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赫的政敌是谁?
托德脑子里第一时间浮现出伯伊的脸,不止是图赫,大概是整个朝堂的政敌都是这个人,看看他每天处理的这几十上百封弹劾密信便知。
“他们要对阿伊做什么?”托德暗自思索。
“大人,这密信是要现在送过去吗?”司员见他没说话,便主动开口问道。
如果要加急送过去,那他现在就该出发了。
托德面上很是犹豫,片刻,他将密信重新折叠好,短暂的停顿后,放到了密信的第二堆,那堆信件前的铭牌是“次级”。
“无事,”他低声说,像是说服自己一般,又重申道:“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只是陷阱的话,以阿伊大人的聪慧,应该不至于伤及性命,也许这休养的时间里,陛下对朝堂的掌握将大进一步。
更何况,图赫的政敌说不准不是阿伊大人呢。
司员见状什么都没说,扶肩行礼退下了。
托德忍不住又看了眼那封密信。
他并不讨厌阿伊大人,甚至是喜欢的,鲜少有人会把他们奴隶当成人看,更别说尊重与关怀,但在阿伊大人面前,所有人都是平等的,不是身份的平等,而是人格上的平等,人不分贵贱。
这样的阿伊大人如何叫人不喜欢,但……
托德默默握紧了拳,陛下的利益高于一切。
从这堆成山的弹劾来看,显然他的想法是正确的,如今的阿伊大人就像是拦在陛下面前大山,阻碍了陛下前行的脚步。
“对不起,阿伊大人。”托德无声地说。
行了大概一柱香的时间,伯伊和巴特一行人抵达了目的地。
在他们的前方,已经有人等在了那里。
听到动静,那人回头看过来,看到伯伊,面上露出个笑容,是米莱的国师。
“阿伊大人。”国师以埃及的礼仪扶肩行礼,礼数十分周到。
“国师。”伯伊点点头,笑道:“国师是拿证据来了吗?”
昨天夜里阿曼特收到了国师托人递进来的信件,信中邀请他来这个位置一见。
巴特带着一众亲卫候在百尺开外,听不到谈话内容,同时警戒周遭以防有人偷听。
“是的,”国师因为他的话也是一笑,明明不过是四十多的年纪,头发上的白丝已经如雪斑白,“还请阿伊大人查阅。”
说着他抬起手,站在他身后的随侍连忙将手中的东西递过来。
许是米莱人的特色,从国师到随侍皮肤都偏白,捧着盒子的随侍身高与伯伊差不多,但为了彰显贵人身份,随侍单膝跪地呈上宝物。
伯伊接过随意地看了眼,东西是装在匣子里的,是一个碧绿色的玉佩,上面笔走龙蛇单字伊,料子挺特殊,是伯伊没见过的玉石打造。
“这就是证据?”伯伊微微挑眉。
虽说看着确实陈旧了些,像是几十年的老物件,但这种东西有心要造,那是要多少有多少。
国师轻咳两声,抬手示意:“这是大王子的印章。”
伯伊没说话,国师继续说道:“这种玉石辅以特殊色料,可以留下难以洗去的痕迹,时间可长达几年到几十年。”
稍顿,“在大王子婴孩时期,王后贪玩,在大王子的左臀用过此印章。”
伯伊:“………”
伯伊平日里洗澡,从不用随侍,至于他自己更是不可能盯着自己屁股看。
“且不论身份,我大致明白你想要让我回米莱的原因。”伯伊索性揭过这个细节不谈,“你大可放心,若是赫梯出兵米莱,埃及不会坐视不管。”
唇亡齿寒的道理拉赫里斯是明白的,米莱作为两国的缓冲带,一旦被任何一方占据,两国之间的战争再难避免。
抛开这一层,米莱手中掌握着的黄金矿脉,拉赫里斯也不会任由它落入敌国手中,黄金,那可是埃及人的最爱。
被说破了心思国师也不尴尬,面不改色地继续说到:“国王也非常挂念你,王后去世后,国王再也没有册封过王后。”
伯伊笑了笑,米莱国王的深情确实是被不少游者歌颂称赞,但事实上他是没册封王后,但王妃和侍妾足有六十多人。
不过这都与伯伊无关,“你回去吧,我对米莱不感兴趣。”
“国王陛下愿意将立你为王储。”国师仍旧是笑眯眯的模样,“在埃及,你已经走到了最高的位置,再难寸进。”
国师很清楚像阿伊这样的人最想要的东西是什么,权力对他来说是嘉奖,也是目标。
他们是一种人,享受获得权力带来的快I感,金钱利益,吹捧赞美,将所有人踩在脚下,这是一个极致美妙的事情。
伯伊淡淡地瞥他一眼:“我和你可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国师诧异地看向他。
伯伊语气轻松地说:“我只是喜欢攀岩的过程。”
全心全意地投入其中,用尽毕生所学,享受刺激带来的情绪起伏,而争夺权力是这种追求中最艰难的一项,仅此而已。
顿了下,他轻笑出声:“达成目标反而就厌倦了。”
就像现在,他对于每天都需要去麦德查人,做着重复的工作,每周差不多的朝会,还有内容也相差无几的弹劾密信。
每一件事都让他感到厌烦又无趣。
两个人说着话,没有注意到在他们身后的沙棘丛微不可察地晃动了两下,两道黑影猛然窜出。
“阿伊大人!”不远处的巴特目眦欲裂,几个起跳,飞奔到伯伊站的位置,然而他还是迟了一步。
破风声响起,伯伊先是感觉到一股浓烈的腥臭,有什么液体甩在了他的手臂上。
他几乎是本能地偏头,避开那突然扑来的东西。
随即肩膀猛然感受到撕裂般的疼痛,身体不受控地往前栽倒,在跌倒前又被往后狠狠拉扯,眼前的事物瞬间拉远倒退。
几乎是同时,伯伊抬起头,在摇晃的景物中看到了根根分明的鬃毛,还有矫健的,属于野兽的前肢,在婆娑的树影中穿梭。
耳边是巴特惊惧的怒吼,还有属于雄狮奔跑时喉间发出的气声。
巴特想要追,但人的两条腿哪里跑得过兽中之王奔跑的速度,不过是几个呼吸间,雄狮已经一前一后叼着人钻进了丛林,除了摇曳的枝丫,再无痕迹。
法老生辰是全民的狂欢,大埃商会承接了不少使团的运送任务。
在生辰的这个收获季,所有税收都大幅削减,每当这个时候,商人们都会变得空前忙碌,增加跑商的次数,大量雇佣佣兵,卫兵护送,省下来的税钱都够他们跑一趟的收益了。
阿曼特作为大埃商会的会长几乎每天都忙到深更半夜才回宫,和游商之间的货物核对,路线规划,洽谈雇佣兵的价格,卫兵的调度,再与塔塔沙漠的人对接,每天事情多得忙不完。
这也是他拿着阿伊大人的手令,不然过了宫门落锁的时间他都回不去。
有时候太晚,他便宿在商会的休息间里,避免回宫打扰到阿伊大人休息。
这样的忙碌从法老生辰前一个月一直持续到生辰日,这期间他有一半时间都待在商会,伯伊身边只能另外安排随侍。
等阿曼特结束了商会的会议返回瓦吉特时,已经是法老生辰的第二天。
刚刚走进瓦吉特,迎面就遇上了正要往外走的巴尔。
“你要去哪里?”阿曼特注意到他形色匆忙便多问了一句。
巴尔举起手中的信件说到:“昨天来的急件,但我收到时已经过了宫门落锁的时间,我现在准备给大人送过去。”
他们平日里会用猎鹰传递消息,但猎场比较特殊,担心猎鹰被人误射了下来,耽误事情,所以他只好亲自跑一趟。
“隔了这么久?”阿曼特皱起眉。
因为他管理大埃商会,时常需要进出宫,所以手令阿伊大人只给了他,巴特巴尔是没有的。
“是的。”巴尔很是着急,不敢再耽误,急匆匆地就要往外走。
阿曼特思考了下,转身跟着他一起出门:“我们现在过去太慢了,你直接把信交给猎鹰送到中转站,我安排中转站的人送进猎场。”
大埃商会在王室猎场附近有分会,快马加鞭半日功夫就能送到。
巴尔看了眼他熬了一夜明显憔悴的脸没有拒绝。
“那样也好。”
猎鹰带着密信在半空中盘旋了几圈,振翅高飞,速度极快地消失在两人的视野之中。
等到猎鹰离开,阿曼特才想起来询问密信里的内容。
巴尔回忆信中的内容,迟疑着说道:“似乎是说图赫一党要对政敌下手。”
伯伊身边的人分工向来明确,阿曼特随侍在身边,巴尔是瓦吉特主管,负责处理宫殿内外的事宜,巴特则是管理瓦吉特的安防和伯伊身边亲卫的调度。
故而巴尔对朝堂的事情并不是特别了解,对图赫也只是知道这人是陛下身边的一位忠臣,是一个刚正不阿,甚至是有些死板的人。
话音刚落,就见站在他面前的阿曼特脸色骤然一变:“他们要对阿伊大人下手?”
巴尔不知道,但阿曼特是清楚的,图赫一党如今的目标是匡扶王道,最大的政敌便是阿伊大人。
巴尔愣了下:“可,可是,他不是陛下的人吗?”
在他看来,陛下什么好的都紧着大人先来,那陛下身边的人也应该是向着大人的才是。
“一时半会说不清楚,我得去猎场一趟,”因为连着几日没能休息好,阿曼特的脸色很差,但他也顾不上那么多,匆忙交代道:“你留在这里,若是有加急密信送来,你依照刚刚的法子送出去。”
“好好。”巴尔连忙点头说是。
阿曼特的马车车夫才刚刚卸了马身上的套绳,又被通知要出门,不管马儿嘴里还塞着一嘴草,立刻又把套绳给安了回去。
眼看人急匆匆地走了,巴尔站在瓦吉特宫殿门口,心下惴惴,不明白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陛下不是和阿伊大人很好吗?还是说,陛下准备过河拆桥了?
想到这个可能,巴尔面色倏地一白。
风如刀子刮过脸颊生疼,凌乱的发丝几乎遮住了人眼。
剧烈的疼痛分秒必争地提醒着伯伊发生了什么,伯伊闭了闭眼,再次睁开眼时,眼底已经恢复了平日的冷静。
这样的冷静让他的瞳仁显得尤为深黑,如同不见底的深渊。
尖啸的风声中,还能听到后面有人在大声的呼喊。
一众亲卫举弓拉满,但却迟迟不敢射出,狮子奔跑的速度太快,没有人敢保证在这种情况下,可以做到不误伤阿伊大人。
就在这极其短暂的犹豫时间里,狮子已经彻底从他们的视野中消失。
疾驰的野兽穿梭在丛林之间,矫健的身形极快,将眼前的事物拉扯变形,只能看到模糊的形状。
在狮子高高跳起,越过岩石时,伯伊借着高度总算是看清了周围的情形,但事实并不乐观,只能看到挤挤挨挨的树木和灌木丛。
远处一只沙狐察觉到这边的动静,瞬间钻进了灌木丛中没了身影。
虽然没有求救的机会,但伯伊可以肯定这里仍旧是猎场的外围。
很奇怪,狮子为什么会徘徊在猎场外围,距伯伊所知,猎场的狮子都是圈养在猎场深处的,因为有人固定投喂,狮子鲜少会离开自己的领地。
伯伊尽可能地放松自己的身体,他很清楚,在纯粹的肉II体I搏斗中,自己不可能有任何胜算。
即便是他现在趁其不备摆脱了狮子的桎梏,但想要靠两条腿跑过时速八十公里的狮子那也是绝无可能的。
在跑动中,伯伊竭力避免伤害,但还是好几次撞到了树干,皮肤被锋锐的枝叶刮破,火辣辣的疼。
大概半个时辰的时间里,狮子都在奔跑,伯伊观察着周围的景物,发现狮子对这里的地形并不了解,奔跑的速度明显减缓。
狮子并没有要返回居住地的打算。
伯伊此时冷静得可怕,迄今为止的人生中,他有无数次险象环生的经历,这一次并不特殊。
除此之外,他还注意到,跟在他们前面还有另一只狮子,嘴里同样叼着一个人,那人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身体瘫软无力,也不知道是昏了还是死了。
沿途走过的路都有猩红的血液滴落。
从伯伊的视角看不到那人的脸,但能看到那人摆动的四肢,白皙的皮肤,应该是跟在米莱国师身边的那个侍卫。
米莱国师身形偏胖,大概也是这样,被狮子优先排除在外,带着笨重的猎物并不适合长途跋涉,躲避追踪。
突然,伯伊感觉到狮子的速度猛然一落,短暂的停顿后,蹲身起跳,突然拔高的高度让伯伊的心跳略微失去了平稳,下意识攥紧了手。
下一秒,狮子平稳落地。
周围的光线变得十分有限,伯伊抬眼,发现他们进入了一个山洞,正在朝着山洞更深处前进。
狮子前行几步,头一甩,口中的猎物就像是一块被随手丢在一边的垃圾,肉I体与地面碰撞的声音回响在山洞里。
在狮子的视野死角,伯伊背靠着墙,缓缓站起身,开始打量这个空旷的山洞。
正在此时,山洞最深处,一道黑影晃动了下。
伯伊身体肌肉有瞬间的紧绷,这是人类在面对危险时本能的反应,但很快他又放松下来,不动声色地活动着手腕。
肩膀上的撕裂伤正在汩汩往外冒血,染红了胸口的衣服。
伯伊眼睛盯着雄狮的背影,以及更深处的的那道黑影,迅速拆下缠臂,利落地裹住自己的伤口,条件有限,只能先这么应付着。
锁骨上窝内三分之一处,感受到动脉搏动,伯伊用手指按压住往下推。
在双重压迫下,奔涌而出的鲜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减少。
失血过多导致伯伊本就白皙的脸更加惨白,但越是临到险境他反倒是越发冷静。
深处那道黑影缓缓站起身,走出黑暗。
伯伊没有动,视线牢牢锁在那道黑影上,等到黑影完全走出黑暗,才发现是一只母狮子,他的视线一转,落在母狮子明显浑圆的肚子上。
显然,这只母狮子怀孕了,而且趋于生产。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三只狮子突然决定离开领地,但失去了稳定食物来源后,母狮急需营养,雄狮便只能外出狩猎。
前面那只狮子叼着回来的人被丢在母狮子腿边,伯伊神色镇定地看过,确定那人已经死了。
脖子上狰狞的撕裂伤口让那人的头颅弯折出诡异的角度,空气逐渐被浓重的血腥味占据混淆。
三头狮子围着那人,撕扯咀嚼的声音在山洞中久久回荡。
它们自顾自地进食,没有在意伯伊的动作,作为顶级猎食者,它们对自己的实力有着十足的自信。
伯伊注视着那个角落,看到皮肉残缺下露出的森白骨头。
食人不是狮子的常规行为,但显然这三头狮子是受到了某种刺激,从而选择攻击食用人类。
母狮是最先结束进食的,它抬起头,浅棕色的眼睛看向靠近洞口的伯伊。
两头公狮子随着母狮子的视线转过身来,伯伊无声地站立着,与三头狮子对峙。
“啪--啪--啪--”公狮的尾巴缓慢而有力地抽打在地面上,这是狮子在狩猎时的表现。
伯伊轻舒一口气,缓缓从腰间抽出佩剑。
坚冷的寒芒在洞穴中一闪而过,两头公狮的尾巴明显停顿了下,与人类交过手的它们很清楚这件金属的威力,能够瞬间划破它们的皮肤,刺穿它们的血肉。
伯伊盯着公狮的眼睛,脚步缓慢地朝着洞口一步一步地后退。
面对这样的大型捕猎者,一定要保持绝对的冷静,露怯或是逃跑都会激发它们的狩猎本能。
紧张对歭下,突然什么东西落地发出“砰”的一声响。
两头公狮身体下压,肌肉绷紧,做出冲刺的准备动作,却被这声音惊了下,喉间发出呼噜的示威声。
伯伊垂眼扫过,是他的腰袋,绳子断了,素色的腰袋并不起眼。
公狮似乎意识到只是一个人类的布袋子,没有任何威胁,再次摆出冲刺的动作。
几乎是同时,伯伊摸出藏在衣服里的哨子,含在唇边用力一吹,尖锐的哨响在山洞回音的加持下,变得无比刺耳。
预备冲刺的两头公狮猝不及防受到惊吓,猛然往后窜了几步,母狮子也是一样,略显笨重地一连退了好几步,退进黑暗的保护里。
伯伊没有停下动作,一边吹一边往后退,右手仍旧举着长剑,直直地指着为首的公狮。
两头公狮似有不甘想要跟上,但在下一声尖锐的哨响中,又不自觉地停下脚步。
哨子是伯伊训鹰用的,平日里都会放在腰袋里,不过来猎场出于安全考虑,伯伊把哨子穿绳挂在了脖子上。
毕竟动物的听觉灵敏,大多受不了过于尖锐刺耳的声音,在这样的天然猎场,是比武器还要实用的自保工具。
伯伊就这样一步步退出了三头狮子的领地,阳光穿过树木的枝丫照在身上,他才察觉自己的衣服被汗水和鲜血打湿,黏答答地贴在皮肤上。
走出去很远的一段距离后,伯伊寻了个高处,三两下爬上一棵大树。
幸好小时候没少爬树,不然这会儿只怕是只能对着大树干瞪眼了。
他解开护甲,将被鲜血浸透的里衣脱下,只用外袍包裹身体,抓了一把树叶揉碎涂抹在自己裸露的皮肤上,用叶子清香盖住血液的味道,然后将里衣和换下来的缠臂捆在最高的树枝上。
做完这一切,伯伊利落地滑下树,依照着地面的青苔选定了方向继续往前走。
在他离开后约摸一柱香的时间,一道矫健的身影出现在树下,鼻尖耸动,棕色的瞳仁注视着繁茂的大树。
半晌,它缓缓趴伏在地,守着这到嘴边的猎物,等待猎物失血死亡。
不间断走了两个时辰,伯伊才能肯定自己已经摆脱了狮子的追踪,但他并没有放松警惕,狮子是非常有耐心的捕猎者,可以连续追踪猎物几天。
在第三次休息时,伯伊看到了熟悉的湖泊,这个湖泊很大,他知道湖泊的对面就是法老驻扎的营地。
伯伊用湖水清洗过身体,洗去一身的血污。
站在湖边思考了大概不到十分钟,伯伊最终没有顺着湖泊走,反而是朝着相反的方向而去。
临走前,他对着湖泊的方向遥遥挥了挥手,无声地挑唇一笑。
一直困扰他的问题在这生死存亡又逃出生天之际突然得到了答案,既然厌倦了那就抛开,命就一条,何苦为难自己,不如活得畅快一些。
怎么活得久了,反倒被捆绑住了手脚,伯伊想,这该死的996谁爱上谁上吧。
在此之前,还有一点小小的遗憾,就是拉赫里斯这个对他来说,趋近于完美的作品还有一个致命的缺点,就是太重感情,为君者应当冷心冷情。
现在,这个作品终于完美了。
伯伊笑道:“小崽子,好自为之。”
一个完美的毕业作品,何尝不是对他这八年画下一个句号。
树林深处——
拉赫里斯带着亲卫搜寻雄狮的踪迹,他们已经抵达了核心位置,亲卫也在这里寻到了狮子活动的痕迹。
“陛下,狮子是不是出去捕猎了?”瓦斯问道。
他们搜寻了快三个时辰了,甚至从深处朝着边缘区域靠近,都没有发现狮子的身影。
正在此时,一声尖锐的哨响划破树林的寂静,突如其来的声音把众人都吓了一跳。
“这是什么声音?”瓦斯下意识横剑挡在拉赫里斯身前。
拉赫里斯却是倏地回头,看向哨响的方向,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攥住,疼得他喘不上气来。
“阿伊!”
是阿伊的哨子。
“陛下……”
瓦斯心惊胆战地站在营帐门口,营帐中光线昏暗,只能看到隐隐绰绰的黑影一动不动地坐在床榻边。
陛下不眠不休,水米未进已经持续一整天了。
在他身后的门外跪着上百朝臣,酷暑之下,所有人的衣服都被汗水打湿了。然而却无一人敢动,全都无声地垂着头。
那声突兀的哨响后,陛下匆忙回程。
他们回到营地收到的却是阿伊大人被狮子叼走的消息,陛下当时的脸色阴沉得吓人,喉头滚了又滚,才从牙关里挤出一个字来。
“找!”
狩猎活动临时被叫停,其他国家的使臣还没意识到发生了就被士兵请回了营帐,声称法老遇刺,正在抓捕刺客。
使臣有点懵但为了自身安全,还是配合地留在了营帐里。
但很快就有人发现了不对劲,他们想要离开营帐,却被士兵挡了回去,使臣中不乏强势的,作势要硬闯。
刚刚还说保护他们的强健士兵从腰间抽出利刃,横在门口,大有你但凡敢踏出一步便是血溅当场的下场。
这下众人都明白了,这分明就是名为保护,实则监禁。
“法老竟然敢这般对待我等,难不成是想要开战?”一名使臣大声嚷嚷起来。
“还请使臣大人回去休息,”士兵不卑不亢地回道,“等陛下抓到了刺客自然会给各位交代。”
使臣们看着横在自己面前的刀剑,心下愤愤,却敢怒不敢言,这埃及法老实在是小儿无知,胆大狂妄。
有心细的使臣注意到法老并没有在营地里停留,反而是带着人神色匆忙地出了营地,神色阴鸷恐怖。
“我看这法老也没受伤啊。”那人小声嘟囔,怎么看着跟在追杀什么仇人一样。
营地的喧嚣持续了一整天,等到晚上终于是沉寂下来。
众人知道闹了也没用,问也问不出来什么,只能静待法老抓到那个所谓的刺客,同时各国使臣也在暗自揣摩。
众人看不清神情,却能从队伍的沉默肃杀中感受到事情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本来驻守在营地外的一万五千士兵全都出动了,地毯式搜索将整个绿洲都翻了一遍。
野兽求生的技巧非人类可比,出于安全考虑,它们对领地的挑选会非常苛刻,这也大大加大了找人的难度。
瓦斯小心地往前走了两步,按耐着心底的恐惧,张了张嘴,半晌才说:“寻到人了。”
黑暗中那道一动不动的身影蓦地站起身,大步朝着他走来,高大的身形极有压迫感。
瓦斯心知下一句话说出来保不准要活不成了,但他清楚,至少得让陛下有个心理准备。
“大人他……”他艰难地说出下半句话,“没了。”
经过一天一夜的搜索,总算是在清晨时分,有小队发现了狮子的临时居所,只不过等他们去的时候,狮子已经离开了。
男人从他的面前经过,置若罔闻,不曾有半分停顿,一心只想快点见到那个向来机关算尽,运筹帷幄的阿伊。
这比大受打击还叫人害怕,瓦斯抹了把脸,连忙跟出去。
为了避开使臣团,士兵将人安置在王帐后方。
“见过法老。”最外围的士兵注意到拉赫里斯,连忙单膝跪地行礼。
拉赫里斯恍若未闻,大步走过,衣摆掀飞带起一阵劲风。
所有的士兵如潮水般向两侧推开,让出一条道来,道路的尽头,拉赫里斯看到一个人躺在担架上。
“陛下,”亲卫队队长扶肩行礼,声音沉重地说:“士兵进入洞穴搜索,搜到了几具被啃食过的人类尸骨,大多已经只剩下零散的骨架,只有这一具……尸体还算完好。”
他想说人,但对方如今的形状实在是难以用人来形容。
拉赫里斯一步一步走上前,暗金色的眼底每走近一分,便染上一分浓烈的深色。
他一直走到那个人面前才停下脚步,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开始颤抖。
担架上的人一动不动,身体被人摆布成平躺的姿势,但因为骨头寸断,没了肌肉的链接而显得不那么自然。
被啃得残缺不全的面部已经完全看不出容貌,只有丝丝缕缕猩红的血肉还黏在骨头上,头诡异的歪向一边。
全身上下只有小腿还留有一些齐全的皮肤,失去生命力的皮肤呈现出惨败的青灰色。
从那块仅有的皮肤可以判定,这人死亡的时间不会超过一天。
在场的人无不把眼睛错开,不敢看担架上的“人”,饶是久经战场的士兵,乍看到这“人”模样时,差点把胆汁都吐出来了。
太吓人了。
身形高大的男人却蹲下身,跪在尸体的面前,宽大的手掌顺着尸骨一寸寸地摸过,那态度不像是对待尸体。
他的动作很轻,像是怕重了会伤到对方。
旁边的亲卫只觉得这一幕诡异得叫人头皮发麻,就好像……陛下触碰的不是残破的尸体,而是求而不得的爱人。
“我们还在洞穴里发现了这个。”亲卫队队长硬着头皮走上前,单膝跪在旁侧,双手捧上一个染上脏污的腰袋,眼睛只敢盯着自己的手。
拉赫里斯缓慢地垂眼,视线落在那个熟悉的腰袋上。
腰袋上系着月白色的绳扣,是他昨日亲自帮阿伊戴上去的,阿伊嫌绳扣太松,但他觉得这个颜色非常适合阿伊,最终阿伊还是妥协了。
“打开。”拉赫里斯停在尸体胸口的手背鼓起几根分明的青筋。
侍卫拿过托盘,亲卫队队长将腰袋中的东西倒在托盘里。
腰带里的东西不多,附和那人轻简的风格,每掉出来一件东西,拉赫里斯的面色便白上一分,直到最后一个香囊落入托盘。
拉赫里斯呼吸微窒,好像有人掐住了他的脖子,眼前蓦地一黑。
下一瞬,眼前再次恢复清明,惨白的天光毫无阻拦地照在他的身上,明明应该是热烈的,但他却只觉得冷,骨头缝里都掺着冰渣的冷。
香囊是山谷节他送给阿伊的,颜色里藏了私心,选的是自己喜欢的颜色。
明明应该是明艳的颜色,现下只剩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