麓山书院啊, 满京勋贵高门,没有哪家的僚属有如此出身,便是翰林之家, 文阁学士见了, 都要以礼贤下士之姿招揽挽留。
他们以个人名义辅佐主家时,是不会报出山门出身的,一如他之前在袁芨府中, 只是幕僚胡济安, 背书上不会有麓山书院四个字, 可当他对着凌湙张口就是, 麓山书院胡济安来投时,他的名录背后, 就代表了整个山门。
此时的他,代表的是书院朝向凌湙伸出的橄榄枝。
这是一人顶百个的名山院门, 不管他个人名号是不是已经闻达天下, 如雷贯耳, 只麓山书院的四字背书,就够了。
足以引为座上宾的贵客, 一门得之,足以让人青眼相看的荣耀。
整一院子人都眼巴巴的望着凌湙,而胡济安则在懵了一瞬后, 立即发问,“公子可想好了?”
你在别人面前可以有傲然的资本,但在我麓山书院眼里, 也只是一个投标物,不到最后压宝期,谁也不会轻易咬饵。
你一上来就要人破釜沉舟的投你,是不是过于自信了些?
自傲可以是优秀的品质,可自傲过了头就成自大,这可不是一个睿智者该有的标签。
双方眼神交汇,许多意念并不需要靠语言传递,都是脑力担当,可以闻弦知雅。
凌湙眼神冷凝,回以同样质疑,“是你们,可想好了?”
是你们,而不是你。
麓山书院是块金字招牌没错,可我要的是人。
你若是以个人名义来投,那我也只以普通幕僚厚待,可你若代表的是在野派,那光递你这个橄榄枝可不行。
枝叶的窥探,和主干的拥拓,概念就不相同。
枝可半途而弃,只有主干做了舟,大家才能同舟共济。
我要的是合作者,而不是投机者。
胡济安心中一凛,斟酌着开口,“我山院士,择良木栖是不假,可良木是真内外皆贵,还是只空有其表,得通过考核验证,才能确定我们的选择是否值得,公子,山门发展不易,每一次选择都有覆灭的风险,便是普通百姓都知道,蛋不可放一个篮内的道理,您总不至于让我们一来就撂出全部筹码,这不合道理。”
说白了就是在成事之前,会有一个考察期,别弄个绣花枕头,或驴粪蛋子,那之后便是撤,也是沾了一身腥的尴尬,徒叫人欢喜一场。
凌湙是做出了些许功绩不假,据他们的消息渠道,边城那边发展的相当好,便是在建的凉州,也一副欣欣向荣之态,可他的短板也非常明显。
他没人。
手里的牌面,连一支像样的幕僚班子都拉不出来,有且仅有的资本,就是他的武备。
可武备再强,也只能做一方豪强,夺不了天。
在野的那一帮老家伙,百年前就失过利,折在了最后一戟上,否则如今的朝党,就该是他们的。
胡济安月前得到的信里,虽未具体说清,宁公当年是怎么拒了黄袍加身的过程,却知道山门大佬对宁公的后人,有着别样的期许。
从文殊阁动了宁氏子开始,他们就一直在关注着那个被换走的孩子,只那时他们这些非核心层的弟子并不知道罢了。
凌湙听出了他的意思,这是打着百闻不如一见的由头,想要近距离观摩他的处事手段,尔后才能由山门里能作主的那波人,来断定他有没有投资的价值。
待价而沽。
从他揪出朝野形势的内核起,从根本利益往前推,然后,所有参与,与即将参与立储事件当中的派系,其目地与动机就很好猜了。
京官系与地方系,本质上有个共同的目标,就是推闵仁遗孤上位,他们二者的分歧,只在于闵仁遗孤上位之后的,从龙之功的分配问题,在这之前,他们是可以把手言和,一致对外的。
在野派之前一直没动静,直到他动了部曲册,诓上杜曜坚后,他们来了人。
一来便自报山门,以奉主为饵,行拥立之实。
在野与在朝的目标,从来就没有一致过,双方天然对立,就没有握手言和过。
那么问题来了,他们到凌湙身边的最终目地是什么?
只是为了兑现承诺,报一报当年宁太后,高抬贵手的散府之恩?
错,这把在野派的格局看小了。
从胡济安高声报出麓山书院四个字时,凌湙就从他的行止里看出,在野派里,有人想要将他立成闵仁遗孤的竞争者。
与其说是来帮助他参与进立储大事的谋划里,不如说他们是打着这个谋划,准备另起山头。
多年的习惯经验,让凌湙看事情会先看本质,胡济安以为凭麓山书院四个字,就能哄得他立刻扫榻相迎,可清醒的看明白一切的凌湙,却不受他蛊惑,定要他拿出对等的诚意,才肯接纳他。
先不提我会不会被你们裹挟着与闵仁遗孤争斗,只当我被你们与闵仁遗孤并列时起,你们就该给予我与他等同的尊重与待遇。
资本的雄起与投机倒把里,有一个人人尽知的经律,以小搏大图一本万利。
他们看他小,势单又孤弱,便只给一颗糖诱之。
在朝的全在闵仁遗孤那边,在野的只出一个不知名者,我要真是个头脑简单的,大概率是要被你们忽悠瘸了的,而最后的结局,要么和闵仁遗孤一样,成为你们的傀儡,要么就成为敝屣,被你们抛弃。
凌湙冷笑:想的美!
胡济安能被派来打头阵,脑子是够用的。
山门的定向目标,其实和在朝的那帮人一样,都图的一个泼天从龙功,纵观历朝更迭,两方各有输赢,但唯一不变的,就是他们从来没有将人选统一过。
两方从来各有支持者,所以,当他收到山门师长来信,要他助宁氏子往立储事端里参上一脚时,他是疑惑的。
立储,立谁?
难道在朝的与在野的,终于达成了一致理念,决定支持同一人?
这与山门信念有悖啊!
直到他在凌湙这里碰了壁,接连接收到了来自凌湙的试探,心思百转,一念千里,他迟凌湙一步的,推敲出了山门师长们背后的深层目地。
胡济安大骇,甚至都不知道怎样接话,怕一个疏忽,就让山门陷入凌湙的语言陷阱,从而落入背动之境。
他需要去信与山门师长沟通,商量调整对凌湙之策。
短短瞬息,让他领教到了凌湙的心思缜密,更惊骇其人的智策敏锐。
他想,便是山门师长们那边,怕也低估了这个宁氏子的沉稳。
这就不是一个见小利就上钩的人,也不是凭一块招牌就会趋上前的短视者。
他非常清楚自己的优势,甚至凭此优势进一步推测出了山门背后的真实用意,然后针对此用意,开出了他的身份价码。
这样清醒的认知,落在一个尚未发展起来的小儿身上,又是何等的令人震惊?
就跟买玉开天窗一样,甚至你都不需要整片切割,就知道这块玉的价值高低,而凌湙给胡济安的感觉,就如此。
惊愕交加,纳罕中带着捡到宝的巨大欣喜,让胡济安压都没压住脸上的表情,激动的抖着美髯,郑重回复,“公子,这需要吾师及山门尊老们拿主意,某会一字不漏的将您之意传过去,公子若然诚意相交,便请稍待些时日。”
凌湙颔首,抬眼欣慰,“不愧是麓山书院出来的,你是除了殷先生,第二个能跟上我思路的人,胡先生,山门背景撂一边,单就你这个人而言,我亦是愿诚意相交的。”
胡济安扶膝而立,垂手苦笑,“得公子肯定,是老夫之幸,今日既投败北,改日待得师长回复,某再携信而来,公子,老夫这便走了。”说完便欲转身离开。
一院子人甚至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见二人似说定了某种交易,商榷着下次再来?
宁琅再一次陷入了之前的困窘,他茫然四顾,发现与他一样痴傻者不少,看天书似的看着两人你来我往的眼神交流,后尔尘埃落定。
我需要解释,真的,你们聪明人不带这么玩的,寥寥几句话,说定了啥?请打开天窗说亮话,鲁钝者真心伤不起。
陈氏揪着怡华公主的胳膊,心都跳到了嗓子眼,特怕眼前的胡先生恼羞成怒,等见人转身欲走,一声挽留差点脱口而出,但在这之前,凌湙先出了声,“且慢。”
叫住了人,凌湙方扭头与陈氏道,“您这坐了半天,该回屋歇息了。”
再回头,便招了袁来运,“把他们带出去,主院这边戒严,府门处留人观察,随时注意今日街巷动静,若有人上门,无需通传,直接带过来。”
袁来运拱手领命,一院子宁氏子不管愿不愿意的,都被持刀的府卫给挟着出了主院,宁振鸿焦急的望着宁振雄,却愣是在凌湙喝斥过他之后,一声不敢吭,低着头就跟着众人身后往外走。
宁振雄挺着身体跪的板正,眼巴巴的望向上首处的凌湙,不知如何张口。
他知道自己平庸,却从来没如现在这般,这么直观的感受到平庸之人,连求人都张不开口。
挺大的个子,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整个人沮丧的似要嚎啕。
凌湙顿了一下,抬声吩咐酉一,“带他去园里练练,试试身手。”
宁振雄瞬间抬眼,激动的眼眶一下子红了,噗通一声立即又给凌湙跪了下来,咚咚咚的叩了三个头。
宁琅也很替他高兴,上前嘱咐他,“好好表现,真要选上了,你的前途也就有了。”
宁振鸿立刻拉着宁振熙往园里跑,想要近距离看酉一去试宁振雄,有机灵的宁氏子也跟着一起跑,呼啦啦的全去了主院旁边的树园。
凌湙轻扫了一眼宁琅,发现他是真心替宁振雄高兴,并不因他是庶房长子而心生隔阂,陈氏都不满的皱了下眉,就他乐呵呵的也欲跟着去看,结果似想到了还有比这更重要的事,遗憾的顿了脚,又回到了凌湙身边。
院中清理一空,陈氏和怡华公主都回了内室,凌湙也懒得再移步去偏院,便带着人往东厢房去,内里已经收拾好了桌椅,陈氏甚至叫人赶置了一桌席面,凌湙却吩咐人给他沏了一壶浓泅的茶来。
连轴转了一日夜,他这身体不似成年人那样耐受,虽脑中清醒,到底也感到了一丝疲惫,坐下之后灌了浓浓的一盏茶,宁琅也跟着灌了一盏,几方落坐之后,这才预备说事。
胡济安是没预料凌湙这么不拿他当外人的,张口就爆了个密计,惊的他立刻起身,欲避嫌而出。
这是他能听的么?行事也太随意了。
可当他看到凌湙闲适的倚在上首,眯眼休憩,旁边宁家三爷一副常态样时,才凛然体味出其间的另一层意思。
凌湙并不怕他将密计宣之于人,或者,他是笃定了自己不可能涉密。
胡济安缓缓的又坐回了原位,沉吟半刻,失笑摇头。
是了,从他报出麓山书院开始,凌湙这里无论他们能不能合作成功,事关他方的谋算,他都不可能对外人言,甚至他连向老东家袁芨,都不可能告之。
一切都盖因了,在野的立场,只要凌湙针对的是在朝党,就算在野方暂时没能与凌湙达成一致,也可做坐山观虎斗,享受第三方视角带来的观后总结。
他背后的麓山书院四个字,让凌湙根本不惧他会倒戈相向,亦或是背后插刀,但凡他敢行此阴险事,除了得罪凌湙,师门那头,就形似叛徒般存在。
那他会背叛师门,挟带着秘密去转投在朝党么?
当然不会。
胡济安都服了,一口口的往自己嘴里灌茶,满厢房里只有各人饮茶品尝小食的声响,凌湙撑着脑袋眯眼盹了一刻,再抬眼时,席间剩了两个望着他的大眼睛。
宁琅茶饱饭足,望着陪坐一旁的胡济安,有心想向他请教前面院里的事,可又觉得这讲解应当问五弟,胡济安毕竟还不是自己人呢!
凌湙收拾了困意,接过酉一递来的冷巾子擦脸,声音带着休息之后的沙哑,“怎么样?”
酉一束手而立,低声回话,“不成章法,未有正经学过,但下盘有力,腰腹受力也不错,加以训练,可行。”
宁琅竖耳在旁边听,忙替宁振雄求情,“这孩子挺苦的,但本性确实不坏,小五若能提携一把,他当不至于庸碌一生。”
凌湙拧着杯盏,一下下叩着,斟酌道,“待京中事了,我必定离开,你身边确实也少了些人,他若能用,倒也可急训一下,权作给你添个助力了。”
宁琅愣了一下,摇头道,“不是,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将他带走,他在京里,很受二哥二嫂他们……他们……”
那两个就是势力眼,若叫他们闻到了宁振雄身上的金钱味,他们指定要扒上来吸,他怕宁振雄会对这对夫妻心软。
凌湙也想到了这层,直言道,“我且没时间带孩子,何况他基础太差,跟我身边叫旁人如何行事?若行差踏错,我是处置他,还是放过他?三哥,家中小辈我并不欲多管,各人自有缘法,他们身有这样的家世,本身起点就比普通百姓高,但凡有心的肯往藏书阁里走一圈,私塾里用一用功,都不至于脑袋空空成废才,是他们自己虚耗了时光,我又不是佛陀,没那么多的慈悲心,我很忙。”
宁琅叫凌湙堵的脸发青,一时没了声。
凌湙这才继续吩咐酉一,“让酉二酉五带一带他,给他系统的训练一下,到我们离京,必要他有所小成,至少能领携府中卫戍,护好这一大家子门户。”
别等他们前脚刚走,后脚就让人闯进来摸底。
胡济安听了半晌,这才找着机会说话,面容略显严肃,“公子,齐大人当真会如你所述那般行事?还有关阁老那边,你倒是准备如何应对?”
这就是叫他如坐针毡的地方。
闻辉之死已成事实,可其妻齐大姑娘牵涉其中的秘闻,目前街巷并无传言,便是齐府那边也未有发丧之举,如不是凌湙刚刚的透露,他根本不知道这中间竟然还有这一段隐秘,最后便是段高彦。
满京官场皆知段高彦是闻、莫的人,可他刚刚听见了什么?
凌湙说段高彦也是关阁老那边的,同时与袁大人有交集,胡济安都麻了。
京中暗混十几年,各府幕僚班子他少说认识一半人,结果呢?不及这个刚入京没两月的小公子清楚。
他搁哪知道这么多隐秘的?总不能是天天蹲人床底下吧!
凌湙睇了眼坐立不安的人,未见得对知道的事有多在意,平常一般的口吻说道,“齐渲要不想满门遭受闻家挞伐,就必须要按我说的做,他那妹妹什么时候都能死,就不能在闻辉身故之日死,你懂什么叫欲加之罪么?闻辉是闻家三代里唯一一个嫡孙,他死了,闻阁老或许不会如何,毕竟其他庶房子孙也是他子孙,可闻老夫人会疯,闻大夫人会炸,她们会下意识的将责任往媳妇头上扣,不然自古克夫克家一词是哪来的?届时作为迁怒的对象,哪怕齐惠妍往日再受她们喜欢,也不会因为丧夫而受怜悯,只会坐实她克夫之名,若然知道她与闻辉同一日亡故,这一顶畏罪自杀的帽子,齐家可戴不起,齐渲更担不起。”
女人的情绪是无法估量的,再讲理的人,一旦遇到重大变故,也会下意识的寻找发泄口,闻辉能被惯成那样,也未显得闻家主母多有治宅之能,又是一门被捧出来的贤惠人而已。
她们应当比谁都清楚,这对小夫妻的真实状态,如此一来,便也不会怜惜丧夫的齐惠妍,只会怪她拢不住丈夫,让丈夫整日不着家,最终导致了这悲剧的发生。
齐渲升迁在望,此事一发生,若然处理不好,别说升迁,末了能给他落个贬谪,贬出京都有可能。
他不会甘心的。
凌湙道,“段高彦一开始就想拉他入关阁老阵营,只他与闻府有姻亲关系,便迂回的从其妹身上入手,恰好其妹又一心想帮兄长达成入阁愿望,这么一拍即合的,便与段高彦做了局,可能一开始她并未想要弄死闻辉,只不过事赶事的,让她不得不动手除了他。”
胡济安思路跟了上来,“以齐渲的资历,他要入阁少说得再有个十几二十年的功夫,段大人能这样肯定的予他承诺,定然是有什么倚仗?您说他与关阁老有交情,那是不是就可以这样想?这其实就是关阁老开给齐渲的条件?他在用此条件挖闻阁老的墙角?”
凌湙笑着点头,“关谡手上未必没有人,只是他跟闻高卓斗了一辈子,不管是挖了他多大的墙角,只要成功了,就是他赢,所以,齐渲不是非必要,他要是当自己是别人非要不可的一盘菜,那只会让自己陷入死地,他此时必须认清的事实是,自己只是闻、关二人斗法的媒介,他若认不清,想两头卖乖,那下场……”
胡济安捏着杯盏的手一抖,“所以公子拿捏段大人的手段,从来不是这后宅阴私,而是他在关阁老面前的能力?”
凌湙哈哈大笑,赞赏的看着胡济安,“我得给他点情面啊!总要让他有个台阶下,若然我将他的处境点明,他万一恼羞成怒,不按我的步骤走,那我不得杵着了?”
官阁重臣,哪有那么多闲心思搭理后宅?各人都有夫人主理中馈,他们只要能撑起一门荣耀,自有长眼睛的霄小会绕道走,真有不长眼睛的敢撞上来,光一堆爪牙就能帮他们料理掉这些小事。
段高彦甩袖离开,不是因为齐惠妍临死前揭了他的面目,而是因为他发现齐渲有脱离他掌控的危险,就像齐渲并没惊艳到让闻、关两方都争夺的地步一样,他在关谡面前,也不是唯一,能展示他能力的,便是用齐渲这个闻府姻亲,向关谡证明他的用武之地。
胡济安彻底串联起来前后因由,再次望向凌湙时,那一颗心便不由自主的急跳了起来。
他知道凌湙敏锐聪颖,却是头一次直观的感受到了他举一算十的能力,说他步步为营,不如说他智计近妖,擅摄人心。
太可怕了。
这样的人,他的师门能掌握得住么?
凌湙捡着桌上的果子吃了两口,见胡济安还愣愣的盯着他看,而旁边的宁琅又一副蚊香眼的模样,一时抚额。
他忘了,这里还有个脑子转不过来的纯武夫。
宁琅简直要泪目了,望着凌湙巴巴道,“小五,你就说我要怎么做吧?别分析解释了,越说哥越迷糊,真的,你那七拐八弯的肚肠,哥就是跟着走也弄不明白。”
胡济安甚为理解他的点了点头,确实是为难这样武直的人了。
凌湙失笑着摇头,望了一眼守门的酉一,后者立即挥退了左右亲卫,自己亲自关了厢房门,又指了人守住各窗口,把的针插不进,蚊蝇不入。
宁琅摸不着头脑的望向凌湙。
而凌湙则端正了神情,正眼望向胡济安,张口就爆了个大雷,“百年前,麓山书院挑中的英主,是我宁氏先公,柱国大将军是吧?”
胡济安这下子再没能端住茶盏,抖的一下就将盏砸落在了地上,发出咣一声响,而宁琅则吓的脸都白了。
凌湙却并未停顿,“我一直奇怪今上为何对宁氏这样堤防抵触,我可以理解文殊阁等在朝党对待宁氏的手段,从我推测出在野的存在后,这一切的排斥,意图驱逐宁氏之举,就都有了解释,而唯一让我不明白的是,今上的态度,我宁氏怎么也对他有知遇之恩,若不是我姑祖母一力扶持,就他的出身,和当时的地位,他怎么可能笑到最后?但凡有点子良心,就不该对宁氏是这种态度。”
胡济安咽了下口水,不敢吭声。
其实整颗心都要跳出了胸膛。
他错了,他不该一人来会凌湙的。
凌湙却半点没停,望进他的眼里,“我其实一开始并拿不准你们对我的期许,是你,是你的一忍再忍,一退再退,让我看清了你们的后手,以及串联起了百年前的隐秘。”
陈氏曾经往边城送过一批财物,那批财物用陈氏的说法,是祖上留给后世不肖子孙的花费,可凌湙却在那堆财物里,看到了标记有宁太后专属图腾的饰物。
那是本该随着她老人家入皇陵的东西,却出现在了宁家的地宫里。
这肯定不是宁氏子孙去盗的她老人家的东西,那就只能有一个解释,便是她老人家自己将东西存进了宁氏地宫。
她为什么要给宁氏后人存这么多财物?
凌湙开始的推论,怕是宁氏先人未雨绸缪,知道宁氏子孙会招皇家忌惮打压,故而事先为后人准备些银钱,让后世子孙中的有能者,能为宁氏挣出一条生路,重启家业。
可如果再加上在野的期盼呢?
在野党是一群什么人?那是和在朝一样的拨天扭世之徒,都是一群唯恐天下不乱的,自以为有识者的大能。
以天下为棋,就是他们存活的意义,至于百姓安稳,尽皆比不上他们以掌天下局的理想。
而数百年前,宁氏幕僚班底里,就以在野为主,尔后受宁太后散府之恩,归于山野,重整了麓山书院这一天下闻名之地。
凌湙将自己代入在野一派,就很难遏制住,驱动以天下为局的心态,他们支持宁氏先人,肯定不是为了玩的,所以,当宁氏以公府立世后,他们退了,或者说他们失败了。
胡济安甚至不敢迎向凌湙明亮的双眸,那灼灼的目光灿若火焰,铿锵有力的声音响在厢房内,“百年前你们就推动过我宁氏先人登鼎,只不知中间发生了什么,让华氏占了御座,胡先生,你能否替我析明,百年前的那段……争斗?”
宁琅咕咚一声从椅上跌落,勾头直往门窗处望,生怕凌湙这话叫人听了去,骇的面无人色。
胡济安则苦笑着直拱手,一副讨饶样,“公子,恕老夫无法为您析事,不管您信不信,老夫也只是不久前,从师门传信中,窥出那一段过往,但具体因由,真的,老夫不清楚。”
凌湙点头,望进胡济安眼里,“我知道你不清楚,我说给你听,只是要告诉你,不管百年前你们在中间起了什么作用,百年后的今天,想要以我为契机入局,就得听我的,而不是听你们的,懂么?回去写信时,务必加上我的真实意思,大家能合作便合作,不能合作,倒也不必强求,我也不是非你们不可的。”
胡济安额汗在凌湙的注视下沽沽直冒,那罩顶的压力直让他头皮发麻,同时又有一种颤栗从后脊梁处窜起,激的他越加神思清明。
是了,就是这种感觉,一种得遇控局英主的预感,他一定要在信里将这种感觉写出来,要让他的师尊知道,他们这次挑的人,很可能就是那个对的人。
凌湙说完了自己想说的,转而与惊惶不安的宁琅对上,展颜笑道,“三哥怎么了?是不是还是不太清楚部曲册怎么用?没事,慢慢来,我会等你彻底掌握了后再离京的,不急。”
宁琅有点怕他,斜嵌的身体坐了半个椅子,期期艾艾道,“小……小五……”祖宗。
要不是胡济安还在,宁琅真就要跪下喊祖宗了。
这是个真祖宗转世来的吧!
上辈子差临门一脚没做成皇帝,这辈子来实现愿望了?
祖宗哎!
好怕怕!
而门外,酉一的声音沉沉传来,“主子,关府的管事送了张贴子过来,杜将军也已到了府门外。”
凌湙起身,扫了扫衣袖,昂首阔步往外走,“也是该来了,走吧!去会会我们这位……杜将军!”
杜曜坚,危!
第一百八十四章 好久不见,杜将军!……
时已近申时, 三九隆冬已至,距离凌湙入京且有一月余。
皇帝斋戒,皇陵修葺,御道两边重整阔马道, 沿街店铺旌旗重塑, 白墙青瓦裹红着绿, 满京都在为这将要开展的祭奠仪式忙碌, 那献上京的凉羌将领首及, 若非用石浆封眼堵耳,怕早烂成了枯骨,御药房内的太医约莫做梦都没想到,自己的医药知识,会有一日用在, 保存敌将首及, 不腐烂的研究上。
皇帝要让祭祀仪式上的敌将首及栩栩如生, 并且破天荒的开了陵址御街, 允许京中百姓就近观摩皇家的祭奠仪式。
从宫门通往皇陵的整条路上, 全部翻新成了青砖铺路, 每十里设凉亭, 以供沿路乡绅设路祭,富户摆香案,山门道士和尚设道场颂经赞。
一月余的准备工作,主打一个锣鼓喧天, 爆竹齐鸣。
这样一个满京沾喜, 由皇家主导的盛世繁华,早由五城司遏制了平民百姓的丧葬典仪,也就是说婚嫁生辰可以照常贺, 白事丧仪等一切哀事都不许办到明面上,更不许打白幡撒纸钱等丧物,城里禁了一切悲苦哀泣,但有漏一声哭嚎的,必定得按一个犯禁的罪名,轻则打板,重则发配。
当今信奉遇喜则发,主打一个不顾人死活的欢庆,他喜,便要普天同喜,他怒,便要人满面哀颜,满京臣民顺则生,逆则灭。
以往,这些独道要求并触不到上层大佬头上,他们自有一套规避方式,皇帝的喜怒也容易操控,他们会看着情况往上递好坏事的折子,某天要皇帝喜,就递报喜折子,比如某地有祥瑞出世,有金银矿开掘,某天要皇帝怒了,就递拨银请罪折,或盐铁矿被占举报案,总之一句话,皇帝的心情由他们掌握。
凌湙入京一月余,满京人家大庆小典,丝竹笙歌,夜间的莲花楼都比月前更喧闹,花船更夜不靠岸,打更的更夫都腰缠喜罗帕,所有人都似习惯了这样的规矩,连乞儿都晓得往头上多戴两朵花。
皇帝的祝祷谁敢往霉头上触?从北境捷报入了京,满京平民之家,就不能再生悲凉。
可闻府丧仪却挂了起来,连着闻府的整条文清街,都被白布裹挟,幡旗招展,迎风三里有人哭,各府车马来往不断,五城司更派了人维持秩序,仅一个上午,远在西郊的道士和尚便入了府。
皇帝在宫里摔了盏,可平日里跪了一地会告饶的宫人,此时全哑了声,便连贴身大伴都劝他大度,容色委婉的劝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