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随从神色间有些茫然,不知道这位先知大人为什么都不问他们的名字,也不打听宫殿的情况,甚至没有和他们说上几句话,态度看上去十分冷淡。
大概过了一个小时,神殿的人就来了。
伯伊穿上神殿安排的先知服装,说是先知服装,但其实和他之前穿的衣服没有什么区别,唯一的差异是在首饰上。
镶嵌着绿松石和红玉髓的项圈,黄金打造的臂环上是一只展翅的圣甲虫,栩栩如生。
圣甲虫在埃及有重生与创造的含义,守护者的角色,在整个埃及文化中都有着重要的地位。
如今这个图案出现在先知的饰品上,足以说明法老对先知的敬重。
只不过伯伊记得自己曾在网络上看到过关于圣甲虫的记载,换个说法就是一颗粪球引发的神圣崇拜。
圣甲虫在华夏有着另一个名字——屎壳郎。
伯伊居高临下地注视了臂环许久才把它戴在了手臂上,沉思片刻,他把圣甲虫的图案转到了背面。
只要看不到就不会想到。
出行,他没有叫宫殿的人随行,反而点了神殿的两人。
本来都是半大不小的少年,哪怕是神殿安排过来的两个也没能藏住神色间的讶然,这怎么和他们预想的不一样。
伯伊环视一圈,态度亲和地问面前的两人:“我该怎么称呼你们?”
神殿的两人对视一眼,个子比较高的少年说:“巴特。”
另一个瘦小些的少年:“巴尔。”
伯伊笑着点点头,表示了解。
宫殿的两人见状越发地惴惴不安,忍不住心下猜测,难不成是他们哪里没做好,惹得先知大人不喜,想要把他们换掉?
等到几人走了,他们越想越坐不住,站起来把宫殿又里里外外地打扫了一遍,伯伊休息的内殿更是擦得几乎会反光。
与此同时,伯伊正走在前往面见法老的路上。
虽然都是在法老的宫殿,但麦涅乌到法老居住的宫殿还有快一个小时的路程。
也不知是宫殿内不能驾车,还是神殿有意给伯伊一个下马威,这么长的路愣是让他走着过去。
同行的除了接伯伊到麦涅乌的神殿人员,还有另外一个,也是神殿的。
准确地说,除了法老以外,能在法老宫殿里游走的除了宫殿的侍女仆从,就只剩下神殿人员了。
伯伊也不问,面带微笑地跟在他们身后,走得轻松惬意。
虽然他是个律师,但常年运动健身,哪怕这身体不中用,他也有很多调整呼吸,节奏的技巧。
一路走下来,几个神殿人员苦不堪言,皆累得脚步虚浮,面红耳赤,衣服透出更深的色泽,估计拧一把能出半碗水。
反倒是伯伊,脸色比较之前还要更白上几分,额角微微透出些许汗意。
比起形容狼狈的几人,他显得从容许多。
在太阳升到正中的时候,一行人抵达了法老所在的诸神殿。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舒了口气,终于到了。
跟随神殿人员穿过宫殿大门,掀开绘制着拉神的帷幔,伯伊第一次见到了在后世因为诅咒而闻名全世界的少年法老王——
拉赫里斯·阿蒙霍特普。
少年十岁的年纪,比起同龄人显得更加瘦小几分,坐在法老专属的黄金宝座上,高大的座椅仿佛是背靠着金山。
头戴精美而沉重的法老王冠,虽然年幼,但不妨碍他五官精致立体,眼睛上描摹着深邃的眼线,浓密睫毛下暗金色的瞳仁无声地注视着进来的几人,绷着一张小脸故作严肃。
宫殿两侧站着身强体壮的侍卫,身后是八位手持孔雀羽的侍女依次排开。
哪怕是被架空的法老,该有的阵仗也是不差的,前提是这位法老悬空的脚能踩到地上。
伯伊的视线在小孩儿身上逡巡一圈,眼睛长得像猫,这手臂也细得跟猫差不多,搁现代叫做发育不良。
他很轻地啧了一声。
第5章 三笑之仇
拉赫里斯已经在宫殿等了整整一上午,天不亮就已经有先知的队伍候在门口等待面见。
这漫长的时间里,他必须身体笔直地坐着,以维持法老的威仪。
神殿安排的先知陆续赶到。
前面几位他都见过,虽说他不参与朝会,但一些需要他参与的重大的节日里难免会见到这些人。
因为人一直没有到齐,所有人都只能等待。
时间一点点消逝,直到太阳完全升起,最后一个先知才姗姗来迟。
拉赫里斯的视线越过走在前面的小祭司,看向跟在他们后面的那位先知。
这是梅丽特王后突然要求加在名单上的人,也许梅丽特只是喜欢别人为她一退再退的委曲求全,但也不排除这个人对梅丽特有着特殊的意义。
目光落在那人身上时,拉赫里斯只觉得眼前被晃了一下。
青年身材清瘦,亚麻的长袍都不及他皮肤白皙,如同沙漠里扬起的雪,翠绿的绿松石,血色的红玉髓都成了他身上的点缀,就连象征着神圣与不朽的黄金都只能沦为陪衬。
在肤色偏棕的埃及,只这一身皮肤就足以引得无数人回头,更遑论青年长着一张极为俊秀的脸。
狭长的眼尾微微上扬,看人时总带着一股漫不经心的意味,好像什么都入不了他的眼。
而此时,这双漂亮的眼睛正看向宝座的下方。
拉赫里斯后知后觉地回过神,突然意识到他在看什么,顿感羞恼,伸手拽了下衣摆,试图遮住自己悬空无处安放的脚。
果然是奴隶出身,没有一点教养与礼法尊卑观念。
没有教养与礼法尊卑观念的伯伊心情颇好地扬起唇角,这小孩儿还真是一点都不经逗,怎么就生气了。
宫殿里的人不少,在场的人里佩戴圣甲虫臂环的还有另外四个,两个中年男人,另外两个祭司头发已经花白了。
四位先知的年龄和形象都符合世人对教师身份的刻板印象。
相比之下,十六岁的伯伊面容青涩,站在这群人身边就像是来观光旅游的。
“这几位大人在未来的时间里将会担任您的先知,辅佐您学习治国之策,”多赫女官站在法老宝座的下首,态度看上去十分恭敬,“我先为您介绍一下这几位先知大人。”
伯伊站在右手边,是距离她最近的,但她的视线径直略过,从伯伊身边的老祭司开始:“这位是泰伊祭司,一直主管神殿的祭祀事宜,今后会负责您在神学方面的课程。”
泰伊颤颤巍巍站起身,又颤颤巍巍跪下,匍匐在地,行了一个标准的君臣之礼。
因着年纪大了,动作颇为艰辛,多赫看向拉赫里斯,暗示他主动去搀扶对方,以彰显法老王的谦和。
拉赫里斯暗金色的瞳仁深处略过一抹不耐,但很快被他抹去,掩饰得极好,无人察觉。
在众人眼里,这个少年法老王向来是个听话的傀儡,无条件地配合所有人的要求,甚至有人扬言,即便不是梅丽特王后,想要掌握这个法老也不是一件难事。
“泰伊祭司请起。”拉赫里斯一边说一边跳下宝座,要去搀扶老祭司,藤编鞋底敲打在花岗岩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
“哧——”一声压抑不住的低笑突兀地出现,声音极低,要不是因为距离近,大概都不会注意到。
拉赫里斯身体倏地僵住,阿蒙霍特普家族的男人无一不是身强体壮,打小就比同龄人长得高大,在战场上是以一敌十的猛将。
除了他。
因为他生得羸弱,宫里还有传言说他是母亲的私生子。
母亲是部族进献给法老的异族美人,因着一双暗金眸而被父亲所喜,极尽宠爱,埃及人永远无法拒绝与黄金有瓜葛的事物。
在父亲战死的同年,母亲生下了他,但父亲在外征战一年有余,只在山谷节的时候回过底比斯,短暂的停留后再次出征。
他继承了母亲的眼睛,却没能传承阿蒙霍特普家族的伟岸。
流言也因此而起。
暗金色的瞳仁看向笑声的来源,拉赫里斯气恼十分,是那个看着年纪最小的先知,怎么又是他。
“你……”他额角的青筋蹦了下。
伯伊自认还算是见识广博,但看到这小法老凳子下不来的样子实在是忍不住想笑。
他强行压下嘴角的笑意,清了清嗓子说到:“陛下,泰伊祭司好像身体有些不舒服。”
这话一出,在场的其余人都齐齐把目光转向伯伊。
这都怪谁?
他们在这宫殿里站了都不知道多久,从阿恩特开始等到阿恩特结束,这家伙才姗姗来迟,换谁身体能舒服得了。
哪怕泰伊祭司是坐着的,但也够让人心惊胆战的,要知道搁平时,他们都担心这位摔一跤就能去见拉神了。
“各位先知大人上座。”拉赫里斯憋着气,尚未完全褪去婴儿肥的脸颊微微鼓起。
伯伊面带笑意,看得拉赫里斯越发气恼。
他本意站着,省得又叫那不分尊卑,瞧不起人的奴隶看笑话,但见他不坐,刚刚坐下的泰伊又颤颤巍巍站起来。
哪有法老站着,他坐着的道理。
拉赫里斯:“………”
最终在某人不掩笑意的视线中,他又十分憋屈地又坐回了法老宝座。
多赫只当没有看见两人之间的争锋,继续介绍,这次是泰伊身边的老祭司。
“这位是达曼胡尔大祭司,主管星象观测与推演计算,历法,这位大人非常权威,能为您与神明的交流提供诸多启发。”
介绍完这两位,多赫的言语明显简练起来,抬手示意中间的中年祭司之一。
“这位是赫姆恩祭司,主管律法和管理。”
最后一位中年人,多赫说到他时,顿了下这才说道:“这位是米维尔将军,今后关于军事,武学方面都由他来引导您。”
这些名字伯伊一个都没听说过,无论他们在这个时代如何璀璨,但注定经过后世埃及经外族入侵,政权更替,将无人再知晓他们的存在。
拉赫里斯一一与各位先知见礼。
米维尔身材高大健壮,身高近两米,即便是坐着都比站在他面前的拉赫里斯高出许多。
他居高临下地打量着面前的法老,纤细瘦弱,一只手就能捏死。
半晌,他伸手在人肩头拍了两下,笑道:“我是只会打仗的粗人,今后少不得惹陛下烦心,还望陛下不要怪罪。”
话说得漂亮,但手上的力道确实不见少,拉赫里斯踉跄了下,差点摔倒,肩背上肉眼可见的浮现出红色的巴掌印。
“米维尔。”泰伊皱眉,压着声警告他不要太过分。
米维尔却是毫不在意地收回手:“大祭司难免过于偏宠小陛下,我埃及可没有这般细皮嫩肉的男人。”
稍顿,他似是想起什么一般,看向旁边的伯伊开玩笑般:“哦,抱歉,忘了,也不是没有,梅丽特王后的后宫里倒是有一些。”
他这话一出在场的人齐齐变了脸色。
“米维尔,大胆!”多赫厉声怒喝。
竟然把陛下和梅丽特王后后宫里的男宠相提并论,这何止是大胆,简直是把王室脸面踩在地上。
被无辜牵连的伯伊只当自己没听懂对方话语里的内涵,根本不接对方的话茬,反倒是东张西望地观察宫殿里所有人的反应。
在场的宫人甚至还有低头偷笑的,这小法老还真是没有一点威信可言啊。
比起怒气勃发的神殿众人,倒是小陛下本人的反应让伯伊起了点儿兴趣。
小孩儿面无表情,对这样的羞辱甚至没有他因为腿短笑得那一声让对方来的愤怒,许是习惯了这些大臣对他的态度。
名义上是为法老,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个王朝真正的话事人住在芭斯泰特宫殿,法老更像是坐落在这座宫殿的神像,需要的场合才会搬出去,以供万民敬仰。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视线,拉赫里斯绷着小脸伸手把衣服往下拽了拽。
伯伊:“………”
到底要怎样才能忍住不笑?
“多赫女官还是这么较真的性子,”米维尔笑道:“陛下都不介意这样的玩笑话,怎的你还认真上了。”
多赫气得暗暗咬牙。
陛下介意又能怎样,但凡是有点实权的臣下都不把他看在眼里,只不过大多都还会做作面子工程。
唯独这米维尔,仗着父亲是塞贝克大将军,背靠梅丽特王后,每每说话都十足气人。
“多赫女官,”拉赫里斯对多赫摇了摇头,说:“还请继续介绍。”
彼此心知肚明,争吵只不过是弱者的无能狂怒,毫无意义。
多赫拳头梆硬,忍了又忍这才生咽下那口气:“最后这位……”
看到伯伊那张与众不同的脸,她又是一梗,梅丽特塞过来的人真是一个比一个气人,米维尔是说话难听,这个只看着就气得人胸口疼。
从伯伊进来,所有人就一直在有意无意地观察他。
撇开这外族人的容貌不说,十六岁的先知更是闻所未闻,据说还是奴隶出身。
伤害不大,但侮辱性极强。
哪怕是梅丽特安排进来的人都不得不感叹一句,还得是王后。
伯伊弯着笑眼看她,做出一个请的手势,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多赫心想,梅丽特到底如何做到能把两个气人的玩意儿凑在一起,但自己不被反伤的。
“这位是阿伊大人”,多赫脸上的笑容都有些发僵了,“今后负责您文学语言方面的引导工作。”
她始终觉得把教导法老的工作交给这个奴隶不行,但碍于梅丽特的关系,神殿主事人最后商议决定让这个奴隶负责文学方面的引导。
就算奴隶无法胜任,泰伊大祭司和达曼胡尔祭司在教导过程也能完成这部分工作。
伯伊了然,语文老师。
法老见面会后大家就可以离开了。
许是为了为难他,神殿优先安排了他的课程。
法老的宫殿有很多房间,伯伊被侍女领到书房等候。
面见大臣时法老需要穿正装,平日里也是穿着常服。
桌案上放置着一摞空白的莎草纸,和墨笔,再没有其他的东西。
伯伊暗自揣摩,也不知道这是不是意味着教辅资料需要先知自己准备,如果不是,那就是这群神殿的家伙在刻意为难自己。
谁让他是个没人权的奴隶呢。
等拉赫里斯再次出现在他面前时,伯伊认真地观察了一下,愣是没看出常服和正装的区别,不都是一块亚麻布吗?
硬要说区别,就是头上华美的法老王冠摘了,换成了黄金麦穗冠,看上去比法老那身行头是要轻便许多。
为了避免影响法老学习,宫殿里的宫人都退到了外间,只留下一个随侍,以供使唤。
“陛下……”伯伊开口,话就被对方打断。
“我不会承认你是我的先知。”拉赫里斯的脸色很不好看,还记着之前殿上那三笑之仇。
古往今来,从不曾听说有奴隶给法老做先知的,简直是奇耻大辱。
伯伊挑眉:“那真是抱歉了,陛下。”
拉赫里斯以为他是在为刚才的行为道歉,脸色稍霁,结果就听这人下一句说到——
“我也没有要教导陛下的想法,”伯伊说,“没有好为人师的爱好。”
拉赫里斯站在他面前,身高只到他的胸口,为了维持自己的威严,拉赫里斯必须仰着头才能与之对视。
伯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唇角勾起浅淡的弧度:“想要当我的学生……”
他从上到下把人打量了一遍,轻笑:“陛下还不够格。”
这话说得真心实意。
在现代,想要进他律师所,跟他案子的人数不胜数,只不过大多他都看不上,唯一一个他比较欣赏的,能在法庭上与他分庭抗礼的人,后来被他以偷税罪亲手送了进去。
这小法老王就更是拿不出手了。
拉赫里斯一愣,等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瞬间气得握紧了拳:“凭你一个奴隶也敢看不起我!”
哪怕他是空架子法老王,也不至于沦落到被一个奴隶嘲笑。
伯伊笑得肆意:“那陛下凭什么让我高看呢?”
和不动声色的老狐狸打交道时间多了,他都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遇到这种喜欢嗷嗷叫嚣自己有实力的熊崽子了。
别说,竟然有点久违的怀念。
“凭我是整个埃及的法老。”拉赫里斯眼睛发红,一句话说得咬牙切齿。
伯伊被他这话惹得发笑:“勇者愤怒,抽刃向更强者,怯者愤怒,却抽刃向更弱者①。”
稍顿,他说:“我生来是烂泥,但如今我是陛下的先知,陛下生来高贵,倒是自堕身份与我等烂泥相提并论。”
拉赫里斯心口被狠狠扎了一下。
他是埃及最尊贵的人,如今却只能冲一个奴隶发脾气,何尝不是一种悲哀。
伯伊收敛起脸上的笑意,浑不在意少年脸上的难堪和羞愤:“我是先知,不是来带孩子的,这一点希望陛下有所认知。”
对他来说,他需要的是先知这个身份,而不是这个职位。
头皮发麻,气血上涌。
愤怒到了极致,反倒让拉赫里斯逐渐冷静下来。
激怒他向来是王后派的乐趣所在,他明明已经能做到对那些人毫无情绪了,哪怕是米维尔他也能全不在意,怎么到了这人这里又开始失了理智。
埃及有王不见王的惯例,所有王子出生就会被送到行宫生活,直到王位继承人选定,继承人留在行宫学习君王知识,其余的王子则是派遣到各地任职。
拉赫里斯有两个哥哥,一个妹妹,妹妹是在战场上出生,连通父亲的尸体一起运送回国。
父亲没有确立继承人,而梅丽特对继承人的事情又十分不上心,法老的位置就这样空悬了好几年。
拉赫里斯虽然是王子,但因着母亲身上的流言而饱受欺压,大王子和二王子屡屡找茬,连宫人也是阳奉阴违,暗中克扣,有时候他饿不住了就会出宫去寻找吃食。
他和百姓交换食物,也曾为了一口硬邦邦的面包和流民打架。
直到梅丽特王后一道令下,让他成为了法老王。
然而这只是从一个牢笼换到了另一个牢笼。
“说得骄傲,你也不过是靠爬女人的床才走到今天的位置。”拉赫里斯深吸一口气,压下情绪。
他不能被这个人牵着鼻子走,对方只是个卑贱的奴隶罢了。
伯伊意味深长地看着他:“用什么手段不重要,至少我如今是货真价实的先知。”
虽然被同行瞧不起,不过好歹现在同行是先知,而不是男宠,仆从,奴隶什么的。
拉赫里斯再次被货真价实几个字刺痛到。
平日里大臣对他多有不敬,但还没有人敢对他这般明目张胆的羞辱。
“你就是凭借这张嘴哄得梅丽特高兴,让你当先知的?”
看不惯对方毫不遮掩的嘲弄和贬低,拉赫里斯绞尽脑汁地回想曾经和流氓吵架学到的词汇,只想让对方也尝一尝尊严被人踩到脚下的滋味。
然而被攻击的人不仅不感到难堪,反倒饶有兴趣地对他一笑:“如果你也有这样的利用价值,我不介意用这张嘴哄你高兴。”
授课的时间是到瑞赫结束。
但伯伊说过那番话后,小孩儿就气得根本不想跟他说话,更别说是上课了。伯伊也乐得轻松。
两个人就这么各坐一边,互不搭理。
拉赫里斯翻开书照着书本上的字临摹学习,他从来没指望过有人会真心实意地帮他。
哪怕是表面上站在他这边的神殿也不过是想要通过他重振神殿的地位,自从梅丽特把控朝政后,神殿的话语权日渐萎靡,如今也只能在梅丽特划出的一亩三分田里苟延残喘。
书上的字他一个不认识,那他就照着写,把字刻进脑子里,总有一天他能看懂。
另一头的伯伊从书柜上随手拿了本书,看似看的认真,实则脑子里却是在思考接下来要做些什么。
先知是一个没有什么实权的文职,每个月领点生活物资,勉强满足温饱,其余的什么都做不了。
他如今对埃及的了解仅限于向导小姐的讲解,但后世对古埃及的解读本身就是不全面的。
所以深入了解是他眼下最紧要的,足够了解才能找到立脚点,扎根下去汲取营养。
“咔嗒。”一声轻响。
伯伊侧眸看过去,只见一只芦苇笔呼噜噜滚到脚边,笔尖的墨水撒了一地,留下星星点点的痕迹。
刚刚还凶巴巴跳脚的小法老已经趴桌上睡得人事不知,脸颊压在手背上微微变形,嘴巴挤得嘟起,头顶的王冠歪了半边,搭在手背上,稍一动弹就会掉落。
长得好看的小孩儿,哪怕是脸变了形也还是好看。
伯伊毫不吝啬地奉上赞美。
他的评判标准向来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没有含糊其辞,这小孩儿虽然是个弱鸡,但长相上确实无可指摘。
至于站在旁侧的随侍,小孩儿找他吵架的时候默不作声的装听不见,现下也是个盲人做派,丝毫没有要叫醒法老继续学习的意思。
想想刚刚宫殿里看到的那些宫人,不管这些人是不是梅丽特的人,但至少想着拉赫里斯的人目前是一个没瞅见。
伯伊偷懒偷得心安理得,根本没准备叫醒拉赫里斯,反正梅丽特也没想让他真的教这个小法老什么,保不准这个随侍把他的言行传递过去,梅丽特还要给他记上一功。
领悟老板的真实想法,主动揽活,精准落实老板的计划,年度出色牛马也不过如此。
时间悄无声息地流动,树影从窗边逐渐蔓延,如潮水淹到足尖,风一吹就“沙沙”摇曳,斑驳的光影随风而舞。
拉赫里斯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什么时候睡着的,再睁眼窗外已是落霞漫天,倾洒在桌案上,将莎草纸上的字渡上一层橘色的霞光。
光景很美,只是那歪七八扭的字,丑得各有不同,根本看不出原型,看着就叫人生气。
抬头去看,发现宫殿里已经人去楼空,问身边的随侍才知道那个说是他先知的奴隶一到点就溜了,全然没有把他这个法老当回事儿。
拉赫里斯当即脸就黑了。
这个该死的奴隶。
“你怎么不叫醒我?”他问随侍。
随侍连忙跪下认错:“法老恕罪。”
拉赫里斯更加气闷,这些宫人就是这样,仗着他没有实权,每次犯错就下跪认错,认错极快,但下次还敢。
毕竟就算他说把人拖出去杖毙,也根本不会有人听他的。
伯伊离开宫殿,候在门口的随从立刻走上前为他递上外袍,还贴心地备了头纱。
夜间风大,沙尘容易迷人眼,只要出门随从都会带上。
伯伊笑着说了声谢谢,心底感叹,还得是神殿,看这服务态度多好,难怪能做成连锁企业,遍布全国各地。
“阿伊大人辛苦了,”巴尔出声询问,“我们现在回麦涅乌吗?”
伯伊叹息一声:“为陛下传道授业是我的福分,怎么能说辛苦,不过陛下的底子稍微差了点,练了许久的字始终差点火候,看来还需要花费许多心思。”
巴尔和巴特诧异地对视一眼。
据他们所知,这阿伊是奴隶出身,而且还是梅丽特身边的男宠,这样的身份竟然会认真教陛下?
虽然怀疑阿伊言语的真实性,但两人没有表现出来。
哪怕彼此心知肚明对方的身份,他们明面上也还是阿伊的随侍,随侍不该对主人的话提出任何质疑。
三人照着来时的路回去。
伯伊方向感一般,以前大多数时候都是靠夏行认路,现在也一样,根本记不住这只走过一遍的路到底要怎么走回去,全靠巴特在前面领路。
“巴特方向感很好。”这是伯伊观察得出的结果。
他们早上过来的时候,他注意到巴特巴尔也在记路,可见这两人之前是没走过从麦涅乌到诸神殿这段路的。
巴尔尚且会在出现路口显露出丝缕犹豫,但巴特却是走得不带一丝犹豫,每一个转弯都十分确定。
“是的,阿伊大人。”巴尔说,“他从小方向感就很好。”
伯伊挑眉,视线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你们是兄弟?”
巴尔一顿,点点头:“我是哥哥,他是弟弟。”
埃及人的名字相似度极高,伯伊一开始没往这方面想,当然,最主要还是两个长得一点都不像。
巴尔看着年纪大些,但身材瘦小单薄,典型的埃及人小麦色皮肤和轮廓,巴特则是更为高大,皮肤黝黑,五官更像现代的非洲人。
伯伊认真地把两人看了一遍,确定自己的眼睛是好的,这两人身上确实是找不出一点相似的。
“那你有什么擅长的?”他问巴尔。
巴尔抿唇,没有要和对手交底的意思。
伯伊同情地看着他:“没有优点还要当哥哥,真是辛苦你了,但没关系,没有优点人生也会很好的,算不上是废物。”
本来就是十四五岁年少轻狂,自尊心极强的年纪,哪里经得起这样的激将法,巴尔立刻红着耳朵争辩道:“谁说我没有擅长的了,我就很擅长演算。”
“就是就是,”巴特也为差点沦为废物的哥哥打抱不平,“哥哥演算可是大祭司都夸过的。”
伯伊面带微笑地点点头:“好好,我都知道了。”
这一下什么底都交了,虽然知道对方是神殿的人,但这一手自爆卡车还是暴露了弟弟单纯可爱的属性。
感情这俩不是小喽啰,而是能直接接触到神殿顶层大祭司的人。
他就喜欢和这样心思纯粹的人打交道。
巴尔率先反应过来自己被套路了,想要拦住弟弟的话头已经来不及,顿时懊恼地闭紧了嘴。
怎么回事,他明明是个小心谨慎的人,怎么就着了这奴隶的道。
“你们从小就在宫里长大?”伯伊拿出一副想要和他们推心置腹的架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