶,您先回屋里吧,我去帮忙。”
与住宅区不同,钢制的基地大门两侧搭着高架防御台,方便远距离观察外部情况,下方是防护整片基地的高墙,最外围的铁索栅栏阻挡了部分丧尸,在它们持之以恒的攻击下摇摇欲坠。
赵叶芳没劝动他,郁酌赶到时,正看到基地侧门半开,间或有改装车开出去,两侧的人负责击杀试图挤进来的丧尸,在车辆离开后立即关上门。
热武器消耗太快,弹药不足,且攻击时的噪音会引来更多丧尸,冷兵器成了更高效的武器,除了一辆辆出去的改装车,高墙边也搭满了长梯,有人拿着消音枪,更多人手中是重型弓弩,给围墙外的人打掩护。
郁酌刚站定,手里便被人塞了一把弩,那人又递上短箭,只来得及说一句:“那边还缺人,快上去。”便抹了把脸上的汗,利索地爬上半开式车厢。
弓弩很重,他很久没用过这东西,打量半晌后,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手腕,因为腿伤,他没爬梯子,上观望台后,射出一箭试试手感,总算有了点感觉。
天空满是阴霾,黑压压一片,让人喘不过气,而围墙外挤满了嘶吼着的怪物,赤红双眼,皮肉腐烂,几乎和为数不多的人类融为一体,血腥气蔓延开来,郁酌拧了拧眉,下意识朝身侧看了一眼。
“那姓段的已经出去了,您站在这儿就行,让大家都能看得见您,放心,您肯定不会有危险。”
又是那个怂货首领。
洪望被推上来,不安地扭动着身躯,也不敢看下面成群的丧尸,连手里的枪都快握不住。
他扭过头,却对上郁酌意味不明的目光,紧张的神色陡然一僵,轻咳一声,迅速作出镇定的模样,呵斥道:“看什么,我作为基地的首领,当然不能轻易出事。”
郁酌还没见过比自己更不要脸的人,弯了弯嘴角,一言不发地收回视线,当眼神落在墙外的丧尸群中时,似乎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有点像段煊。
同时,也许是被他别有深意的眼神刺激到,洪望脸上挂不住,提高了声音:“怎么,你这表情是什么意思……”
他正恼怒着,想拿出自己作为首领的威严,下一秒,却被一只干枯的手拽住了衣摆,低头便对上一张血肉模糊的脸,声音转了个调,卡在喉咙间。
“救,救我!”
围墙有三米高,右侧的丧尸实在太多,堆积起一个倾斜的弧度,不断地爬上来寻找食物,而洪望则正好是这个倒霉蛋,他一边惨叫,一边拉过一路跟着他的手下,用他的身体挡住自己。
“首领,你——”
手下甚至来不及说话,转眼间就被狠狠撕咬身体,摔进丧尸堆后,迅速被淹没在浪潮般的吞食中,没了声息。
看到危机解除,洪望松了口气,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而一旁的郁酌正好看到全过程,瞥了他一眼,又盯着他的表情看了几秒,搭在弓弩上的手指动了动,侧过身,一脚把洪望踹了下去。
洪望甚至没看见是谁动的手,只听到耳边一句轻飘飘的“不用谢”,转眼就滚进丧尸堆里。
他脸色唰得惨白,颤抖着趴在地上,大声朝旁边求救:“还不快来保护我!”
把人踹下去后,郁酌没再关注他,却隐约觉得身上不舒服,嘀咕一句:这样也算体力消耗大?随即没再动作,老老实实地重新架起弩。
满目是腐烂的尸体,开车出去近战的人穿着耀眼的反光服,以免被误伤,郁酌寻找一阵,弓弦拉紧,小臂呈现出有力的线条,头发漆黑地散落耳边。
半晌,他不知道看见什么,倏地笑了一下,而后利落地松开手。
尸潮中,段煊正死死抵挡仅距自己一寸的血淋淋腥气,浑身肌肉紧绷,后背浸出细密的汗水,只要稍有放松就会被咬断脖子。
这样死也太他妈窝囊了。
他嘴角微微下压,神色仍然冷静,手背上的青筋却泄露了他的情绪,体力也即将耗尽。
然而下一秒,不断加重的力道却突然一轻,破风的箭声传来,短箭贯穿丧尸的脑袋。
段煊没有犹豫,立即反手将刀插进手边的丧尸脑中,侧脸溅上星点的血迹,红褐色格外醒目,衬得他表情更冷。
转身的空档,他不经意朝围墙边望去,穿过尸山尸海和冷硬的弓箭,正好看见郁酌站在高台,弯着眼睛朝他挑眉,似乎有些得意。
段煊:……
第4章 发烧
这次的尸潮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严重,有人拼死抵抗,也有人再也没能回来,被感染后,不想变成行尸走肉,选择在尸变前死在战友的枪口下。
战役至傍晚才结束,绛紫色的晚霞染上半边天,因即将入夜而浓稠,逐渐蒙上一层深灰,照映着地面的惨状与鲜血。
基地里一片狼藉,丧尸群暂时退去,但大家不能休息,甚至无暇为逝去的同伴悲伤,紧急修复围栏和高墙。
郁酌手臂有些泛酸,感受到空气中温度降低,被风吹过的地方隐约发冷,猜测是药剂起作用了,心中烦躁,觉得连小腿的夹板也重了不少。
身旁不断有人路过,他悬着一条腿向前,慢吞吞没走多远,突然被一辆小型货运车挡住去路,车停在离他几米远的地方,不是冲他来的,而是摇下另一边车窗,似乎在和人说话。
郁酌懒得挪窝,于是支在原地半晌没动,模模糊糊地听着车辆另一头的人嗓门提高,像是和司机吵了起来。
等了又等,见他们没有结束的意思,郁酌不耐烦了,从车后绕过去,想看看是谁在路中间拦车碍事。
刚侧过身,一个熟悉的肥胖身躯便出现在他眼前。
洪望正被人搀扶着,吓白的脸还没缓过来,腿也是软的,神色中却带上几分故作镇定,显得有些滑稽。
他本人却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冲司机站在车门边摆了摆手,指点江山道:“赶紧的,和以前一样,把车上的东西先送到我那儿过目。”
还挺命大。
郁酌没想到他还真能活着回来,心里嘀咕了一句祸害遗千年。
驾驶座的司机神色为难,脸色很不好看,脑门都急出了一层汗,犹豫道:“可是今天的伤员——”
“没什么可是的,我的意思你听不明白?不先让我检查,我怎么确定你们没有私吞。”
洪望将他的话堵了回去,气也顺了,理所当然地说,“让他们多等一会儿没什么不行,我也刚从丧尸堆里回来,有喊过一句苦一句累吗?”
郁酌在一旁听着,简直要被他的话逗笑,眼看着司机没辙了,思索几秒后,突然上前一步。
他冷不丁地说:“您不累是应该的。”
话语一出,几人的目光被他吸引过去,这才注意到车旁居然还站了个人。
洪望上下打量他,觉得眼熟,见郁酌瘸着一条腿,又一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娇弱模样,神色轻蔑,只当是来搭关系的,还没张嘴,便听到对方语调平稳地继续开口。
“刚才在外面,您不是一直在喊救命吗,被这么多人保护,您要累也应该是累着嗓子。”
“您渴吗?”郁酌说完,真诚道。
“你——!”
听出他话语中的嘲讽,洪望瞪起眼,当即要发怒,却在触及到他的眼神时声音一顿,隐约觉得这声音耳熟,想了又想,半秒钟后,他嘴唇气得一抖,跳脚道:“你,是你!”
他想起来:“刚才就是你把我从楼上踹下去,现在居然还主动找上来。”
这么高,把他踢进丧尸堆里!要不是他运气好,现在已经死外面了。
见他横眉竖眼地上前,郁酌不着痕迹地后退半步,微微抬起眼时,显得眼仁很圆,十分无辜:“我腿都断了,怎么可能踢你下去。”
他受着伤,衣摆被风吹起几道褶皱,更显得清瘦,洪望人多势众地站在对面,一人就有他两个人宽,更加衬得郁酌像是楚楚可怜的小绵羊。
其他人注意到他们的争执,纷纷往这边看,见此情景,不敢指责洪望什么,但也忍不住冒出几句议论。
“就是啊,没看到人家腿上有伤吗,说谎也不打打草稿。”
“他旁边这么多人保护,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被踢下去?再说,人家也要踹得动啊,这细胳膊细腿的。”
一人啧啧道:“不会是被拆穿了恼羞成怒了吧,自己没站稳,还推到别人身上。”
“哎,对了,合着他不是自己主动去帮忙啊,那还好意思说这种话,这么多人受伤,他居然想占用这些物资。”
这些话一字不漏地传进洪望耳中,他更加怒不可遏,虽然平日里怂的不行,但自认对付这样一个小白脸还是绰绰有余,上前就想要动手。
其他人显然也是这样认为的,他的手下拉不住他,只能不忍地移开眼。
然而下一秒,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洪望的拳头挥到一半,就被突如其来的力道钳制住手臂,不得不停在原地。
郁酌见状也有些意外,抬眼看向身侧。
距他半米远的地方,段煊拎刀站在原地,不带情绪地朝这边扫了一眼。
他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厚重防护服沾满灰尘,一身血腥气,像是刚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侧脸一道细长的血痕延伸到眼下,隐隐渗着血。
但他并不在意,只是随意擦了擦,手里的尖刀倒转方向,手臂用力,执刀柄将洪望强硬地抵了回去。
段煊身后还站着一个女人,她双手抱在胸前,看向洪望:“首领,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吧,怎么,想动手打人?”
她一头凌厉短发,因为刚经过战斗而有些乱,利落的作战服十分干练,看起来很能打,而她身旁的另外一个年轻男人——
郁酌视线一顿,莫名觉得有点眼熟。
思索间,他没忍住多看了两眼,而李桐时也注意到他的目光,下意识望过来,在看见郁酌的脸后,他立即愣住,随即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
李桐时喉头微动,欲言又止道:“你……”
听对方开口,郁酌心中暗道不好,瞬间想起来自己是在哪儿见过他,迅速收回视线,猛地咳嗽两声,打断他未说完的话。
一开始只是假装,没想到一咳嗽就有些停不下来,郁酌呛了半晌,连带着眼尾都有些发红。
“没事吧?”短发女人看向他。
前几天她出任务不在,昨晚刚回基地,就听蒋自明说他们把柯谨捧在手心里的小美人捡回来了,还挺好奇,现在见着人,心想确实好看,“你好,我是余思莹。”
他们这边刚说上一句话,洪望便气急地打断:“段煊,你这又是什么意思?”
“平时管东管西也就算了,这小子可是要杀了我,你想保下他?别以为我不敢动你。”
段煊没出声,先回答的却是郁酌:“怎么不敢动。”
他站了半天,脚都站麻了,还有点口渴,明明现在温度不高,却隐约觉得背后发热,忍不住心中烦躁,失去耐心了。
打断洪望后,他扬了扬眉,继续道,“昨晚你派人找段哥的时候,我也在场。”
“就是他。”说着,他指了一下洪望身后的人,“我还听见他说,不管是谁,想在这里混下去,找回来的物资必须上交一半,我没听错吧?”
刚才郁酌就注意到了他,心想原来段煊昨晚是在和洪望的手下争执,毫无疑问,吵起来的原因自然是物资,于是简单复述出他们的对话。
而他这话一出,围观的人安静几秒,紧接着便立刻炸开了锅,大声议论起来。
在末世里,资源紧缺,生存是首要,其他都要往后排,可众人付出生命换来的物资居然都被洪望不费力气地独占,即使他是掌管基地的人,大家也无法接受。
洪望在末世前是个仓库管理员,误打误撞发展出势力,实际上本人毫无能力,其他人早就有所不满,到这时候,积压已久的怨气终于爆发,纷纷要找他讨个说法。
“你们……”见势头不对,洪望左右看了几眼,下意识地后退几步。
见大家越来越气愤,恨不得冲上来声讨,他恨恨地在原地站了几秒,不敢再纠缠,也没再紧盯这批物资,撂下一句“你们等着”,而后带着手下快步离开。
李桐时无声地站在旁边,见状也悄悄混进人群中,想要溜走,郁酌发现他的动作,当即要跟上去,谁知没走两步就被段煊攥住手腕。
“你——”
被拦住后,郁酌挣扎了一下,但也没太着急,反正他跑不远,找到人也简单,但比起口头警告,更稳妥的是在李桐时给找他的人通风报信前离开这里——早晚要走,提前几天也没区别。
就明天。
心中闪过几个念头,郁酌手上又动了动,还是没挣脱开,于是看向段煊,脸上带着笑容,好言好语道:“段哥,还有事吗?”
乖巧极了,和不久前高墙上的模样大相径庭。
段煊扫了他一眼,没说话,下颚线条紧绷,一言不发地等了几秒,余光看见李桐时的背影消失,这才放开他,眸色微沉,本来想直接问“你们认识?”
然而这几个字在他喉间翻滚了一圈,最终还是没开口,难得有话不直说了一回,心想算了,只要他不惹事,和自己也没关系,于是生硬地转变成两个字。
“谢了。”
没说谢什么,但两人都清楚。
郁酌没想到能从他嘴里听到谢字,弯了弯嘴角,心安理得地接受了。
他刚点点头,便被找过来的杨茴带去换药,而后没了下文。
这晚基地格外安静,一盏灯也没开,微弱的亮光聚集在前后门,时不时响起的巡逻声。
郁酌一直觉得不舒服,睡得很早。
温度和白天没太大差别,他半梦半醒地躺了一阵,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背后浸出冷汗,没一会儿就热醒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翻了个身,床下也“吱呀”一响,身上火烤一般,手脚却是冰凉的。
郁酌脑袋昏沉,思绪也乱成一锅粥,也许是烧胡涂了,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状况。
窝在被子里捂了一阵汗,半晌,他喘了口气,坐起身来,静坐几秒后,最终还是再次下床,摸索着出了门。
夜色下,他的脚步有些迟缓,其实并不知道要往哪儿去,连着路过好几栋矮房,终于看到有一间屋子开着灯。
是昨天看见过的,比那张破烂床板好上许多的房间。
没有窗帘,他透过玻璃望进去,却神色意外地顿住,稍微清醒了一瞬。
房间里,段煊正坐在桌边,老旧台灯洒下一圈暖光,手旁的收音机声音沙哑,断断续续地播报。
“研究表明……生物实验室,丧尸化……”沙沙声中,机械音语调冷硬,说一阵就要卡壳。
段煊不耐烦地用笔帽敲了敲桌面,心中思考起白天和其他队友商量的——过两天一起离开的话题。
寂静中,窗口突然传来一阵窸窣声响,他动作一顿,警惕地转身望去,却正好看到郁酌从窗户外面翻进来,因为腿脚不灵便,啪嗒一声摔到地上,半天没有动静。
段煊显然对这种情况没有预料,眉骨压低,目光落在他乌黑的发顶上,无言地打量几秒,接着才搁下钢笔,两三步走过去。
他把人提溜起来,正要说话,却在探出手时感受到一阵滚烫的热意,随即神色一怔,想起白天对方身上隐隐不对劲的温度,微不可察地拧起眉。
发烧了?
第5章 来去
翻窗户时,郁酌在窗沿上磕了一下,觉得很疼,但很快又没了感觉,不禁怀疑自己另一条腿也摔断了。
也许是因为头晕又发热,他难得没折腾,比平时安静不少,迷迷糊糊地窝在墙边,直到被段煊拉起来,这才惊醒似的抬眼。
“还清醒吗?”
段煊皱起眉,在郁酌面前打了个响指,见对方没反应,又瞥向他的伤腿。
这种情况下,他也没法质问他为什么大半夜翻窗进来,心想看在他是个病人,又救了自己一命的份上,没把人撵出去。
他住的地方算不上豪华,但和大部分人比起来还是舒适很多,毕竟洪望虽然忌惮他,也得想办法把他留住,提供了最好的待遇。
段煊本想等郁酌坐下再去拿体温计,谁知对方脚步不稳地走了两步,下一秒,似乎突然醒过来,倏地停在原地不动了。
“怎么了?”没有照顾病人的经验,段煊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问他。
半天没有听到回答,他狐疑地拧了拧眉,偏头望过去,一眼便看见郁酌有些泛红的脸,漆黑的眼眸浸水似的,眼神很亮,却没有聚焦,看着很不清醒。
这下用不着体温计了,估计烧得不轻。
这样想着,他用手背贴了贴他的额头,灼热的温度立即顺着指尖传过来,而郁酌也感受到冰凉触感,觉得有些舒服,脑子烧得一塌糊涂,下意识就要贴近些。
“你——”
段煊来不及收回手,对方已经见缝插针地凑过来,模模糊糊地说了句“好热”,而后下巴搭上他的肩膀,没力气般倒下来,十分黏人,又十分熟练。
若是要拎刀去杀丧尸,段煊必定是说一不二杀伐果断,可现在这样的情况下,对方全身重量都放到了他身上,没骨头似的东倒西歪,他便突然从头僵硬到脚,变成铁板一块。
呼吸间,灼热的气息扫过颈间,让人耳尖发痒。
段煊胸膛起伏了一下,知道现在最该做的就是把他推开,手上却没动,偏头瞥向对方白皙的侧脸,心道这人平时就弱,现在生了病,更是软塌塌和豆腐似的,简直扎手。
只安静了一小会儿,没过多久,郁酌再次动了动,似乎又不舒服了。
他身上发热,后背浸出汗来,恍惚间以为是在家里,于是下意识嘟囔,先是小声说脚疼,接着又口渴想喝水,一会儿抱怨身上很冷,下一秒又觉得热。
“老实点。”
操,怎么这么难伺候。
段煊扶住他,被闹得眉心直跳,简直把这辈子的耐心都用在了这个时候,来不及思考,反应过来时已经连拉带拽地把人安置在床上,又找来温度计给他测体温。
果然是高烧。
他拧了拧眉,想起对方刚摔断腿,估计吓得不轻,没来得及休息又遇上尸潮,早上洗澡后头发也没擦干,发烧简直是再正常不过。
紧接着,他又突然反应过来——郁酌在他床上睡下,自己倒是没地方睡了,刚才就应该直接把人送回去!
虽然狠狠皱着眉,但他动作却没停,倒了杯热水,又拿来退烧药,僵硬而不失熟练地给他喝下去,正要转身,却手上一紧,被郁酌拽住了衣袖。
郁酌手心带着汗水,脸色是发烧后的红晕,眼神望过来时,像是注视着他一般,语气很委屈。
没来由的,段煊心里漏了一拍,不得不承认他的长相是很有攻击性的,下一秒,却听见他说:“平时睡觉前,你都会和我说说话的。”
声音很轻,但很清晰。
段煊原本都顿住脚步了,听到这话,如同临头泼了一顿冷水,反应过来后,几乎要冷笑出声。
好的很。
静默中,他心里闪过许多念头,抿了抿嘴,最终冷着脸看他一眼,粗暴地用被子盖住他祸国殃民的半张脸,啪嗒一声关上灯,转身离开。
睡他的床,喝他的水,不感激也就算了,居然把他当成不知道哪一任的相好。
刚才就该直接赶他出去。
而郁酌对他的心理活动一无所知,喝过药后,安安稳稳地睡了一晚上,第二天醒来,不适感退去很多。
刚睁开眼时,他还以为自己还睡在那张破烂小床板上,心想难道是睡习惯了,居然没觉得硌人,清醒几秒后,终于注意到陌生的环境,记忆也渐渐回笼。
他只记得昨晚翻窗户进了别人房间,没想到屋里的人居然是段煊,不知怎么的,对方也没赶他出去,但之后的事情就模模糊糊,不怎么清晰了。
这症状看来应该不止是发烧,更多是那管药剂起了作用,睡了一晚药效过去,所以才会恢复这么快。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想到这里,郁酌蹙起眉,意识到他不得不回去找机会一趟,得找到解药才行。
思索几秒,他翻身下床,打量四周。
“条件不错啊。”
房间里没有其他人在,面积不算大,该有的却一应俱全,桌椅电器,各类摆设,看起来不像在末世,倒像是普通的家居房。
郁酌心里啧了一声,转过头时,突然看见床头柜上放着什么东西,于是凑近去看。
是退烧药,已经开过了,还剩四个花花绿绿的胶囊,下面压着一张纸条,潦草写着:“早上喝完。”字体遒劲,和本人如出一辙。
这下他是真觉得意外了,毕竟段煊每次见到他都没什么好脸色,却在这种事情上出奇的细心。
半晌,他捏了捏药盒,听见哗啦响声后,接着便出了门。
近中午,基地里人很少,大都有序地忙碌着,郁酌熟练地避开人群,从前几天就打听好的一处防守薄弱的围墙边翻了出去。
双脚踩上基地外泥泞的草地,他抿了抿嘴,悬着的心却放下来些,回头朝着墙内望了一眼,没再停留,按照昨天的计划悄声离开。
末世之后,人类的数量不断缩减,各种野生植物却仿佛得到滋养,疯狂生长,形成遮天蔽日的树荫,风起时,各种摩挲声聚集缠绕,干扰丧尸的判断,反倒安全很多。
郁酌独自在外面生活过近一年,就算现在被限制了发挥,但一两个丧尸还是能应付。
他呼吸声很轻,神色看上去有些散漫,却在心里盘算着接下来该去哪。
寂静中,没走多久,察觉到身后传来的细微动静,郁酌脚步一顿,眼神微凝。
这么快就找上来了?
听了片刻,他眉梢微扬,没有给对方反应的机会,转过身去,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利刃破风声响起,对方脚步倏地停住,僵在原地,看着锋利银光从眼前闪过。
郁酌扣住刀柄,下一秒,刀刃已经抵在来人颈间,稍稍一动就能划破他的喉咙。
“郁……郁少爷——”男人站在树后,猛地一抖,脖子上渗出几滴血珠,结巴道,“我没恶意,您别杀我。”
郁酌没理会他,目光落在另一侧的灌木后:“还有你,再不出来,我就把他抹了脖子喂丧尸。”
话音刚落,灌木丛中就站出来一个人,和这个男人穿戴着一样的装备,步伐沉稳,神色中带着恨铁不成钢的责备,却并不惊慌,反而朝郁酌点了点头:“郁——”
“周烈,我和他已经没关系了,别这么叫我。”
郁酌打断他,三两下用绳子将两人紧紧捆住,在他们的包里翻翻找找,问话道:“你们怎么找过来的,李桐时报的信?”
“李桐时?”周烈迟疑几秒,似乎在回忆他是谁,接着便否认了。
“他离开之后,我们就没有再联系过。”
“行。”郁酌不知道信了没,没再继续问,只是包翻遍了也没找到自己要的东西,忍不住皱眉。
察觉到他的意图,周烈微微笑了笑,从善如流地改了称呼,冷静道:“郁酌,老板他很想念你,上次给你下药,是那几个人没遵守规矩,已经狠狠责罚过他们了。”
“是吗。”
郁酌扔开背包,手里的匕首转了一转,心道刚才体力还是消耗太大了,盘腿坐在他面前:“既然这样,解药呢?”
“只要您愿意回去,解药立刻给您,老板也保证,一切都能回到从前。”即使被狼狈地绑起来,他也从容不迫,似乎确定郁酌不会对他们做什么,安静地等待回答。
回到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