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韦嘉易对着天花板发呆,忍不住伸手过去,摸了摸赵竞躺过的地方,总疑心是自己做的一场不可示人的梦。但如果是梦,韦嘉易想,是否有点太过分了,难道他骨子里就这么下流?
脸有些热,忽而想起被藏好的戒指,韦嘉易一惊,几乎跳了起来,跑到衣柜旁拉开门。幸好赵竞拿走的是挂着的浴袍,另一件浴袍还是像不小心掉了似的,遮在购物袋上。
赵竞爱干净和自我的个性救了韦嘉易的秘密。韦嘉易也说不出是什么心情,又有点庆幸,又觉得很困难,感觉不论买什么情侣物品,好像都配不上赵竞,都不够昂贵。如果他自己也是什么很富裕的人就好了,就能理直气壮地购买一切,哪怕是小挂饰,应该都能很自信地扣到赵竞的私有物品上。
浴室的水声停了停,韦嘉易发现自己又胡思乱想了很久,紧张地四下张望一番,把购物袋提出来,塞到了窗帘后面,用房间的躺椅遮住。
他穿上浴袍,坐在床里,没多久,赵竞出来了。见他坐着,赵竞便问:“怎么醒了?”
韦嘉易摇摇头,对他笑笑,也去了浴室。
他冲洗了身体,隐隐希望这次赵竞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能留得久一点,打开浴室的门,赵竞又在打电话。
电话对面大概是一名投资人,赵竞对他解释情况,不过更像在闲谈,语气轻松。韦嘉易发现赵竞确实不是不会聊天和开玩笑。
“我不能保证在和解协议签署前信息不会泄露,”赵竞对韦嘉易招招手,让他过去,“不过泄露后的公关声明都准备好了,明天见面吃饭我可以背给您听,个人觉得他们写得还不错。”
韦嘉易走近了,听到对方的话语声轻轻重重地从听筒里传出来,他听不清晰,不过似乎被赵竞说服了,没有咄咄逼人的情绪。
赵竞一边安抚了几句,一边拉着韦嘉易的手,让韦嘉易坐在他身上。赵竞的腿很有力,韦嘉易搭着他的肩,不敢发出声音,也不敢重坐。
本以为赵竞还要和投资人聊一会儿,韦嘉易努力一动不动,垂眸听着赵竞的声音,搜索着脑中留存的大学选修过的金融课的知识。又觉得非常惭愧,赵竞都为了他找教授在上摄影课了,韦嘉易想到金融课,只会想到当时每次做作业,做着做着都趴在电脑前睡得很香。
不过想多久,赵竞忽然急着挂下电话,把正在回忆教授的脸的韦嘉易按了回去。
一通胡闹,好不容易休息了一会儿,赵竞又压了回来。韦嘉易实在没力气再继续,把埋在他胸口的头推开了,说:“赵竞,我好累。”
赵竞在这方面很听话,韦嘉易一推他就不动了,然而对自己缺乏认知,很重地压在韦嘉易身上,韦嘉易被他压得喘不过气,听到他说:“我明早六点走。”
“有想对我说的,现在可以早点说,”赵竞告诉韦嘉易,“我怕你明早睡得像猪。”
韦嘉易听他颠倒黑白,原本在心中驳斥,但忽然想到赵竞只是短短地来见他一面,又不舍起来,抱着赵竞的背,说:“你想听什么?”
赵竞不吭声,韦嘉易猜了猜,对他说:“赵竞,我好想你。”
可能是说到赵竞心里去,赵竞“嗯”了一声。
房里的灯在韦嘉易的要求下关掉了,不过不是完全没有光,韦嘉易睁开眼,可以看到压在自己身上赵竞头发的影子。
表白是恋爱安全区域以外的事,暴露了太多情感,让弱势者更处于被动状态。然而在黑暗中,韦嘉易又对赵竞说:“我好喜欢你。”
赵竞挪开了一些,韦嘉易身上的重量减轻了,但心里没有。因为赵竞并没有给他回答,他也不知如何接下去说才是对的。刚才做得太累,心中有点羞耻,韦嘉易想要逃避,昏昏沉沉,只希望自己能够尽快睡过去,就在即将实现时,赵竞开口说:“韦嘉易。”
韦嘉易说“嗯”,赵竞听到他的声音,语气立刻变得十分震惊:“韦嘉易,你怎么要睡了?”还用手推了推韦嘉易的肩膀。
“怎么了?”韦嘉易被他推醒,吓了一跳,“有什么事吗?”
“你还有话没说完吧?”赵竞声音都变大了,透着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着急。
韦嘉易都不懂他在急什么,坐起来一点,晃晃脑袋,把刚才的睡意晃走,询问:“什么话?”
“我明早六点就走了。”赵竞提示。
“嗯?”韦嘉易还是不懂,也被赵竞带得有点慌张了,“到底怎么了?”
赵竞沉默了一小会儿,说:“我已经看到你藏起来的东西了。”
韦嘉易仅余的睡意全消,睁大眼睛,感觉黑夜变成了光亮的白天,将他的个人情绪照得无所遁形,四肢也僵硬得不像自己的,更可怕的还是由于太了解赵竞,他意识到,赵竞显然对他准备的礼物,产生了一种极端严重误会。
“我知道你很害羞,不过我都知道了,没办法装不知道,”赵竞没有发现韦嘉易的异样,自顾自地说,“其实我也给你订了,不过刚才已经在你睡着的时候让秘书把订单全都取消了。我们结婚只要一对戒指。”
头顶的大石落了下来,韦嘉易迷茫地看着赵竞在黑暗中闪闪发光的眼睛。赵竞对他说:“我愿意。”
韦嘉易傻傻看着赵竞说完“我愿意”,向自己吻来,被用力地堵住嘴开不了口,愕然之余,其实不是完全无法推敲出赵竞今晚的思维脉络。
错不全在赵竞。因为韦嘉易在不累的时候很主动,或许是卖力得有点过头了,把最后一步之前的所有事,全都做得彻底,给了赵竞有一种即将发生什么的感觉,而后赵竞在柜子里发现了被遮起来的戒指,结论是韦嘉易想给他一个惊喜,也说得通。
这都是韦嘉易自己不好,他也愿意承认,但他真的没想到赵竞的世界里丝毫没有“情侣对戒”的概念。
谈恋爱可以随便,感情付出也没有现实成本,谈不下去大不了分手,时间久了痛苦总会过去,可“结婚”——韦嘉易脑子里根本想也没想过这两个字,直接听赵竞大大咧咧地说出来,一时间心率猛增,惊恐都不足以形容他的感受。
他觉得自己必须把这件事说清楚,搭着赵竞的肩膀,把他推开了,而后下了床,去打开灯。下定决心回过头去,灯光柔柔地照在赵竞身上。
赵竞坐在床里,人占据很大的位置,影子长得过了半张床,睡袍凌乱,头发没有打理,但是不知为什么,发型仍旧很精致,而眼神是韦嘉易在任何人身上都不会再找到的天真。他看起来太高兴,太满意了,韦嘉易想开口解释,但是没办法不想赵竞说的“我也给你订了”,仿佛他们已经默认会结实地在一起一辈子。
韦嘉易记得岛上民宿住的第一晚,自己在沙发上准备睡觉,赵竞突然来到客厅,硬待在那里,等待韦嘉易主动去安慰他的创伤应激。就像现在每次在对话框里拍一拍韦嘉易,但不说话,等韦嘉易先找话题。
韦嘉易当时觉得这大少爷烦到透顶,被所有人宠坏了,幸运到永远都可以不通人情。偏偏韦嘉易自己也不好得罪他,只能开口哄他许久,才把他哄走。和现在相比,哪种情况更简单,韦嘉易说不出来。
韦嘉易工作后,曾有一件事令他印象很深。他第一次替某个奢侈品牌拍私人晚宴,遇见一名意气风发的年轻富太太。她的性格很好,先生出生于豪富之家,对她宠爱有加。晚宴时,人人都簇拥着她,像簇拥一个公主。
同事告诉韦嘉易,她大学毕业后在一间养老院工作,她先生去养老院捐赠物资,两人因此认识。她的背景普通,先生家人起初不同意,先生奋力抗争,两人历经坎坷成婚生子,就像偶像剧的结局一样幸福圆满。
但是等到第三年,韦嘉易在新闻中看到他们婚变。新闻写她的卡被停用,靠变卖华服支付诉讼离婚的律师费,以前那么爱她的人,聘请的律师团队如豺狼猛兽,连热恋时替她购买的皮草都想夺回去。两人撕破了脸皮,在法庭彼此咒骂,露出最狰狞的面貌,好像爱情从来没有在他们身上发生。而韦嘉易工作时常常见到的纸醉金迷的世界中,开端美满、结局丑陋的故事何止这一个。
当然,赵竞不会这样,但是像赵竞这样的人,爱情会持续多久,所谓的婚姻又会维持多久,第一段爱情来得这么突然,会不会只是一场玩闹,没有谁可以为韦嘉易预测。而分开时韦嘉易要付出什么,如果分开,韦嘉易的结局会很好吗,会很和平吗,韦嘉易再喜欢赵竞,无法为爱情诓骗自己。
但凡还残存一点基本的理智,韦嘉易就不该一咬牙就顺水推舟,两个人之间总有一个人得长脑子,这只是一段没开始多久的恋爱。韦嘉易分明记得,就在不久前,赵竞还在电话里答应,两人偷偷在一起试试看。赵竞也接受了他说的“慢慢来”。
但——“韦嘉易,”赵竞没等到他说话,便自行开口,乐观地解释了韦嘉易的沉默,“求婚成功高兴傻了?”
他看起来心情好极了,浑然不觉有异,挪到床边,拉住韦嘉易的手腕,把他拉回去。
韦嘉易跌坐在床上,赵竞先搂着他,又好像忍不住想和他亲近,低头吻了他的脖子。
比韦嘉易体温高一截的呼吸、嘴唇,还有赵竞的头发,都把韦嘉易弄得很痒。赵竞紧紧地搂住韦嘉易的腰,一面吻,一面理直气壮地要求:“是不是该把戒指拿出来了?”
“……”韦嘉易困难地启唇,还没出声,赵竞又接着道:“我也不是故意破坏你的惊喜,知道吗?你藏得太不小心了。你想想看,我看到浴袍掉在衣柜里,怎么会不捡起来挂好?我又不是你。”
因为发现了戒指,赵竞很兴奋,内心好像已经为韦嘉易设计了很多爱的情节,说个不停,从韦嘉易脖间抬起头,认真地看着他,眼神分外正式:“你睡觉的时候,我自己试戴过了,大小刚好,你是不是偷偷量了我的无名指尺寸?”
其实韦嘉易想给他买是的中指,但是对着尺寸量环估了半天,还是估计错大小,似乎上天次次都更帮赵竞。
想澄清用不着说几句话,韦嘉易只要说出来就行。但此刻的场景与氛围,实在很像韦嘉易真的对赵竞求了婚,两人今晚真的在私定终身。非常短的瞬间,韦嘉易终于明白在童话中,仙度瑞拉为什么会在舞会上,一直和王子跳到半夜的十一点五十九分,魔法失效的最后一刻。
人在爱情里会变成白痴,被赋予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自毁的倾向。韦嘉易可以清楚看到每一次,他的底线消失的画面,一而再、再而三,但无能为力。
一开始离开布德鲁斯岛,和赵竞频繁发短信的时候,韦嘉易催眠自己,发短信怎么了,又不是谈恋爱。
偷偷摸赵竞被发现,韦嘉易和他说好要谈地下恋情,告诉自己,谈场恋爱有什么关系,难道有人恋爱一点苦都不吃吗?
现在赵竞误会到了这种程度,韦嘉易看着他,心里想到最重要的竟然是,求婚的解读虽然离谱,但是如果把事情说清楚,赵竞一定会生气,甚至伤心。
他从赵竞的怀抱里抽身,行动自如但精神已经飘在空中,观看他自己因为意志力不够坚定,因为懦弱自己往悬崖边去,走到了躺椅边,拉起窗帘,把购物袋拿出来。
“韦嘉易,你是鼹鼠吗,”赵竞笑他,“把礼物四处乱藏。”
“因为我本来不想今天给你的,很不正式,”韦嘉易听到自己骗赵竞,把话说出来,感到后脑勺都在发麻,“我不知道你今天会来。”
“我不在乎正式,”赵竞说,专注地盯着韦嘉易走向他,“我都发现了,怎么可能装不知道?”
韦嘉易说“嗯”,刚把购物袋放到床上,正在绞尽脑汁怎么告诉赵竞,戒指应该穿进链条里,戴在脖子上,赵竞的手机床头柜上的手机屏亮了起来,而后开始震动。
赵竞扫了一眼对方的名字,眉头很轻微地皱了皱,气氛也变了,他告诉韦嘉易:“我得接一下,可能不是好消息。”
韦嘉易回过神来,仿佛那只攥住了他的心脏,让他缺氧的手松开少许。他的头也没那么痛了,有些紧张地看着赵竞和对方说话。
赵竞听了一小段时间,说:“我知道了。”
“还好我把声明背得很熟,”赵竞语气并不沉重,似乎还和对方开了玩笑,又正经一点,说,“我回公司就录。”
再交谈片刻,挂了电话后,赵竞告诉韦嘉易:“消息还真的泄露了,不过不是没有优势,预案准备的很完善,而且现在周六,没开市。”
赵竞神态轻松,韦嘉易觉得自己都比他紧张。他给秘书打电话,又起身,走到韦嘉易房间门口,开了门和秘书说话。
韦嘉易坐在床边,吴秘书说“起飞”,“安排”之类的词,传到他的耳朵。没多久,他听到门关上的声音,赵竞走了回来。
韦嘉易忍不住问:“你现在要走吗,是不是很严重?”
“这么关心我?”赵竞对韦嘉易的问题有自己的解读,完全不回答。
赵竞表现越轻松,韦嘉易越担心。今晚什么误会求婚的乌龙,还有自己那些复杂又别扭的心理活动都不重要了,只是不希望赵竞一个人承受所有负面的情绪。他很轻地推推赵竞,坚持问:“到底严不严重啊?”
“怕我破产?”赵竞随意地问,应该发现了韦嘉易是认真问的,便亲了一下韦嘉易的脸颊,“还行,不是告诉你了,又不是没预案。”
韦嘉易马上说:“那你是不是得马上换衣服?”
“又赶我?”赵竞低头看着韦嘉易。
韦嘉易看不出他的情绪,心里很为他着急,忐忑不安,可是帮不上忙,只好抓住赵竞的手,毫无办法地说:“我只是不想你有事要做,还在这里陪我。”
赵竞盯着韦嘉易看了几秒钟,用力地吻了韦嘉易的嘴唇,很深,但不长。松开之后,赵竞忽然看了看手表,对韦嘉易说:“我的飞机在两小时后起飞。”
“那——”韦嘉易想说“我送你”,只说了一个字,就被打断了。
“——韦嘉易,这里的婚姻登记处开到晚上十二点,我们还有一个小时的时间,你要不要在我破产之前和我结婚?”
破产是赵竞开玩笑,韦嘉易知道。他查过许多反垄断案例,知道天塌下来,赵竞都不会破产,但是赵竞换衣服,他也换了衣服。拿证件一起走向电梯,步履越走越快,韦嘉易觉得自己马上会走得飞起来,没说话胜过一切言语,心跳响得好像地震。
灯火通明的不夜城市,赵竞带韦嘉易跳进酒店大门口一台红色的出租车。出租车司机听到地址,提前祝他们新婚快乐。十二分钟的车程结束,赵竞塞过去一叠钞票,拉着韦嘉易的手,像急着要去追赶滴答作响的时间。
由于夜深大厅里没几对情侣排队,他们马上就排到了窗口,像在汉堡店点餐一样填了资料拿到婚姻许可。赵竞选了最贵的夜间婚礼服务,韦嘉易从来没有这样过,任凭紊乱的狂放的意志侵占他的身体,决定他的未来。天旋地转一阵,韦嘉易发现自己已经紧紧攥着赵竞的手,站在神圣的教堂里,白发苍苍的牧师面前,已经听了长长一串婚礼诗词,全身每一寸皮肤都轻微地颤抖着,疯狂地说出“我愿意”。
赵竞也没比韦嘉易正常多少。他塞给牧师一堆小费,吻韦嘉易吻到把他嘴唇都咬破,在去机场的车中紧紧抓着韦嘉易的手,好像力气大到某个程度,他和韦嘉易会马上融化在一起。
最终赵竞的飞机起飞,韦嘉易站在室外看。
飞机的光点慢慢远离,澄明的晚空中,在团团水母一样的云里进出。这座城市干燥得韦嘉易的眼睛很痛,不是要流眼泪的感觉,是单纯的肉体痛感,还有微末的想念与幸福。
回到酒店之后,韦嘉易辗转很久,不踏实地、像醒不过来一样陷在噩梦里睡了一觉。醒过来,看到赵竞给他发了消息,没拍他,只说自己到了,在录声明,让他放心,一切尽在掌握,还说“没我解决不了的难题”。
韦嘉易的各个软件都推送了关于赵竞公司陷入反垄断调查的新闻,心情沉重又微妙,还是看笑了。
韦嘉易自己中午也要去赶飞机,混乱地收拾了行李,把戒指穿起来戴在脖子上,拖着行李箱往房间的门口走,忽然想起自己好像忘了提醒赵竞什么,拿起手机,正不知要怎么给赵竞说,新闻又出现了推送。说普长科技的CEO发布公开声明,承认反垄断调查存在。
韦嘉易点开,看到赵竞已经在他的办公室里。精神焕发,气宇轩扬,显得十分很值得信赖。他的双手交握在一起,韦嘉易看到他的左手。
他送赵竞的项链,不知道赵竞有没有戴,衬衫西装遮住了看不到。戒指戴在无名指上。
结束正式声明的录制后,赵竞得继续召开和主要股东的视频电话会。两者间隔几分钟时间,赵竞只来得及给还在睡梦中的另一半发几条安抚的消息,通知他自己的进展,以免他担心。
就像对韦嘉易说的那样,赵竞原本便与其中大部分人通过气,提前打了预防针,应急的公关方案也做得完备。股东们看过他的声明后,会议气氛虽然凝重,一切如赵竞设想的,尚且可控。
由于时间已是凌晨,赵竞将会议内容压缩得很简要,主要是强调近几日在与监管机构谈判的进展,稳定他们的信心,承诺将尽快确认泄密源头。
接着,他回答来自股东的问题,同时发现自己在思考时多了个习惯:用右手的食指和大拇指缓缓地擦拭、转动他的婚戒。这让他想到韦嘉易的手,冰凉,柔顺,独属于彼此,让赵竞感到万分心安,原来这就是建立了实在家庭的已婚人士才会拥有的幸福感觉。
虽然这次时间太急,韦嘉易没能亲手为他戴上这枚戒指,不过他们很快就会再见,韦嘉易可以再给他戴一次。赵竞一边对股东解释公司的保密协议很严格,一边有了新的计划。
在第三个问题结束后,终于有明眼人注意到发生在赵竞上的婚姻大事。一位股东先是抬手示意要发言,而后犹豫了一番,有些不解地问:“你这戒指是?”
“婚戒,”赵竞抬起手来,怕有人看不清,将手靠近摄像镜头,左右展示了两下,“我昨天结婚了。”
在场所有人几乎都大惊失色,一时鸦雀无声,还有个脾气暴躁的股东在情急之中骂了句脏话。赵竞倒没生气,因为知道他们的担忧,继续冷静地告知:“离结婚证书下发还有一段时间,我已经找了律师,正在拟婚内协议。我会排除他对股权的占有,不会涉及公司的股权变动,也不会触发披露要求。在明天的专访里,我也会承认已婚的事实,并且重点声明这一点。”
虽然结婚没有事先计划,几乎算冲动行事,但后续对家庭的保护,赵竞已经深思熟虑,一一做好。在回来的飞机上,他和几位律师达成一致,商量出了一个最稳妥的方法,也已通知了父母。
当时靠近目的地,只剩一小时多的航程。母亲听他说完,表情是赵竞也能毫不费力解读出来的生气:“这么大的事怎么能这么随便?”
“我不是上次在家就已经说了吗?我和韦嘉易会结婚。”
父亲理智少许,抓得住重点,问他:“为什么不签婚前?婚内协议多麻烦。”
“没来得及,我们太急了。”赵竞说着,忆起在教堂里,韦嘉易说出愿意时颤抖着的嘴唇,仍觉得自己伸出手,便可以抱住他瘦窄的身体。回味一番,微微一笑,才告诉父母:“你们不知道当时是什么情况,登记处十二点就关门了。”
母亲安静了几秒,说:“关门之后十年内不会再开吗?”
赵竞觉得母亲泼他冷水,稍稍有些不悦,没吭声。
“算了,懒得说你,反正你也不听。”母亲叹了口气。
父亲开口:“婚内协议准备怎么拟?”
“明确韦嘉易不享有股权,我的股权归属不变,不属于共同财产。”赵竞简述。
母亲微微皱了皱眉,说:“看不出你还有点理智。韦嘉易同意吗?”
“我还没和他说,不过他什么都听我的,是他和我求的婚,又那么喜欢我,肯定不会反对。而且这也不算理智吧,”赵竞实话实说,告诉他们,“他是学摄影的,什么都不懂,每次我开会和他打电话他都睡得很快。公司股权我活着他用不上,万一我先死了,难道把公司留给他让他受欺负?我打算给他成立一个信托,把我的个人财产和每年的分红充入进去。”
父母都没说话,赵竞提醒他们:“不是你们教我的吗,和我在一起影响他的事业和自由。真公开披露了他以后怎么工作,到街上给明星拍照,自己身后跟十个保镖?”
赵竞想得很清楚,韦嘉易对他的爱没有条件,如同置身梦中,奋勇地拉着他盲目地进入婚姻,但客观的世界没那么简单,作为家里年长的一位,赵竞得清醒一些,好好把控现实中可能存在的变化情况。
思及韦嘉易连衣柜都理不清,平时做事糊涂,一直不告诉赵竞他的房贷还剩多少,顾左右而言其他,很明显根本就是忘了金额。这样不擅长金融的另一半,以后两人间与经济问题相关的事,都必须靠赵竞亲自来主导和操持了。
好在赵竞做什么都游刃有余,成熟可靠,必定能完美地维护好韦嘉易的权益。
母亲本来格外生气,态度不是很好,赵竞说完后,便软化许多,过了一小会儿,说:“既然你都安排好了,等嘉易空下来,你也带他来见见我们。我是认识,你爸还没有。你一直不带来,万一他以为我们反对呢。”
父亲也没再说什么,让他好好把公事处理妥当。
对父母,赵竞说的细节更多些,而面对股东,他自认为解释得也已经够清楚。不过现在公司毕竟处于危机关头,股东们难以接受他的选择,他可以理解。于是他耐心地等待着,经由一段时间的沉默,总算有人带头,大家稀稀拉拉地恭喜了他。
赵竞点点头,说了谢谢,继续阐述他的想法,以及预计在消息泄露后,提前与监管机构达成和解的可能性。
在众人各异的面色里,赵竞独自以信心十足的面貌地结束了这场会议。
由于次日一早还得接受科技记者的专访,他打算直接在公司的套房里休息。洗了澡,给韦嘉易发了个消息,问他睡醒没有。
“刚刚理好行李,”韦嘉易告诉他,“在看你的公开声明。”
赵竞给他打电话,韦嘉易接了。赵竞问他:“嘴唇还痛吗?”
结完婚接吻,赵竞尝到血的味道,才发现韦嘉易嘴唇被他咬破,有些自责。
“不痛了,已经结痂了,但是你下次不要咬那么重了,小驰刚才看到,看了我好几眼。”韦嘉易的声音温柔得又让赵竞反应变慢,像用病愈前夕的迟钝味蕾咀嚼水果,起初只知道十分芬芳,许久才尝出味道。
“我知道了。”赵竞答应他,声音也跟着变低。
“赵竞,我看到你手上戴戒指了,”韦嘉易问,“你可以戴吗?会不会不好啊?我大学选修金融课,好像有印象上到过这种内容,但是记不清楚了。”
“可以戴,”赵竞告诉他,转而想起,说,“我们得签个婚内协议,明确你不占有我公司的股权,这样就不用披露我们的婚姻了。”
和赵竞想的一样,韦嘉易果然马上说:“好的,急不急?要我明天赶回来签吗。”
“没那么急,我给你选了几个律师,履历都还行,吴瑞会把资料给你发过去,你自己决定挑一个。要是都不满意,也可以看看别的。”赵竞告诉他。
韦嘉易听完,想了几秒,让赵竞觉得他很无助地说:“我不太懂这个。”
“嫌麻烦就随便点一个,没什么差别。”赵竞教他。
韦嘉易乖乖地说了好。
赵竞把要说的事说完了,不想挂电话,但韦嘉易要去机场了,还有许多事,还要联系工作,不得不挂。
赵竞最后问:“你的戒指戴上了吗?”
“戴上了。”韦嘉易告诉他。
“发张照片给我看看。”赵竞很满意,要求他。
“啊,小驰来找我了,”韦嘉易突然说,“等我忙完马上拍给你看,你快睡觉吧,晚安。”
赵竞是个懂得体谅的丈夫,只能听从了另一半的话。
韦嘉易挂了电话,先尝试把戒指摘下来,戴在无名指。但他自己买的是尺码刚好的中指戒指,戴上后找角度拍了好几张照片,都无法遮盖有点宽松的事实,只好匆忙跑下楼,找戒指的品牌珠宝店。
好在最近的一间离他不远,但时间太早,还得十分钟店才开门,韦嘉易站在门口等,想到赵竞随口提起的婚内协议和律师,心里有种很茫然的感觉。
赵竞说得非常顺口,理所应当,韦嘉易是知道赵竞应该不会做对自己不好的事,但“不占有我公司的股权”这一句话听起来的确不是很正常。他心里起起伏伏,强迫自己不要想太多,赵竞让他签什么就签好了,结婚是他自己做的选择,虽然现在想起来,也不知道当时到底脑子哪个部分出了问题。
韦嘉易想着想着,已经有点自暴自弃。珠宝品牌开店了,他赶紧进去买戒指。
销售小姐看见韦嘉易顺手戴在中指上的戒指,得知他要买小一个尺码,感到奇怪。她查了查库存,告诉韦嘉易:“先生,我们是有货的,不过能不能请问您是想改尺码,还是就是想要两个?”
得知韦嘉易不需要两个,只是需要一个适合无名指戴的戒指,她立刻热心地提议:“我们可以为你提供改戒圈的服务,四周左右就可以改好。”
“没关系,”韦嘉易对她笑笑,“我买一个吧。”不要说四个星期,赵竞四十分钟都不一定等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