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死了人呢!
当今喜怒交加,喜的是那句,毕竟死了人呢!怒的是人死的不是时候,偏要在他选的大日子前死了,哪怕你死晚两天也行啊!
可最终,皇帝的心情还是美了,他身边的大伴非常了解他。
毕竟死了人呢!
死谁了啊?
哦哦,哈哈哈,死的是闻阁老家的宝贝嫡孙哎!
往日里,你们嫌弃我没有嫡子嫡嗣承继,可现在你也没了,朕倒要看你以后,还有什么资格来指摘朕无嫡之事。
转念一瞬间,出京的銮驾前后仪驾班里,又多列了两队乐器组,让本来就煊赫的出京队里,更添了冲天的喜乐,誓要盖过闻府的哀乐般,图一个天人同庆。
武勋府与文清街对角相望,凌湙连院门都没出,就听见了闻府那边的诵经木鱼声,而更远一些的,则来自皇府御街那边的先行銮驾队,会有一部分先头车马往京直道上走,到得后日吉时,皇帝的御辇才会正式出宫。
闻高卓按理是该随先行队前去皇陵主持仪典前事,可这次的主理人被皇帝派给了五皇子,他便领着朝中众臣在京中配合调遣,最迟前日也该往皇陵做最后查验,可偏就那个时候,闻辉与齐惠妍起了龃龉,尔后没过一日,闻辉爆亡。
凌湙遥遥望着御街皇门角,低声轻喃,“也不知他会不会随驾前往,咱们这位陛下既要与人不痛快,就该做绝一些才是,这隔靴搔痒的,能打击到谁呢?”
跟他旁边走着的宁琅丈二和尚的听不懂,胡济安却是一点就透,微笑接话,“公子这是嫌京中还不够热闹?他两位要是掐上,这满京臣民怕是都不好过啰!”
凌湙挑眉,攸尔大笑,“不好过只是一时的,要想以后都好过,这不好过的日子总得有人过不是?胡先生,将军百战死,为的可是十年归?那这十年里的日子,都是谁在过?且我若心慈手软了,你们又当如何处事?”
胡济安叫凌湙笑的脸显窘迫,又惭又愧,忙弯腰一辑到底,“公子说的是,公子的眼光长远,是某短促了。”
凌湙摇头,侧耳听着前院传来的响动,又抑头望了望飘上空的纸钱,“闻府这丧仪办的可真浩大,怕是等此事事了,满京里的百姓就都该知道,能打破陛下规定的,除了他自己,还有咱们这位闻阁老了。”
以前都是暗箱里动手脚,除了朝臣百姓无人知,现在好了,嫡孙的丧仪被拿出来试探皇帝的忍耐尺度,这闻高卓可真行,另外就是这位陛下的行止,也是令人无语,跟个臣子玩声势,怎么玩都是输啊!
你是皇帝啊!真要不喜臣子的行事,一列兵,一张旨就能压得他不能动,可你非要与他别劲,无论谁的乐声高,幡旗长,从下令往銮驾队伍里塞乐伶时起,当今就已经落了下乘,徒增笑柄罢了。
来报外界动静的虎牙,脑袋上别着枝焉了巴几的小黄花,说完一溜烟的又跑了,凌湙并不觑胡济安知道一些事情,正如他所说的那样,只要胡济安不想背叛师门,就不可能将他的事情卖给文殊阁那帮人,连袁芨那边他都不用担心,除非胡济安想被在野派除名。
宁琅安静的陪站在一旁,他放弃了,在发现左右都跟不上凌湙思路后,干脆不再为难自己,只当自己是个木偶人,按要求做事就好,其他的多想无义,反正小五不会害他。
胡济安更加端正了自己的姿态,无论去信师门后的结果如何,就凌湙此番表现而言,他都深信,师门无有可二选之人。
酉二酉五守在主院门边,凌湙领人而出后,他们亦携刀跟随,袁来运继续警戒着主院这边的防卫,而通往外院的石子路旁,宁振雄正端端正正的跪在那边。
凌湙顿了脚,皱眉望着他,“跪这里做什么?”
宁琅也很奇怪,上前欲将其拉起,宁振雄却死活拽不动,低头矮声答道,“我刚刚在酉一手上没过两招,叔叔一定是看不上我了,我……我……”
凌湙捻了下手指,慢慢道,“我若看不上你,你待怎样?跪死?”
宁振雄趴伏在地,抖着身体小声道,“侄儿不敢以此身胁迫叔叔,若真叫您看不上,侄儿……侄儿、侄儿就再练几年,届时还请叔叔再给侄儿个试手的机会,不一棒子将侄儿退路打断。”
凌湙意外的看向他,竟没料他会有这番说词,只不过,“……退路?你把我这里当做退路?呵!”
宁振雄垂头不语,宁琅觑着凌湙的眼色,一巴掌拍在宁振雄宽阔的肩膀上,斥道,“谁告诉你五……谁准你把他这里当退路的?你叔叔这里是生路,是前途,你个蠢货,快给你叔叔道歉,求他赏你个前途似锦的生路。”
凌湙摇头,拍了拍宁琅的胳膊,“他交给你了,就按之前说的办。”
宁琅跺脚,见凌湙领人直往前院去,一把薅了宁振雄的领口瞪他,“谁让你跪这里来的?三叔自会为你说话,谁叫你多此一举的?这下好了,彻底没了跟出京的机会了,你笨死算了。”
宁振雄扭头往身后的树丛里望,却见那里面正趴着宁振鸿,正一脸惨白的说不出话,见宁琅瞪着他,便期期艾艾道,“我……我、我只是想叫大哥去搏一搏……大哥,对不起,我、我好像办坏事了。”
宁琅指着他气道,“你就瞎指挥吧!别仗着知道点什么就瞎动手段,叫你叔叔看见了,准没你好果子吃,前头就已经点过你了,你还敢来揣摩他,你想连累谁啊!再如此,你叔指定容不得你。”
宁振鸿趴着不敢动,他总觉得自己其实已经叫五叔发现了,只是没把他叫出来训斥而已。
凌湙带着一群人直往前院大门走,本来招待杜曜坚的事,该由宁琅出面的,可随着胡济安的出现,他发现,自己在京里的活动其实大可不必太小心,就如他所推测的那样,在朝的握着闵仁遗孤,在野的就能以此为凭,吊住在朝的一起欺上,瞒下他已经回京的事。
若然文殊阁那帮人敢将他公诸在当今眼里,那闵仁遗孤的存在也将会同时曝光,从胡济安到他身边来时起,他的身价就与闵仁遗孤一样了。
从现在开始就不是了。
凌湙非常坦然的迈出了中前院的门槛,在杜曜坚不耐烦的声音里,踩着他见鬼的眼神,一步步的站到了前院厅门前。
“好久不见,杜将军。”
杜曜坚手持长刀,身边亲卫都叫拦在了府门外,只他气急败坏的踱步在宁侯府前厅处,一身化不开的戾气,看谁都想咬上一口似的,满身上下如炸了毛的兽一般,坐也坐不住,立也立不稳,举着长刀试图砍杀一番,来化解被人栽赃的愤怒。
已经很久没有人敢在他头上动土了,便是与他一向不对付的京畿总督樊域,也得顾虑着陛下,与他避着点风头。
敢这么青天白日,明目张胆的往他头上扣锅,早十几年间就绝迹了。
他眼睁睁的看着一貌好少年,踏着细碎的阳光站到了他面前,身上有种他熟悉的狂悖,虽看上去彬彬有礼,可那展在脸上的笑,总有种调侃意味。
一种调侃手下败将者的胜利之姿,可他什么时候与这样的少年有过交集?更别提胜负。
真是既熟悉又陌生。
凌湙见他直愣愣的望过来,张开手臂转了一圈,笑的舒眉弯眼,“怎么?小别一年而已,杜将军这就不认识了?”
尔后似恍然般顿了一下,拍了下脑袋,“瞧我,竟是忘了这个。”
说完拿手朝脸上一抹,直接揭了脸上的敷面,酉一立即上前递上湿巾子,凌湙侧身擦试了一番,再转回头来后,一张与宁氏父子无二的面容就彻底展现在了众人眼前。
胡济安都傻了。
他知道凌湙的身份,也知道凌湙的脸必然做过改装,可令他没预料到的是,他的脸竟是这般具有宁氏血统。
与其说是与宁氏父子相似,倒不如说是与曾挂在太庙里的宁公神似。
杜曜坚扑通一声,膝一软就跪了,张着嘴瞪着眼,长刀落地,抖唇惊呼,“主……主、主上?”
他们这些部曲,从会舞刀时起,就得对着香案上的宁公画像叩头孝忠。
他当然也是叩过的。
凌湙挑眉,一手重新整理着箭袖上的护腕,一边抬脚往杜曜坚处走,边走边道,“倒也不必这么快认主,你这般模样,竟叫我不知对你怎样下手了。”
三番两次往边城派人,小杜子要不是撑着一口出人投地的心,早被这狗爹的作为给气的挥刀偿命了。
凌湙居高临下的望进呆愣的杜曜坚眼里,左右活动着手腕,低声道,“作为小杜子的主子,我想我有义务替他问你一句,你的心肝是黑的么?竟要对亲儿子下死手,一次两次的不肯罢休,父子相残,你脑子被驴踢了?”
语毕,一拳就挥了出去,杜曜坚根本来不及抵抗,就被凌湙捶的滚到了地上,连着翻了好几轮跟头才停住,再抬起脸时,嘴角却是破了一块,正沽沽的往外冒着血。
也正是此一击,叫杜曜坚回过了神,定睛看清楚了凌湙的模样,“你……你、你是……兆县那小子,你竟然……竟然,回京了?”
凌湙昂然而立,扭动了下手腕,点头,“回了,怎么地?”
杜曜坚瞪眼大骇,“你怎么敢?不对,你怎么长这么快?”
兆县那回,凌湙逼到最后,不得不再次动了针,与幺鸡合力才擒住了他,当时的身体正在行针生长的过程中,尚未脱离婴儿肥,脸部轮廓也没现在这样棱角紧实。
他现在的模样,是经过左姬燐药理疏通调养后,才最终定的型,整个生长周期则会因为前两次的强行行针,停顿至十五岁,又因了一年边城风沙侵扰,领兵杀敌,越发让周身浸淫出铁血的肃凛杀气。
当然就与杜曜坚见过的那次大为不同。
杜曜坚跟见鬼了一般,望着一步步逼近的凌湙,抬眼细观。
像,真像,太像了,神形俱像。
凌湙蹲到了杜曜坚面前,抬手掐上他的脖子,问他,“部曲册上的印信可在?”
杜曜坚不由自主的答道,“在。”
凌湙点头,往后招了招手,酉一立即捧上部曲册,凌湙翻出杜氏一栏,指着上面的人名,“杜坤是谁?”
杜曜坚答,“乃吾先祖。”
凌湙再次点头,“奉谁?”
杜曜坚答,“奉宁公为主。”
凌湙眯眼,“你是谁?”
杜曜坚顿了一下,“杜曜坚。”
凌湙望进了他眼里,“奉谁?”
杜曜坚这次停顿了一瞬,半晌,“当奉宁公后人为主。”
凌湙拍了拍他的肩胛骨,“认知挺清楚的嘛!可怎么说的和做的不一呢?这不好,很不好!”
说完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抽出一把短匕,抵着杜曜坚的脖子,“主杀奴,合朝律,合宗法,合国规,杜曜坚,我杀你,亦然!”
凌湙从来知道利用自己的优势,当杜曜坚望着他的脸陷入迷障后,他就知道怎么才能兵不血刃的拿下他。
这比先前预计的顺利了百倍,若交由宁琅来做,或许还得许以小利,动点祖辈情份,可放到凌湙手里,竟然简单了数倍。
宁琅紧张激动的攥着两只手,根本说不出话。
杜曜坚啊,往常街面上遇到,翻个白眼都算轻的人,如今却在小五面前连个大气也不敢喘。
这刁奴,早该给他一顿皮肉之苦吃了。
杜曜坚在冷兵抵颈的刺激下,终于一激冷子回了神,瞪直了眼睛咬牙,“你敢?我是陛下的人。”
凌湙凑近了看他,摇头,“你不是,你是我宁氏的兵奴,从出生时起,你就是我宁氏的兵奴,你跪过我先宁公的画像没有?呵,跪过,又何谈另投二主?你的部曲印信还在呢!”
说完,一把撕了他臂上护甲,露出了宁氏部曲独有的徽印,一个楮墨色的鹰羽。
所有宁氏部曲男儿,从出生落地时起,胳膊上就会被刺上的鹰羽图腾,除非把这块肉割了,否则是不可能洗掉的。
凌湙掐着他的脖子,硬扭过他的眼睛落定在青色印信上,“杜曜坚,吾给你两条路,要么生,要么死。”
整个前院大厅,除了寥寥两人的急促喘息,余者一片寂静。
胡济安轻脚上前,缓缓伏于凌湙左侧,矮声道,“麓山书院在野人士胡济安,愿奉公子为主。”
杜曜坚吓的差点闭过气去,瞪眼望向胡济安,“你说你来自哪里?”
胡济安压根不看他,只盯着凌湙再次道,“公子,济安愿奉您为主。”
凌湙以为他是配合自己做双簧,演给杜曜坚看的,一时笑的眉眼弯弯,“先生客气,某愧受。”
杜曜坚再也绷不住瘫在了地上,眼直直的望着凌湙,“麓山书院竟然选了你?在野的那帮老狐狸竟然选了你?”
胡济安怒怼,“杜将军请自重,我麓山书院的师长们个个贤名在外,如何令你给出如此评价?杜将军不忠不悌在前,不仁不义在后,如今莫不还要噬主不成?”
杜曜坚气欲吐血,撑着身体辩解,“你血口喷人,我何时说过要噬主?”
胡济安拔地而起,指着他,“那还不快快跪下,向我主跪请原谅,重回麾下?”
杜曜坚应声跪直,刚要张嘴,声音却卡了壳,瞪眼怒目,“……尔……卑鄙!”
凌湙挥刀从旁斜刺,“正好,我也想为杜氏换个当家人,小杜子在边城也小有所成,等他来京,你就把家主之位传了他吧!”
杜曜坚被连削带打的脑子终于揪住了一个点,“我儿、我儿也要入京?他什么时候来?他来……”
凌湙望着他突然卡了壳的样子,笑道,“你还有脸面对他么?杜曜坚,虎毒不食子,你竟连牲畜都不如,指望他入京,再与你父慈子孝?”
杀人诛心,杜曜坚连番遭创,一时经受不住,闷哼一声就闭过了气。
宁琅抢上前,一探其脉息,吓的咽了口气,“还好没死。”
凌湙拍拍手站了起来,招手吩咐,“扒了他衣裳,绑了荆条用马沿路驮着,必要满京的人看着他进到宁氏宗祠内,对着我宁公的碑忏悔。”
坐实他与宁氏和解的模样。
第一百八十五章 动我,你试试?……
杜曜坚被扒光衣裳绑荆条的时候, 就冻醒了,他带的亲卫投鼠忌器,全手持刀械戒备的守在府门外, 酉五带人以同样的姿态回应, 双方都警惕着彼此。
凌湙从酉一手中接过关府来信, 信盏上的关府信徽, 当着所有人一闪而过,本来挣扎的挺厉害的杜曜坚立刻不动了, 满脸惊愕的瞪着凌湙。
酉一在旁低声禀告, “主子, 关府管事还未走, 坚持要守在值班茶房里等回信。”
凌湙手一顿,抬头往府门处的值班茶房瞟了一眼, 复又低头看信,“让他等着。”
府门前的值班茶房,距离前厅十五丈, 也就约莫五十米远左右, 在能看到厅里动静,和隐约响动之间, 又具体听不清内容的一个情况下,给予了窥伺的机会。
那管事定是见了杜曜坚入府,想留下瞄动静的。
胡济安束手立在一旁, 指尖轻捻。
关谡不似闻高卓那样,对袁芨连表面功夫都不做,他对袁芨至少是表达过拉拢之意的,便是袁芨后来拒绝了,他也仍然温和有礼的与袁芨相交, 二人目前虽未有合作,可说不准什么时候利益达成了一致,就能握手言合一把。
文殊阁五臣席位,已知袁芨对凌湙评断尚好,段高彦被拴在齐家事上,尔后牵出了关谡,五席有三席圆融进了凌湙的网内,那么剩下两席里的闻、莫二人,与凌湙不对付的概率,被人为作成了百分百。
而这人便是眼前的小少年,他在有意的激化出文殊阁的内部矛盾,并且逼着他们旗帜鲜明的,为各自的利益开战。
文殊阁本来就非一体,一直以来都维持着表面和谐,凌湙现在打破的,就是这个表面和谐,让他们连面子情都保不住,并且彻底拆分出在朝中存在的,京党与地方党的暗中对峙之势,把所有争斗全都摆到了明面上,并无比笃信在皇陵祭祀仪式之后,这种割席局势会摊开,公示在所有朝臣面前。
不是所有朝官都知道闵仁遗孤的存在的,便是他此前,也只知文殊阁内动手脚置换的,是凌氏子,谁也没料这中间会暗藏私货,换了一个真正的皇孙。
如今三位皇子争大位,满朝皆动,唯文殊阁稳,大家以为是这些大佬不好明着表态,便各人揣度着关系,往看好的皇子身边靠,可若叫他们知道大佬们皆未对三位皇子报以期待,而是另有打算,那有聪明的定然要追根究底。
世上的秘密只有在无人疑的时候,才能保全,但有人疑,蛛丝马迹便成了破绽,宁氏子的种种所为,都在有意的为局外人广开思路的意思。
他不怕他们猜,他就是要引导别人来猜。
猜寻的,探究的人一多,最先慌的会是谁?
反正定然不会是他。
胡济安垂眼看向杜曜坚,捻着指尖猜想,他约莫也是不知道的,否则绝不会冒然进入宁侯府,这一脚踏进来,怕是再也出不去了。
果然,只见凌湙抖着关阁老信函,弯腰拍了下杜曜坚的肩膀,“好好游马去我宁氏宗祠叩碑,闭紧嘴别大喊大叫,回头本公子就送你一个泼天大功,保你在陛下面前愈发得势。”
杜曜坚根本不信,极力仰头咬牙切齿,“我定会一字不漏的禀告陛下,你就等着宁氏全族被抄吧!”
凌湙眉眼一瞬间舒展,跟拍听话的看门狗似的给予肯定,“很好,我等着,杜曜坚,似你这等二姓家奴,得亏是生了个有眼色的好儿子,不然,你现在指定躺尸此列,吾不会予你活半刻的机会,不过嘛~用你去测试一下皇帝老儿的胆色,倒也算是废物利用,你放心,待你被皇帝老儿砍了头,我会允许小杜子去给你收尸的,也算是全了这半刻的主仆情分。”
宁琅这会儿放聪明了,他不懂,但转眼周边,发现不懂的何止他一人,连新来的胡先生都眼神飘忽,显然也是没弄明白他家小五的心思。
杜曜坚扭头呸了一声,吼道,“你休要危言耸听,陛下才不会杀我,呵呵,装不下去了吧?还给我送功?我看你本就存了一石二鸟的心,可惜,老子不上当。”
凌湙沉眼淡淡的望着他,拧着他胳膊的酉二见他对凌湙不敬,一个用力就卸了他的双臂,痛的他仰脖嘶吼,额上青筋根根往外蹦,只眼睛死死的盯着凌湙不放,嘴角挂着洞悉一切的得意。
“一石二鸟?”凌湙摇头,直望进不忿的杜曜坚眼中,“你连盘菜都算不上,又有什么资格当能上天的鸟?杜曜坚,你太高估自己了。”
边说边摇着手中的信函,“你一定在想,我是怎么与关谡勾搭上的?而关谡身为一阁重臣,又为何要与我这等被弃小卒相交?杜曜坚,你心里肯定在窃喜,等我放了你回去,你就可以凭此信息去向皇帝邀功,好洗刷掉与我宁氏和解的舆论,是不是?”
杜曜坚被说中了心思,梗着脖子叫,“你有本事现在就杀了我。”
凌湙摇着手,绕着他转了两圈,吩咐左右,“去吧!自宗祠门前的百步阶开始叩,必要他一步一叩的入到碑楼前。”
尔后才似有若无的回答杜曜坚的叫嚣,“你若想留命去陛下面前告发我,最好按着我的要求来,不然,我就把你埋在宗祠旁的花树下,给我宁氏先公养景观树,杜曜坚,我这里有很多值得你邀功的大秘密,你难道一点都不好奇么?”
杜曜坚嘴唇阖动,非常想将不好奇吼出来,可当他的眼神定格在关府信徽上时,脸颊上的肉不自觉的开始抖动,一副即将要死不瞑目的受骗感。
凌湙挑眉,挥了挥手中信函,长长的一声“哦~我竟是小瞧了关谡,你居然与他有私交。”
是了,杜府在茳州,族中子弟居京官的有,却少,任地方的差官占近一半,他在京中紧靠天子,闻、莫一党便无须攀附了,所要结交的人脉,只能是统握地方官事的关谡。
关谡要用他与陛下交好,他要用关谡为族中子弟谋利,两人应该属于互惠互利,有些秘密自然不会共享。
可显然,杜曜坚高估了自己在关谡面前的地位,否则不能一副被背叛的震惊,叫凌湙诈出他与关谡有私交的隐秘。
寥寥三两言,叫凌湙又得出一桩隐事,眉眼愈发柔亮,明明笑容温和,却叫周边人有种不寒而栗感。
胡济安感觉额头隐有汗渍流淌,杜曜坚干脆埋了头,不再吭声,沉默的被酉一挥手叫人拖出府,扶上了他的座骑。
等一列府卫带着人消失在府门前后,宁琅才感觉胸腔有了气,小声叨咕,“他真的不会在半路上喊出来?小五,要不你先出京去避一避?”
凌湙摆手,“不用,他还等着我给他揭露更多的秘密呢!”
有关谡的信吊着,有兵奴主可杀的危言怂着,更有去皇帝面前告发他的气憋着,杜曜坚会听话的。
一个把自己性命看的比任何人和事都重的人,是没有勇气在刀兵的威慑下,拿命相搏的,这从他果断放弃亲子时,就能看出他的自私薄情。
胡济安到此时,才觉能问出心中疑惑,“公子,您当真要告诉他么?”
他和京畿总督樊域,是真正的皇帝亲信,两人手中的养兵银子,全都出自当今,说是朝庭将军,不如说是陛下的私军。
一个管着京畿各门,一个管着连接京畿官道的西云线,但有兵动,陛下就能以最快的速度出京避祸。
凌湙折了信纸返回前厅大堂,酉一端了纸墨来用镇纸压好,凌湙就着墨汁写回信,“关阁亲启:……”
等打发了关府管事后,才洗手净脸,至此,外面已天光不亮。
“先生以为不当说?”重上一轮茶水后,凌湙方开口反问。
胡济安等了半刻信的功夫,已沉心前后又思量了一遍,听凌湙问,便斟酌道,“他定会如他所说那般,全部报给陛下知晓的,公子,这太危险了。”
凌湙此时已经换了身家常服,是陈氏亲手赶置的,知他夜间又要出动,心疼他劳累奔波,不仅让小厨房给炖了补汤,更掏出了压箱底的皮子,给他裁了一身大氅。
雀羽墨身,内附绛紫缂金丝锦袍,配祥云纹小鹿皮靴,连腰封都是玉石所制,端的华丽尊贵,一副要让他在关阁老面前不能输阵的架势。
凌湙扫了眼托盘上的东西,挥手让酉一端去里间,自己则在厅中散步消食,整一匣子炖汤叫他吃的一滴不剩,让监工的宁琅好回去交差,只苦了他撑的肚圆,不得不起身动一动。
这约莫就是母爱的沉重,他若不将东西吃完,恐陈氏不休息,也要亲自来盯,凌湙对这样的关怀,是无法硬起心肠拒绝的。
胡济安一边心惊凌湙的谋事能力,一边又欣慰的抚须颔首,感念他的一片至纯孝道,在陪着又用了一顿餐食后,端坐着等待凌湙解惑。
他自认也算机敏聪颖之人,可跟了凌湙一天之后,他发现,自己并不能完全跟上这位主上的才思,有些事没有提示,他也看不太透。
比如他知袁芨与关谡的私交,虽不深,却也互通有无,他能找上凌湙,关谡那边待管事回去,也定然会找上袁芨,他在袁芨府中虽不显,但脸却是熟的,能当管事,认脸是必备本领,再有凌湙掐着杜曜坚说话时的主导权,指不定关谡已经知道宁侯府内,目前真正主事者的身份了。
凌湙想用宁琅鱼目混珠,挡住窥探侯府内情的眼,怕是行不通了。
他将此担忧说了出来,眼神忧虑,“公子入京本是秘事,如今多叫一人知晓,便多一分危险,若再让陛下得知,公子这京怕是难出了。”
本来就没有人看好宁氏子,凌湙的横空出世,已经成了京中各方的心病,也是鞭长莫及,才叫他能在边城安稳发展,如今若叫人知道他人已入京,怕是集万千兵力,也要留下他来。
凌湙抚了下额头,笑了一声,“他若通过管事之眼,还不能摸出我的身份,那我倒要重新考虑与他合作之事了。”
不然,他干什么要放着一个外人,隔窗窥伺呢!
胡济安沉默,凌湙没等他继续问,便道,“胡先生,你不该怀疑你师门的选择的,从你出袁府开始,我便不是单枪匹马独闯京畿了。”
有些话只需稍加点拨,胡济安脑中嗡一响声,望着凌湙眼神发直。
是了,他忘了,他现在代表的不是自己,而是整个麓山书院,在野势力。
宁侯府本就具备参局之姿,只他们以为宁氏后继无人,便要踩着宁氏荣耀当踏板,却没料是踢到了真正的铁板,激发出了一个能顶门楣的宁氏子,在野聚拢,便成了大势所趋。
他的心态还没从落没的宁侯府上调整过来,凌湙却以微知著的摸清了局势规则。
胡济安再无疑问,起身恭敬的朝着凌湙行礼,“公子才思敏捷,某惭愧。”
与关谡约见的时间在子时,去叩碑的杜曜坚则在亥时重回了宁侯府,这中间两个时辰的休息时间,凌湙小眯了一会,等大门处守卫来报时,酉一伺候着凌湙梳洗,穿上了陈氏派人送来的新衣。
杜曜坚额头青紫淤血严重,眼发花的被陪同前往的酉二酉五押进厅,一身狼狈,身上的荆条尖刺将后背划的道道血痕,又被冷风吹成了凝固的血痂,蚯蚓似的趴在后背上,殷红血渍糊了一颈子。
反观凌湙一身锦衣,绛紫金线勾织的袍裳,衬的他容貌更胜,眉目俊朗间带着凛然挞伐,走动间腰封白玉,与身上披氅上雀羽领口辉映出耀眼尊荣,便是系在腰间的配刀,都似有了片刻温度,误叫人以为刀未沾血,人纯至美。
收刀入鞘的少年郎,有着京畿贵子的翩翩风彩,掀帘入厅时的气势,有着十足月朗星稀的欺骗性。
满厅皆静,便是受不住寒冷风吹,入了厅便要张嘴怒骂的人,也一时哑了声,咽回了堵到喉咙口的咒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