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曼特脸一黑,颇为幽怨地看着他:“大人,您是从来不管您的资产是吗?”
伯伊微怔,片刻后讪讪地轻咳一声:“偶尔看看吧。”
在现代他所有的资产都是请了资产管理师,而且现代有银行,电子货币什么的,对于资产的管理很清晰,但在这古埃及,没有这样的职业,也没有能够统筹的机构,信息交流也不便捷。
阿曼特回想自己过去两年的经历,痛心疾首道:“我给您做了两年的整理规划!”
除了寻找伯伊,阿曼特还有一个重大的任务就是整理对方的财产,虽然伯伊早有预料,提前用金银货币代替了纸币保存,但并不能改变,每个地方的仓库存货和账本都对不上的事实。
“总归您离开也不会带上我,”阿曼特幽怨地说:“我不如给您管好大后方。”
至少阿伊大人下次跑的时候,不管在什么地方都能过上好日子。
伯伊咳咳两声,假装没有看到他满是控诉的表情,岔开话题说:“我这次回来感觉底比斯好像变化还挺大的,我都差点没认出来。”
阿曼特哦了一声:“那就奇怪了,陛下都是跟着您的规划图做的改变。”
伯伊:“……我看王宫好像新建了?”
阿曼特:“不知道,这些年我都在外面找您,巴特巴尔也没心思观察。”
伯伊无奈地按住额头,果然,孩子长大了都是会记仇的,阿曼特都这样,想必巴特巴尔也少不得要磕碜他一下。
“我给你们带了礼物。”伯伊拿出最后的杀手锏。
阿曼特本来也就是小小埋怨一下,听说自己有礼物,眼睛倏地就亮了。
他如今的身份地位,想要给他送礼物的人云云,他收过见过的好东西也极多,但这些都不是阿伊大人送的,那就没有什么意义。
“我没带在身边,”伯伊笑道:“等我让人去取。”
礼物他确实是买了的,每去一个国家,每过一年他都会准备上一份礼物,本来礼物放在亚历山大,准备让游商队伍送到底比斯的,没想到自己反倒先一步到了目的地。
“不急,”阿曼特脸上难掩笑意,没有什么比知道大人是记得自己,也在意自己这件事更让人高兴的了,“大人您先回去休息休息。”
伯伊摸摸自己的脸,眉梢轻挑:“脸色很差?”
“是的,”阿曼特点头,“白得吓人,您先回去沐浴,别急着睡,我去给您熬一碗头疾的药汤,喝完再睡。”
伯伊一笑:“好。”
阿曼特还是一如既往地细心,也是最为了解伯伊的人,只看他这脸色就知道是头疾发作了,但又是忍着。
伯伊回到营帐,也不知道阿曼特是什么时候吩咐的,沐浴用的热水已经烧好了,兑成最适宜的温度,还有干净的衣服。
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伯伊拿起衣服时,闻到了熟悉的熏香,是他以前最喜欢用的,每次阿曼特都会帮他熏好。
“回家真好。”伯伊感叹一声。
海上的日子确实不错,但身边的人用起来就没这么顺手,加上森穆特年纪小,很多事情他都得亲力亲为。
也没那么讲究,在潮湿动荡的海域,能保持人和衣服干净已经是很不错的了,毕竟淡水资源珍贵,补充不方便。
一直抽痛的太阳穴在热水澡后也缓和了不少,阿曼特送来温好的药,盯着伯伊喝下,伯伊喝着药他就给伯伊擦头发。
躺上床时,伯伊身上和手脚都是暖的,大脑微微眩晕,这是几天不曾好好休息的后遗症。
伯伊闭着眼,许是心里悬着的大石头飘然落地,不知不觉中他就陷入了沉睡。
拉赫里斯是第二天彻底清醒的,能在有意识的情况下喝水进食,这个变化让瓦斯差点再次热泪盈眶。
不过伯伊去的时候,拉赫里斯已经睡下了。
旁边的近侍连忙解释道:“陛下想要等您过来,结果您早上没来,他现在的身体情况还在恢复,陛下还交代说您要是来了,我等务必叫醒他。”
作为跟在陛下身边的人,哪里能不知道陛下对伯伊的心思,生怕伯伊误会,而且拉赫里斯确实是等了伯伊许久,最后身体实在扛不住才昏睡过去的。
伯伊点点头,没让近侍叫醒拉赫里斯,只是在他床边坐了会儿就离开了。
本来他就只是来看望下病人,没指望病人还要保持清醒照顾他的情绪,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上门做客的。
第三天一大清早,伯伊就被外面的动静吵醒,守在营帐中的随侍见他醒了,连忙问要不要洗漱,伯伊点头,随侍便去端水。
洗漱后,伯伊随手扯过旁边架子上的斗篷披上,走出营帐。
外面天色微明,一道高大的身影正在两个营帐之间来回踱步,手里拿着大刀,时不时比划两下,瓦斯跟在他的身边,小跑着跟随他的步伐。
伯伊恰好正面着他,两人的视线遥遥遇上,伯伊被阳光刺得微微眯眼。
“阿伊!”拉赫里斯眼睛一亮,暗金色的眼眸在初升的太阳光下熠熠生辉,他拉高面巾,几个大跨步走到伯伊的面前,高大的身躯挡住了照入伯伊眼睛的光。
伯伊看了眼他手里的刀,看向身后的瓦斯,瓦斯摸摸鼻子,小声解释道:“陛下觉得状态很好,想要出来走走。”
闻言伯伊打量了下拉赫里斯,忽略他脸上欣喜激动带来的正面加成,整个人的状态确实是挺好的,至少比前些天躺在床上如同一具尸体要好看些。
“昨日没能见到你,我听瓦斯和伊西说了,”拉赫里斯眼底满是笑意,拉住伯伊的手,“不愧是阿伊,阿伊这下成了我的救命恩人了。”
瓦斯自拉赫里斯清醒那天起,就被伯伊指使回了拉赫里斯身边,就像他习惯用阿曼特一样,最了解拉赫里斯生活习惯的肯定也是瓦斯。
这些天一直在昏睡,今日凌晨时分拉赫里斯就醒了,正好遇上伊西来查看情况,便聊了几句,知道了这些天发生的事情。
伯伊瞥了眼他不安分的手,带着一双白色的手套,一副生怕把病过给别人的样子。
算了,看在他还在病中,伯伊便没甩开他的手,只笑道:“你就是这么对待救命恩人的?”
拉赫里斯面色镇定,像是没听出他话里的意思般点点头:“我记得你跟我说过,滴水之恩要涌泉相报,这是阿伊第二次救我性命。”
这句话是伯伊当年在酒馆把拉赫里斯救出来以后跟他说的,拉赫里斯当下没说什么,但此后伯伊的要求,无论多么艰难,难以执行,他大多都会完成,而且是出色完成。
伯伊看得出来,这小子是有些小心思在里面,但不可否认在这样单方面的绝对服从下,两个人的关系确实是越来越好。
偶尔,伯伊也会真心实意地教对方一些东西,作为对这份情绪价值的回报,只不过对于有些追求完美的人来说,有些作品一旦开始了,就无法忍受它变成失败品。
伯伊心想,这个时候提这句话应该不会有好事。
果不其然——
“经过这一场神罚,我想明白了,”拉赫里斯看着伯伊,暗金色的眼眸中含着笑意,“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要不你娶我吧,我给你做王后。”
无以为报以身相许,这是伯伊曾经教给拉赫里斯的,告诫他不要做烂好人,小心被这种一无所有,被救了命,还想跟着吃香喝辣的老赖黏上。
伯伊:??
我教的是这个意思?
“把他送回去,”伯伊面无表情地对瓦斯说:“病人不要出来胡乱走动。”
稍顿,“更不要练刀。”
瓦斯无不尴尬地摸摸鼻子,悻悻一笑,不过有了伯伊的口令,瓦斯腰杆子也略略挺直了两分,对拉赫里斯弯腰示意:“陛下,请回营帐吧。”
拉赫里斯身体还在恢复期,已经走了一早上了,确实是有些疲累:“那好吧。”
他营帐里一股子腌入味的苦药味儿,着实难闻,知道伯伊不喜,所以只好遗憾地松开手。
目送他离开,伯伊想,今天的大猫倒是意外地不粘人,挺好打发的。
等人走了,伯伊才注意到阿曼特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站在营帐门口看着这边,表情有些奇怪。
“怎么了?”伯伊走过去,两人一同进入营帐,阿曼特伸手接住他脱下的斗篷。
阿曼特想了想,没有接伯伊的话,提起自己前来的正事:“大人,底比斯那边出了点意外。”
伯伊挑眉:“什么意外?”
“底比斯突然冒出很多人说王……说您是图特的化身,带来神草,驱散了尼罗河的污浊,治愈了上千受罚者。”阿曼特刚一收到消息就立刻过来了,“还说您拯救了陛下,消息是今天开始出现的。”
稍顿,他抿紧了唇说:“我们的计划失败了。”
昨天,伯伊交代他让人去底比斯把拉赫里斯病重的消息传出去,王后,神罚,染病的法老,这些消息交织在一起,很容易就可以联想到一个让人恐惧的可能。
——陛下立后有违天和,遭到了神明的惩罚。
事情进展得非常顺利,本来神罚的出现就已经闹得人心惶惶,更别说神明化身的法老都无法避免,这对拥护神明的埃及人来说是何等可怕的事情。
不说乱成一锅粥的朝会,甚至这两天陆续出现有埃及子民请命,恳请尊敬的陛下爱护己身,更换王后人选。
只是没想到今天事态突然又发生了大转折。
“今天……”伯伊说想着,莫名笑了下:“这小子变聪明了。”
他的一手好牌,倒是给这小子做了嫁衣。
拉赫里斯带着瓦斯返回营帐,刚一进营帐,瓦斯立刻提醒他躺上床休息。
虽然他之前和阿曼特大放厥词说陛下英武不凡,哪怕是第二天起床练刀都是没问题的,但陛下真起床练刀了,他反倒是操心上了。
“陛下,您不能仗着底子好就这么糟蹋啊!”瓦斯恨不能上手把人扶床上去。
昨天还病歪歪的人,今天看着这么身体康健,真的很难不让人操心,他祖父当年也是这样的。
拉赫里斯不在意地摆摆手:“事情怎么样了?”
瓦斯一顿,心虚地回头看了眼:“挺好的,除了底比斯,其他几座城镇也都安排了人。”
要是被阿伊大人知道这事情是他参办的,那就很吓人了,跟在拉赫里斯身边的老人都知道得罪谁也不能得罪阿伊大人。
虽然阿伊大人要猜到也是挺容易的,但毕竟是没有切实的证据嘛。
“陛下,您这……”瓦斯狐疑地瞥了眼自家陛下,“这病不会是您自导自演的吧?”
他倒不是怀疑陛下假病,陛下那状态真就是一不小心人就没了,只不过陛下反手这一套操作实在是有些过于顺畅了。
拉赫里斯淡淡瞥他一眼:“我要是提前知道,我早就布局上了,还能拖这么晚?”
瓦斯一想,好像也是。
图特化身的传言是拉赫里斯清醒后交代他去做的第一件事情,没多久人就再次陷入昏迷。
以他对陛下的了解,如果真是提前筹谋的,那在染病前就会布局下去了才是。
“那陛下您先休息,我去给你取药过来。”瓦斯再三叮嘱,让拉赫里斯务必躺下休息不要再练刀了。
拉赫里斯嗯了一声,随手把刀递给他,瓦斯伸手去接,被有几十斤重的大刀压得差点没接住,拉赫里斯手腕一翻,提起刀柄,这才免于他被大刀剁脚的风险。
瓦斯抹了把冷汗,深吸一口气,对着身后挥挥手:“把陛下的爱刀送下去歇着。”
侍卫扶肩行礼,两人走上前,一前一后抬着刀,将刀带了下去。
等瓦斯离开,拉赫里斯走到桌边,端起尚有余温的茶水喝了一杯,大病初愈下,哪怕只是胡乱摆弄几下刀就已经让他额头出了一层薄汗。
抵达翁姆波的当天夜里,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他看到一座辉煌的宫殿,墙上点缀着一个又一颗如同夜光宝珠的东西,把宫殿照得明亮。
很多人在宫殿里行走,穿着奇怪的衣服,说着他完全听不懂的语言,似乎也没有人能够看见他。
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
他浑浑噩噩地走了许久,突然发现墙上出现了一些他能够看懂的文字,以及他自己的名字,还有一张丑得不知道是谁的画像。
“拉赫里斯·阿蒙霍特普,十八王朝阿蒙家族的第三世法老,疑似因传染病疟疾,于十九岁死亡……”
拉赫里斯眉心微蹙,难道这丑东西是他?
只是上面的许多内容都和他的真实经历都对不上,要不是后面出现了阿伊,梅丽特,塞贝克这些很是熟悉的名字,很难让他联想到这是关于自己的记录。
感染疟疾,十九岁死亡?
拉赫里斯微怔,他明明就已经二十一岁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疟疾又是什么?
满腹疑虑时——
一个人突然从他身边经过,气喘仓促的声音响起,叽里呱啦说了一串话,拉赫里斯听不懂,但却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那略显肥胖的中年男人头发花白,殷勤十分地递出手。
“伯伊……”后面又是听不懂的内容。
拉赫里斯顺着他的手看过去,先是看到穿着黑色衣服的年轻男人,剪裁得体的服装勾勒出削瘦的身形,戴着一种奇怪质感的黑色框架遮挡住眼睛,只能看到冷白的皮肤。
拉赫里斯心头一跳。
下一刻,那年轻男人摘下黑色的框架,露出清俊的眉眼,面带微笑地握住肥胖男人的手。
“阿伊!”拉赫里斯下意识往前走了两步,伸手想去拉住那只纤细的手腕,但手却从对方的身上穿了过去。
正如之前一般,他触碰不到别人,此时此刻的他好像只是一个灵魂,别人也看不见他。
两个人不知道说了什么,拉赫里斯就站在旁边,但却完全听不懂两人的对话,后面又来了一个人把肥胖男人叫走,拉赫里斯面前就只剩下阿伊和一男一女。
女人仍旧在说着拉赫里斯听不懂的语言,那男人则是跟在阿伊身边,拉赫里斯猜测这应该是阿伊的亲随,虽然他从来没见过。
阿伊头发变短了许多,只到后颈的位置,显得干练又利落。
不过好像也正常,这里是一切,除了阿伊,其余的东西对他来说都是极其陌生的。
拉赫里斯跟着他们走了一路,阿伊看不见他,时不时和那个女人说话,脸上是他熟悉的笑容。
周围不少人在偷偷打量着这边,拉赫里斯心想,不愧是他的阿伊,不管什么时候都是人群的焦点,总能吸引到别人的目光。
哪怕外貌有所不同,对方始终说着他听不懂的语言,拉赫里斯可以非常肯定,这就是他认识的阿伊,是他想要迎娶做王后的阿伊。
不知道过了多久,墙上的文字从熟悉到陌生,拉赫里斯跟着他们走到了道路的尽头,虽然听不懂,但他看得出来,阿伊在与那个女人告别。
“阿伊!”拉赫里斯跟在他身边,再次尝试着想要去触碰,但仍旧失败了,他什么都抓不住,包括阿伊的手。
阿伊对着女人笑了下,微微颔首带着亲随,无知无觉地从他的身体穿过。
拉赫里斯下意识跟上去,但却撞在门口那块没有颜色的玻璃上,拉赫里斯先是一愣,明明之前他没有被这东西阻拦过,鼻子隐隐作痛。
但他顾不得思考这么多,绕过玻璃想要追上去,在即将跨出那片区域时,被一道无形的墙挡住,再难向前。
拉赫里斯在这里游荡的时间里时常遇到这样的墙,他试过很多办法,但都没办法破坏它。
站在宫殿的门口,拉赫里斯只能眼睁睁看着阿伊坐上一辆造型奇特的黑色载具,那载具速度极快,只一瞬就远远把这座宫殿抛在身后。
“阿伊。”哪怕知道对方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但拉赫里斯还是试图叫住那熟悉的身影,想要阻拦他的离开。
眼前白光一闪,仓促中只看到一个人举着黑色的盒子,对准他所在的方向,他下意识闭眼,再次睁眼,已是熟悉的营帐。
“陛下,怎么了?”此行跟着他一起出来的近随听到动静,立刻凑上来询问。
拉赫里斯捏了捏抽痛的眉心,问:“人看到另外一个世界是什么原因?”
近随懵了下:“要,要死了?”
亡灵书上曾说,人在将死时,有可能会看到另一个美好世界,那就是通过四十二审判后前往的死后世界。
拉赫里斯想到墙上那句话:“拉赫里斯·阿蒙霍特普,十八王朝阿蒙家族的第三世法老,疑似因传染病疟疾,于十九岁死亡。”
要死了吗?
拉赫里斯突然对眼前的世界开始产生了一些奇怪的怀疑。
“我现在几岁?”他问。
近随心想,陛下这是睡蒙了吗?
“您二十一,马上二十二了,陛下。”
拉赫里斯抿着唇,那里真的是死后的世界吗?阿伊好像变化了许多。
“如果在死后世界看到一个人年龄与现实不匹配,这是什么原因?”
近随被他的问题问住了,他又没死过,哪里知道是什么原因。
但作为瓦斯带出来的人,最不缺乏的就是口才和机灵,他稍加思索了下说:“也许是那人死得早?在死后世界已经待了几年了。”
拉赫里斯:“……下去吧。”
近随看得出来自己惹了陛下的不喜,但却又不知道自己哪一句说错了,只好委委屈屈地退下去了。
拉赫里斯坐在床榻上思忖许久,直到天明,他才起身换衣。
“陛下,您这是要去哪里?”近随见他要出门,便跟在他身边,小心地询问。
也不知道陛下消气了没。
拉赫里斯没说话,兀自思考着,不知道自己的决定到底是不是正确的。
“陛下,”近随看了眼他们走到的区域,忍不住出声提醒:“不能再往前了,前面就是内城区了。”
虽然外城区也有人在活动,但大多都是健康的,而内城区感染神罚情况严重,有传言说,那里的空气都被冥王阿努比斯光顾过,触碰到的人会迎来死亡。
拉赫里斯抬眼,视线缓慢地略过那片被隔开的区域,清晨雾气浓重只能看到模糊的房屋形状,偶尔几座房屋里透出昏暗的烛光。
“你去帮我拿件斗篷。”他说。
近随愣了愣,连忙说是。
拉赫里斯站在一线之隔的地方,带着沙粒的风呼啸而过,如刀子般剜在皮肤上。
他垂着眼思考许久,终究是后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
等到近随小跑着回来时,看到拉赫里斯站在远离内城区的一棵大树下,远远眺望着那片透出惨淡气息的区域。
“陛下,斗篷,”近随将斗篷披在拉赫里斯身上,看了眼内城区叹气道:“听闻神罚感染严重,死了不少人。”
拉赫里斯淡淡地嗯了一声,视线落在那条差点跨过去的界限上:“我一定要活着,才能回去迎娶阿伊。”
有那么一瞬间,他是想要尝试的,想知道那死后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想知道神罚和疟疾是不是一种东西,想知道十九岁应该死了的他为什么现在还活着。
以及,那交织又错乱的人生轨迹,还有关于阿伊的寥寥几句话。
这些都让他很在意。
近随不知道陛下为什么会突然说这样的话,介于自己刚刚才惹了陛下的不喜,此时说话也格外小心谨慎:“是的,陛下,为了阿伊大人,您也要保重身体啊。”
拉赫里斯想,如果阿蒙有心让我知道答案,祂会给予我指引。
意料之外,又似乎在意料之中的,抵达翁姆波的第三天,拉赫里斯染上了神罚,在第一次清醒,他握着笔写下那些字时,他有种莫名清晰地明悟——
错位的齿轮正在修正,迟到了两年的历史在重新上演。
那是历史记载吗?病重时,拉赫里斯不止一次想到,那墙壁上书写着他似是似不是的生平内容。
传位给阿伊,也是把选择权交到阿伊的手上,作为埃及的统治者,没有人可以威胁到他,他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情。
虽然辜负法老的职责,但他仍旧私心地希望,阿伊会做出一个和历史不同的抉择,至少不要在他身陨后,病故在法老之位上。
只是让拉赫里斯没想到的是,他再次见到了阿伊,没有死,阿伊带来了可以治疗神罚的草药。
“陛下,您在想什么?”瓦斯出声,将拉赫里斯从沉思中拉扯出来。
拉赫里斯回过神来,视线从他脸上略过,唇角轻挑:“阿蒙神在指引我,迎娶阿伊做王后,他对我的选择表示赞许。”
瓦斯一愣,这都啥跟啥?
“历史被改变了,历史记载中的王后也应该做一些改变。”拉赫里斯一笑,这是阿蒙神给他的指引。
同样的历史,却因为阿伊改变了,可见阿伊是阿蒙神做出的命运安排。
瓦斯听得满脸茫然,但多年近随的经验之谈就是陛下说什么,他肯定要夸赞,所以他乐呵呵地说:“对对对,陛下改写历史,实属强大的阿蒙化身。”
拉赫里斯瞥他一眼:“改变历史的是阿伊。”
瓦斯:“……阿伊大人不愧是图特之神的化身!”
第109章 仔细品味
伯伊抵达翁姆波的第四天,隔离区里情况好转的人越来越多,逐渐有人转移到了外城区再作短暂的观察,而拉赫里斯和伯伊则预备返程。
如今神罚已经得到了控制,拉赫里斯凭借着强悍的身体素质,仅仅三天已经完全康复,还有些受损的底子,但这不是一两天能补回来的。
底比斯被搁置半月,因为神罚各种传言喧嚣尘上,朝会吵翻了天,每日递送公文的人不计其数,听太阳神殿伺候的随侍说,公文已经堆满了几张桌子,没有地方可以安放了。
拉赫里斯要回底比斯,自然是要带着伯伊一起,阿曼特只当没看到陛下看到他时明显黑沉的脸色,默默跟着伯伊身后。
这次不用赶时间,所以是乘作马车,晃晃悠悠地返回。
伯伊倚着软枕,无所事事,拿了本从伊西那里借来的酿酒书在看,伊西会看的书只有两种医书和酿酒类的书籍。
“阿伊,你考虑好了吗?”拉赫里斯坐在他身边,手上也拿了本书,但显然心思根本不在书上,“是你做王后还是我做王后?”
本来阿曼特租了两辆马车,但拉赫里斯偏要挤到伯伊的马车上,美曰其名:“法老与王后共乘,有什么问题吗?”
周围数十名侍卫围着马车,半寸不让的架势,阿曼特敢怒不敢言,最终变成了伯伊和拉赫里斯一辆马车,阿曼特和瓦斯驾车,其他亲随一辆马车,侍卫仍旧是骑战马行进。
拉赫里斯高大的身材让本来就不算大的马车拥挤不少,伯伊知道这小子的脾气,也懒得跟他争执。
当然,最主要还是拉赫里斯带的人多,争执也是浪费口舌,左右也是打不过。
“我现在手里还有你的让位诏书呢,”伯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我要当了法老,你还能关得住我?”
暗金色的眼眸闪着微光,拉赫里斯的视线落在他的脸上,低低笑了声说:“是。”
拉赫里斯抬起手腕,大手握住伯伊的后颈,上半身前倾,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只剩下一指:“或者我做你的奴隶也可以。”
刻意压低的声音低沉中带着些喑哑,说的话也莫名地叫人心痒。
“你可以对我做任何事情,”他说:“只要主人愿意教我,我学习能力很强的。”
温热的呼吸喷在脸上,撩动面颊上细小的绒毛,有点痒痒的,伯伊微微偏头,呼吸喷在耳廓上,染上了一点红晕。
伯伊心想,那些朝臣知道他们威严的法老说的这些话,该是什么表情。
拉赫里斯垂着眼,视线在伯伊透着红的耳朵上顿了下:“阿伊耳朵红了,是想到什么了吗?”
伯伊知道这小子就是啥也不懂地瞎撩,但不得不承认这小子很清楚自己的优势在哪里,也很会利用。
尤其是上次被发现自己对他的身体有那么一点点兴趣后,这家伙越发地肆无忌惮,热衷于使用美男计。
虽然和野兽一样没有技巧,只会凭借本能,但本能出乎意料地强大且精准。
“没有,”伯伊轻咳一声,把注意力重新放回书上,“别影响我看书。”
拉赫里斯低笑出声,伸手摸了摸他垂在肩头的头发:“阿伊剪过短发吗?”
伯伊撩起眼皮看他:“剪过,怎么?”
“什么时候?”拉赫里斯问,记忆中阿伊一直都保持着现在这样只到手臂的长度,离开的这两年如果剪短了,应该没这么快长长。
伯伊:“很早以前。”
拉赫里斯想到死后世界里的阿伊,想了想说:“阿伊短发也很好看。”
伯伊略一挑眉:“你见过?”
“嗯,在梦里。”拉赫里斯轻笑,把他的头发抓在手里,头发又从指间滑走,阿伊的头发细软,和他给人的印象一样,但其实怎么都抓不住。
“在梦里,我见到一个不一样的阿伊。”拉赫里斯想,冷漠,将自己包裹得刀枪不入的阿伊,“和我们第一次见面的你很像,气质上。”
第一次见面时,阿伊便有着一种与年纪不符的城府,明明才十七岁的少年,虽然是米莱王室,但生长在山野,没什么见识,却能在梅丽特和神殿之间游走而不留下任何把柄。
伯伊:“………”
完全不懂这人在说什么梦话。
车外响起吵吵嚷嚷的动静,吸引了两人的注意力。
“怎么了?”伯伊掀开车帘往外看,只见道路两侧跪满了人,一眼看去密密麻麻的人头。
拉赫里斯从他身后探过头看了眼:“是翁姆波的子民。”
领头的几个里他这些天见过,其中两个年轻人是城主的儿子,也是感染了神罚的受罚者,要不是这俩儿子染了病,也许城主早就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