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意感受到了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涨红了脸,半晌蹦出几个字来:“你知道个屁。”
知道了还这副表情。
他深吸口气,又缓缓吐出,别扭地组织语言:“我,的前任,是你,清楚了吗?你活着,所以,我的前任也没死,没有其他人。”
梁听叙眼前骤然一亮,好似蔫久了的花突然活了过来,难掩声音里的喜悦:“所以,你想我。”
地球爆炸吧。盛意祈祷。
“我没说我想你吧。”他咬牙切齿。
虽然但是,他也没说他不想。
“反正,辞职是我的个人选择,你帮我,我很感谢,对你树立威严也有好处,我也不会干涉,”盛意拿起接满水的水杯,在梁听叙跟前晃了晃,“走了,早餐在你桌上。”
梁听叙斜靠在茶水间门边,看着盛意的背影,嘴角的笑迟迟落不下去。
午休,盛意在学院群里翻找,找到当初告诉大家梁听叙死讯的人,点了申请好友,询问他从哪里得知的死讯。
对面通过:[怎么,觉得害死他,惭愧了]
–[他没死]
–[而且也不是因为我的举报才退学的]
–[没死也因为你差点死了]
盛意打字的指腹悬在半空,蜷缩了一下。
–[什么意思?]
对面二话不说,甩过来一张图片。
照片有些模糊,似乎是急急忙忙拍的,梁听叙浑身是血躺在病床上,被推着进手术室,他眼睛紧闭着,胡子拉碴,眼底青黑,看起来和现在大相径庭,憔悴不少。
盛意急促地呼吸,指尖轻轻搭上照片里梁听叙的脸,颤着摩挲了两下。
–[我和他一个导师]
–[他自杀过]
–[当初我不在,以为他没抢救回来]
为什么?
他想打字。
指尖却突然不受控,简单的拼音连着按错好几遍,眼前蒙上一层雾,心脏也跟着抽疼。
–[为什么?]他终于发出去了。
–[因为你的举报]
–[我的举报没成功,不是我]
–[那时候他不知道啊,我们得知的就是你害他退学]
盛意整个人都有些后怕地颤抖。
在他肖想着两个人再度相见情形时,梁听叙在很远的、他不知道的地方,差点死掉。
手机“啪嗒”一声摔在地上,盛意回过神时,眼泪已经顺着眼眶流出,他才慌忙低头,让眼泪顺着低至地面,身体却没控住平衡,前倾着摔下椅子。
同事被他的声响吓到,纷纷探头询问他是否还好。
“没事。”盛意闷闷说了一句,却依旧低着头,抓着手机,抬手摸索桌上的纸巾。
眼泪还在滴,脸颊已经有些发痒,站起来会被看到,太丢人了。
“盛意。”门被打开,梁听叙的声音突然很近,有些慌张,有些匆忙。
声音出现的那一刻,他的眼泪更止不住,不停下坠。
梁听叙在有人在时很少叫他的名字,不是喊他盛组长,就是喊他盛工。
似乎在顾忌介绍会那天,他说的那句“不认识”。
梁听叙因为他差点死掉,再重逢时,却还要听他别扭而说出的话。
盛意心脏疼得有些喘不过气,他抬手攥住衣服,不停喘气。
朝他走来的脚步很匆忙。
“我看看,”梁听叙抽了两张纸巾,轻轻托起他的头,细细拭走他的眼痕,再开口时,语气满是担心,“怎么了?”
盛意摇了摇头,又闭着眼垂头。
“你过敏了,等等,我给你抹药。”梁听叙从口袋掏出药膏,挤出一点,见他不愿抬头,便低头仰着帮他上药。
“你……”他胡乱抓起手机,又抓住梁听叙的手。
梁听叙抽出手来,反过来拍了拍他,语气却似乎有些沉闷:“有什么话待会儿再说,先抹完药。”
“我可以自己——”盛意伸手。
梁听叙把药膏往后移了移,声音沙哑:“我来就好。”
盛意不动了,微微抬了抬头,好让梁听叙方便帮他抹药。
“我看看,”梁听叙指尖触上他的脖颈,没入他的发丝,捧起他的脸看了看,还安抚似的揉了揉他的后脑勺,“嗯,好多了。”
是之前乐队上台前,梁听叙缓解他紧张的习惯性动作。
梁听叙一抽手,盛意就像被抽走了发条,再度低头。
“怎么了,你刚刚要说什么?”梁听叙问。
盛意咽了口唾沫,抓起手机,翻出照片摆到梁听叙跟前,却还是不敢抬头和梁听叙对视。
“这张照片,你是不是,你,为什么……”盛意有些语无伦次,拿着手机的手也有些抖。
梁听叙从他手里拿过手机,点回聊天,上下滑动,神情有些严肃。
他的学弟告诉盛意,是因为盛意他才自杀。
明明不是的。
“你听我说,盛意,”梁听叙轻轻攥住盛意的肩膀,眉头轻蹙,“不是因为你,我现在也好好的——盛意,盛意!”
盛意整个人都往里蜷缩,扯衣服的手越发用力。
梁听叙想起刚刚徐文彬打来的那通电话,自责快要把他淹没了。
盛意真的有镜触式联觉。
“共感那事,要不就别骗盛哥了吧,我有点怕他哪天过去了。”
“什么意思?”
“盛哥联觉能力强,乐符在他眼里有颜色,同理,他觉得你难受,他也会难受,心脏疼大概是真的,很久前就有这种情况了。”
梁听叙倒吸一口凉气:“什么时候开始的。”
“什么时候开始的……我不是很清楚,不过你走那天,盛哥回去就倒了,医院给的原因是过度伤心,但他和我说……”
“说什么?”
“说,他想到你忍受了这么久,心脏就好疼,像被针扎一样。”
他知道盛意联觉很强,但没想到盛意真的有镜触式联觉,会对别人的痛苦感同身受,明明高中时,他曾担心地试探过好几回,盛意什么事没有,怎么会这么突然。
那重逢这些日子,盛意的心脏得疼多少回。
盛意有些脱力地靠在他肩上,同事围上来,有些担忧地问:“没事吧,用不用送医院啊?”
“我来,你们休息吧。”梁听叙准备背起盛意。
他不知道联觉太强会不会影响身体,他不敢赌。
盛意摇了摇头,拉开他的手:“我没事。”
“你心脏疼,对吗?”
“……”盛意停顿好几秒才回答,“老毛病了,医生说没事,歇会儿就好。”
“那我带你去休息室。”梁听叙扶起盛意往外走。
盛意被他扶着,突然想起什么,自嘲地笑了笑:“玩个乐队落了一身病。”又是手伤又是低血糖,还时不时心脏疼,查又查不出问题。
“是不是不玩乐队会好很多,”梁听叙说,小声地自言自语,“你也就不会难过了。”
盛意又看见他眼底那抹阴郁的绿色。
梁听叙一直很自责,那时候带他去看乐队演出,让他对乐队有了兴趣。
“那我就没法和你一起完成那么多场演出了,多可惜。”
梁听叙把盛意放到沙发上,蹲在他跟前,手足无措,反倒是盛意看看他的手腕,摸摸脖颈,似乎想找出点疤痕来。
“没有疤痕,”梁听叙说,又垂了垂眼,“如果我们一开始——”就不认识。
“没有如果!”盛意打断,语气急促,“我不能没有你。”
梁听叙是他褪色日子里,突然闯进来的一抹亮色。
是会接受他所有情绪,把他彻底圈进自己领地的全音符。
他原来觉得,夏天周而复始,他和梁听叙却再难相逢。
但夏天之后,还有秋天冬天。
【作者有话说】
下章回忆。
盛意无措地睁大着瞳孔,盯着左手腕。
他明明经常热敷按摩,手的姿势也不曾出错,怎么会在这么紧张的关节点上发酸。
他一会儿就要上台演奏了。
总是在国外跑,这是久违的国内比赛。
“你回来了啊,盛大钢琴家,出去给人当背景板的感觉怎么样?”
盛意闻声看向镜子,身后走进来一个锅盖头,满脸洋洋得意。
盛意认得他。
锅盖和他一个琴行,请教过他好几次问题,后来便讨厌上了他,甚至每次比赛都屈居第二,对他从来没有好脸色。
直到他被一个很厉害的老师捞走,常常去国外比赛,锅盖才登上第一。
盛意很想暗戳戳内涵他一句,但是锅盖和大家关系很好,要是他再乱说什么,讨厌他的人会更多。
他咽回这口气,扯起一个笑脸:“不大好受,所以我回来了。”
又拍拍锅盖的肩膀:“你不要有压力,我现在还不一定如你呢。”
锅盖顿时喜笑颜开,朝他背上来了一巴掌,嘻嘻哈哈道:“出去一趟回来后谦虚不少啊盛意,说什么呢,就算你在国外比赛拿不到奖,回来也和我们不是一个层次的了。”
没想到锅盖这么快冰释前嫌,盛意还有些责备自己把别人想得太坏,眼眸亮了几许,正想笑着回复什么,锅盖突然踩水站不稳,朝他猛跌了过来。
盛意想伸手接住他,却被身后不知哪里伸来的手猛地往后一拽,接着,他眼前笼罩下一片阴影,挡在他跟前,抓着锅盖的手道:“你干什么?”
猝不及防一拽,盛意的手被迫撑上墙壁,本就酸疼的左手腕不由得抽疼了一下,他倒吸一口凉气,本想全咽下去,却还是露出了点不稳的气息,抖着将手藏到了身后,抬头去看。
锅盖手里拿着一根针似的尖锐物品,刚刚摔倒时直晃晃地朝他左手刺来。
“你用那么大力抓什么啊!知不知道我这手是要弹钢琴的!”锅盖用力抽回手,揉了揉手腕,一脸幽怨。
“你的手弹钢琴,别人的手就不用弹吗。”眼前的人抬了抬黑帽,语气低沉,满含威压。
盛意一愣,顺着望向盥洗台边的镜子,看到了黑帽的侧脸。
流畅清晰的下颚线,高挺的鼻梁,眼睛被帽子遮住看不大清。
谁啊?他疑惑。
头发做了造型,难道也是今天要参加比赛的选手吗。
锅盖一脸无所谓,转身把针丢进厕所冲走:“反正你又没有证据,告我啊。”
黑帽哥轻笑了两声,举起手机:“很抱歉,刚刚就发现你手背在后面鬼鬼祟祟,加上视频,已经发给主办方了。”
盛意惊讶抬头,外头突然嘈杂起来,几个人闯了进来,指了指锅盖告诉他:“恶性竞争,你被取消比赛资格了。”
锅盖被带走了。
盛意小声地说了句“活该”,关掉口袋里手机录音,绽开笑脸,对黑帽哥说:“谢谢你啊,你也是选手——”
一句话没说完,黑帽哥似乎有急事,压低了帽檐,截住他的话:“我不是选手,我是你的粉丝,比赛加油。”说完便往外走。
“哦,”盛意抬手跟着比了个加油,又探出头去对着黑帽哥的背影道,“谢谢你啊!”
世上还是好人多。
盛意想着,揉了揉手腕走回大厅,一向冷静的母亲正在焦急地打着电话。
盛鸢:“没法来是吗?没事没事,好,好,下回去你们家做客。”挂断电话,盛鸢一脸无奈地看着他道:“怎么去那么久,出问题了。”
盛意不明所以:“怎么了妈妈?”
盛鸢:“合奏的小提琴手来不了,妈妈在帮你联系,问问有谁能来。”
盛意:“我自己弹也可以吧。”
盛鸢柔声对他说:“钢琴小提琴的合奏比赛,缺少小提琴,不止印象分会被扣,也不符合要求,这场比赛,你有望拿第一名,不能让这些事情影响你。”
盛意下意识将手腕往身后藏了藏,心虚地撇了撇其他地方。
这一撇还真给他撇到了一丝异样。
不远处一个叔叔正不停朝他们这边望来,好几回和他对上眼,神情复杂。
盛意不自在地别开眼,开始在QQ通讯录里胡乱翻找,划来划去,也没找出几个关系好的小提琴手,滑动的屏幕骤然停在最底,那个已经灰头像许久的号上,盛意指腹轻点,点进详情页,里面还是没有变化。
那个小奶团在他频繁出国参加比赛后就和他断了联系,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余光中,黑帽哥从他前方不远走过,对着那位一直看着他的叔叔喊“爸”。
嗯?那个叔叔好像做了什么准备,下定决心朝他们走过来。
“想请问一下,你们介不介意,我们和盛意一起拍张照片啊?”
盛鸢眼尾带笑:“为什么呢?”
“我们关注盛意很久了,从他小时候比赛拿奖我们就一直在关注,算是盛意的粉丝。”
盛意眼眸不停地在黑帽哥和叔叔脸上来回转动,黑帽哥似乎也有些怔愣,和他对上了视线。
有点熟悉,这双眼睛,他好像什么时候看到过。
盛意低头看了一眼小奶团的QQ,又看了看黑帽哥,是了,是这双眼睛!
只不过小时候圆圆的,现在狭长了少许,变得更有气场了。
“小奶团?”盛意自言自语,眼眸一晃,看到黑帽哥背后背着的小提琴,想起小奶团后来的确学了小提琴。
就是他!
“妈,”盛意扯了扯盛鸢的衣服,指着黑帽哥背后的包,“他拉小提琴,可以让他和我合奏。”
“什么?”三张脸怔愣地看着他。
盛鸢顺着盛意的手指望向旁边小孩背上的小提琴包,笑着询问:“你是来参赛的选手吗?”
“原来是的,但弹钢琴的刚刚被退赛了。”黑帽哥回答。
他爸爸也跟着解释:“我听说了,那个人被退赛属实活该,我们只能自认倒霉了。正好我们一会儿还要去上课,这小提琴背着也不亏。”
盛鸢遗憾地笑了笑:“这样啊,那小鱼,你和他们拍照,妈妈继续找找。”
盛意执意:“他就可以。”他很少和母亲提要求。
盛鸢小声:“别闹。”
盛意还想说什么,盛鸢却突然发现什么似的,低头看了看黑帽哥的脸,试探开口:“诶,你是不是我们琴行那个拉小提琴很厉害的小孩?之前和我们小鱼合奏过,是不是?”
盛意:“就是他!梁听叙!”
就是那个小奶团。
梁听叙似乎有些愣,盛鸢让他现场拉一段,他机械似的把小提琴拿出来,却紧张得双手发抖。
“别紧张,不是考试,就像我们之前合奏一样。”盛意小声对他说。
梁听叙垂眼看了他好久,继而合眼,深吸口气,拉了一段,盛鸢很满意,让他们去准备室再练练,打电话联系主办方,申请调整,朝他们比了OK的手势。
“好久不见,你都不登QQ,我都联系不上你。”盛意拉着梁听叙往准备室走。
“QQ忘记密码了,换了一个,发了申请,你没加我。”梁听叙说。
“啊,那应该是加我的人突然多起来,有些不认识的人,你是不是没备注啊,备注了我肯定给过的啊。”盛意打开门,推着梁听叙进去。
“嗯,忘记了,我以为,你不记得我的名字。”
“怎么可能,我们还一起演奏过,我记得。你看,我现在也记得,刚刚还喊了你的名字呢,”盛意把谱子递给他,“你看看谱,这首我们之前也合奏过,你应该有印象——”
梁听叙突然抓住他无意识发颤的左手,眉头微蹙。
盛意快速抽走,扯起微笑:“没事没事,刚刚多亏你,要不是你,那一针下来,我现在肯定直接退赛了,甚至还会落个伤,以后怕是彻底和钢琴无缘了。”
“嗯。”梁听叙闷闷地从喉咙里挤出个音节,又从背包里掏出什么,走出了门,再回来时,手上拿着一条热毛巾,轻轻拉过盛意的手,帮他热敷。
梁听叙应该发现他手腕酸疼了。
盛意没有继续笑着打哈,只是看着左手腕。
梁听叙突然说:“这场比赛之后,你歇段时间吧,不要频繁弹琴,盛意?你在听吗?”
盛意正目不转睛地看着梁听叙,抬起右手摘下他的帽子,顺势揉了揉他有些杂乱的头发,喃喃道:“都做了发型为什么要戴帽子。”
梁听叙仿佛石膏似的,石化在了原地。
盛意没发觉,还在自言自语:“怎么一下子长开这么多,明明小时候一副小奶团样,结果现在身高比我高,气场也比我强——”
梁听叙喉结上下滚动,抓住他的手,缓缓拿了下来。
准备室明明开着空调,盛意却仍觉得闷热。
“抱、抱歉。”他抽回手,有些尴尬地笑着道歉,他分明是很有分寸感的人,怎么会突然这么冒犯。
“我没有怪你,只是摸头会长不高。”梁听叙假装轻咳两声。
就因为这个?
盛意一脸哭笑不得道:“你现在已经比我高了啊,”他还顺势比划比划两人的身高,“你都快一米八了吧。”
“还不够高,我还要长高。”
“长长长,这才初三,肯定还能长。为什么那么想长高啊?”
“你说你喜欢很高很高的大人。”
盛意晃来晃去的腿骤然停了停,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梁听叙:“你居然还记得,我的意思是,我也想长那么高。你不长那么高我也会喜欢你啊,毕竟你长得好看嘛。”
“哦,”梁听叙扭头看他,侧身拉开琴包,拿出小提琴,“你和我搭话,我很开心。”
“开心还不让我碰你的头发。”盛意嘟囔。
“没有不让。”梁听叙有些着急,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个所以然。
盛意看他这副样子,不由得大笑出声:“知道你不喜欢被摸头啦。”
“不是的,”梁听叙拉过盛意的手,轻轻搭在头发上,“你可以摸。”
盛意一瞬间想起梁听叙小时候,软糯糯地抬眼看他,拉着他的手搭上头发,对他说:“你夸夸我。”
长大后的可爱藏得有点深呐。
盛意轻柔两下,喃喃道:“都给你揉乱了,得找人帮你弄弄头发。”
等梁听叙做完造型,换上衣服,感慨一句“真帅”,便拿开敷冷了都毛巾问他:“要合奏一遍试试吗?”
梁听叙:“我去帮你重新热热毛巾。”
盛意:“我手没事了,合奏一遍先。”
梁听叙看着他,仿佛要把他看穿:“真的吗。”
盛意绽开笑脸:“真的。”
不是真的又能怎样。
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他拉着梁听叙去了练琴处,看着梁听叙站在他的右后方,互相交换一个眼神,合奏了一首《春天奏鸣曲》,贝多芬的F大调第五小提琴奏鸣曲。
明朗轻快的氛围吸引了不少人驻足,明明围了不少人,盛意却仿佛只同梁听叙一起置身春意盎然的草原上一般。
他拉着梁听叙转圈,轻快地在草坪上奔跑、跳跃,又顺势躺倒在春天小草刚萌芽的草坪上,柔软的小草尚且沾着清晨的露珠,打湿了他们的背,阳光洒落眼睫,他甚至闻到了草地混合泥土的芳香。
抬手遮挡阳光,仍有五颜六色的光晕绽放在他眼前,像草地角落里从泥土里钻出来的花朵一般。
他一转头,梁听叙正对着他笑。
一曲毕,身边响起掌声。
盛意回过头和梁听叙对视,似乎刚刚分享了同一片梦境,两人的眼底都有光。
盛意笑得眼睛都快看不见了,将发疼的左手往身后藏了藏。
临上台前,盛鸢例行叮嘱:“做到最好,不允许出错,知道吗?”
盛意往常都会亮着眼睛,签军令状似的大声答应,但这回左手还在发疼,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好好完成这场演奏。
完不成也要完成,好不容易能再度和梁听叙再合奏一回,好不容易刚合奏便完美得天衣无缝,仿佛进行了一场灵魂交流。
要是他出错了怎么办?
千斤压力骤然朝他袭来,压得他喘不过气。
“回答呢?”盛鸢问。
“知道了。”盛意说。
候场时,盛意和梁听叙并排站在幕布旁,等待上一组完成演奏。
他分明阔别舞台不久,前不久刚参加过一场钢琴比赛,如今台上的闪光灯却晃得他有些晕乎,指尖也不受控地发颤。
梁听叙牵住他的手,神情担忧:“随时可以退赛,不要勉强。”
盛意笑:“说什么呢,都站在这里了,上台紧张很正常。我可以。”
梁听叙没再说什么,只是捏了捏他的指尖。
轮到他们,两人朝台下鞠躬,掌声潮水般涌来,盛意深吸口气,落座钢琴椅,将椅子调到合适的高度,手指轻轻搭上琴键,和梁听叙对上视线,交换眼神。
梁听叙拉响的第一句便将整个场馆带入春天的氛围中,盛意也放松下来,像他们之前合奏那样,像他们刚刚合奏那样,顺着梁听叙的节奏,将自己彻底交给春天。
恍惚间,他似乎看见梁听叙嘴角带上了一抹笑意。
他们再度来到草坪上,在草坪上翻滚嬉闹,在树下乘凉,牵着手转圈,然后,戛然而止。
盛意左手僵直地悬在空中,微微颤抖着,眼睛微张。
小提琴还在拉,没有停止。
继续,得继续。
盛意迅速调整,顺着梁听叙弹奏的位置继续往下弹。
但只有右手摁出了声。
左手刚刚一阵轮指,此刻抽疼得不行。
其实并没有那么疼,只是酸,他还能弹得了,但压力压得他疼。
小提琴也停止了。
底下声音嘈杂。
不知为何,原本听不清的话语此刻却清晰地传入他的耳朵里。
“他竟然停了?不应该啊。”
“那可是盛意诶。”
“怎么回事,还压轴,真让人失望。”
盛意望向观众席,一眼看见母亲铁青的脸,犹如被定住一般,无助地睁着眼睛,搭在琴键上的手也逐渐滑落。
“不要离开琴键,盛意,”眼前闯入梁听叙的身影,梁听叙正对着他,挡住了他的视线,“没有关系,再弹一遍。”
没关系的。
盛意怔愣回神,合眼深吸口气,搭回起始琴键。
梁听叙也站了回去,从头开始演奏。
台下很快安静下来。
一切顺利。盛意祈祷。
他此刻精神紧绷到了极点。
自四岁学钢琴以来,他第一次在台上出现这么大的失误。
不能再失误了。
他不允许。
节奏越来越快,小提琴有些合不上,台下的谈论声又钻进他的耳朵里,如同被喇叭放大一般,清晰得恐怖。
“他弹那么快干嘛啊,节奏都乱了。”
“小提琴都快跟不上了。”
弹完就好。
弹完就好。
盛意想。
可是在相同的节点,钢琴声再度消失在整个场馆中。
他似乎听到“嘣”的一声,那根紧绷着的弦彻底断开了。
第14章 我陪你
散场声音嘈杂,盛意眼里空空如也,机械地收拾背包,直愣愣地打开准备室的门往外走。
“盛意,盛意。”手腕突然被梁听叙拉住。
盛意回过神来,扯起微笑:“没事,我先走了。”
梁听叙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盛意将手往回收了收,梁听叙只好顺势松手。
“盛意,”盛鸢柔声喊他的大名,他停在高跟鞋面前,抬不起头,“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吗?”
他攥紧衣角,小声回答:“知道。”
盛鸢:“那你应该怎么做。”
盛意深吸一口气:“我回去弹20遍。”
“这次不是小问题,”盛鸢说,“入口有一架钢琴,我刚刚看过,现在没有人在弹,你现在去那里再弹一遍。”
盛意抬眸,满眼错愕。
现在门口满是散场走出来的人,熙熙攘攘,他上前弹琴,不知道会吸引多少视线。
没有场馆约束,嘈杂声更甚。
盛鸢:“这次你能做好的对吧。”
“我……”
盛鸢:“妈妈和你说过什么,无论遇到什么样的挫折,都要微笑,对不对?”
盛意迟滞了一瞬,扯起嘴角:“对。”
重新坐上钢琴椅,盛意将椅子调整到合适的高度,深吸一口气,摁住不住发颤的左手。
左手没有停下颤抖的迹象。
没有梁听叙伴奏,没有小提琴奠定基调,盛意起调有些机械,钢琴声干巴巴的,感情似乎都被抽离干净了。
“盛意。”盛鸢说。
盛意合上眼睛,逼迫自己进入状态,却怎么也找不到一望无际郁郁葱葱的草原。
他只能硬着头皮弹。
四周认出他来了。
–这不是刚刚压轴的那个。
–怎么感觉弹得还不如刚刚啊。
–紧张了吧。
老师三令五申的节奏问题在此刻暴露无遗,他只想迅速把曲子弹完,节奏完全混乱,指尖落在琴键上的速度越来越快。
先弹完再说。
他只想着。
又来到熟悉的节点。
盛意眼眸飞速掠过琴谱,在脑海中将后面的谱子粗略过了一遍,暗自打气。
但似乎越努力,事实便越发事与愿违。
盛意左手一阵刺痛僵直,悬停在半空,再度停了下来。
第三次。
盛意呼吸逐渐变得急促。
周围围着他指指点点的人明明很近,他却听不清周围的声音,只是低着头,却好似看见大家不屑轻视的眼神。
“盛意,冷静,”手背骤然传来暖意,梁听叙骨节分明的手将他的手攥进手心,指间的茧磨过他的皮肤,安心感袭来,“仔细听听大家在说什么。”
盛意闻言缓缓抬头。
–弹错了有什么关系,再来一次就好啦。
–又不是最后一场比赛,别放弃啊。
鼓励的话源源不断钻进他的耳朵里,盛意怔愣好一会儿,梁听叙举起琴弦,往他眼前一晃:“我陪你。”
温暖的手从他的手背抽走,又顺势抚上他的头发揉了揉,拍了拍他的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