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怎么的,老看这小孩儿绷着脸,莫名就起了点逗弄的心思。
拉赫里斯愣了下,耳尖蓦地烧红:“你竟然戏弄于我!”
这个可恶的奴隶!
“学吗?”伯伊抱着手,好整以暇地问。
拉赫里斯气得耳朵通红,心想,他怎么可能做这么丢脸的事情,他可是整个埃及的法老王。
“那我先走了。”伯伊抬腿要走,没有丝毫犹豫,“总归又不是我矮得下不来王座。”
才走出一步,就听身后传来一声极小的“喵”声,若不是内殿足够安静,都听不到声响。
伯伊一挑眉,回头去看身后脸已经红成了虾子的少年:“刚刚是什么东西掉了吗?”
拉赫里斯眼神凶狠地瞪着他,不高兴道:“你想耍赖?”
伯伊无辜地摊手:“但我什么都没有听见啊,你叫了吗?”
拉赫里斯气苦,偏偏这人实在是没个好心眼,摆明了不认刚刚那声。
“我……”伯伊刚要说走,就看眼前的小法老,凶巴巴地又“喵呜”了一声。
许是怕他耍赖,这一声的声音格外的大,甚至惊动了守在门口的托德:“陛下,阿伊大人,是有猫闯进了内殿吗?”
拉赫里斯的脸色由红转黑,再转红。
伯伊轻笑着对外面的人说:“没事,是窗外经过一只小野猫。”
“你的手臂怎么了?”拉赫里斯突然注意到伯伊的手臂。
白皙的手臂上红了一片,看上去颇有些触目惊心。
伯伊嗯了一声,顺着他的视线往下看,看到自己的手臂,不在意地摆摆手:“没事,我皮肤比较敏感。”
他的皮肤薄,毛细血管比较密,不小心磕到碰到就会留下痕迹。
说来也是很巧,这个阿伊竟然也是这样的敏感体质。
昨天他剃毛的时候没觉得有什么,一回宫殿,手臂后知后觉地开始疼,昨晚红得还要更吓人一些。
“撞到了?”大概是这人皮肤实在是太白了,以至于他甚至都忘记了这家伙刚刚对自己的羞辱,关注瞬间被这片红给带偏了。
伯伊瞥他一眼:“小孩儿不要管大人的事情。”
拉赫里斯:?
“你也才比我大七岁。”拉赫里斯不高兴地反驳。
伯伊:“但我比你高这么多。”
伯伊用手拉出两人之间的差距,六十公分却犹如天堑。
拉赫里斯一梗,黑着脸说:“兑现你的承诺。”
等他长高,成为强壮的男人,一定要把今日的耻辱狠狠报复回来,让这个奴隶后悔今天说过的每一句话。
“我上次看到市场有人在售卖牛奶,那应该是有牛奶的吧,每天早晚一杯,”伯伊说的其实就是现代人最常用的理论,“吃牛羊肉,鸡蛋,鱼类,豆类,多运动跑步跳高……”
稍顿他又补了一句:“还有多睡觉。”
阿蒙霍特普家族的基因很好,这小法老估计是发育期比较晚,加上营养不均衡,所以才显得格外瘦小。
拉赫里斯从没听说过这些奇怪的理论,迟疑了下说:“你就是这样长高的?”
伯伊略一挑眉,笑道:“对,我就是这样长高的。”
他不清楚阿伊是怎么长的,也许也是基因好,确实比身边的人都高,他测量过,十六岁的阿伊大概有一米七还多。
不过这套理论是经过现代科学认证的,补充蛋白质,钙,维生素,还有充足的睡眠和适当的运动,就是长高的外部因素。
“贫民能吃到牛羊肉?”拉赫里斯眼里充满了质疑。
以自己的了解,平民日常饮食非常简单,大多都是以素食为主,面包,蔬菜,水果,肉食非常有限,想要完成这套长高理论并不是容易的事情。
更何况这人的前身还是奴隶,奴隶只配喝稀粥,哪怕是啤酒都是贵族们偶尔大发慈悲的恩赐。
伯伊抱着手,闻言耸耸肩:“那你一定不知道,贫民窟总有很多求生的方式。”
“例如?”拉赫里斯问。
伯伊回忆了下,说:“比如等在贵族的猪圈里,或者去垃圾场,贵族们的恩赐非常丰厚。”
他说这话时,眉眼都带着笑。
“你……”拉赫里斯微怔。
看惯了这奴隶的张狂,很多时候他甚至会忘记对方的奴隶地位,哪有奴隶这么嚣张的。
“你父母呢?”拉赫里斯问,“你的父母不养育你吗?”
要知道如果被贵族知道,自己吃剩的东西被奴隶吃了,贵族们会非常愤怒,贵族的愤怒往往意味着死神欧利西斯即将探访。
没有贵族能够忍受自己的东西被奴隶触碰,哪怕是他们吃剩不要的。
“父母,”伯伊唇角的弧度自然,“死了。”
少顷,他微笑着补充道:“现在父亲大概是死了。”
“大概死了?”拉赫里斯从来没见过有人对生死如此含糊。
死了就死了,没死就是没死,什么叫大概死了。
“因为我来到这里以前,他生病了,”伯伊叹息一声,“很严重的病,照顾他的人说,他大概熬不过两个月。”
事实上,在他来到古埃及以前,他刚刚见过自己的父亲。
在监狱里,那个记忆中强壮有力的男人瘦得像是一块风干的腊肉,眼窝深陷,身上带着青紫的淤伤,手腕上是新旧不一的疤痕,一条盖着一条,让人联想到画素描时的排线,美感而富有艺术气息。
因为病痛的折磨早已神志不清,哪怕是见到了他,也只会重复一些咿咿呀呀的话。
明明已经这么老了,却跟个不会说话的婴儿一样,让人心生怜惜。
临走前,他给狱警塞了钱,希望对方能好好照顾自己的父亲,让他再多享受一下这美好的人生。
想到那个男人麻木空洞的眼神,伯伊还有些遗憾,如果不是法律不允许,他甚至想要在这个监狱任职,陪着父亲安度晚年。
拉赫里斯以为对方说的来到这里以前指的是进入王宫。
据他所知,阿伊两年前就跟着梅丽特了,但这以前他是怎样的人没有人知道,毕竟没有人会去试图了解一个奴隶的过去。
“你和你父亲关系不好?”哪怕对方一直面带微笑,但拉赫里斯的第六感告诉他,没有那么简单。
伯伊诧异地看向他:“怎么会,我欣赏这个男人,还有我的母亲,我很爱他们。”
“那你为什么要笑?”拉赫里斯从来没见过有人提到自己去世的家人时是微笑着的,他对母亲没有什么感情,但只要想到那个人死亡时的模样,都会觉得心脏闷闷的。
那么鲜活的,喜欢哭泣的女人,被丢弃在荒芜的沙漠,三天时间,秃鹫用鸟喙撕裂她的身体,衔出内脏,啄食着她的血肉。
而他就像是在远处等待喂食的幼鸟,睁眼看着晚冬的雪融化在这片名为埃及的沙漠里。
“想到深爱的家人,并且微笑是一种幸福的表现,他和母亲是我人生的启蒙者,”伯伊说,“没有他们,我永远都只会是一个……奴隶。”
当那些律师还在为可怜的正义伸张时,他已经深刻地明白,只有弱者才需要所谓的公平,法律的存在何尝不是强者对弱者的俯视。
媒体对他的定义——无道德,无底线的政律高手,浑身恶臭的逐利者,这个男人甚至不追求名声。
伯伊很喜欢这句评价,中肯且贴合实际。
他把这句话做成旌旗,挂在自己的律所,以免自己忘记初心。
拉赫里斯一时语塞,他试图去了解自己这位合作者,但这个过程让他既安心又惶然。
这种感觉就好像是在与虎谋皮,也许某一天他会被自己的贪婪吞噬,主动沦为对方掌握在手中,争夺权势的号角。
“陛下,我们该回宫了。”候在门口的托德小声提醒。
拉赫里斯看着伯伊,想了想说:“我能感觉到,你是一个很复杂的人。”
复杂到他不知道如何去定义对方,唯一值得确定的就是,危险。
伯伊勾唇,神色坦然地说:“陛下,等到你真正了解我,就会明白,我是一个很简单的人。”
拉赫里斯离开后,伯伊把阿曼特叫进来。
“阿伊大人,有什么吩咐吗?”阿曼特问。
伯伊:“把昨天听到的消息都复述一遍。”
不得不说,小法老的想法没错,伯伊确实需要这样一个可以处理事情的独立空间,宫殿里塔那罗几乎是寸步不离。
来神殿前,塔那罗也想要跟着来,但伯伊说担心巴特巴尔会在宫殿里动手脚,以此打消了对方的念头。
阿曼特连忙说是,回忆着昨天听到的消息——
“诺菲斯大祭司家里出了老鼠,好大一只,听说把他夫人吓坏了,接连卧病两天,至今还没能康复。”
“西亚蒙大人昨日迎了一位新夫人,是他的大孙女,四女儿的大女儿,十分貌美动人,见过她的平民都说她是哈托尔的化身。”
“艾拉特将军昨日在军营和米维尔将军比武,输了,大概是觉得面子过不去,今天大清早去米维尔将军家里闹了一通,被米维尔将军丢了出来。”
“乌瑟哈特大人明日将启程前往边境,他的妻子这些天天天以泪洗面,还说要和乌瑟哈特大人分离。”
消息又碎又杂,多是家长里短,但伯伊却听得认真。
阿曼特一口气把听来的消息都说了一遍,絮絮叨叨好一会儿,甚至还不忘学习聊天对象说到这件事情时的表情和语气。
直到他看到内殿的蜡烛烧了大半,他才意识到自己过于啰嗦,一脸忐忑地说:“抱歉,大人,我总是忍不住说很多。”
有关系不错的人说过他这个习惯非常不好,贵族们不喜欢多话的人。
“没关系,”伯伊说,“你这样很好,继续保持。”
也许没有人和阿曼特说过,他在模仿这方面有些天分,学习对方的表情语气惟妙惟肖,哪怕是没有在现场的人,也能轻易地感受到当时的场景和情绪。
阿曼特被这意料之外的夸奖搞得手足无措,甚至没忍住红了脸,小心地拿眼去偷看阿伊大人,心想,阿伊大人不仅长得美,还特别的善良体贴。
伯伊注意到他的眼神,浅浅笑了下:“不要怀疑自己,你是非常优秀的人,你的能力无与伦比,是神明的恩赐,如果我有能力,甚至希望你能去做麦德查人指挥官。”
阿曼特惊得差点跳起来,他这一生,哪里受过这样的夸奖和赞美。
他的父母嫌弃他太过纤弱,不成大器,不如哥哥孔武有力,能支撑家里的支出,他最好的朋友也多次告诫他这爱八卦的爱好是自寻死路。
第一次有人夸奖他,认可他的爱好,甚至认为这是一项出色的能力。
天哪,我的神明!我伟大的阿蒙神!
“阿,阿伊大人!我怎么配……”阿曼特说不出自己是怎样的想法,就是眼睛酸得厉害,心脏涨得满满的。
他想,他可以为了阿伊大人去杀人。
自己何德何能可以遇到阿伊大人,一定是阿蒙神听到了他日日夜夜的祈祷。
“大人,我先帮您打扫吧。”阿曼特现在特别想做点什么,不然他真怕自己会冲出去大杀四方,以帮助自家大人在梅丽特王后面前立功。
不过他也很清楚,自己只是一个拿水果刀都会手抖的无能之人,所以只能通过其他的事情来抒发心里的情绪。
伯伊微笑着点点头:“幸好有你,手脚利落又能干,不然我一个人可打扫不了。”
阿曼特握着毛巾,心想,他今天一定要把玻璃擦得会反光,地板会打滑。
没有人能拦得住他。
两人一起打扫内殿,阿曼特再三阻拦,伯伊没办法,只好停下手里的动作,在一旁等待着他做清洁工作。
阿曼特一边打扫,一边忍不住说了许多这些年他在王宫里听到的八卦。
说的时候他几次偷偷打量阿伊大人的脸色,随时准备停下,只要大人脸色露出一丝不耐。
然而没有,阿伊大人听得十分认真,眼里毫不掩饰对他的欣赏。
阿曼特用力地擦拭地板,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
打扫完内殿,他甚至意犹未尽地想问下外面的人需不需要打扫。
做完神殿安排的工作,他们就可以离开了。
刚出内殿的大门,伯伊就被一个脑袋光溜溜的男人拦住,他也穿着神殿标志性的白色祭司服,但不同的是,他的头上带着象征阿蒙神的头冠,金色的臂环上雕刻着文字,是向神明祈福的咒语。
看得出来,这个人的身份与外面的小祭司不太一样。
伯伊还注意到他的腰带挂着一个淡色的香囊,针脚细密,隐隐能闻到熟悉的薰衣草香。
伯伊不动声色地对他对视,须臾,出声询问:“阿克里斯祭司?”
阿克里斯没想到他会猜出自己的身份,有片刻的愣神,然后冷哼一声:“大祭司想见你,跟我来。”
作为神殿的人,他平等地厌烦,瞧不起所有从梅丽特那里出来的人,甚至是芭斯泰特宫殿里的猫都让他觉得臭不可闻。
伯伊挑了挑眉,偏头示意阿曼特跟上,两人跟着阿克里斯去见大祭司。
虽然对方没有明说,但伯伊有种预感,想见自己的人应该是那位诺菲斯大祭司,倒不是因为他是梅丽特的人,也不是因为投靠神殿。
而是拉赫里斯主动提出让他在内殿工作。
对于一个习惯掌权的人来说,手里的棋子突然有了自己的想法,哪怕只是往前走了无足轻重的一步,也会触动到他敏感的神经。
阿克里斯带着他们穿过了神殿中心的花园,来到另一座建筑,比起前面的忙碌,这座宫殿里一个人都没看见,安静得针落可闻。
“踏踏踏”藤编的鞋底敲打在地面,三人的脚步声在廊间回响。
阿曼特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没由来地心慌得厉害,总是忍不住想要回头,害怕后面突然冒出来什么东西。
走到走廊的尽头,阿克里斯推开门,跪拜在地,语气恭敬地说:“大祭司,人为您带到了。”
“让他们进来。”宫殿里传出来的声音苍老,但中气很足,听得出来是个身体不错的。
阿克里斯说了声是,站起身,一回头脸上的尊敬,崇拜一扫无遗,拉着脸语气恶劣地说:“大祭司让你们滚进去。”
“我奉劝你最好不要做什么多余的事情……”阿克里斯出声警告。
伯伊无视他的恶劣,态度温和地点点头,抬脚往宫殿里走,经过他的时候,语气平缓地说:“虽然很抱歉,但还是忍不住提醒您,牙上好像有菜叶子。”
阿克里斯一懵,下意识捂住嘴。
老天,对于贵族来说,这是怎样的耻辱!只有该死的奴隶才会根本不注重自己的形象,做出饭后不清洁口腔的恶心事情。
而他,刚刚见了自己的下属,大祭司,随侍……
这得多少人,几十个,一百个?
救命,阿蒙神!
阿克里斯感觉世界都要崩塌了,他甚至见了自己心仪的女孩,对着她露出了自己引以为傲的,整齐洁白的牙齿。
“抱歉,是我失礼了。”他连忙道歉,死死抿着唇急步离开。
神情恍惚,脚步虚浮,似乎是受到了什么致命打击。
阿曼特震惊地目送人离开,半晌,才愣愣回头:“阿伊大人,阿克里斯祭司牙上真的有菜叶子吗?”
是自己观察不仔细吗,他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伯伊耸耸肩:“我只是说好像。”
会特意安排轿夫带他提前一天去净湖的人想必一定会很注重个人卫生,或者是个人形象。
哦,对了,也许对方还有一个可爱擅长针线活的心上人。
阿曼特眼里充满了崇拜,阿伊大人果然厉害,竟然这么一句话轻飘飘地就把阿克里斯大人给打发走了。
“在这里等着。”伯伊叮嘱了一句,走进诺菲斯大祭司的宫殿。
阿曼特连忙说是。
宫殿里非常明亮,一位穿着白色祭司服的老人坐在正前方,眼角耷拉着显出苍老的姿态,但眼睛却十分明亮,不失锐利,有种能看透人心的冲击感。
伯伊面带微笑地与之对视:“诺菲斯大祭司。”
法老的诸神殿——
“陛下,您为什么要安排阿伊大人到内殿?”托德一边为拉赫里斯脱去沉重的饰品,一边提出自己的疑惑。
陛下似乎挺看重这个奴隶的。
“陛下不担心让诺菲斯大祭司起疑心吗?”托德很肯定诺菲斯大祭司会对陛下这个行为做出反应。
要知道,这些年来,陛下从来不曾向神殿提出任何想法,这是第一次。
多么特殊的第一次!
拉赫里斯活动了下脖颈,闻言唔了一声,笑道:“如果这样的小麻烦他都解决不了,那就没有合作的必要了。”
他很期待,让那个狡猾可恶,该死的奴隶对上诺菲斯这只老狐狸。
第13章 执棋者
“我们还是第一次见面。”面前的老人眉目慈祥,穿着宽大的衣袍,只有那握着金色权杖的手腕能看出他的削瘦。
伯伊坐在他的对面,神色不动地回望,明知故问:“大祭司寻我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诺菲斯微笑着对他招招手:“走近些,让我看看你。”
伯伊微微抬眼,依照他的要求走近了两步。
随着两人距离的缩短,老人的面容更加清晰,如果不是对方的身份放在这里,大概见过他的人都会以为他只是一个和蔼可亲的邻家老人。
在平均寿命只有四十岁的古埃及,梅丽特的岁数已经称得上的长寿,但眼前这位大祭司,看着至少得有七八十岁。
这在古埃及的历史上都是非常少见的。
“难怪巴特对你再三称赞,”诺菲斯一笑,“确实是个容貌出众的伶俐孩子。”
见他绕弯子不说,伯伊仗着自己现在是十六岁的少年,干脆装不懂,对他的话只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诺菲斯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本应该是柔和的,但却让伯伊后背有些发凉。
这是一种近乎本能的反应,仿佛是被一只毒蛇盯上,叫人不寒而栗。
伯伊的手指捏了下衣角,很快又放开,视线始终落在老人的下半张脸。
“我叫你来只是想了解一下你,”诺菲斯似乎是看出他的紧张,缓声安慰到:“你也该知道神殿世代服务于法老,关乎到法老的事情难免多些思虑。”
伯伊点点头:“您是想了解哪方面呢?”
说这话时,他的声音略略发紧,搭在膝盖上的手几不可见地摩挲着衣袍。
诺菲斯态度温和地摆摆手:“不用这么紧张,就当和家里人见面,看到你是个好孩子,我也就放心了。”
“神殿的工作还适应吗?”他问。
伯伊连忙点头,坐姿端正地说:“内殿的工作轻松,还能与阿蒙神这般亲近,这是我从前不敢想的,还得多谢陛下。”
诺菲斯闻言眉眼舒展:“听说你把内殿工作完成得很好,看得出来你是一个认真负责的,陛下交给你我很放心。”
说是随便聊聊,但实际上一直是诺菲斯在问,伯伊在回答。
聊的话题也多是一些琐碎的事情,若是不知情的人见到此情此景,大概会以为这是爷孙俩在话家常。
“时间不早了,”诺菲斯似是意识到快到正午了,笑道:“不若阿伊留下与我一同用饭罢。”
伯伊诚惶诚恐地站起身行礼:“阿伊食相粗鄙,不敢污了大祭司的眼,还望大祭司给我留三分面子。”
诺菲斯哈哈一笑,倒也放了伯伊离开。
临别,伯伊回头看了眼,正好对上诺菲斯的视线。
诺菲斯笑了笑:“还有什么事情吗?”
伯伊踟蹰片刻,有些赧然地说:“就是,我虽然说现在是神殿的人,但我却一直没能为神殿出力,这些天王后也没有寻我……”
诺菲斯了然:“王后的兴致来得快,去的也快,倒也正常。”
稍顿,“如此,你去王后那边露个脸,就说神殿近日想要成立祭司团,探探王后的口风。”
伯伊连忙说是。
诺菲斯微笑着叮嘱面前的少年:“以后有什么事情大可安排巴特巴尔去做,他们都是能力很不错的孩子,与神殿的联络也可以通过他们。”
伯伊再三道谢,这才走出宫殿。
等到人走远,宫殿的门再次合上,一直隐在密室的泰伊祭司走出来。
“你怎么看?”诺菲斯垂下眼,手指压在权杖的纹路上,感受着上面的跌宕起伏。
泰伊一直在密室里,虽然是另一个空间,但密室做了枭眼方便观察,所以他也观看了全程。
“挺聪明的孩子,”他回忆刚刚看到的情形,包括少年的一举一动,“尚且有些青涩,只要多加栽培,日后必定是个有用人才。”
明明才十六,但回答问题滴水不漏,叫人生不出反感来。
“你觉得青涩?”诺菲斯撩起眼皮看他。
泰伊对自己看到的东西十分信任,但被大祭司这么一问,反倒是生出些不确定来:“难道不是吗?”
少年无意识的小动作,无一不是在彰显他内心的紧张和忐忑,是面对大人物时普通人具备的正常表现。
“看着不像是装的。”他说,“我仔细观察过,每一个反应都合情合理。”
诺菲斯微微一笑:“问题就在这个恰到好处,他让我想起了第一次见巴特巴尔,一模一样的情形。”
这个少年似乎非常清楚在什么时候应该有什么反应。
“您的意思他是装的?”泰伊不敢置信地说。
诺菲斯没说话,耷拉的眼皮下一双眼睛深沉,目光落在少年坐过的座椅上。
半晌他才缓缓出声:“不一定,但如果阿伊真的是这样一个人,那他将会是第二个梅丽特。”
“这不可能。”泰伊十分惊讶,他承认少年表现优秀,尤其对方还是奴隶的身份,但说他是第二个梅丽特,那就过于夸大了,“他才十六岁。”
十六岁意味着什么,这不过就是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孩儿,见过什么世面。
更别说他还是一个奴隶。
“他能走到今天,说明确实有些小聪明,”泰伊明白一个奴隶想要走到这个位置是需要一些智慧的,“但只是这些远远不够,至于陛下提出让他去内殿,我还是倾向于陛下不曾与同龄人相处,一时新鲜。”
他听多赫说过,这小子是怎么被梅丽特推举到先知这个位置的。
有胆识,也有些聪慧。
这些年借着梅丽特这股东风扬帆启程的人不在少数,但大多都折戟沉沙。
而这个奴隶出身的少年,也只不过是其中一个,甚至称不上起眼。
“前些时日,陛下出宫,阿伊还帮了陛下,陛下给他一些恩赏倒也正常。”
那场骚乱,他们事后知道了也是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诺菲斯再次陷入沉默。
麦涅乌宫殿。
不大的宫殿里,几个人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显出些许属于午后的闲适。
“大人,您这是准备要出去吗?”巴特正在整理书架,眼角余光注意到伯伊起身的动作。
伯伊嗯了一声说:“去和梅丽特王后问安。”
巴特巴尔对视一眼,巴尔走上前两步:“不如让巴尔随您前去。”
伯伊环视一圈,因为他这句话,宫殿里的四个随侍都停下了手里的事情。
塔那罗把花瓶放回书架,阿曼特正在擦地板,闻言差点撞翻了水桶,压抑着激动地看向伯伊。
眼睛亮晶晶地,看得出来,这小子非常想跟着去。
伯伊微笑,微微颔首道:“塔那罗和巴尔跟我去吧,巴特和阿曼特留在宫殿照看。”
塔那罗放下手里的抹布,和巴尔齐声说是,阿曼特先是一愣,片刻后垂下头继续擦地板,整个人的情绪肉眼可见地低落下去。
此时正是太阳毒辣时。
伯伊坐着轿子前往芭斯泰特,抵达的时候被告知王后正在午休。
伯伊便在偏殿等候,巴尔和塔那罗则是安排在供随侍歇脚的小房间。
有侍女呈上瓜果酒水,如今伯伊的身份不一样了,受到的待遇自然也是不同的。
侍女中还有一个是熟人。
少女穿着白色亚麻裙,头发梳成两个麻花辫,因着年纪小,显出十足的娇憨可爱。
“阿伊大人。”阿娜卡再次见到伯伊,笑得非常开心,小麦色的脸颊鼓起圆圆的苹果肌。
伯伊对她点点头:“阿娜卡最近可还好?”
阿娜卡是伯伊来到古埃及见到的第一个人,一个心思很单纯的女孩子,什么情绪都喜欢写在脸上。
因为对方还记得自己的名字,阿娜卡更高兴了:“还不错。”
“还……不错?”伯伊微微挑眉,“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吗?”
阿娜卡惊讶地瞪圆了眼睛:“阿伊大人怎么知道?”
伯伊看着她脸上毫不掩饰的情绪,笑道:“难道被我猜中了?”
阿娜卡竖起大拇指:“阿伊大人真厉害。”
罢了,她左右看了眼,小声地叹了口气:“其实我确实是遇到了一些麻烦。”
许是没有人可以诉说,加上伯伊表现出来的真诚,阿娜卡只是略略犹豫就把自己的事情给说了出来。
“上次我不慎摔了果盘,梅丽特王后惩罚了我。”关于这个,芙芙女官说过她,叫她万不可再如此粗心。
阿娜卡也暗自庆幸,王后没有重罚她。
“但问题就在于,王后近来不喜我在殿前伺候。”小姑娘一脸愁容,“我已经接连好些天在偏殿了。”
在芭斯泰特伺候是个肥差,看上去她只是被打发到偏殿几天,但殿前的空缺已经被人顶上,她想要再回去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伯伊若有所思,片刻,他问:“我看那个和你在一起的侍女也有些眼熟。”
刚刚一起端果盘的还有另一个侍女,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似乎是上次被他压了腰带的侍女,也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