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腕将一碗药灌下,眉心紧紧皱起,很快又放松下来。
亲随暗暗松了口气,陛下昏迷期间,他们多次试图喂药,但没有一次成功,根本喂不进去。
想来是陛下戒心重,即便是失去意识,身体也在抵抗着一切带来伤害的可能。
“我昏迷了多久?”拉赫里斯问。
亲随抿唇,低声回道:“一整天。”
从昨日下午,拉赫里斯突然昏迷,一开始只是打寒战,后面就是高烧不退,那温度吓死个人。
拉赫里斯闭了闭眼,呼出的气息灼烫依旧,身体极度虚弱无力,片刻,缓过大脑的眩晕,他才睁开眼:“这件事谁知道?”
在翁姆波的这些天,他已经很清楚神罚症状是什么样的,不用问他都已经知道自己的情况,必定是神罚。
亲随谨慎地回道:“目前奴只告诉了伊西祭司和瓦斯大人,奴以有受罚者贸然入内为由,将这片区域做了隔离,除了跟在您身边的亲卫和暗卫以外,其他人都赶去了外面。”
法老感染了神罚,这消息要是传出去了,那埃及就要变天了,遑论还有留在底比斯的米莱国师和虎视眈眈的赫梯。
“嗯。”拉赫里斯声音很淡,“拿纸笔来,还有我的金印。”
亲随一愣,面色倏尔惨白:“陛下!”
拉赫里斯看他一眼,亲随沉默片刻,起身去搬来能够放在床榻上的矮几,还有纸笔,金印。
落笔的第一下,就是歪歪斜斜的线条,拉赫里斯眼睫低垂,视线扫过自己的手腕,从没想过那双拿惯了刀斧的手,也会有这般绵软无力的时候。
亲随将写坏了的纸张抽走,重新铺上一张崭新的莎草纸。
拉赫里斯缓缓转动手腕,提着气,再次落笔,这次写出来的字虽然仍旧笔画软绵绵的,但至少是能看了。
等他写完,亲随呈上金印,视线在触及那纸张上的内容时,不自觉抿紧了唇。
“派外面的人把书信誊抄一份传回去,务必要快,”只不过是几个字,拉赫里斯已是冷汗涔涔,他面无表情地放下笔,“金印一并。”
他能感觉到神罚在与自己争夺身体的控制权,身体冷热交加,哪怕他竭力维持,也无法驱除身体的极度虚弱。
亲随站在原地没动,许久,他跪倒,身体趴伏在地,声音艰涩无比:“谨遵陛下吩咐。”
亲随拿上书信和金印,转身离开,他如今也在隔离中,陛下身边也离不开人照顾,所以他唤来一队信得过的亲卫,将东西交给他们。
营帐内,拉赫里斯脸色倏尔惨白,强撑起来的精气神瞬间坍塌,冷汗打湿了鬓角,他的手不受控地颤抖起来。
持续高温的身体难以维持正常的活动,哪怕是平日写字这么简单的事情。
“陛下……”
熟悉的声音出现在门口,拉赫里斯偏头看过去,伊西走进营帐,因着逆着光,看不清她面上的神色。
拉赫里斯垂下眼,缓缓呼出一口气问:“我的情况还能坚持多久?”
他没有进入过隔离区深处,虽然知道自己是感染了神罚,但到底有多严重,他是不清楚的。
“一天?还是两天?”
伊西看着他,即便是染上神罚,被病痛折磨,知道自己时日无多,这位法老也依旧强大,神色间并没有痛苦与绝望。
“不知道,”伊西笑了下,“也许可以活很久呢。”
拉赫里斯唇角地肌肉微微牵扯,想要配合的笑,但试了几次都以失败告终:“你说过,这是致死率极高的病。”
神罚刚出现的时候,医师和祭司都束手无策,所有人都认为它是神明赐下的惩罚,但伊西说这不是神罚,这是一种病。
“只要是病,就一定能治愈。”伊西当时是这么说的。
伊西脸上故作轻松地神态一点点垮下来,最后失去了所有的情绪,她沉默了下说:“高烧不退,内脏会受损,随着时间的推移,内脏会逐渐停止运作,衰竭,然后死亡。”
“你的身体很强大,”她说:“但出现了昏厥情况,这种受罚者短的一两天,长的四五天。”
一两天时间,对于普通人来说,甚至会因为无事可做而感到漫长,但对于受罚者来说,他们会在病痛的折磨中结束他们这短暂的一天,和这一生。
拉赫里斯面部肌肉微微抽动了下,唇色寡白:“刚刚我梦到了阿伊。”
回忆到醒来时的那个梦境,暗金色的眼底浅浅浮起些笑意:“在孟斐斯发烧那次,阿伊劝我吃药。”
记忆中,母亲是柔弱的,大多数时间都在生病,拉赫里斯必须照顾她,同时挽留恳求她不要放弃,不要抛下自己。
即便是生着病,他也需要去帮母亲熬药,做饭,洗衣服,对于被打入冷宫的人来说,这些都是他们需要亲力亲为的事情,甚至有时候粮食不够,他们要自己想办法。
第一次,生病的时候,有人帮他端着药碗说要喂他,用巾子给他擦拭身体,甚至是夜里会起床来查看他的情况。
“快喝,喝完了给你一颗蜜饯。”
拉赫里斯心想,这家伙是把他当小孩子看待吗?
明明他已经十三岁了,比在母亲身边时还要大上许多,却被人当做小孩儿看待。
那碗药很苦,喝完以后由内到外都散发着苦味儿,但蜜饯很甜,那天的阳光也特别好。
所以即便是过了很多年,他依旧能清晰地回忆起那天阿伊微笑着把手盖在他的眼睛上说:“累了就休息,小孩子不要逞强,别让大人操心。”
他眼睫低垂,用手盖在眼睛上,就好像隔着时空摸到了记忆中的那只手,纤细修长,骨节分明,那是阿伊的手。
暗金色的瞳仁隐隐涣散,对他来说专注于一件事都开始变得艰难起来。
“你告诉阿伊了吗?”伊西的声音把拉赫里斯从记忆中拉扯出来,他淡淡地抿起唇说:“算是吧。”
伊西扬眉:“什么叫算是吧?”
太阳神殿——
侍卫绷着脸,脚步匆匆地走进宫殿,守在门口的近随见状伸手拦住他:“干什么?”
侍卫拧眉,沉声说:“我等是来传召陛下命令的。”
长时间跟在陛下身边的人彼此都是熟悉的,近随瞥了眼侍卫手中的东西,低声说:“阿伊大人走了。”
侍卫先是一愣,随即面色大变:“什么叫走了?”
“就是……”近随为难地抓抓后脑勺,“阿伊大人和瓦斯大人昨晚突然就一起离开了宫殿,还带走了一队暗卫。”
侍卫闻言有点懵,阿伊大人这是撬动了瓦斯,所以瓦斯大人背叛了陛下?
“我听说他们好像去了翁姆波。”近随说。
昨晚他人没在,是另一个近随值勤,今日他来接班才听说了这事儿。
“翁姆波……”侍卫不自觉握紧了手里的东西,手背上的青筋直跳。
“陛下是有什么吩咐吗?”近随问,“要是着急,我去联系鹰营的人。”
瓦斯大人临走前交代过,如果有什么急事,就启用鹰营联系他们。
“那应该是错过了,”侍卫摆摆手,转身就走:“你让鹰营的人帮我拦一下阿伊大人,就说我有非常重要的东西要交给他,务必等我一等。”
近随哦了一声,话音还没落地,那一队侍卫已经走远了。
伯伊是在去翁姆波途中的休息站被追上的,侍卫一宿未睡,又来回奔波,哪怕是铁打的都熬不住,下马的时候脚下一软就跪了下去。
这几人都是二代暗卫,伯伊不认识,但瓦斯是认识的,看到他们立刻迎上去要把人扶起来。
但侍卫却挡开了他的手,转身朝着伯伊拜了下去。
伯伊赶了一夜的路,他是搭乘的马车,虽然不消耗体力,但一路上他都在和瓦斯讨论神罚,翻看有相应记载的书籍,精神也是疲乏得厉害。
正好接到了鹰营送过来的急信,便在中途这个小绿洲停下,预备在这里喝点水醒醒神,也让同行的侍卫和随从休息一下。
“你这是?”伯伊微微侧身,避开了对方的大礼。
侍卫举起手中带着奔波许久的匣子,姿态恭敬地说:“这是陛下吩咐我等务必要亲手交到您手上的。”
在他之后,七八个侍卫也是同样的姿态,跪伏在伯伊面前。
伯伊垂下眼,视线略过那木匣子,半晌,他抬手接过,轻巧地打开,木匣子里是一封密信,还有一个金印。
这金印伯伊很熟,以前经常在用,是代表法老身份的金印,平日里拉赫里斯都随身携带。
瓦斯眼皮子不受控制地突突跳了两下。
伯伊只拿了书信,然后随手把木匣子递给瓦斯,瓦斯连忙接过,也不知道是金印还是木匣子的重量,沉甸甸的压得他手臂不住地打颤。
伯伊垂眼把书信中的内容看过,纸张上统共也没几个字,伯伊面上的神情不变,唯独捏着纸张的手指隐隐发白。
“想得挺美,”他牵动唇角笑了一声,将书信丢进匣子,冷声道:“启程。”
正在凉棚休息的众人,闻言立刻站起身,动作利落地收拾好东西。
瓦斯匆忙接住那差点被风吹跑了的书信,重新折叠时难免看到了里面的内容,他先是一愣,紧跟着眼眶就红了——
“我法老阿蒙霍特普·拉赫里斯,恳请以一生作衡量,永远忠诚于我的王后伯伊,继我身陨后,传位于伯伊,愿神明保佑他,爱护他,继承阿蒙神的意志,继续统治这片土地。”
第104章 疟疾(含营养液9k加更)
因为封禁,所有通往翁姆波的官道都已经被麦德查人的卫兵封锁,沿途看不到一个人。
风一吹,卷起漫天的黄沙,所谓的官道不过就是沙漠中相对来说最为好走,风险最低的通道,会经过多个可以躲避风沙的岩石区。
但在广袤的沙漠地区,也难以避免会有风沙极大的区域。
一群人颇为艰难地穿过卷起的风沙,这片区域沙子细软,时常被风卷起,以至于表面的沙层并不结实,每一脚都下去,沙子都会埋过小腿。
拔出腿,再继续往前走。
“大人,过了这片区域就是翁姆波了。”瓦斯说着话,往旁边呸呸几下,哪怕带着面纱也挡不住风沙被带进嘴里。
伯伊淡淡颔首,只做了个手势,示意众人加快速度。
比起瓦斯,他不仅带了面纱,还带着斗笠,层层防护,算是一群人中现在看着状态最好的了。
在他身边围绕着十几个亲卫,这些都是瓦斯带上的人,除了防止伯伊趁机跑路,也是起到保护的作用。
随着法老岁数渐长,王后这个位置已经成为各个势力暗中争夺,角力的目标,突然横空出世的伯伊如今在朝会中已然成为了某些朝臣的眼中钉。
虽然他们是昨天突然离开底比斯,全程也做了隐蔽,但盯着王宫的人众多,埋在王宫各处的眼线也不在少数,所以难免会有人发现他们的行踪。
所以瓦斯便点了一队暗卫跟着走,另有人在他们后面扫尾,一旦发现有人跟踪不管是什么身份,格杀勿论。
伯伊对他的安排略感意外,但同时也有些欣慰。
没想到大猫身边的人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变得这么靠谱了,曾经只是有点小聪明的瓦斯,现在看来,做事严密周到,又不乏忠诚,是拉赫里斯手中一把好用的刀了。
瓦斯被伯伊夸了两句,先是有些脸红,想要得到阿伊大人的夸奖可是不容易,紧接着又连忙摆手,不敢接下。
这位可是王后,要是被陛下知道阿伊大人这么夸过自己,还不得让他去修一个月的王陵。
又行了快两个时辰,遥遥能看到翁姆波高大的方尖碑,白色的建筑在这个黄沙铺成的沙漠中犹如海市蜃楼,带着神圣不可侵犯的巍峨。
度过风沙区,没了扑面而来的黄沙,瓦斯揭开面纱,抖了抖,抖下来一层细沙,脸上一直捂着出了汗,也粘着不少细沙,很是难受。
他搓搓脸上的沙,清爽些了,这才询问身边的人:“大人,您让阿曼特去准备的那些东西都是做什么用的?”
在休息站,伯伊突然让他送一封密信回去,是给阿曼特的,本来这事儿是绝对不可以的,但瓦斯思考了片刻,问能不能看密信的内容。
伯伊无所谓,让他看了,瓦斯便意识到自己想多了,大人说的这些东西,他根本不知道拿来做什么用的。
不过密信终究是送出去了。
看着飞鹰扑打着翅膀高高飞起,消失在视线中,伯伊问:“你不怕你家陛下罚你?”
瓦斯摸摸鼻子,有些心虚:“那自是怕的……但我相信阿伊大人。”
虽然阿伊大人总是冷心冷肺的模样,但瓦斯能感觉得到阿伊大人是在意陛下的,哪怕不是夫妻之间的喜欢,这也够了。
况且,陛下都绝对信任的人,愿意以后背相托的人,他有什么不敢相信的呢。
伯伊偏头看了他一眼,微微抿唇:“不知道能不能用上,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瓦斯心想,这种时候,也就您敢说陛下是死马了,反正他是连这个字眼说出来都觉得心惊肉跳,后怕不以。
一行人在翁姆波的城门口被守城的卫兵拦下。
瓦斯走上前,递出盖了自己金印的文书,他如今是法老身边的近臣,拥有极大的权限。
果不其然,卫兵看了他的文书,连忙躬身示意他们可以进入。
“各位大人只能在生活区和外城区活动,”卫兵出声提醒,“千万别去内城区和隔离区。”
拉赫里斯染病的事情压着没有传出来,也就只有伊西为首的祭司和医师知道情况,对于外面这些守城的卫兵来说,外城区也不过是陛下临时居住的场所。
以瓦斯等人的身份,突然来这里,想必是接到陛下的指令前来。
瓦斯点点头,转身走回伯伊的身边,扶肩行礼道:“大人,可以进城了。”
伯伊颔首,带着一众侍卫穿过卫兵,进入翁姆波。
那卫兵看到瓦斯对伯伊这般敬重的姿态,有些纳闷地同时也好奇,这位大人到底是什么身份,难道是跟在陛下身边的那些近臣中的某一个?
据说这几个人颇受陛下信任,在朝会上很有话语权,无论是谁见了都要尊称一声大人。
“我们现在去寻陛下吗?”进了翁姆波,瓦斯不自觉绷紧了神经。
在这个被神权笼罩的国家,神罚无疑是可怕的,人力不可抗拒的存在,此行跟着一起来的,都是对拉赫里斯绝对忠诚,悍不畏死的存在,但此时每个人脸上都满是凝重。
“不急,”伯伊说,“等阿曼特来。”
他们现在只是进入翁姆波的范围,距离外城的生活区都尚且还有一段距离。
众人不知道伯伊口中的阿曼特能带来什么,但阿伊大人在暗卫营的传说仍在,所以众人还是按耐着性子,在原地扎营等待。
阿曼特比他们晚到了半天,当天夜里,阿曼特便风尘仆仆而来。
收到伯伊的消息,阿曼特便立刻调动了底比斯所有的人力,在极短的时间内把伯伊需要的东西凑了出来。
这般调度的能力,也就只有掌握着埃及近三分之二游商的大埃商会才能拥有。
他们一路狂奔,中途几乎没有休息过,就连瓦斯都没料想到他们竟然会这么快抵达,他还以为要等到明天。
因此心下暗暗着急,陛下现在的状态不明了,但也知道急不来,他们不是祭司,医师,就算是到了陛下跟前也无济于事。
再次见到伯伊,阿曼特眼眶一红,整个人跪伏在地:“大人!”
因为激动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牙关仅仅咬着,不想在瓦斯这些人面前掉眼泪,落了自家大人的脸面。
伯伊挑唇微笑:“好久不见,阿曼特。”
阿曼特仰起头,眼睛里亮晶晶的,嘴角的笑咧到了耳根子,虽然很想与大人叙旧,想知道大人这两年怎么样,但他还是记着伯伊信中的叮嘱,知道事态紧急。
“大人,奴把东西都带来了。”阿曼特如今的身份,哪怕是底比斯的贵族们见到他也要称呼大人,但在伯伊面前,阿曼特依旧是以奴自称。
伯伊看了眼他的身后,阿曼特连忙解释道:“底比斯没有这么多,我便从其他城镇调了些,还在路上,约摸明天也就能到了。”
伯伊嗯了一声,让众人合力把驼队上的东西卸下来。
等到了阿曼特,众人便在伯伊的安排下换了衣服,在瓦斯和前来接应的侍卫一同进城。
“阿伊!”
伯伊闻声看过去,看到来人,倒也不觉得意外,反倒是笑着对她挥手示意。
伊西远远看到他,高兴的同时也生气,要不是她如今也在自我隔离,她恨不得冲上去揍这家伙一顿。
对伯伊,伊西一直都是把对方当做朋友和弟弟一样去看待,当然绝对不是因为伯伊给她付酒钱的缘故,主要还是因为欣赏伯伊的品行和才华。
刚开始知道伯伊出了意外时,她还狠狠难过了好几天,连喝酒都没太多兴趣了,这可把她的一众酒友吓得够呛。
“你就不知道给我写封信?”伊西气得拳头捏得啪啪响。
伯伊举起手做投降状,笑道:“我这两年都在海上飘,想写也没办法。”
伊西知道他这是在找借口,冷哼一声,刚要说什么,突然注意到他们身上的穿着:“你们这是?”
以伯伊为首的一群人都穿着白色的长衣长裤,带着手套,头巾,面巾,整个人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也幸好现在是晚上,要是白天估计都能热到昏倒。
“防止蚊虫叮咬。”说到这个伯伊脸上的神情严肃起来,他看着伊西说:“关于神罚我有一个想法。”
“什么?”谈到正事,伊西也收起了其他的情绪。
“翁姆波的蚊虫多吗?”伯伊问,“或者说出现神罚的区域蚊虫多吗?”
伊西抿唇说:“你觉得是蚊虫传播的神罚?其实……我也有这种猜测。”
一开始她自诩医术高明,所以听闻传说中无人能治的神罚出现,她立刻兴致勃勃地就跟了上去。
这一跟就是两年,只要有人提到神罚的地方她都会去,在翁姆波以前,也医治过几个受罚者。
埃及大多数城市都建立在尼罗河两岸,收获季期间蚊虫大量肆虐已经是常态,风会把沙漠的黄沙吹入城镇,每逢雨天城镇就会出现大量积水,为蚊虫滋生创造了极其友好的环境,因此衍生出许多疾病。
“我让陛下把生活区设置在岩石区。”伊西说:“生活区里的人,就是完全没有接触过受罚者的人确实没有再感染神罚。”
“但是……只知道传染途径是没用的,”伊西苦笑,两个人隔着一段距离,为了让对方听清,只能尽可能大声,她这些天都没怎么休息,声音嘶哑得像是八十岁的老者,“这救不了受罚者。”
伯伊不懂医学,但伊西是懂的,而且带着先人留下的技术和理念,在实战中成长到如今无人能出其右的地位,对疾病是极其敏锐的。
听闻伊西已经有这样的猜测,并且证实蚊虫确实很有可能是传染途径,伯伊绷紧了一天的神经微微放松下来。
“我知道有种植物可以治这种病,”伯伊想了想,“也许,我不确定,我对医术完全不懂,需要你用专业水平去判断。”
伊西这些天已经被神罚折磨得极度憔悴了,与其他医师,祭司对上百种草药进行配比,受罚者人数众多,在死亡的威胁面前,他们也都愿意配合用药。
即便如此,他们也不曾找到能够治疗神罚的草药,甚至连缓解症状的药都没有找到。
尤其是拉赫里斯染病,更是让他们身上的压力骤增,要压着消息同时,也不敢随意给拉赫里斯试药。
“那没问题,”乍听到说有办法,伊西甚至以为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哪怕只是一点点可能都可以。”
伊西心想,这个时候哪怕阿伊说路边的野草,她都会拿过来试一试。
伯伊来得匆忙,手中没有草药,只能把黄花蒿的形状描述给伊西,伊西听得十分认真,脑子里迅速在自己见过的植物中开始寻找相似的。
“我这里有!”伊西眼睛一亮,“这个草药是我在布托买的,但一直没有试出效果。”
这种植物在埃及不算是常见,所以伊西第一次见到时毫不犹豫就买了许多,也因为她这种疯狂购买的习惯,她的草药铺子里堆了许多无用的植物。
这次为了保险起见,她把药馆里所有的草药都带来了,其中就有伯伊说到的这种。
“幸好。”伯伊也是松了口气,他只知道黄花蒿这种植物在非洲北部也有生长,而伊西作为一个医术了得的人,对收集草药充满兴趣,伯伊曾见识过她草药铺子的仓库,非常惊人。
“那这个要怎么使用?”伊西两眼冒光,“我们现在就去试试吧。”
伯伊第一次知道神罚是因为森穆特,森穆特的父母就是感染了神罚而死,听闻他父母染病时的状态,伯伊没有多想。
森穆特的父母已经去世了好几年,传染病鲜少有潜伏时间这么长的。
直到拉赫里斯染上神罚,他心中的猜测已经基本确定,和伊西询问的问题更多是在做最后的细节补充。
在现代的埃及博物馆里,导游就曾说过,拉赫里斯的死因猜测有两种,一种是疟疾,一种是权臣阿伊的谋害。
虽然拉赫里斯染病的岁数和历史不同了,但也许这是因为自己的出现,如同蝴蝶扇动翅膀改变了拉赫里斯部分的人生轨迹。
“我有很大的把握,”伯伊说:“你放弃现在的试药,我们把黄花蒿的药汁提取出来。”
从黄花蒿中提取出青蒿素是一个伟大的发现,同时在现代是非常常见的实验,甚至普及到了高中教育中,哪怕当下的环境条件有限,但提取的原理是不变的。
最不济就是提取的浓度会下降,影响药物配比,对于这些伯伊不懂,所以才需要擅长此道的伊西去进行调整和判断。
伊西又说了一些神罚的事情,伯伊已经完全确定这就是疟疾,所有的症状都匹配上了。
疟疾是因为蚊虫产生,传染的途径只有两种遗传和血液,但这两种传染的概率都很低。
知道是疟疾,伯伊也没有再保持这样的聊天方式,而是和伊西转移到外城区的一个营帐,不过以防万一,他还是穿着阿曼特带过来的“防护服”。
伯伊把提取的原理和方法说给伊西,伊西无愧她的自负,伯伊还在说的过程中,她就已经明白了,并且举一反三问了不少提取过程中关键的部分。
“你怎么知道这种办法的?”伊西很感兴趣,要不是场合不允许,恨不能把伯伊的脑子打开看看,里面还有多少新鲜东西。
伯伊一笑:“我不过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看世界,占了天大的便宜。”
伊西想问那巨人是谁,但看伯伊没有要提的意思,只能作罢。
她知道伯伊这些年在海上飘,去过不少国家,见识不凡,想必是认识了什么隐世大人物。
讨论过后,伊西立刻要去进行提取工作,赶在她离开前,伯伊才迟迟问了一句:“拉赫里斯现在如何?”
本来因为寻到方法而变得轻松的营帐里,气氛又凝重起来。
伊西抿唇,沉默许久说:“如今我只能祈祷图特站在我们这一边。”
她不清楚伯伊是如何知道的治病方法,但既然伯伊回避了这个话题,那她也就不问,内心里,她无比希望这个方法是有效的。
至少在她擅长的领域,她能挽回朋友的性命,而不是将它作为一生中永远的遗憾。
伯伊嗯了一声,目送伊西小跑着离开。
“大人,我们现在怎么办?”瓦斯问。
听到神罚有可能治愈,他自然是高兴的,只是伊西祭司刚刚的那句话,显然陛下如今的状态非常糟糕。
伯伊想了想说:“我去看看他。”
瓦斯闻言吓了一跳,下意识伸手去拦住他:“不可以,陛下如今染病,您要是不小心也染上了,那……”
虽然阿伊大人和伊西祭司也近距离接触了,伊西祭司本身是健康的,加上大人穿了这所谓的防护服,但陛下如今病重,他需要做的就是保护好陛下一心信任,甚至可以以王位相托的阿伊大人。
伯伊瞥他一眼:“我有分寸。”
瓦斯心想,陛下也经常这么说,不还是染病了……
阻拦不了伯伊,瓦斯苦着脸,跺跺脚也跟了上去,算了,要死一起死,这样到了审判所,陛下好歹对他也温和着些。
伯伊要去,阿曼特自然也是要跟着的,许久未见伯伊,再次见到,阿曼特发现阿伊大人还是这么厉害。
大家都解决不了的神罚,阿伊大人却有办法,阿曼特想,不愧是阿伊大人!
几人在卫兵的带领下来到拉赫里斯所在的第二隔离区,卫兵掀开营帐的帘子,伯伊才往前走一步,瓦斯再一次伸手拦住他:“大人……”
伯伊看向他,瓦斯咬咬牙说:“大人,请您体谅陛下对您的爱护,不能再往里走了。”
哪怕伯伊说得十分肯定,瓦斯也相信阿伊大人确实是有这样的见识和能力,他曾无数次亲眼见证过,但神罚太可怕了,他不敢赌。
伯伊淡淡垂眼,半晌,他收回那条迈出去的腿。
营帐内所有的门窗帘子都放了下来,点了蜡烛,门帘掀开,就能感受到一股闷闷的热浪迎面扑来。
营帐是临时搭建的,拉赫里斯只讲究效率,不在意其他,所以营帐的空间不大,一眼就能看到头。
借着昏黄的烛光,能看到床榻上那毫无声息的人,高大的身体好像是失去了所有的生机,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甚至看不到胸腔的起伏。
烛光在伯伊的眼下投下浅浅的阴影,他略微提高声音对着那道身影说:“拉赫里斯,没死出个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