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会的费用本就不需要你付,之后我会把钱转给你,至于我的修车费……一码归一码,账单也会发给你。”陆温乔将纸巾丢进垃圾桶里,转身便要离开。
然而一只手忽然不要命地抓了上来。
“不要走呀……”陈乐筝握住了陆温乔的手,像抓救命稻草那样抓得死死的。
他真的抓住了。
他醺醺然一笑,上身支撑不住地往前一栽——好在被什么挡住了,让他没栽下床。
陆温乔咬了咬牙,脸色铁青地站在原地,看着陈乐筝像狗皮膏药一样贴上来,竟然直接倒在他身上,脸直冲冲地对在他的腿上。
陈乐筝只感觉眼前的这堵墙很温暖,也很坚硬,他气喘吁吁,拿脑袋拱了拱,脸颊蹭在质地舒服的布料上。
“不能走……”
下一秒钟,他被揪住了后脑勺,被迫扬起了脑袋。
陆温乔捏住他另一只手的手腕,把他往床上撇去,动作间却撞到了旁边的床头柜。
哗啦一声,摆放在上面的那一盒拆封了的计生用品洒了出来——上面明晃晃写着润滑套几个字。
不知为何,陈乐筝终于感觉到自己惹事了,也知道什么叫害怕了,他吃痛地缩手,却突然被翻身按在了床头。
“现在躲什么?你自找的。”陆温乔轻松地桎梏住陈乐筝的双手,见陈乐筝还要动弹,一巴掌便把人拍老实了。
陈乐筝人不敢动了,嘴里含糊地哼哼起来,陆温乔再挥一巴掌,哼唧声终于也没了。
他眉目疲倦,眼神微冷,称不上有多生气,但确实已经丧失了任何容忍的耐心。
房间里拉着窗帘,深蓝色的窗帘像海一样浸没了神志,快要分不清楚天地和时间。
强烈的阳光终究从缝隙之中刺了进来。
陈乐筝被一点声音吵醒过来,睁开眼的时候,他的脑子里昏昏沉沉,简直头痛欲裂。
他宿醉一夜,口渴得不行,刚打算从床上爬起来,就忽然石化在了当场——他周身发凉,漏风似的,浑身上下空落落的,什么也没有……
忽然——房间门口居然还站着一个人。
陆温乔早已洗漱完毕,衣冠齐整,只有头发还比较随性地耷拉着。他走了进来,看了看陈乐筝的模样,然后从桌上把水杯递过去。
陈乐筝还在半梦半醒之间,双眼迷朦呆滞,看见水来了,倒是也不再管其他,双手捧上去就喝了。
“现在还早,”陆温乔看着他把水喝洒了一点,伸手托住杯子,看起来异常冷静地说,“你可以继续睡。”
陈乐筝宿醉一夜,睡糊涂了,比起疑惑自己身上只挂着层被子,更疑惑为什么会有个人在这里。
他感觉自己是在春梦里见到了陆温乔,一下反应过来,躺回去就提起被子盖住了自己的脸。
陆温乔也沉默了一阵,又笑了一下,说:“陈乐筝,昨晚不是你蹭上来,要我别走的么。”
陈乐筝躲在被单下,眼皮有千斤重地撑着。
他看着上面的格子图案,一开口嗓子像被砂纸磨过:“我……我酒后乱性了?”
“对,你酒后乱性了。”陆温乔说着,低头看了眼手表,离回公司开会的时间还早。
“这算是谁睡了我,我又睡了谁……”陈乐筝还以为自己在游太虚幻境呢。
陆温乔扯开他的遮羞布,说:“床头柜上就摆着拆封了的东西,整天问别人睡不睡的,有过几个老公和好哥哥?”
陈乐筝意识涣散,又立即把被子扯过头顶,嘟囔道:“那是买衣服那天……社区阿姨硬塞给我的,质量特别差,老公别用,容易破……”
陆温乔黑着脸,再次沉默了。
他放弃了此时和陈乐筝沟通的想法,伸手再去扯那截被子,发现陈乐筝已经呼呼睡着了。
陈乐筝发了满头虚汗,嘴唇表面既干涸,内里又透着红,浅浅的眼皮子下眼珠还在微微转动。他大概睡得难受,纸上谈兵再多,终究禁不起一些恶劣磋磨。
昨晚那个自讨苦吃的陈乐筝已经不见了。
这终究是你情我愿的事。也仍然是个意外。
陆温乔握住他露在床沿外的手臂,收回去后重新给他盖上被子,然后转身离开了房间。
陈乐筝再醒来的时候,整个世界都静悄悄的。
他瞪眼望着天花板,动一动胳膊腿儿就能发现,他的四肢都有些不想听使唤,某些奇怪的地方更是酸痛无比。
对一个缺乏运动的人来说,这算是遭了老罪了。
陈乐筝惊恐地低头,看见那盒被打翻了的计生用品和垃圾桶里无数的纸巾时,关于昨晚喝醉后的记忆才终于片段式地回笼。
他迅速伸手四处摸了摸,勉强完好……最疼的地方却在周围大片的皮肤上。
他终究是堕落了,不仅心甘情愿被人打了,还稀里糊涂地让人玩了一晚上。而那个人,早已离开了案发现场,只留陈乐筝一个人醒来。
陈乐筝一瞬间愤怒不已,脑海里已经想到要去报警!
但他很快停住了,因为更多的记忆涌现了出来。
他呆滞地坐在床上,绝望地看着自己的房间,那熟悉的床铺、地板和电脑。
不知过去多久,他也始终想不明白,甚至不敢相信,昨晚和他发生了那样的关系的人,是陆温乔。
不对……陈乐筝别的记不准,却很清楚一切都是自己先主动的。陆温乔只是在路边发现了喝醉的他,好心送他回家,他却……
他究竟做了些什么。
陆温乔一定很生气。
他记得很清楚,陆温乔从小就不是同性恋,此刻会怎么想他?
床头的闹钟已经指向下午四点,陈乐筝咬着牙,拖着仿佛被人毒打了一夜的身躯下了床。
他飞速找了件衣服穿上,捡起那些没用过的套套,胡乱塞进盒子里,又猛地扔进了垃圾桶。
昨晚被弄脏又在他身上“不翼而飞”的衣服,一件件明晃晃又整齐地躺在了椅子上,陈乐筝也犹如见了洪水猛兽,立即卷成一团丢去了洗衣机里。
陈乐筝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双眼浮肿,脸色透红,头发乱糟糟倒竖着,像盆小葱似的。
这不知道算不算赔了夫人又折兵——他参加一趟同学聚会,贪便宜多喝了两口酒,于是乎卡里的钱没了,人没了,千辛万苦塑造的清纯好人形象也没了。
五点一到,陈乐筝已经坐在电脑前。
屏幕里他带着特效的脸倒是看不出太多猫腻。
他昨天难得请假,这会儿一开播,等待了许久的黑粉们比往常还多,直播间里很快人山人海。
大家都知道他昨天参加同学聚会去了,按他那欠打又爱显摆的嘴脸,今天肯定要在直播间里大说特说一番,不是吐槽这个,就是拉踩那个,用来抬高和炫耀自己。
然而弹幕上提前嘲讽了陈乐筝半天,陈乐筝开播后却什么也没说,反常地直接进入了游戏,开始上分。
【怎么不说说同学聚会的事啊,昨天干嘛去了死混子?】
【请假一天到哪里鬼混去了,别打你那破游戏了。】
【主播的眼睛怎么有点红啊,哭了?被谁欺负了?】
【他之前只是说得好听,这种人去了同学聚会也得被嫌弃啊,估计被人给打了哈哈哈】
【主播别往心里去,你就当他们骂了一条小狗狗】
陈乐筝连打了三把游戏,遇到的队友对手都很正常,可他三把全输了。
他终于收手,停下来看了一会儿弹幕上的内容,不屑地笑了一下,说话时声音带着点哑:“同学聚会有什么好说的,我最后一个才到,等我到了才算人齐,哼哼,就是耍大牌怎么了。”
“最后饭钱也是我付的呢。眼睛肿是因为喝多了,我今天下午四点多才醒啊,都没吃晚饭。”
“今天主打一个身残志坚,自强不息!”陈乐筝挪了挪屁股底下的垫子,“而且昨天那顿饭多少人一辈子都吃不上一次,知道多少钱么……”
他煞有介事地拿起手机,翻出扣款短信,一字一句念道:“一共要四万三千块!”
可他念着念着,一下子皱起了眉。
怎么这43000元写的是进账,而不是扣款呢?
他定睛一读,最新的这条短信是上午10点发来的,而上一条真正的扣款信息才是昨晚那条。
——陆温乔当然是在他的裤子口袋里看见了银行卡,离开后便把聚餐费用全转给他了,甚至还凑整多转了几百块。
那时的陈乐筝还窝在被子里,可怜地皱着眉,翻身将雪白的胳膊又垂出了床边,睡得死沉。
钱已经失而复得,他终究没有人财两空。抠门的陈乐筝应该很欣喜才对。
正在直播的陈乐筝却咬牙切齿地继续说:“其实花这么多钱吃一顿饭,我觉得挺可恶的。”
他又冲着电脑屏幕看了一小会儿,紧接着低头摆弄手机,然后才继续游戏。
陆温乔耽误了一上午,赶到公司后便忙得不可开交,临时又开了一下午的会,终于等到散场走出会议室的时候,他看见了陈乐筝发来的消息。
陈乐筝:“在吗,那个……能不能给我一个你的银行卡账号呢。”
陆温乔微微挑眉,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刚刚的会议上恰好提到了和游戏公司合作的项目,陆温乔只是顺手点开了相关的那个直播平台,常看的直播间就自动跳了出来。
他忍不住皱眉,确实很是惊讶和佩服,很难想象陈乐筝今天居然也按时按点地开播了。
他最终还是把自己的银行账号发了过去。
陈乐筝在游戏间隙中抬头,从后台看见someone来了的时候,没什么灵魂地笑嘿嘿欢迎着。
他在等陆温乔回消息。
看见陆温乔发来了银行账号的那一瞬,陈乐筝的心终于能够短暂落地。
他立即给陆温乔转账,不只是那多出来的几百块,而是把四万三千块一分不少地转了回去。
连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要这么做。
也许只是不想接受陆温乔的同情。
又或者是他不想再也什么都不做,不想默默看着一切就那么发生,在他身上却如同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这样的难题从小到大都在困扰陈乐筝。
他再次提心吊胆起来,因为不知道陆温乔看见他把钱转回去后会如何反应。
陆温乔果然很快发来了消息:“为什么要转回来?”
陈乐筝已经没有心情好好打游戏了。
马马虎虎赢下了手头这局对决赛之后,他再次停了下来。
好在直播间里的大家都知道他昨晚喝多了,不会胡乱猜测些别的。
陈乐筝点进了自己和陆温乔的对话框,看着那个小狗头像和备注“6”,硬气地点击了发送:“聚会的钱我已经自愿付了,不需要你替我的。”
陆温乔:“好。”
陆温乔:“那你后续打算再转我多少修车费?”
陈乐筝倏然愣住片刻,一下子站起来,在屋子里找着什么。
他龇牙咧嘴地俯下身子,在桌腿之间的缝隙里捡到了那个三星叉铁环。
回到电脑桌前坐着的时候,陈乐筝面对没关的摄像头,第一次有些窘迫。他掩饰般地瞥了一眼,然后才低头打字回复陆温乔:“对不起。你需要多少呢……我会一分不差的全都转给你。”
陆温乔:“陈乐筝,你有什么要求,可以提。”
在划清界限这件事上,陈乐筝始终是比不过的。
他急于付还这些钱,太像想要自此划清界限,于是陆温乔也可以认为他是为了积攒筹码,好就昨晚的事情向陆温乔谈条件、提要求。
陈乐筝没这么想过,他不是为了钱和任何要求跟陆温乔上/床的。
他只是觉得,陆温乔会更希望这样,因为即便他们意外上过床,也代表不了任何东西。
他知道他和陆温乔没什么可能。
陈乐筝蹙了蹙眉,手指缓慢地点击屏幕上的按键:“我没有要求啊。”
“真的。”
陈乐筝有些茫然:“还是你有什么要求吗……”
他到底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整个人连思绪都变得迟钝。
他现在很不想和陆温乔聊天,也害怕等陆温乔的回复。这好像只能证明自己说什么、怎么做都是不对的。
陈乐筝正在对着直播间发呆时,手机突然传来的来电彩铃堪比招魂曲。
——是陆温乔打来的。
【作者有话说】
一夜琴待续约
第18章
陈乐筝立即握紧手机,六神无主地看了看电脑屏幕,随机选了一个同平台的主播ob,然后起身离开。
他走出房间,反手把门关上,面对着客厅里的一片昏暗,听见那语音通话的铃声还在响着。
陈乐筝没有立即接通的勇气,但他更没有拒绝陆温乔的勇气。
他靠在门板上,按下了接听键。
那一瞬间耳朵里好像是失聪的,陈乐筝不知道对方有没有出声,而自己该不该先得体地打招呼。
陆温乔开口叫了他的名字:“陈乐筝。”
陈乐筝动了动嘴唇,从喉咙里挤出了半个“嗯”字。
“你现在在哪里?”陆温乔问道。
无论什么时候,陈乐筝都不想否认,陆温乔的声音很好听,叫他名字的时候更好听,即便已经跟从前记忆里的有了一些变化。
他回答:“我,和别人在外面。”
陆温乔看了看屏幕上主播已经离开的直播间。他说:“那很安静啊。”
“嗯,”陈乐筝不想露怯,“……有什么事吗?怎么聊着聊着,突然打语音来了?”
陆温乔语气冷淡,像在参与商业谈判一样解释:“抱歉,今天公司里有些急事,所以我先走了,对于昨晚的事,如果你觉得需要再谈一谈,都可以。”
“是得谈一谈,可以的,”陈乐筝下意识附和,又问,“你今天几点走的呢?”
这种奇怪又无关紧要的问题,大概只有陈乐筝能给予关心。
陆温乔说:“十点。”
“哦。”
陆温乔沉默了一会儿:“那就现在谈?”
“昨天是我喝醉了,谢谢你送我回来,”陈乐筝在黑暗里睁大了眼睛,说话吞吞吐吐的,“然后,我知道,美国人都挺open开放的,你放心,我不会纠缠你……”
陆温乔扯了扯嘴角,忽然笑了,问:“这里哪里有美国人?”
“……啊,也是。”
“你是美国人吗?”
“不是。”
“那你在说谁?”
“我说错了……”
陈乐筝节节败退,懊恼地闭上了嘴,看起来是那么丧气。
听筒里一时间没了别的声音,寂静得让人感到尴尬和难熬。
陆温乔关掉软件,站起身,一伸手又合上了电脑。他对陈乐筝说:“已经谈完了,是么。”
陈乐筝再开口时喉咙发涩,声音低低的,说的还是那点车轱辘话:“嗯……我知道,我把你的车坐坏了,那我现在还欠了你多少钱?”
他又知道了。
陆温乔面容冷峻地离开办公室,说道:“不用了,不差这么一点,就算是我给你的补偿。”
说着,他就已经打算结束语音,陈乐筝却忽然急了:“等等……”
陆温乔没有说话,也暂时没有挂断通话。
陈乐筝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明明说好不纠缠,可难道这就是纠缠吗?他不知道。他说得很艰难:“我不要补偿,电话里可能说不清楚,我们能不能再见一面呢……再谈谈。”
滴嘟一声,什么都结束了。
但当陈乐筝不得不走进房间,回去面对无数直播间观众的时候,他收到了陆温乔发来的位于宁市市内的某个陌生地址。
陈乐筝低头反复看了几遍手机,好像生怕陆温乔将地址信息撤回,他先截了图,然后再单独复制黏贴下来,发送给自己一遍。
再瞥一眼直播间里,早已乱成了一锅粥。
陈乐筝深呼吸一口气,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再出现在镜头画面里的时候,已然强行调整好了状态。
“我回来了,回来了啦,”陈乐筝在镜头看不见的地方扶着腰缓缓坐下,“刚刚太难受出去吐了一下,然后还处理了一些小事,都别乱叫!”
他当然是得继续直播的。怀里揣着地址,他莫名安定下来,觉得多想也是无益。
而陈乐筝今天还能准时开播,此刻回来还能坚守在岗位上,敬业程度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弹幕里嚷嚷几句,也就过去了。
陈乐筝回来之后,直播间之前掉下去的热度开始慢慢回升。
只是,有些事仍然是他无法控制的。
比如他明明在打游戏,脑子里却还在反复浮现昨晚以及刚刚那通电话里的情形。
陈乐筝中途忍不住去查了那个地址,那是个高级住宅区,就在最繁荣便利的宁市市中心,还是能看全整个江景的那一栋。
陈乐筝稍许不敬业地、小心翼翼地给陆温乔发去了消息。
陈乐筝:“那我明天上午来这里找你,可以吗?”
过了一小会儿,陆温乔回复:“明天我要出差。”
陈乐筝安静片刻,问:“那后天呢?或者你来定时间吧。”
陈乐筝:“我什么时候都方便。”
他大概能明白,陆温乔是不太想见他的,只会希望昨晚的事情迅速翻篇,就当不曾发生过,哪里还有见完一次又一次的道理。
至于修车费,无论陈乐筝会不会坚持转过去,对陆温乔来说都无关紧要。
陆温乔把车开进了私家车库里,老房子里的卫生这些天已经找人彻底打扫过,他昨天本就该住过来,但谁也没想到会发生后面那些事。
当年老式小区的布置就有如此紧凑,陆温乔既看见了陈乐筝发来的消息,走出车库往外一看,也能越过矮墙看见隔壁小区近在咫尺的楼房。
陈乐筝默默拿起另一只手机开始玩游戏。
不得不说,哪怕已经玩了这么多年,游戏给他带来的沉浸感都是无与伦比的,可以让他暂时忘记真正的自己。
“一楼哥哥,人家给你让了位置,你能不能带我赢呢?”陈乐筝使用了语音转文字功能。
一楼:“行啊,乖宝贝。”
陈乐筝看了眼弹幕,回复道:“怎么就叫上人家宝贝了,哥哥,你不会是海王吧。”
一楼:“怎么会,宝贝你玩辅助跟紧我。”
逐风上青云:“好的哦,我一定保护好你!”
一楼:“嗯嗯,宝贝真好。”
陈乐筝咦了一声,忍不住有些嫌弃地笑了起来。
他正故作轻松、没心没肺地乐着,忽然隐约听见客厅里传来了什么动静——好像有人在敲门。
这个点了,陈乐筝估计是谁敲错了门,就暂时没搭理,没想到接着便是更清晰的两下敲门声。
“好像有人来了,家人们,我先去看看,”陈乐筝撑着桌面站起来,“回来再继续钓这个叫我宝贝的渣男哦。”
他狐疑着走去黑漆漆的客厅,紧凑在门上,透过猫眼使劲往外看着。
“陈乐筝。”那人出声了。
陈乐筝心口一咚隆,整个人都被吓得不轻,他也终于看清楚了,门外站着的真的是陆温乔。
他贴着门,呆站了两秒,连大气也不敢出,就直接往后退——他之前说过自己不在家的。
谁知越慌就越乱,陈乐筝在扭头走去房间的路上,不小心踢到了旁边的垃圾桶,哐当一声,犹如平地扔雷。
这下根本无从掩饰了。
陈乐筝骤然清醒,立即跑回电脑前,对直播间的各位道起了歉:“对不起家人们,今天情况真的太特殊了,有人来了,我得提前下播了,给各位鞠躬道歉磕头,我们明天再见!”
话音刚落,他就掐断了直播,然后迅速拔掉麦克风,收起架立的摄像头,胡乱整理好一切之后,他重新走到了门口。
陆温乔早就看见了他房间窗户里的灯亮着,此刻面上无波无澜,像从未失手的掠食者,不担心自己的猎物能够逃脱。
他正打算再敲一次门,下一秒门就自己开了。
陈乐筝笔直地站着,胸腔微微起伏,还带着喘:“……你怎么来了呀?”
“原来你在家,刚刚不是还在外面么,”陆温乔好像真的对此感到疑惑,然后才对陈乐筝说,“是你说,想要见面再谈谈。”
“嗯,我刚回来不久……”陈乐筝不得不继续圆谎。
他伸出手迎了迎,说:“请进,不用换鞋。”
陆温乔看着他的脸,笑了一下,稍稍低了下头走进屋子。
“家里有点乱,你别介意……”陈乐筝看见那只倒了的垃圾桶,一股脑扶起来,匆忙地收捡着。
陆温乔四处看了看,没有要坐下的意思,却很好奇:“你刚刚是在房间吗?这么久才来开门。”
陈乐筝做贼心虚的模样有些明显,但他仿佛失去了直播时牙尖嘴利的能力,嘴唇光被他咬得红润发透,却远不如昨晚会叫唤。
陆温乔没管他,反而直接往他的房间那头走去。
“你坐吧,我给你泡杯茶……”陈乐筝一边拖拖拉拉地说着,一边心惊肉跳,不得不跟了过去。
陆温乔似乎充满了好奇心,垂眼扫过他的桌上,歪头看了看说:“在玩游戏,挂机不怕被队友骂么。”
陈乐筝刚刚扔下手机就再没来得及看,此刻屏幕还亮着,他的游戏角色没能跟上叫他宝贝的好哥哥,正在基地挂机中。
“不要紧呢,反正也看不见他们骂了什么。”陈乐筝怕被陆温乔看见自己的游戏id,连忙关掉手机,用轻松的语气说着。
陆温乔看着他,微微笑着对他说:“别这么紧张,陈乐筝。”
“如你所言,昨晚只是个意外,”陆温乔不再跟他绕弯子,话锋急转,“你也没有要求,不需要补偿,”他简单叙述道,“并且一定要把修车费陪给我,不想欠我一分一毫,是吗?”
陈乐筝略带浮肿的眼皮轻眨了眨,上面细小的青色血管都能看得清楚。
他拿来那个断了的立标金属圈放过去,说:“这个断了换新的,是不是很贵啊……除了这个,我没有弄坏别的地方吧?”
“你有多少钱,”陆温乔笑说,“真的一分不少都赔吗?”
“嗯。”
陆温乔犹如一个纨绔富二代,黑心资本家,作风无比奢靡,也很会忽悠和压榨,他淡淡说道:“昨天那辆车是我父亲当年送给我的,不是很好修,修过之后我也不想再开了,二十万吧,怎么样。”
陈乐筝错愕不已,愣住半晌,抠门的本能让他皱起了眉,但他居然真的在心里迅速计算了一遍自己的存款。
紧接着陈乐筝仿佛遭受了打击,体力不支,忽然坐下了。
他坐在床上,缓缓抬眼,从陆温乔的黑色裤脚,垂放在一侧的手臂,刚好掐出腰身的皮带和白衬衫上的皱褶一路往上。轻微滑动的喉结,优雅利落的下颚线,以及乌黑的眼睫。陈乐筝不敢看陆温乔的眼睛了。
那盏高不可攀又不存在的华美水晶灯,此刻出现在了陈乐筝的头顶。
这间小小的屋子里瞬间变得如此拥挤。
陆温乔像昨晚一样站在原处。
陈乐筝结束了自己掩耳盗铃的行为,突然坦白起来,低声开口:“其实我根本不是程序员。”
陆温乔听了好像并不意外。昨晚他在这里的时候,肯定已经看见了陈乐筝的直播设备。
于是,陈乐筝继续说道:“我现在也没有那么多钱,给你转完那四万块,就几乎没有什么钱了……”他语速很慢,“现在这个房子,租金已经比以前贵了非常多,下个月还要交房租。”
陆温乔这才稍稍皱眉,顺着说了下去:“那你现在在做什么?”
“我在做游戏主播,”陈乐筝低下了头,难堪地说,“平台和公会都要抽成掉大部分,只剩下一点点,收入也不稳定,我一下子真的拿不出二十万。”
陆温乔不清楚陈乐筝的收入到底如何。
但即便不是业内,大家都能猜出一二,光凭那些礼物打赏,陈乐筝就不会过得有多拮据。
可最关键的是,陈乐筝像条一看见饵就咬钩的笨鱼,真的把这二十万当真了。
陆温乔动了动眉骨,问道:“那你希望怎么办?”
陈乐筝说:“我慢慢的,每个月还你一点,行不行呢?”
“你打算还多久?”
“一、一年吧。”
陆温乔扯了扯嘴角,转身又在房间里漫无目的地看了看,说:“你这个包,昨晚应该没被拉坏吧。”
“那……那是个假货,”陈乐筝很擅长哭穷,脸上还带着坚强的笑容,“你知道,我家境不好,从小就爱穿盗版,还总被同学笑话,现在要背也只能背假货。”
陆温乔看向了他。陈乐筝被看得心慌不已,最后只能丧气地垂头。
他太大胆了。
有someone刷的礼物,其实他这个月的直播收入差不多就够填补上那些钱。
可他首要关心的竟然已经不是钱,不是一笔勾销和互不相欠。他说了这么多假话,说过的“不会纠缠”也是假话。他见了陆温乔一次,就还想再见第二次、第三次。
他那么嘴硬好面子,却可以在陆温乔面前消费自己的曾经。
这是在昨天之前,在十多年没见过陆温乔的陈乐筝那里,所不能想象的事。
陆温乔放下了他的“假货包”,对他说:“这没什么,看不出是假的。”
陈乐筝悄悄抬起头,忍不住笑了一下,又立即收敛了嬉皮笑脸的表情。
他感觉陆温乔已经默认自己每月分期还款,一时间为了讨价还价,开口问道:“其实昨晚弄得我挺疼的……我不要别的补偿,你每月给我减免一点费用,行不行呢?”
陆温乔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种难以名状的表情。
他不清楚如今的陈乐筝究竟在打算什么。
他默不作声,缓缓踱步过来,吓得陈乐筝屁股一疼,往后倒在床上,以为自己又要遭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