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尔纳闷,他们是这种可以谈心的关系吗?
心思单纯的巴特憨厚一笑:“不是,我们是在孟斐斯长大的,成年才被接到宫里做了随侍。”
巴尔简直想要捂脸,低声呵斥:“巴特。”
巴特听到哥哥的语气不对,立刻绷紧了神经,一般这种时候都是他说错话,做错事了。
但问题是他明明就没有提到神殿这两个字,怎么就说错了,就是大祭司在这里也揪不出错来啊。
伯伊微微颔首,笑容温和。
孟菲斯距离底比斯有一定的距离,可见神殿很有可能是通过全国各地的神殿进行挑选,培养势力,等到某个节点把人才输入王宫。
巴尔警惕地想,绝对不能再着了这奴隶的道儿。
不成想,这人根本不安套路出牌,话锋一转:“你们的饰品怎么其他的随侍不一样,我以为宫里的规格是一样的。”
伯伊说的是他们手臂上的臂环,宫里的宫人,随侍大多都是戴着睡莲图案的臂环,唯独他们俩一个左臂一个右臂,戴着的臂环是藤状的,仔细看中间包裹着一柄奇怪的手杖,设计略显女性化,很少见的款式。
巴尔暗自琢磨这句话有没有什么深层含义,但怎么想好像都没有什么问题。
于是他略微放松了语气说:“这是我们母亲的遗物,法老仁慈,特许我等在宫里也能佩戴。”
伯伊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看来巴特应该是没有说谎,藤蔓中间的手杖他在博物馆见过,是工匠之神普塔手持的权杖,而普塔正是孟斐斯信奉的神明。
伯伊聊天的话题东一榔锤西一棒的,问得毫无逻辑,巴尔从一开始的警惕逐渐放松下来。
路程走了大半,眼看麦涅乌宫殿已经近在眼前,巴尔偷摸着松了口气,总觉得这个奴隶不太对劲,但他又说不上来。
三人走进宫殿,穿过花园时,伯伊突然偏头问了句:“你们还招人吗?”
“招,招人?”巴尔有点懵,什么招人?
伯伊一笑:“你们神殿还招人吗?我想投靠你们。”
巴尔怀疑自己听错了,大祭司不是说这人是梅丽特王后的男宠吗?
巴特就比较耿直,直接“啊”了一声。
伯伊笑意吟吟地说:“你把我的意思转达过去,报个价,筹码合适,我随时可以归入神殿麾下。”
巴尔打量他的神色,十分怀疑:“你是认真的?王后选你做先知应该是挺看重你的吧。”
伯伊:“在王后眼里我永远都只是一个男宠,我希望在一个更公平的起点展开抱负。”
稍顿,他轻笑一声:“而且,王后已经快六十岁了,但我才十六岁,总得为自己筹谋将来。”
巴尔半信半疑,但伯伊说的确实没错,阿蒙霍特普一世二十多就死了,二世也只活到三十多,梅丽特活到五十多岁,这让依附他的势力安心的同时也忧心,生怕她什么时候就去见拉神了。
梅丽特王后甚至没有一个继承人,一旦她去世,整个权利体系都将分崩离析,她执政的这些年得罪的人犹如过江之鲫,现有的势力必然会遭到巨大的反扑。
“你不怕王后发现?”巴尔问。
伯伊:“富贵险中求,不入兽穴焉得兽子。”
巴尔愣了下,把这句话默念了一遍,竟然有点被震动到。
这是抱着怎样的觉悟,才能说出这样的话,眼前的人细算下来也不过就比他大上一岁而已。
“梅丽特给我安排的任务就是监视陛下,干扰陛下的学习进程,固定时间去和她汇报。”
伯伊说:“我没办法保证我的消息一定正确,毕竟王后向来谨慎,鲜少交心,这需要你们自己去判断,但我可以把我知道的,全都告诉你们。”
巴特:“你要是故意骗我们怎么办?”
伯伊挑眉反问:“合作的基础是信任,而且偌大的神殿总不会没有一点自己的信息渠道吧?”
神殿纵使被梅丽特极力打压,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总该是有些底蕴的。
“可是……”巴特还想说什么,巴尔伸手拦住他,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再说,这才对伯伊说到:“我会转达,合作与否会有上面的人定夺。”
“可是他就不像是个好人。”巴特小声嘀咕。
巴尔瞪他一眼,巴特努努嘴,安分地不说话了。
“回吧。”伯伊轻笑一声,也不管这两人是什么反应径自回了宫殿。
天一擦黑,整个法老宫殿就逐渐陷入了安静。
麦涅乌的四个随侍也都被伯伊打发下去,各自休息。
躺在陌生的床上,伯伊一如既往地失眠。
他非常认床,在陌生的地方会失眠睡不着,这件事他从来没有告诉过别人,就连跟在他身边的夏行都不知道。
神殿的人以为他是起得早,但其实他昨晚就一宿都没睡着,闭上眼脑子却很清醒,甚至知道昨晚有两个人从他门前经过,是去偷吃宵夜的。
两天一夜没有睡觉,身体已经疲惫到了极致,胸口发闷,额角隐隐抽痛。
伯伊闭着眼,心想,昏迷上两次就好了。
人的身体是有自我保护机制的,哪怕他主观上无法入眠,身体到了临界点也会陷入休眠的。
这个宫殿不大,四个随侍住在同一个房间里。
巴特洗漱完正要躺下睡觉,就感觉手臂被人戳了一下,他偏头,正好看到对方的脸,是宫殿里驻扎的随侍。
他皱了皱眉,凶巴巴地问:“干嘛?”
小随侍也不过十三岁,被他这个一吼就懵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磕磕巴巴道:“我就是想跟你聊聊天,你这么凶干嘛!”
已知阿伊是梅丽特的枕边人,梅丽特谨慎的性子,必然会在这宫殿里安插自己的眼线。
巴特不乐意和有可能是梅丽特眼线的人多说话,但看小随时都快被他吼哭了,也有点心虚:“多大的人了还哭鼻子,羞不羞。”
小随时揉揉眼睛,不高兴地说:“你家住尼罗河啊,管这么宽。”
巴特懒得和小孩儿吵架,问他:“你想找我聊什么?”
说着他往旁边看了眼,宫殿另一个小随从也偷摸着往这边看,似乎对他们聊天的内容很感兴趣。
他心立刻提了起来,这两个随侍不会是想从他这里套点什么出来吧。
小随从哪里知道巴特神奇的脑子里已经快进到泄露神殿秘密被暗杀这样的情节了,他看了眼外面,小声地说:“阿伊大人有没有跟你们说什么啊?”
“什么说什么?”巴特觉得自己表现好极了,非常地警惕。
小随从:“比如我们犯了什么错,不想要我们什么的。”
巴特:怎么和他想的不一样?
“没说,”他摇摇头,“根本就没提过你们俩。”
听前面没说,小随从松了口气,但听到后面心立刻又提了起来。
根本就没提,是没提还是不想提?
“你为啥会这么想?”巴特还挺好奇,这俩小孩儿在宫殿一天,结果就琢磨出这点东西。
小随从瘪瘪嘴,很是失落:“阿伊大人今天都没问过我们名字,不让我们服侍,也没和我们说话。”
但阿伊大人当着他们的面问了巴特和巴尔的名字,脸上还一直笑着。
巴特一愣,心想,这小孩儿难不成是看他不怎么聪明所以来忽悠他?
但瞅着这人表情还挺真实的。
早上沐浴时间还挺长的,竟然都没有说过话?
“不说就不说呗,”巴特想了想,拍拍小孩儿的肩,“可能就是泡澡的时候嘴巴干不想说话,不说也没啥的。”
小随从一听更丧了,苦着脸都快哭出来了:“那不行,这活计是我掏空家底才换来的,要是阿伊大人不要我,我就白白打点了。”
听说法老宫殿的工作轻松不脏,领的俸禄还多,他才过来半个月,俸禄都还没领过,这要是被调走了,他能哭死。
巴特愣了愣:“啊?你不是梅丽特的人啊?”
小随从一脸懵:“啊?我是法老宫殿的人啊。”
说完他又看看自己身边,这不就是法老宫殿吗?
“那没事了。”巴特一乐,“那咱们以后就是好朋友了,你叫什么名字?”
“塔那罗,”小随从完全没懂他们怎么突然就成好朋友了,但并不妨碍他满面愁容:“唉,我的金饭碗。”
得不到想要的答案,小随从也就回去自己的床铺了。
刚一会去,另一个小随侍立刻凑上来,心急火燎地问:“他怎么说?”
塔那罗苦着脸:“他是阿伊大人没提过咱们。”
另一个小随从如丧考妣:“那完了,我们白花心思了。”
塔那罗长叹一口气。
门口,巴尔端着盆走进来,问:“你们在聊什么?”
一进来就看巴特和宫殿驻守的小随侍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的。
巴特拉住他,神神秘秘地说:“我有一手消息。”
“什么?”巴尔不抱希望,但还是配合地接话。
“那个叫塔那罗的小孩儿不是梅丽特那边的人。”他把刚刚的聊天复述一遍,“我觉得可信度挺高的。”
巴尔听的认真,等他说完才开口:“那另一个呢,他认识吗?”
巴特:“我没问。”
巴尔:“………”
眼看哥哥对自己丧失表情,巴特连忙挽救性补充道:“塔那罗还说,阿伊今天洗澡没跟他们说话。”
巴尔沉吟片刻:“你是说阿伊故意冷着他们,以示对神殿的诚意?”
巴特愣了下,他倒是没这个意思,但听上去好像很有道理,于是点点头:“对。”
“我知道了,我会一直反馈给大祭司,睡吧,明天我抽空出去一趟。”巴尔说。
“好。”
一夜无话。
再睁眼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伯伊起身时,脑袋眩晕了下差点没站住,幸好旁边的随侍眼疾手快扶住了他。
“阿伊大人是头疾犯了吗?”那随从神色担忧地问。
伯伊挑了下眉,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随从低声说:“塔那罗。”
伯伊微微颔首,推开他的手说:“你跟我来,我找书帮我搭把手。”
塔那罗说好,跟着他一起进了书房。
关上门,伯伊坐在书桌前,招招手,塔那罗不明所以地走过去。
“帮我传个话给梅丽特王后。”伯伊说。
塔那罗顿了下,压低声音:“什么?”
伯伊弯了弯唇:“神殿的人想拉拢我,我准备答应他们,给王后当插在神殿的暗桩。”
塔那罗微微皱眉,不相信地说:“神殿会相信你?”
伯伊笑睨着他:“试试不就知道了。”
第7章 左右逢源
梅丽特王后和神殿两边都没有立刻给回复,伯伊也不担心,以神殿和梅丽特王后之间剑拔弩张的关系,是不可能去和对方互通有无的。
至于这两个势力会不会拒绝,伯伊倾向于不会。
自己在他们眼里只是一个小喽啰,梅丽特强势专权,对神殿毫无畏惧,甚至对于对手的畏手畏脚感到无聊。
既然自己自荐先知已经给了对方野心勃勃的印象,那现下迫切想要立功倒也很合情合理。
对于他的提议,这个女人大概会如同看一场打发时间的戏剧一样充满趣味。也许还期待着自己有更有趣的内容呈现给她。
一只小蚂蚁带来的饭后娱乐。
至于神殿——
伯伊毫不怀疑在自己之前就有梅丽特的势力投靠神殿,正如他所说,六十岁,是一个埃及人难以企及的岁数,没有人敢肯定她什么时候就没了。
正是这种不确定让下面的人每过一天都是煎熬,梅丽特两眼一闭安详去世,但她的附庸正值壮年,大家族必须为自己的后代考虑。
在神殿眼里,他这样的蝼蚁没什么用,但他的投靠是神殿用来撬动其他势力的筹码,梅丽特大厦将倾的证据。
这样的筹码越多,瓦解梅丽特势力团体的力量就越大。
一天后,伯伊先收到了梅丽特传回来的消息,答应了,并且让他好好做,不会亏待他。
神殿显然要更加谨慎,晚了两天才给了回复,这些时日应该都在调查他的身份和来历。
两边一个有钱有权,一个家大业大,都提前给了酬劳。
当着巴尔巴特的面,伯伊打开了梅丽特送过来的宝盒,金灿灿的黄金豆把巴掌大的盒子塞得满满当当。
伯伊不动声色,垂下的眼眸中盛满笑意,果然,梅丽特对他的开幕充满了期待。语气自得,像是受到了莫大的嘉奖:“这是梅丽特王后赏给我,用来打点宫人的。”
巴尔巴特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震惊。
梅丽特王后竟然这么看重这个奴隶的吗?
一盒金豆对贵族来说不算多少,但奴隶一辈子,不,十辈子都赚不到这么多。
“这是给你们的,”伯伊从盒子里抓了一小把递过去,“怎么处理是你们的事,希望今后大家能合作愉快。”
巴特眼巴巴地看着哥哥,不知道该不该拿,巴尔思考了下,双手接过,又以左手按在胸口行了个礼:“多谢阿伊大人。”
伯伊笑意吟吟地说:“都是一家人,不用这么客气。”
巴尔收下自然不是为了私藏,一出门立刻亲自把金豆子送到神殿去。
埃及的黄金都是奴隶开采出来的,为了避免奴隶私盗,所有贵族都会在黄金上刻上自己的印记,如果黄金流通到另一个贵族手上,就会重熔刻上新的印记。
神殿的人当下进行了验证,确实是梅丽特王后的印记没错。
“看来梅丽特比我们想象中还要更喜欢这个奴隶一些,梅丽特还真是对漂亮的脸蛋毫无抵抗力,或许真能拿到些什么消息也说不好,”泰伊沉吟道,“大祭司您觉得呢?”
梅丽特贪恋美色的事情并不是什么秘密,每年她都大张旗鼓地在民间搜罗俊美男子招入后宫。
神殿也曾试图通过这个方法接近梅丽特,但梅丽特实在是喜新厌旧,没两天就腻了,根本套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
“有用最好,没用也无妨。”神殿的大祭司诺菲斯捏着小小的金豆子兀自沉思,黄金的光芒在花白的胡子上反射出浅淡的一抹金,“再多观察观察。”
“以这奴隶的张扬只怕今后不会少得罪人,梅丽特安排这奴隶给他做先知,可把陛下气坏了。”泰伊十分无奈,“与我抱怨了好几次。”
诺菲斯轻叹:“陛下性格天真,之于我们也算是好事,少费了许多心思。”
半晌,他把金豆子递还给巴尔:“既然是给你们的,你们且拿着罢。”
巴尔没有推脱,收下塞进口袋里,跪地行礼。
另一边。
巴特巴尔刚走,塔那罗就进了书房。
“他们找你做什么?”塔那罗非常直白地问,“我好像看到他们拿着什么东西急匆匆出去了。”
伯伊笑容满面地对他招招手,塔那罗狐疑地走上前。
“看看,没想到神殿对我竟然如此重视。”伯伊语气炫耀地打开了巴尔他们送过来的神殿报酬。
圆盒子里放着一套精美的首饰,项链黄金打底,镶嵌着红蓝宝石,臂环上雕刻着栩栩如生的老鹰,还有彩羽和宝石制成耳坠。
这项链上最值钱的不止是宝石,还有这其中堪称精致的做工,一看就颇有价值。
“神殿送的?”塔那罗震惊。
伯伊点点头,似真似假地说:“看来神殿确实是对王后心怀耿耿,连我这样的小人物都要极力拉拢。”
欣赏了会儿,他关上盒子,往前一推:“劳烦你帮我把这套饰品送到王后那边。”
“你不自己收着?”塔那罗以为他会自己留着,毕竟王后也没有要求神殿给的东西必须上交,很少有人能抵抗这样精美的饰品,以及其后面代表的价值。
要是他,肯定就会自己私藏。
“你把我当什么人了!”伯伊义正言辞地表忠心,“我对王后的忠心岂能是这小小首饰可以衡量的。”
塔那罗感觉自己的眼睛好像被什么东西刺痛了,如果他是现代人,就会知道有一个词叫正道的光。
等人拿着首饰盒出去,伯伊挑唇很轻地笑了下。
他当然要那套饰品,但他直接收下,难免让梅丽特猜忌,所以不如让梅丽特亲自赏给他。
临出门,伯伊叫住塔那罗:“巴特巴尔是诺菲斯大祭司的亲随,你多盯着点,看看能不能从他们嘴里套出点关于神殿的事情。”
塔那罗皱眉,没想到巴特巴尔竟然还有这样的身份。
“好的,阿伊大人,”他欠身行礼,“他们对我没有防备,我会利用好这个机会。”
晚上的时候,塔那罗果不其然又把首饰盒送了回来。
“王后说你做的很好,这首饰赏给你了。”塔那罗想起王后看到首饰盒时的表情,半是欣赏半是满意,还和身边的芙芙女官赞叹了一句真是没看错这孩子,是个扛得住诱惑的。
伯伊对着芭斯泰特宫殿的方向行了个礼,净了手,又用白布垫着,姿态虔诚地把饰品放进了自己的柜子。
那种感觉又来了,塔那罗再次被刺了一下,好耀眼。
伯伊心想,这可是他在这古埃及第二份财产,发家的本金。
翌日,伯伊又要去给小法老授课。
出门前,他特意用上了神殿的那套饰品,精致华美的饰品佩戴在他身上,越发衬得肤色雪白,平白为他增加了几分矜贵。
光明正大地佩戴这套行头,在巴尔巴特眼里是伯伊在向神殿暗示自己的他们这边的人,在塔那罗眼里则是伯伊在向梅丽特王后表忠诚,证明自己的价值。
投靠神殿后,伯伊发现了第二个好处。
那就是去上班不用步行了,刚一出门就看到有轿子,和华夏传统的轿子模样略有些区别,轿前还有下轿脚踏,脚踏前沿是精美的浮雕。
依旧是以人力为主的出行方式。
神殿为他配置了四个身强体壮的轿夫,皮肤黝黑,肌肉梆硬,看着十分可靠。
伯伊坐进去感受了下,空间不大,凳子有点硬,但总比自己走一个小时路去上班来得强。
不得不再次感叹,全国连锁企业的员工福利是真不错。
于是他就在这样一步三摇的节奏中,赶在上课时间前抵达了法老居住的诸神殿。
下轿的时候,轿夫从随身行囊中取出一个木制的盒子递给伯伊。
伯伊拿出来,是几本书,打开一看里面的内容,是埃及文字的历史,书写方式等等,好家伙,是他的教辅资料。
法老的宫殿里十分安静,只角落里无声地候着一个宫人。
大片的花窗毫无阻碍地透进阳光,将垂挂的亚麻布帘吹得来回摇曳。
拉赫里斯面无表情地看着伯伊走进来,左手按在胸口对着他行了个礼。
“奴隶就是不讲规矩,你应该行君臣跪拜礼。”拉赫里斯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说。
伯伊诧异地挑了下眉:“我确实不懂规矩,我看米维尔将军这样行礼,我也就这么做了。”
拉赫里斯一梗。
米维尔这么行礼,是因为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藐视王权,偏偏他又不能把这事说明,会显得他非常无能。
“我们来上课吧。”伯伊走上前把书放在桌上摊开,在自己的座位坐下。
拉赫里斯冷笑:“你不是说我不配做你的学生吗?”
伯伊不轻不重地笑了声:“你别误会,我只不过是食君之禄,担君之忧罢了。”
神殿如今想要借助法老的起势,他总得假装配合,左右他不过是一个奴隶,应付一下神殿也不能指责什么,他们吸纳他也不是为了让他教导法老的。
稍顿,他又说:“在我的故乡有一个词,比较符合我们之间的关系。”
拉赫里斯觉得自己不应该接话,但看到伯伊明显与埃及人不一样的肤色,还是没忍住好奇问了出来:“什么?”
伯伊唇角微弯:“支教,意思是支援落后地区教育工作。”
落后的拉赫里斯:“………”
梅丽特一定是有什么特殊部门,专门培养气人的人才吧。
伯伊看小法老气得耳朵都红了,以为这小孩儿又要跳脚骂人,没成想对方却突然冷静下来,问他:“你的家乡人人都可以读书?”
伯伊意外地看他一眼,没想到他竟然会抓住自己话语里的细节。
“算是吧,”他说,“我们是普及教育,每个人都有读书的权利。”
拉赫里斯若有所思:“人人都能受到教育,那统治者岂不是无能治国?”
埃及只有少数的人可以读书学习,接受教育,其中多是贵族,祭司,官员这样的身份。
伯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手指在桌案上轻点了两下。
这是他的小习惯,表示正在思考。
“你为什么会这样认为?”他问。
拉赫里斯犹豫了下说:“聪明人如江河海浪,有天赋者云云,接受教育会让他们有认知判断,就好比现在这宫殿里的人都追随梅丽特,而不是身为法老的我。”
只有那些盲目的子民才会坚定地认为他拉赫里斯是能与神明对话的继承人,是这埃及唯一的法老。
伯伊看着尚且稚嫩的法老陷入沉思。
据他所知,这小法老虽然已经十岁,但还没有读过书,这一点从上节课他写的那些鬼画符一样的字就能确认。
一个不曾接受过教育,又和上一届法老不曾见面的孩子竟然对愚民之术有所见解。
没错,愚民之术。
这是在春秋战国时代,百家争鸣共同默认的帝王之术,驭民之术。
道家云:古之善为道者,非以明民,将以愚之。民之难治,以其智多。
儒家亦道: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著名变法大家商鞅曾言:民强国弱,民弱国强。固有道之国,务在弱民。
统治者靠剥削压榨多数劳动人民,维持骄奢淫逸的生活和自己的统治地位。
百姓维持愚昧无知的状态,只需要埋头苦干,当牛做马,这是所有统治者梦寐以求结果。
所以古往今来,从奴隶社会到封建社会,教育一直都是稀缺资源,把控在上层社会手中。
如今的埃及也是一样,他们称接受教育是神明的选择,何尝不是前人对愚民之术的运用。
“你比我想象中聪明一点。”伯伊不吝夸奖地说,“脱离木乃伊的层次了。”
拉赫里斯一怔,虽说不懂木乃伊是什么,总归不会是一个好词,但从认识到现在,他还是第一次在这个人嘴里听到夸奖,莫名地,他竟然觉得有点兴奋。
拉赫里斯及时制止自己可怕的想法,他一届法老,何须一个奴隶的夸奖和肯定。
虽然是这么想,但还是忍不住嘴角微弯出一点弧度。
阳光穿过花窗,倾洒在少年深邃的眉眼上,暗金色的眼眸流光溢彩,伯伊心想,还真是跟猫一样好哄,夸一句尾巴就扬起来了。
“今天的课程,”他在教辅资料翻了两页,“你把这里的字抄上一遍吧。”
拉赫里斯抿着唇,不情愿地说:“泰伊祭司教我认了字。”
他并不想跟着这个奴隶学习这些无用的知识,平白浪费时间。
伯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在书面上随手一指:“这是什么字?”
拉赫里斯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但还是说道:“神庙。”
“错了,”伯伊说,“这是神明。”
拉赫里斯愣了下,拧起眉:“不可能,泰伊教我的是神庙。”
伯伊轻笑一声:“你怎么知道他教的对,我教的是错?”
拉赫里斯没说话,只是眉头皱得更紧了些。
伯伊伸手在桌面上轻敲了下,漫不经心地说:“你只不过是先入为主,觉得我是一个没有文化的奴隶罢了,目光短浅粗鄙,课业我安排了,做不做随你。”
说罢,他站起身款款而去,名正言顺地翘课,留下小法老表情难看地站在原地。
“陛下,”一直沉默站在殿下的随侍托德走上前,“这奴隶实在是张狂,胸无点墨还敢屡屡大放厥词,不如寻个由头把他送到麦德查人去。”
那才是奴隶应该待的地方。
拉赫里斯脸上的怒色渐消,神色莫测地瞥他一眼:“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托德一惊,跪地请罪:“是奴自大多言,请陛下责罚。”
拉赫里斯暗金色的眸色略深,注视着伯伊离开的方向,半晌,低声说:“安排人去查一下这个阿伊的过往。”
随从应和说是,略略迟疑后询问:“那今天的事情我要如何与大祭司那边汇报?”
拉赫里斯垂眸,语气淡淡:“你不若找木乃伊借个脑子。”
托德小心翼翼地问:“陛下,木乃伊是谁?”
拉赫里斯俯视着他,神色间情绪难辨。
托德连忙俯首:“奴知错。”
拉赫里斯沉默,就在托德以为法老要惩治自己胆战心惊时,他突然拿过阿伊大人留下的书本问:“这是什么字?”
托德看了眼,谨慎地说:“神庙。”
拉赫里斯:“………”
这该死的奴隶果然是在戏弄他。
第8章 小弟+1
“阿伊大人,我们这是要去哪里?”随侍目送自家大人进去,没过一会儿又出来了,完全摸不着头脑。
阿伊笑道:“我们出宫走走,散散心。”
随侍一愣,不确定地问:“出宫吗?现在?”
现在不是大人给法老授课的时间吗?这个时候不在宫殿里真的可以吗!
“我好久没出宫了,你给我带路吧。”阿伊是笑着说的,但语气却十分坚定。
随侍犹犹豫豫地看了眼身后的诸神殿,最后还是弯腰说是:“那请大人随我来。”
神殿派来的轿子落在偏殿,轿夫们也在偏殿休息,但伯伊没有安排轿夫们送自己,而是跟着随侍步行出宫。
许是埃及神权治国的缘故,常规百姓视法老为神明,对法老的宫殿也是充满了敬畏,所以宫殿管制不算太严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