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成了被掉包的罪臣之子by大叶湄
大叶湄  发于:2024年11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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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能对着这样一张,神似宁公气势,与脸颊的人,发出不敬的怒吼。
凌湙边走边调整袖腕,这般宽袖长袍并不似窄袖般好挥洒,他伸着手适应新衣,倒也忽略了厅内的寂静,只望着哑了火的杜曜坚疑惑,“怎地?磕坏了脑袋,傻了?”
杜曜坚一个激灵,打着寒颤的醒了神,望着凌湙涩声问,“我按你的要求做了,你快放了我。”
凌湙招手让人搬了把椅子放在杜曜坚面前,左右上下打量片刻道,“还行,心理素质不错,我以为你要羞愧的撞了我家宗祠的柱子而亡呢!”
杜曜坚眼睛不敢盯着凌湙看,趴在地上催促,“你的秘密最好值点钱,不然,我保证让你们宁氏鸡犬不留。”
凌湙好笑的嗤了一声,俯身贴近他的耳朵道,“我这府里,藏了一个人,一个足以颠覆你的好陛下皇权的人,你要见见么?”
杜曜坚瞪眼,急促的喘息连带着身上被厅内炭火催出的热潮,激灵灵的打起了摆子。
他不怀疑凌湙会骗他,在去宁氏宗祠叩头的路上,他思前想后,串联了许多以前未注意的细节,虽仍看不透迷障,却知道,凌湙手上,肯定有个非常大的倚仗,才能让他如此狂妄,胆肥到敢回到京中。
凌湙拍了拍手,袁来运从厅后抱出了凌誉,被迷晕的小孩安静的躺在他怀中,小脸睡的红通通,“仔细看看他,看他像谁?”
杜曜坚从未关注过被换进宁府的凌氏子长什么样,此时见凌湙朝他微笑颔首,下意识的就睁大了眼细观,足观了有一刻钟左右,才不确定道,“似与五皇子有些像。”
凌湙呵呵拍手,“那朝臣惯常捧着五皇子的话,你可记得?”
五皇子肖父。
杜曜坚瞪大双眼,失声叫道,“五皇子怎有儿子?”不可能,五皇子若有儿子,定当宝贝般爱惜,不可能将之遗落在外,还送进了宁侯府。
凌湙摇头失笑,摸着凌誉最近红润起来的脸道,“五皇子肖父,可朝臣在早前,更曾夸过前太子极肖父,杜曜坚,你说他是谁的子嗣?”
可事实上前太子肖母,朝臣夸其肖父,不过是在迎合当今的虚荣。
杜曜坚脑子根本转不动,凑近了对着凌誉的脸看,越看越胆颤,越看越心惊,头拼命的摇,“不可能,不可能,他怎会有儿子?他都未纳妃,不可能,不可能。”
凌湙挥手让袁来运将人带离,可怜的望着他道,“你心中已有答案,何必否认呢?杜曜坚,你想想,若无此子,堂堂段大学士,可会青眼我宁府半个子孙?他是脑子坏了,仅凭眼缘和聪颖之由,就收我宁氏子做学生?”
杜曜坚不动了,呆呆的望着凌湙,半晌突然大笑了起来,指着凌湙道,“果然是个好大的秘密,你死定了,你完了,你们宁氏一族全完了。”
只要把此子送到陛下面前,整个宁氏都能连根拔起。
杜曜坚兴奋的头毛发炸,努力要从地上爬起来,撑着手脚支着身体,笑的眼角浑浊一片。
凌湙坐着没动,等他终于笑够了后,才捻着宽大的袖口边角,慢而坚定道,“那你倒要赌一赌,咱们这位陛下是杀你,还是杀我们宁氏了,杜曜坚,你近前伺候了陛下十几年,当最了解他的为人,你以为,他会愿意接收你这样的大秘密,然后摊到明面上来,与整个文殊阁较量?”
一个臣子孙的丧仪都不敢叫停,只能用旁门之法与之对抗的皇帝,根本就没有遇事而上的胆气,君权明明在手,他却连用都不敢用,为何?
杜曜坚顿住了神色,尔后人像被扯了筋似的软在地上,半刻后哑声道,“他下旨诛杀闵仁太子时,我、我就陪侍在旁,是亲眼看着他一笔一字的,写下诛令的。”
所以,如果闵仁遗孤真被摆上了桌,他不会是揭密的功臣,只会成为皇帝泄愤的对象,因为皇帝索求的一直是表面宁和,他是最不愿打破现今平静的人。
他永远记得皇帝说过的一句话,就是生前荣辱,死后全消,他不在乎皇朝乱像,民众生计,只要自己能在皇位上安养天年,到寿终正寝日,至于死后如何遭人贬低唾骂,那都与他一个已经死了的皇帝无关。
他只要在活着时,一直占据皇帝尊位就行。
凌湙撑着座椅扶手,叹道,“咱们这位陛下,你说他糊涂吧?他却对皇位交迭特别敏感,你说他清醒吧?他偏对百姓疾苦视而不见,杜曜坚,你给我说说,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杜曜坚垂头,讷讷的总结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凌湙换了个姿势倚着,手指点着椅把手慢慢道,“我给你总结总结?”
胡济安和一旁的宁琅立刻竖起了耳朵。
凌湙漫声缓缓而出,“当他发现皇权不稳,文殊阁权利过于集中霸道时,他没有选择与之对抗,利用自己的君权制衡朝局,而是选择与文殊阁妥协、共治,作出一副君臣和乐,同享万民供奉的决定时,他就已经丧失了君权神授的威严,他得为当年削减武英殿,杀了大半将军的罪业买单,他失了制衡文殊阁的武英殿,就不得不捏着鼻子,接受文殊阁一家独大的事实。”
杜曜坚心尖发抖,匍匐的仰头望向凌湙,发现人也正望着他,声音冷戾,“杜将军,武英殿那帮老将军的家,抄起来一定很爽吧?你从中应该也得了不少私囊,便是从前不敢肖想的将门闺秀,你怕也睡了不少,他们……从前可是你可望而不可及的人物,你杀他们时,心里一定痛快的不行,做梦都是要笑醒的程度吧?”
武英殿为什么现在没了声?
为什么成了文殊阁的附庸?
明明是应该与文殊阁并权的存在,却被削的人才凋零,无将可用,仅存的几家都成了缩头缩脑的应声虫。
凌湙从座椅上起身,慢慢在厅中踱步,“当他发现斗不过文殊阁内的权臣时,他退缩了,他怕被逼退位,他此时知道了武备的重要性,可他废了武英殿,手上没人,于是他便需要培植自己的力量,他开始不择手段的捞钱,亲掌御麟卫和京畿营,又挑中了你来当马前卒,用你出身宁侯部曲的身份,将刀斩向武英殿那帮人,他在报复被我姑祖母控制的那些年的憋屈,愤怒,可最终,他也自食其果,失了一臂,叫文殊阁乘势而起,尾大不掉。”
杜曜坚瑟瑟发抖的不敢吭声,凌湙却没将眼神落在他身上,而是朝着厅前大门处,高声道,“来都来了,阁下不嫌外面冷么?”
约的明明是子时,且也不在宁侯府内,可人来了,不仅早了,还不请自来。
厅内众人扭头,这才发现,厅门处不知何时,站了一道身影,矮胖敦实,如不是身着儒衫,只怕要叫人以为,是哪个田头的庄汉。
酉一在院内打手势,凌湙朝他也比了个暗中警戒的手指,整个府门外,马套嚼头,兵行列阵,寂然无声,秩序非凡。
有袁芨探府的前列在,凌湙便叮嘱过酉一他们,遇见半夜不动刀枪来探府的,只管放行。
人家都不怕他下杀手,他在自己的地盘,难道还怕人家反杀?
那也不用混了。
来人笑呵呵一张脸,边往厅内走,边拍手掌,“袁大人给的消息模棱两可,无奈本官不得不提前来打措手不及之举,小友可莫怪!”
凌湙迎着来人的目光,接受他上下的打量,泰然笑道,“关阁老,有失远迎,您与袁大人,当真是喜夜半探访,他前不久也才来过,小子当有所防范才是,奈何还是年轻失警惕心了,没能叫您一尝惊喜,失敬失敬。”
来人正是关谡,听凌湙说完,笑着哈哈道,“是惊喜,也是惊吓,小友着实令人吃惊,老夫来前各种想像,没料门外听尔一习话,自觉还是想的过于保守了,小友确如袁大人说的那般,叫人……唔,惊诧!”
何止惊诧,整一个震惊了。
宁琅就算受过袁芨上门的冲击,当面对文殊阁次辅上门时,也仍然不能以平常心对待,整个人都麻了,要不是胡济安带着,都不能有礼有节的辑身见人。
太震撼了,就是知道今晚要见谁,但在没真正见着那一刻,还能侥幸自己能端得住,可当真人到了面前,他才知道,事前的心理建设都是虚的,根本不顶用。
凌湙还叫他假扮宁府主理人,就这顶不了人一个照面的模样,怕一动就叫人窥出真假,宁琅都愧疚了,一眼不敢往凌湙处望,觉得自己真是白长了年岁,在小五面前竟一点忙帮不上,枉担了兄长的名头。
然而,现在人家的注意力都不在他身上,全程直盯凌湙,并上下肆无忌惮的打量,半晌方点头道,“不枉老夫送出的古画,袁芨那奸滑小子没骗我,你确如他所描述的那样,聪颖,智多妖。”
凌湙眼神明亮,绛紫袍裳撑住了锦绣繁华,使之看起来毫无攻击力,若无那番言语,就似一普通聪慧的京畿贵子,然而,关谡知道,他不是。
关谡落座,眼神直盯委顿在地的杜曜坚,抚着短须沉声道,“杜将军,陛下已知你叩拜宁氏宗祠的事了,听宫内小黄门的传信,寝殿瓷器碎了不少,怕是得换过一轮新呀!”
这就是属于文殊阁的权柄了,宫内风吹草动,哪怕皇帝拉了几两稀,他们都有记档。
杜曜坚极力遏制住颤抖,“关阁老,本将是被逼的,你也看到了,是他逼我的,关阁老,您一定要在陛下面前为我分辨分辨,本将必有重礼厚谢。”
凌湙撑着双膝俯身望着他,摩搓着膝头笑,“别着急,我刚才的话还没说完,关阁老,再听听?”
关谡点头,眼神闪烁。
凌湙继续道,“他为了缓和你们之间紧绷的关系,将嫡子托付与你们教导,指望你们在他薨逝之前,能和平共处,好让他安稳的坐完这一世的皇帝位,可嫡子啊,太上进,你们人人文采斐然,把个孩子教的极为出色,成为了你们所有人的骄傲,俗话说嘛,谁养的孩子谁心疼,你们看孩子大了,便要给予他应有的名分,于是他有了属于自己的宫殿,东宫太子闵仁。”
随着凌湙的话音,关谡脸上现了追忆神色,点头附合,“是,他极出色,是我们教导的最好的太子。”
凌湙微笑,“他太出色了,老迈的父亲慌了,每日每夜都担心自己的位子,会提前被儿子夺走,可作为与你们暗斗了多年的对手,他了解你们,正如你们也了解他,他想了一个办法。”
关谡动容,望向凌湙的眼神愈发和蔼,“你是怎么猜出来的?这些事有很多并不为外人知的。”
凌湙捻着手指,笑叹,“只是人性而已,尤其皇族的人性,不可信,更不可期。”
年轻人都气盛,当今也气盛过,他懂得激励年轻人的事业心,闵仁太子才学高瞻,又有那么多大人相帮,自觉能料理朝中乱局,在老父亲数次醉酒哭诉自己对朝事力不从心,被那些大人左右朝堂,当不了主做不了为国为民的事后,年轻的太子便觉得重担交到了自己身上,自然而然的开始勤奋理事。
要朝庭清明,就得清税治贪,就得除奸佞,整吏治,塑朝纲,他太急了,以为教导他的老师们会一如既往的支持他,却从没想过,他的所为,是不是,有没有,会不会触碰到他老师们的利益。
老迈的父亲,就这样一点点将爱子推到了他老师们的对立面,那也是他们第一次撕开脸正面较量,他让文殊阁在他与闵仁太子之间,选择能共赢者。
关谡眼眶有些泛红,回忆道,“太会读书的孩子也不好,需要花更多精力,让他知晓人□□故,让他认清世间法则,我们原想等他年纪再稍大些,知道一些世族共勉的道理,再与之赘述睁一眼闭一眼的好处,但终究没来得及,叫他钻了牛角尖。”
凌湙讥讽一笑,斜眼不屑,“你们交易掉了闵仁的性命,当然会说是他不识抬举,可他明明是尊你们所教导,恐怕到死都不知道,这中间竟牵扯着他至亲之人的算计。”
关谡顿了半晌,方轻轻点头,“他不听劝啊!与凌高逸那厮亲近成那样,听他的志趣高昂,听他的风月情霜,却听不进老师教他的徐徐图之,是他触动了朝堂稳固,被诛杀,也是迟早的事。”
凌湙心中一动,“所以凌太师出面顶缸,也是你们对凌氏的警告?”
关谡呵一声,“那不也给凌氏留了一子传宗么?我们待他家不薄。”
凌湙望着他,第一次近距离的领略到了世家大族的冷漠,那种唯心利益动一分斩一指的冷酷。
杜曜坚彻底不敢动弹了,他总算明白凌湙的意思了。
怪不得凌湙根本不担心他告密,闵仁太子的前车之鉴,只会让陛下恼羞成怒,在担心遗孤会夺位之前,更先一步会做的,是削掉打破宁和局势的猪队友。
他会被陛下拿去祭旗。
厅内陷入冷寂,一时无人开口,直至更声响起,关谡才似下了定论般道,“宁小友,你很不该回京的,可惜了。”
随着他的话音落地,整个宁侯府前后院,都升起了攻城梯,每个墙头上都搭了弓箭手,箭矢齐齐对准了这方厅堂。
关谡背手而立,“你与段高彦的话我都听他转述了,确实,我与闻阁老有利益分歧,可在成事之前,我们仍为整体,你对他下手,就是在削弱我的势力,你须知,在袁和闻之间,我与闻才是一路人,袁芨,他的志向从来不与我们相同,你懂么?”
袁来运领人布防,酉一与酉二酉五则带人聚拢到了厅门周围,宁琅下意识的想要去后院寻妻儿,胡济安则紧跟在凌湙身边,说了他自见到关谡的第一句话,“关阁老,我麓山书院的新主,可不是你能任意抹杀的。”
关谡拍着椅把手站起身,微笑着点头,“我知,但那又怎样?你麓山书院能远水救近火么?待我杀了他,你们自然会再次缩回去,无主不也过了这么多年?呵呵,无主时挺安静的,保持就好。”
胡济安色变,“你……!”
凌湙拍了拍他的手,不骄不躁道,“胡先生莫动怒,他不过是在试探我罢了。”
说完看向关谡笑道,“关阁老,闻府的吊唁你可去了?”
连吊唁都没派人去,在这给他表演共同进退,笑呢!
关谡不语,凌湙却闲若无事般开口,“皇陵祭祀仪式就在五日后,关阁老想不想知道,我在里面动了什么?您约莫不想被人渔翁得利吧?”
呵,动我,你试试?
一瞬间,锋芒毕露,再不遮掩透体而出的杀伐之气。
凌湙,“你以为,我这些日子只顾看各家后宅阴私了?呵!”
且,就你有人么?
我也有。
凌湙轻轻摇了摇手臂,早蹲麻了脚的纪立春一头冲了出来,呸呸的抹着脑袋上的杂草,报怨,“主子,下次可别让我钻狗洞了,太狭小了,差点把我腰挤塌了,哎哟,这虎牙……报个信都火急火燎的,幸好我守着门,没让他扑空。”
袁来运带人列成长队,所有人的手上,都装备上了斩马刀。
白光闪烁,锋利无比,显是作好了战斗准备。
凌湙回头,与关谡笑道,“试试我边城专为凉羌马骑,制作的斩马刀?”
关谡色变。

既要入京搏浪, 杀器杀招跟上。
凌湙当然不可能只带寥寥数人上京,他再自信,也不可能光膀子与人拼。
蛇爷铺出来的丐团传线点, 由虎牙手持紫竹节暂领行事, 凌湙带上京的一些,不能明面示人的东西,便都由他分销给了各丐团乞儿,悄咪咪的给运进了侯府。
猫有猫道,鼠有鼠道, 生于民众最底层的小叫花们,亦有自己的行事规矩,拿钱办事闭紧嘴, 方能长命、百岁。
凌湙知人辛疾,予人劳酬,对人对事讲原由, 通情理, 比之京中眼观顶的达贵, 又不知和煦了多少, 虎牙领人遥拜,即便行路匆忙, 他也从未无视之, 总会驻足停留片刻, 待人逐一退去, 颔首放粮赏钱, 总有名目将补偿给到他们。
并予以虎牙一个重要承诺,待来日离京,有想去往边城发展, 无论从军亦或安居入藉者,都可往,边城无阶层固化,人畜分等,有一双不躲懒的手,便可不再食嗟来之食。
如此,短短时日,京中丐团聚集成势,守门将巡城兵们各种摸不到的暗里角落,都有凌湙的眼睛在活动,近乎无孔不入。
关家子也不是个个无诟的。
凌湙转动着腕间绑缚,绣线间的金丝在灯下闪烁,他抚着袖间云纹,漫不经心的睃了一眼寒光箭芒,墙头之上黑影匍匐,满院皆肃,杀凛聚焦,无风骤冷。
关谡拇上玉板指急拨,望向院中四角突现的府卫亲随,尤其横梗在侧的人长斩刀,尽皆泛着噬人的银光。
构造独特,用料夯实,最夺人眼的,便是反刃上的噬血凹槽,仿佛枕戈饮血般,张着微启的唇,舔邸沿边鲜美血渍。
有种迫不及待的杀戮气!
这是一群上过战场的真兵丁,非京中各门府卫虎假虎威样的花架子。
关谡将眼神落定在纪立春身上,审视着他在凌湙面前的从属之姿,半晌长长瞠出一口气,恍悟般喃喃开口,“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一个大老粗,近乎目不识丁,且还废了一臂,十几年不曾建功,窝在一处小卫所里混吃等死,却忽然于某一日,开了窍般屡立功业,走狗屎运般连连晋升,尔后顺理成章的到了皇帝身边,成了新近宠臣。
蠢人是不可能突然添智的,既没意外长脑,那就有外力相帮,往他辑礼的方向望,答案无需言明。
凌湙笑着点头,“关阁老通透,竟是无需解释了。”
纪立春摸着脑袋与袁来运齐肩站直,虎目扫至关谡身上,咧嘴龇牙,“闻府丧仪刚起,关府若也竖起白幡,皇帝那边怕要起疑啊!”
他跟凌湙后头人头捡惯了,下意识觉得凌湙既亮了刀兵,那这关谡今夜怕是活不过去了。
凌湙眼神微顿,继而哈哈大笑,拍了把纪立春的肩膀,“老纪这信心见长,竟是不觑关阁老威势,擒等着捡人头获赏呢!”
纪立春不解,凌湙回望向气怒不已的关谡,悠悠道,“皇帝是会起疑,但想来高兴的成分居多,渔翁得利,值饮三杯美人醉,哈哈!”
关谡大怒,招手下令,墙头上的弓弦立即拉满,蓄势待发,“狂妄,这里是京畿,不是你那无人管束的边城,更没有武缙十万军庇护。”
与之相对的,则是凌湙一方的冷静自持,兵列如山般巍然不动的军列阵。
“这就生气了?关阁老,我狂不狂妄另说,倒是令孙狂悖的让人啧舌,你就不想知道,他背着你都干了什么?呵呵,您说,经历嫡孙之殇的闻阁老,若是知道纪伟仝就是诱引闻辉吸食五石散的祸首头子,他……会不会派人用同样的方法,让你那好孙儿也淹死在五石散的功效里?”
江州五石散的厉害,早十年前就被验证过,那些狂士下场无有例外的陷入疯癫,后来才有人经过不断改进,消减了早期五石散的稠度,成了普通增趣的消遣物。
可闻辉使用的,一直都是最精纯的江州五石散,被人混在普通的包装里,供他与酒混食。
凌湙插着腰在院中悠尔转步,声音特别闲适,聊家常般调侃,“当然,您孙儿多,死一个兴许不算什么,可若闻阁老展开想像,将纪伟仝的行为扩展成您之授意,那你们一人的所谓联盟,还能无隙合作么?还能安然相处么?还能把酒言欢?呵,你要说你们本来就互相防备,那行,我相信闻阁老会忍辱负重,与尔谋皮的。”
可……你敢信么?
关谡脸庞彻底黑了下来,眉眼凌厉的觑着端方少年,只见他耀目载智,于肃威杀凛中侃侃而谈,无惧危境,无忧身险。
凌湙甩了一把宽袍锦袖,金丝在皎洁的月夜里闪着灼灼辉芒,他仰望长空,似数着满空星子般再下一锤,“你可知,您那好孙儿纪伟仝压了谁?呵,要不我怎么说他狂悖的令人咂舌呢?他呀~日前已与五皇子宾主尽欢,收了五皇子府中一舞姬为外室,日日春霄苦短,坐拥美人殷切,好不快活呢!”
一个孙辈,就敢仗着家中势去与皇子交往,满京里的纨绔堆,约莫也就只他如此有胆识了。
纨绔第一要素,就是得遵循父祖立场,和谁好,和谁仇,都是有游戏规则的,便是家中长辈,也当多有提点,不是谁都能亲近,引为朋上席的。
纪伟仝的行止,等于违背了家族意愿,一旦事发,身为大家长的关谡,绝对跑不脱站队的嫌疑,届时,他将受到己方立场上,所有人的攻击。
关谡再也维持不住面目,神情显出一瞬的震动,勉强压制住了惊心晃神,直抵着凌湙的眼睛,凉嗖嗖道,“你还知道什么?”
凌湙乐眯了眼,“保川府黄铭焦,在任上收了个美艳的妾室,尔后以京中婆母无人侍奉为由,打发了其妻田氏回京,你知段高彦喜人妻之癖好,便委以他一探黄府之由,哄得田氏供述出了黄铭焦在任上私开盐井之事,而其间最令人费解的是,那名美艳的妾室,是出自荆南陆府,关阁老,如某没打听错的话,荆南陆府,是尔舅家?阁下当真好算计。”
边城生意最先打通的就是保川府,那里连接着四方商道,是个中枢交汇区,黄铭焦位置如此重要,他当然要使人深挖的。
凌湙看向面色由莫测转向阴郁的关谡,笑的一脸和煦,声如春风般睦人,“闻阁老有意抬举黄彰,可无奈前头顶着个袁芨,袁芨手中掌着中书门,你们若要彻底掌控朝堂,中书门就必须到手,他扶持黄铭焦,予他进太常之惠,利及其叔黄彰,一整个脉胳下来,似乎没你什么事,人不是你的,势不在你这边,你怎么办呢?好在,地方势力容易渗透,人为财死亘古不变,色字头上一把刀,你以美人计诱得黄铭焦瞒天过海,藏下了私开盐井的事,他在任上赚的盆满钵满,已经看不上太常寺卿之职了,美妾妙言,钱能使鬼推磨,于是,不久之前,你收到了他买户部尚书的请廉银,共计一百八十万两,折成金票装于珍宝匣当中,以贺尔生辰为名,送至府内,关阁老,这笔钱财可香?”
四周刀兵出鞘,关谡目露凶光,一副所有人都走不出此院的狠戾,咬牙低语,“你是如何知道的这般仔细?是谁?”是谁背叛了他?
凌湙撒开手转了一圈,比划着一身锦绸,笑道,“你身边尽出一些贪财敛色之徒,倒有何资格得我青眼?关谡,是你太高估错综复杂的地方网了,以为外行入不了毂,可人呐!总有私心在的,他们也要过日子,也要养妻儿老小,只需稍给一点点利,自然有人愿意领我入毂,比如,那盐井……的具体方位图,我有!”
黄铭焦宁愿绕过太常寺卿,选择同级的户部尚书,就是为了好继续隐瞒盐井的存在,让户部查账时漏过保川府账目,只要他把住了户部,即便调离保川府,那盐井也依然会是他的。
巨额财富面前,别说叔侄,便是父子,都做不到剥肝剥肺,他与黄彰离心早晚的事,而这结果,也正是关谡要的。
无论黄彰最后投了谁,明面上归了哪方,只要黄家参与进了私开盐井之事里,那也就等于一只脚悬在了崖下,关谡拽的,也就是那只落在崖边上的脚。
闻高卓的人,若有一只脚站在他的圈里,两方交错,行事中有你有我,想想就很刺激。
凌湙描了下自己的眉毛,一挥手,由袁来运领头的绞阵启动,瞬间刀光林立,斩马刀豁然朝外亮出了雪白的刀锋,“宁氏绞龙阵,乃我宁氏战阵第一杀阵,老国公独创,不才新编整改,人数巅峰者近千,少至三五十亦可,关谡,让你的人领略领略?”
关谡久久的看着眼前从容应对的少年,那与宁公无一的神色里,却是多了智计无双的狡诘,便是宫中史官记载,宁公当年也只勇猛无匹,而多智囊团而已,可眼前少年,一人能抵多智囊。
太可怕的小子啊!
“我知你身体被虫蛊改造过,却不知虫蛊竟能令人升智?”关谡沉声发问。
凌湙秒懂,“哦,原来那俩小子身上的无相蛊果然是你们下的,你手上也有蛊医?”
关谡没答,却再次陷入长久的沉默,双方刀兵皆未收,俱都凛冽的陈阵院周内外,凌湙超然淡定的神情,很大程度缓解了宁琅的焦急,胡济安更加眼神发亮的盯着手握斩马刀的一队兵马,激动的手脚俱颤。
神兵,神武,天助我在野一派,在野时运要来了。
“小友……刀枪无眼,还是莫要轻易示人的……好,不如与老夫一起品个茶?堂堂侯府,想来茶也是不错的。”
尽管努力压制了声音的僵硬,脸上表情却因一时调整不利,而诡异的扭动着,凌湙笑呵呵的率先挥手,那杀气腾腾的绞阵便立时行止如一的收了回去,而墙头上的弓箭手们,则在关谡机械的手臂摆动里,缓而疑惑的撤了梯,移步院外十步列阵收队。
凌湙做出请之行举,笑的一脸纯善,“关阁老深夜来访,恕某招待不周,三哥,去叫人重新烧壶水来,端最好的茶盘点心。”
这是告诉宁琅危机已去,可以借着烧水拿食的机会,去后院看看女眷的意思。
宁琅咽了下口水,一抬脚差点踉跄而倒,幸而叫旁边的胡济安手快扶住了,忙掩袖快步出了前厅,一溜小跑着往后院奔。
关谡只眼神轻扫了一下,再望向凌湙时,脸上的表情彻底归于平静,只眼里还带着怒后的腥红,“都说宁氏起不来了,谁料竟会出了你这号人物,小公子,你当真令人意外。”
凌湙摆手,笑道,“都是被逼的,倘若没有那一遭,小子可还在这后宅里装乖享福呢!说来也是诸位大人的恩赐,给了小子可以纵横山野的机会,那边城啊~着实是个好地方,民风纯朴,物资丰饶,物有天赠,人亦撒种般冬去春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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