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了私怨,又得了一个好名声,更正了他清正文魁的地位。
纪立春这一身打扮,可想而知的,是在挑衅整个京畿文人圈。
他这不是去做客的,他这是去砸场子的。
主打一个猖狂。
果然,当他从马上跳下来后,那热闹的齐家大门口,瞬然寂静,刚来未进、或正待进府者,俱都一副见了鬼的样子,瞪着将折扇当棍夹在胳肢窝下的人。
齐家从前朝传世,老牌的翰林之家,前朝老祖做到了中书舍人,后大徵立国,齐家祖上便和其他人一样,转而做了大徵臣子,百年仕林之家,前后出过多位部级高官,地方巡府与封疆大吏也有一二,是一直活跃在京畿文人圈的墨鼎之族。
他与袁家不同,袁家一直是耕读传家,整族人都比较佛系,只要维持着不淡出朝野之姿就行,也就是一代出一个朝臣,保家小平安,不致声出无名,而齐家却是一直想往三公里走的,六部与各州府里,都有他们的枝叶族亲。
齐家赏花宴,赏的哪是花呢?那赏的就是人情事故。
聪明人都清楚这次宴会的因由,齐惠妍嫁入闻家六年未有所出,闻家那边两年前就不耐烦的挑好了贵妾,哪知道齐惠妍梗了脖子不肯点头,牢抓女书里七出之条,为自己争取时间,硬抗着丈夫愤怒的眼神,求得了娘家的支持,以七年为期,无出便自请下堂。
她婆婆是真心喜欢这个事事端庄,大气娴德的儿媳妇,拉着她的手再三劝解,甚至说出了去母留子的私房话,都没能让齐惠妍松口接了妾的茶。
闻、齐两家因为她,有好一段时间陷入尴尬之境,面上仍是亲亲和和的亲家,私底下倒底不是那么和睦,齐惠妍长兄任礼部侍郎一职,前年吏考按理该升尚书,或平调去实权部门任一二把手,却不知被谁搞了一把,揪着点小错留了中字考评,之后导致升任无望。
京官的水就这么深,一脚下去,不必看坑是谁挖的,只看你脚湿没湿,就该知道头往哪边磕了。
齐渲与段高彦是同一科,甚至因为家门的关系,齐渲入朝就是正统的翰林侍讲,走的是直入三公的常规路线,只要好好发展,不踩雷不站错队,凭资历也能达成目标。
段高彦在门下省给陛下任起居郎,每日记着饭吃几口,夜御几女时,他就已经在各部轮转,积累各部履历了,等段高彦受陛下赏识,给一脚提到中书侍郎位上时,他按理该进尚书省了,齐惠妍这七出梗一下,齐家官面上的男人,有两年给摁在原任上没能动弹。
这是闻府表达的,对齐家女的不满,但做人留一线,尤其齐家虽没有高官护体,但底下盘根错杂的官方小群体可多,闻家也不好得罪死了,两家都在等这个七年之期。
齐府这次宴请,打着的就是,齐府老夫人那一园子花的名义开的,明白人都知道,今年吏考,该到齐渲入尚书省了。
凌湙在酒楼故意说漏嘴那一出,终招的二、五两位皇子坐不住了,趁着齐府办宴,便试探性的往纪府门上递了一张。
不然,一个文林门第,如何设宴请客,也请不到一个武官头上来。
礼部协理的名头,让二皇子有便于发挥的余地,哪怕齐渲从未明面上倾向二皇子党,但在一些不伤大雅的小节上,仍会给予这个临时领导一个颜面。
发张帖子而已,人来不来还两说,何必要一开始就得罪个皇子呢?
所以,纪立春出现在齐府门前,大惊了一把人的眼球,连门前迎客的齐家两位少爷,和大管事,都惊的抹了汗,一人来迎纪立春,一人飞奔着往中堂跑去报告。
纪将军来参加齐府赏花宴了。
消息飞一般的传了出去,不肖两刻钟,该知道的就都知道了。
凌湙跟在纪立春的身边,观察着众人见他这副模样的神情,半扇遮面,有鄙夷有嗤笑,更有看乡下土老财的嘲讽目光,可当眼神觑到自己这边一溜的配刀亲卫时,俱都敛了神情,收起打量的目光,不敢再散漫的肆意窃窃私语。
都知道纪立春带进京的这一群人,是能手刃凉羌铁骑的狠人,没人敢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羞辱慢待他们的主子,除非是嫌脑壳硬了。
齐渲几乎是脚不沾地的出了门,迎着傲然立于府门前的纪立春就来了,边走边拱手,“纪将军,哎呀见谅见谅,请里面坐,里面坐。”
他脸上有急奔出的汗水,显然也是没料纪立春真会来,一身墨蓝长袍,衬的人到中年的他,威仪又风雅,举手投足里都带着世家养成的名士风,与纪立春站在一处,尽显两个极端。
纪立春昂着脑袋,先是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后尔又望着他身后跟出来的人,挑了眉毛粗嗓门大嘎嘎出声,“看来是本将军自作多情了,没料你给我发贴只是出于礼貌相邀,想来是没准备本将军那一份餐台,算了算了,本将军回去了。”
说着就要转身,一副已经受到慢待的恼火样,并着话语里的阴阳怪气,叫人更加额汗直冒。
齐渲忙伸手拦人,拱手打辑,“纪将军莫怪,实在是本官没料纪将军会肯赏脸来作客,是本官失了待客之道,一会儿自罚三杯酒,纪将军请进府一叙。”
纪立春不接请帖的事,满京稍有些地位的人都知道,齐渲这样说,纪立春若还坚持是主家待客不周,甩袖走人,就不是齐府的错了,再有他这副狂士打扮,吹毛求疵加不尊重主人家的姿态,只会叫旁人对他观感更差,评价更低。
而跟着齐渲身后出门的段高彦,也帮腔道,“还是齐府面子大,纪将军自入京以来,未有赴谁家宴一事,齐兄,你那五十年陈酿,可是专门替纪将军准备的?”
他这圆场一打,纪立春自然就着下了,“哦,居然还准备了如此好酒?哈哈哈,好极好极,本将军最爱这口了,齐大人,这会儿本将军信了你的诚意了。”
凌湙叫他表现的肆意些,自大些,可最终目地,还是要往人家府里去的,纪立春拉扯过了,自然就得顺势往人家家里去。
段高彦眼神往凌湙处瞥了一瞬,笑着来与他点头,凌湙抱刀而立,挺着肩背做尽一个亲卫之责,表现的跟纪立春一般模样,自大的不将眼前这些文弱官员放在眼里。
宴是赴了,可不代表文武就能和睦了,他伙着身旁的酉一及其他人,尽显对不够他们一拳揍的文官的不屑。
主打一个,你瞧不起我,我更瞧不起你们的样子。
纪立春被齐渲带到了花园子内,一处布置的暖如春的水榭当中,明明是大冬日,但园内各处都用绸子拉了风帘,每一丛花树边上,都有炭火加持,地上新翻的土显示,这些开的热烈的花树,根本就是刚移植过来的。
齐家为这次的赏花宴,也是费了不少的人力财力。
凌湙这些亲卫护从,被安排在另一处院里吃酒,主园那边是不允许他们进的,主家自有府卫保护来客的人身安全,也有怕这些外府进的人,会随处乱窜,打扰到后宅女眷的意思。
纪立春那一身狂士风,坐在一群正规文士中间,尤其显得格格不入,听见他们之乎者也,更听的昏昏欲睡,偏也不敢多饮酒,怕误了凌湙的事,等到歌舞渐歇,诗文又起,他终于坐不住了,一把将酒杯顿在自己面前的桌几上,粗大的嗓门朝齐渲道,“齐大人,搞点有意思的节目嘛?”
一脸你们好无聊的模样。
齐渲与段高彦对视一眼,笑问,“那依纪将军所言,想点个什么曲子小戏?府中准备了……”
话没说完,就有一小童跑进了水榭,抵着齐渲的耳朵急道,“大公子,大姑爷闹起来了。”
凌湙自时正蹲在外院通往内院的一处墙头上,站高了望外看,正瞧见一群人入府,领前走着的,看穿着打扮,该是皇子中的某一位,联想齐渲的官职,很容易猜出,来的应该是二皇子。
显然,纪立春到了齐府的消息,叫二皇子得知后,他是亲自赶了过来。
而往内院人流汇聚的地方,是一处雕花竹叶的精致小院,喧闹的声音传上半空,隔着老远都能听见那边的喊叫。
纪立春在齐渲话还没说完时,就抢先点了节目,“本将军不爱这些文绉绉的东西,不如咱们喊些人来比划比划,反正各人都有府卫亲随,咱们压筹子,谁出的人胜了谁赢。”
凌湙没告诉他自己要干什么,纪立春自己身在园子里,也不知道能帮到凌湙什么,于是按自己的理解,简单直接的想将凌湙带进园子里来,并且,他相信,这里所有人的护卫亲随加起来,也不够凌湙一人揍的,因此,这才提出这么个玩乐的法子来。
二皇子很快进了园子,真就直冲着纪立春去的,人没到,声音先传了来,“纪将军,你可真是稀客,本皇子倒是沾了齐府的光,没料在此能与纪将军共饮!”
纪立春愕然的望着二皇子,忙从座位上站起来,与其他人一道向他躬身请安,“二殿下,您这话说的,老纪可是无地自容了,您请座。”
齐渲请了段高彦代为招待客人,这里也就段高彦的官位最大,另有齐家几位少爷,和一些任职其他衙门的同族官员,他自己则领着来报信的小童直往后宅里走。
凌湙托腮又跳了两个墙头,听着那吵嚷的小院里,嘶哑叫骂一片凌乱人脚嘈杂,“你要是不想丢了齐府百年声誉,趁今日人多杂乱,把孩子滑了,明儿你们齐府满门,可就要沦落成京中笑柄了,齐惠妍,你别逼我。”
年轻男人的声音很愤怒,隔着老远都能听见他压低声音的咬牙切齿声,“你偷人,这孩子根本不是我的,你自己算算日子,那几日我根本……根本没睡过你。”
一石激起千层浪,本还嘈杂的小院,立时陷入诡异的寂静里,紧接着,一把苍老的声音立刻道,“石嬷,派人把门关了,谁也不许出去。”
凌湙正听的精神,园子那边就有人来叫他,说是纪立春那边找他。
二皇子那边正与纪立春饮酒在兴头上,听纪立春提议比武压筹,为应和赏花宴风格,便笑着加了一条,要以歌弦配乐,舞刀剑助酒兴。
也就是剑舞一类的竞技节目,这在大型宴会上常有,一些香艳有伤风雅的舞曲不好上,就上一些看着文雅些的舞刀弄枪。
纪立春有些冒汗,不太敢答应。
开玩笑,比划比划仍在武事范畴,舞刀弄枪就属伶人取乐了,他根本不敢叫凌湙做这些,且对提议的二皇子心生反感,觉得他触碰到了他心里的杠杆。
我家五爷,岂是你能随意叫来取乐的对象?纪立春气的连灌了两杯酒。
二皇子直接指了身边的一个带刀亲卫,并笑着让纪立春身边的侍者,去隔壁院子,将他的亲卫叫来。
纪立春接连推辞,仍未能阻止二皇子突起的兴致。
他哪里知道,二皇子是着意要结交他呢?自然要顺着他的兴趣来,捧着他将他的推辞当做客套。
凌湙就这么的,戏看了半拉,就被人叫到了园子内。
但临离开前,他还是安排了酉二蹲守,想听听后面的发展。
二皇子高座水榭当中,指点着刚进园内的凌湙道,“你、跟我的侍卫长比试一轮刀剑,配有歌舞助兴,输赢各有天命,若叫本皇子满意了,定有你的前程在。”
凌湙:……
第一百七十二章 血溅齐府~
纪立春一口酒呛进喉咙里, 咳了个满面惊慌,扭头就瞪向一皇子,也顾不上他的身份, 直接叫停, “一殿下, 这怕是不好吧?在人家赏花宴上武刀弄枪就很落主人脸了,这万一再见了血伤了命,满园文官, 本将军怕他们回去要做恶梦,哈哈, 哈哈,算了算了,咱继续看歌舞吧!”
好气, 他是哪根筋搭错了,要提议更换节目,吟诗作画不好么?看那些文官一句话,非要绕着弯的说, 不有趣么?做什么要比划拳脚!
纪立春简直想打自己嘴, 眼神对上园中的凌湙时, 竟感坐立不安了起来,有种立即起身给他让座的冲动。
爷,您可千万别炸,万一暴露了可就完玩了。
这只能说是纪立春还是不够了解凌湙,对于这种程度的不尊重,被人颐指气使的安排活计,其实并不会打破他的心理防线,没有谁天生高贵, 包括他自己,凌湙比任何人都具有执行任务时,的那种能屈能伸感。
他永远知道自己当下身份里,携带着的所有相对应的社会背景,并能很快的调节好对应情绪。
一个好的伪装者,就要有一颗善于,应对各种情况的敏锐心和忍耐力,那种乔装出门,还端着个贵架子,深怕别人不知道你出身尊贵似的家伙,也就是没有碰到真正的狠手,一刀子剪了你,还要拿你身体的边边角角去讹钱,绑票撕票一条龙服务。
凌湙扶着腰间配刀没作声,静静等待上首位的二皇子开口,果然,他接了纪立春的话,“这说的什么话?一点血腥一条人命而已,这能算得什么事?纪将军放心,他们虽都是风雅文士,但家奴仆从不听话时,打杀了也是常事,不会有被吓到发恶梦的事情发生的,放心,这种生死斗,京中很盛行。”
一皇子话刚落地,那些吟风颂雪的文雅人们,便一个个面现尴尬,低头假装喝酒的,扭头假意打量花树的,更有身子一歪假睡过去的,全场陷入鸦雀无声当中。
许多事,好做不好说,一皇子天生贵胄,视人命如草芥惯了,但底下这些舞文弄墨者,可学的都是济世救民之策,平时都自诩仁爱,个个比着谁更爱民恤民,这猛然被一皇子掀了遮羞布,可不得人人自危,纷纷闭口么!
纪立春反倒真实的惊到了,“……盛行生死斗?”
不是,这是吃饱了撑的吧?安稳生活里找刺激?这么喜欢玩命,北境机会多多,去啊!
凌湙倒是不意外,他带着酉一在京中踩点时,就有去过斗兽场。
斗兽场,表面有斗鸡、斗狗、斗马牛等赌局,但到了夜间,场地里的斗兽,就都变成了各式奴隶,一场下来,死伤各半,一夜过去,破席裹着往城外乱葬岗里送的,少则几具,多达十几具,年龄在十岁到五十岁间,确为盛行的常态了。
京畿朱门,已经糜烂到了根上,歌舞繁茂,掩耳盗铃一般的,撑着所剩无几的体面。
豪门酒池肉林,生啖着一地民脂民膏,等什么时候这些阴暗场馆,开到光明正大处,而人人不以为耻,反成为互相攀比权势的指标时,这个国家差不多也该完了。
随着一皇子话音落地,他身边一直站立不动的亲卫拱手出列,整副轻甲装扮,高有九尺,壮硕十足,走动间沉山渊海,抬眼时精光湛湛,看就一副练家子模样,气势非凡。
皇子亲卫,挑的自然是万中唯一的好手。
纪立春脸色立马难看了起来,撑着身前桌几就起了身,抹了袖子以尬笑遮掩不快,“好大一副身板,来来,让本将军与你试一试。”
九尺壮汉,往园中一站,就跟座小山一样,怼的同样置身园中的凌湙,又矮又单薄,光视觉上一对比,胜负几无可赘述。
开玩笑呢!
一个瞧着只五尺有余的小子,对上快有他两个高的壮汉,不说武艺如何,光体型力量上称一称,也知道这输赢几率了。
这不纯纯有一方是上赶着去送死么?
纪立春即使再对凌湙有信心,也不敢拍胸脯保证凌湙能赢的轻松漂亮,对着这样一个两倍于自己体型的壮汉,就是他亲自上,想要赢,也得费一翻功夫,且必显狼狈相。
他不敢让凌湙将颜面折损在,这样一群整日吟风弄月的酒囊饭袋面前,万一伤了皮肉……纪立春简直不敢往下想,打着凛然之色,忙要亲自下场。
二皇子本意是想顺着纪立春,着意结交他的,但见园中对立着的两人,无论从身高,还是气势上看,都显然有一番浴血惨烈的争斗,那脑神经突然就兴奋了起来,拍着椅把手就朝四周发令,“快搬桌台摆注,本皇子要看看,这从战场上下来的有功将士,能与本皇子亲卫过上几个回合,如若能胜,这军功自当得的实至名归,如若不能胜,这功可就得好好琢磨琢磨了。”
纪立春入京,身边人都有绞杀凉羌铁骑的军功在,等祭祀皇陵结束,他以及他身边这些人,都会受到封赏。
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
一皇子如此表示,就有让园中一人搏命之意,一个要用自身实力维护功勋,证明自己是凭本事晋级,另一个如果打败了这军武之人,等于是踩着军功上位,证明自己也有冲锋绞杀敌骑的实力,果然,那亲卫肩背上的肌肉更绷的紧实□□了。
凌湙掀了眼帘,瞭了一把上首的一皇子,暗自点头,如此凭喜好行事的“性情”中人,挑他做出头椽子,是挑对了。
明明是来与纪立春交好的,结果,就因为他临时起了武斗兴致,就撇了一干人的意愿,先要满足自己的癖好,以自己为中心的享受了起来,哪怕纪立春再三表明,对此武斗的不乐意,也已经不能阻止他,对于血的兴奋。
如此追本逐末,容易忘乎所以的“率真”之人,若上位了东宫会怎样?
二皇子已经率先摘了腰间玉牌压注,赌的自然是他自己的亲卫胜。
京畿斗兽场的盛行,说白了就是雄性对于血的渴望,是一群没上过真战场的纨绔们,对于热血战事的模拟,然后在一次次的残酷血腥里,渐渐演变成了丑陋的人间惨剧。
他们根本就不知道,每一场战争的背后,是为了让更多人有活命的机会,是向阳而生的极致渴望,是为生而战的英勇奉献。
血腥的战争背后,是所有人对生命的尊重和保护。
而斗兽,斗人,都只是一群变态者的自我狂欢,是没有生的绝望末路。
凌湙抚着腰间的雁翎刀,眸光轻转,远远瞭了一眼纪立春,定住了他急欲抬脚的身体,声音不急不缓,“一殿下这么说,末将若不拿出点真本事来,岂不是要堕了我整个凉州军的威望?二殿下,末将们的军功,可不是谁想踩就能踩的,我们纪家军的刀下,可是不留活人,您这亲卫的命,要万一丢在了我的手上,可别翻脸找我要啊!当然,要了我也不认,生死斗,生死由命,你可不能事后找我家将军的麻烦。”
纪立春一屁股坐了回去,实实大松了口气,接口道,“你尽管放开了打,一切后果由本将军负责,哼,一个小小亲卫,也叫他见识见识我凉州军的威风。”
称凉州,而不称北境,就是说给包括皇帝在内的有心人听的,是纪家军,而不是武家军,目地也一样。
凌湙箭袍窄袖,腰敷软甲皮扣,手腕肩背处亦有同款软甲罩身,标杆一样的身形立在园中,端的一副飒爽小将的威风样,整个精气神都有异于场周的护随亲卫们,而随着他话音落地,那刚进园的满身沉静,陡然被冷凛气势取代,一身闲适悠然笼罩上了浴血的风云。
所有人面色一紧,竟似从这突转的气场里,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杀气,那种弥漫着战场血味,似乎也隔着近千里地,随风飘到了鼻尖。
这才是一个真正上过战场的将士身上,该有的血气腥甜,一皇子的身体一下子就坐直了,眼神兴奋的望着场中央,大手摩搓着膝头,连连催促他的亲卫,“好好打,别丢了本皇子的脸,当然,若你不幸陨命,家小也只管放心,本皇子会替你安置好的,放开了比。”
他的亲卫也正被凌湙身上的气势震慑,心中的不以为然立刻转变成了万分警惕,连一皇子的叮嘱都不及回应,一双眼睛牢牢盯着凌湙,浑身绷了劲的,犹如面对着一整支浴血之军。
凌湙身上散发出来的威胁感,让他不敢松散一点神,抿紧了嘴,握着他的长刀,一眼不眨的盯着正前方,深怕稍有忽视,就有送命的危险。
武人的直觉让他清楚,眼前这个不及他肩膀高的小将,不似他以往交手的任何一人,这是个真正从尸山血海里淌过来的好手。
他握紧了长刀横挡身前,而凌湙则缓缓抽出了雪亮的雁翎刀,斩马刀是不宜出现在京中的,雁翎刀的制式似改装后的朴刀,没有真正感受过的人,是不知道其锋利的杀伤力的,只会被其单薄的刀刃迷惑,从而小瞧它。
果然,那亲卫看到凌湙的刀时,脸上现出了一抹轻松,整个大徵最好的配刀,就是御麟卫的朴刀,陛下一向对北境军武苛刻,想来那边军中缺利刃已到了极致,连身携军功之人,都捞不到一把好的配刀。
他的眼神里有一抹蔑笑,似嘲讽似不屑,更隐带了一丝稳胜的豪情。
这是他的身份,和手中的制式配刀,带给他的优越感。
御麟卫出身,对比北境大头兵,再有御配军刀做比,按以往似凌湙这样身份的人,根本不配他动手。
一把改制的杂牌刀,竟妄图来挑衅他手中的御制刀,简直笑话。
武者手中刀,就犹如多出一条命般重要,论赤手空拳的威力,在一把利刃面前,又有多少胜算?便是周围看多了械斗的座上客们,都对凌湙手里的刀起了疑虑。
本来身形就不占优,现在连配刀都不如人家,这争斗可怎么打?
一皇子好心的提醒纪立春,“你要不要给你的亲卫换一把刀?若是没有,不如让本皇子赏他一把?”
凌湙还有接闲话的空挡,眼神穿过半个园子对上他,“不用,这是我用惯了的武器,削了也不知多少脑袋,它有资格与朴刀对撞。”
话刚落,对方就踩着催战的鼓点冲了过来,整个人如金钟罩般从上而下直扑而来,长刀裹挟着临晚的寒风,将近前的花树都震的枝摇叶落,一声高喝响彻齐府中庭,“叱~看刀!”
座中看客十有八九,都跟风压了一皇子的亲卫胜,只纪立春和段高彦放了筹子在凌湙这边的托盘上,显得势单力孤,惹得纪立春怒目圆瞪,斥他们有眼无珠,然后对着段高彦给予了有眼光的评价。
凌湙在对方扑过来前,就侧滑到了场边,在笼罩着头顶的阴影落地时,一个助跑就跳到了对方横扫过来的刀身上,在阵阵惊呼声里,凌空跃到了他身后,一脚踢中其后背心,将这高塔似的身体,踢的一个趔趄差点栽倒。
全场本还寂静,准备默默观望的人,禁不住齐声出口,“好。”
好字一出,整个园里的气氛就渐渐热了起来,既然打上了,那之前的佯装样就不必做了,个个兴奋的头毛发炸,眼睛发光的盯着场地中央。
那人一击不中,稳住身形又调转了头,眼睛牢牢盯着凌湙,吞咽了口紧张的唾沫,气息微沉,“再来。”
凌湙弹了一下刀锋,挑眉,“下盘虚浮,中气杂乱,内含不住气,外邪入侵,这位仁兄,昨夜春霄想来过于卖力,导致手软脚疲,损了不少精气啊!”
场中所有人一愣,继而轰然大笑,便是二皇子也在愕然过后,加入了轰笑大军,指着他的亲卫道,“孙宏青,你要是输了,老子定送你入蚕室。”
蚕室,太监阉刑之所。
孙宏青身形一顿,脸显难看之色,这下子,便是真的生死搏斗了。
凌湙摇头,一手持刀柄,一手缓缓抹过长长的刀锋,雪亮的银色照着他的眉眼,清泠泠的如冷月之辉,“啧啧,太残忍了,何必呢?输赢乃兵家常事,一个不高兴就赏人当太监,孙宏青是吧?你这差当的,真是太艰难了。”
孙宏青这下子是真脸色发青了,额角青筋直冒,大踏步将园中石板震的接连碎了几块,渐渐往凌湙身前逼近,“你有种别躲,咱们硬碰硬来一场。”
他坚信以自己的实力,凌湙顶不过他一合力砍。
凌湙点头,眼角巡了一圈兴致勃勃的众人,“行,今晚月色挺美,咱们很该给他们一些难忘的回忆。”
话落,举刀于胸前,认真的对上孙宏青的眼睛,震声道,“来。”
孙宏青凛然对望,也将刀横在胸前,摆开阵势,“来。”
小阵鼓催的如雨疾奔,凌湙轮圆了胳膊,将雁翎刀舞的密不透风,孙宏青凭眼力竟无法觑着空,将刀送进风墙内,只能上下竖着刀柄来回格挡,两人绕着园中场地,渐渐靠近了看客们的座位。
月已升空,皎白的月色下,凌湙引着孙宏青,不时露一两招破绽让他近身,却在刀即将触身时,飞快如陀螺般避了开去,直到在各座中转了一圈,绕入场中正心处时,他的刀锋才猛然发力,一举割破了孙宏青的颈动脉,让他的血如淋喷头一般,瞬间往四周飞溅,呈圆弧型泼的场中所有人一头一脸,而他自己则在千钧一发之际,跳到了亭檐上。
鼓停了,所有人的笑容都凝固在了脸上,直到感觉喷散在脸上的热液,渐渐冰凉,才骤然惊叫,“啊~!”
孙宏青直直的站在场中央,他的对面是同样瞪大了眼的二皇子,一脸腥红热血,眼直直的望着他,抖着手指向他,“你……你……”
“我……嗬……我……”轰一声响,孙宏青的身体猛的向前砸去,吓的一皇子骇然惊叫,跳着脚的站到了自己的椅子上,惊恐慌张的叫道,“来人……来人哪!”
凌湙蹲坐在亭檐上,甩掉刀身上的最后一滴血,对上四周射过来的惊世目光,灿然一笑,“血好闻么?热血扑面的滋味怎样?比不比得上夜斗场里的,那些被逼着拿刀互砍的奴隶血香?”
孙宏青,一皇子最狗腿的亲卫,凌湙数次踩点时,在各色夜斗场中都见过他,每赌赢一次,他就会找一青馆宿眠,而夜御的女子,通常第二日都是被抬着出的门,运气好的能留个命在,运气不好的,一张破席裹着送走。
这人,有非常严重的性凌虐癖好。
所有人望着他的眼神,如见鬼般瑟瑟发抖,便是二皇子也没有开始的从容,抖着手指着他,“……你、你大胆,如此……竟敢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