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人没死。”他说,“应该只是昏迷。”
伯伊神色淡淡地嗯了一声。
这人想来是发现味道不对,为了印证自己的想法,又重重的吸了许多,所以成了第一个躺下的。
“这是怎么回事?”麦德查人的队长大惊失色,因为捂着口鼻说话瓮声瓮气的。
他的话音刚落,就听“扑通”一声,身边的人倒下了,很快,更多的人一个接一个地倒下,肉I体和骨头砸在地面上的声音闷响。
“大人!”麦德查人队长吓得脸都白了,这次倒下的是守陵的队长,“难不成是我们吵到了美杜姆法老……”
吵醒沉睡的法老是要遭到惩罚的。
“我们又没进寝殿。”阿曼特瞥他一眼。
若是以前他必然也会这般想,但这些年跟在阿伊大人身边,许是学得多,书看得也多,思考问题会更多的去考虑问题的根本,而不是摸不着头绪的神魔。
虽然及时捂住了口鼻,但陵墓里的味道能被闻到,说明已经挥发了好一会儿了,难免吸入。
麦德查人队长若是心态平和还好,这一紧张,立刻就开始头昏眼花,脚下发飘。
阿曼特不忍心地别开眼,“扑通”一声,麦德查人队长也倒下了,因着位置在柱子边,头还重重地撞了下,肉眼可见的红肿起一个鼓包。
“大人,我们现在怎么办?”阿曼特冷静地观察着四周的情况,“我应该也支撑不了多久。”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手脚在逐渐失去力量,眼前不时会恍惚一下。
伯伊眉心蹙起,闭了闭眼,缓过猛然来袭的目眩神迷:“找找看那个角门……”
话还没说完,就猛然瘫软下去,失去了意识。
“大人!”阿曼特下意识伸手去扶他,手上的巾子飘飘落地,没了巾子的遮掩,吸入了一大口奇异的花香,瞬间眼前一黑,跟在栽倒下去。
随着伯伊和阿曼特倒下,整个陵墓里陷入了可怕的寂静。
百米开外是先王的寝殿,存放着卡诺卜坛,主殿门口躺了一地的人。
沙漠特有的风沙呼啸而过,在空荡荡的陵墓里回转,似呜咽悲鸣。
在通风口的位置,一只黑洞洞的眼珠无声地注视着陵墓里的情况,红血丝几乎爬满了眼白。
许久,“嘎吱”主殿的角门被人从外面打开。
刚刚被唤去角门的士兵走进来,仿佛没有看到主殿横七竖八躺着的人一般,让出角门的通道。
一道娇小的身影轻松地从角门钻进来,拍了拍身上的灰,抬起脸时露出少女娇可明媚的面容。
若是伯伊还清醒着,必然能叫出这人的名字——阿娜卡。
“我都说了,交给我处理就好。”个子瘦小的士兵小声说着,伸手帮她把乱了的头发理顺。
阿娜卡一眼就看到了躺在地上的伯伊,青年身形颀长,一身素淡的打扮总是能在一众人中脱颖而出。
第一次见到这个人的时候,她就有种感觉,这个人很厉害。
说不上来厉害在哪,也许是她总有种自己好像被这人看透,秘密无处隐藏的感觉,也许是他外在给人的舒淡之感,但骨子里的每一寸都是张牙舞爪的攻击性。
事实证明,她的直觉没错。
这个人从奴隶直通天梯,成为了如今手握实权的麦德查人指挥官。
“为什么要对付他?”瘦小士兵不太明白,他自是知道这人厉害,但似乎和他们并没有太多的冲突。
阿娜卡抿起唇,半晌才说:“我不能让梅丽特留在埃及。”
在阿曼特问起比加时,她知道机会来了,同时也很清楚,这一步棋走得有多么凶险。
“梅丽特的身份如果依旧是王后,他们不会放她走的,梅丽特也不会走,”她咬紧腮帮,“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东西在哪儿?”
梅丽特掌权这么多年,她的附庸不会让她离开,她的政敌更不会,所以她只能兵行险着,让梅丽特失去这次束缚着她的东西,不得不跟自己走。
“王后的信还在那个指挥官身上,”瘦小士兵说:“除了离得近的那个随侍,他没有给其他人看到。”
从一行人进入陵墓他便一直留心看着,非常确定自己没有遗漏。
“不过,王后的信里写了什么啊,真的这么严重吗?”士兵在陵墓一年多了,也知道王后留下了东西在这,但却没想到这东西竟然藏着秘密。
阿娜卡没回答他的话,事实上,她也不知道信上的内容,但能让阿伊特意跑一趟的东西,一定很重要,甚至很有可能和妲伊战争有关。
即便上面真写了妲伊战争,这似乎也是梅丽特能做出来的事情。
只要没有证据,没有人会对梅丽特做出惩罚,这一点她和梅丽特都很清楚。
“那这些人怎么办?”士兵问。
阿娜卡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时眼底掠过浅淡的凶狠:“阿伊我亲手解决,然后放火把这里烧了。”
必须确保看过信件的阿伊死了,才能安心带着梅丽特离开。
她抽出腰间的匕首,如同一只学习狩猎的幼兽,一步一步接近沉睡中的猎物。
走到伯伊面前,她单膝跪下,高高地举起手中的匕首,冷芒一闪,倒映出她狠狠压低的眉眼,眼里的红血丝好似密布的蛛网。
阿娜卡定定看着这个沉睡中温和的青年,手按在对方心脏的位置,掌心能感觉到鲜活的跳动,但很快,这个风光霁月的人将不复存在。
在匕首刺下去的同时,她无意识闭上了眼。
那一瞬间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温热的液体沾染到她手上时,她想,原来杀人是这样的感觉。
“你还没说,你和王后是什么关系。”男人平静到有些冷淡的声音响在安静无声的陵墓中。
阿娜卡错愕低头,赫然发现,匕首在他的胸前被另一只白皙的手握住,猩红的血液滴滴答答染红了青年的衣服,还有一些溅到了她的手上。
刚刚还在昏迷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深黑眼里如不见底的深渊,不见丝毫情绪。
不对,这人眼角轻挑,分明是带着笑意的。
一种算无遗算的笑。
第53章 53正版首发晋江
安静的陵墓里针落可闻,唯二个还站着的人发现有人没昏迷都先是一愣,随即猛地瞪大了眼。
“你你,你没昏迷?”阿娜卡大惊失色,他们用的分量完全够这群人睡上一天一夜了,体质弱些的能睡上两天。
伯伊的面色略显苍白,闻言却是一笑:“差一点。”
他和伊西不止一次探讨过关于解毒方面的东西,当然他是不懂的,但伊西作为医者,对草药研究颇深,甚至时常自己尝试草药的属性。
所以伯伊所有的巾子,包括阿曼特和拉赫里斯日常的手巾都是用药水泡过的,可以起到解毒和清神醒脑的效果,只针对气体性质的毒物。
为了避免巾子上的味道淡了,他们的腰袋里都会放置装着解毒草药的香囊。
在这个人命如草芥的世界,他的自我防护就是将自己武装到牙齿。
进入陵墓时,他有意观察四周,小心谨慎,但还是无法避免地吸入了一些,倒下的时候是真的头晕眼花,四肢虚软,如果不是用巾子捂着,只怕是真就着了道。
“你知道我要对你下手?”阿娜卡试图抽回手,却发现伯伊抓着匕首的手已经扣在了她的手腕上,鲜血染红了她的腕子,“你怎么知道的?”
伯伊:“我只是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他不喜欢被动等待,敌人无处不在的感觉,也不可能猜到对手的每一个心思,所以他只能主动出击,给对方创造下手的机会。
尼贝拉就是这个契机,这人意料之外给了他惊喜,让他的帝王谷之行更加真实可靠。
事实上,哪怕帝王谷什么东西都没有,他也会走这一趟。
阿娜卡神色有瞬间的恍惚,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暴露,计划为什么会失败,明明一切都那么顺利。
“阿娜卡!”瘦小的士兵冲过来想要帮她,但还没跑出两步,旁边的阿曼特就猛地倒抽一口气,然后喘着粗气从半昏迷的状态中清醒过来。
他顾不上站起来,率先抽出腰间的匕首抵在阿娜卡的脖颈上:“不要过来,保持距离。”
半昏迷的状态下,他完全能听到外界的声音,只是大脑还处于混沌的状态,无法控制身体,如今醒来,手指也不受控制地颤着,想要完全恢复还需要一些时间。
士兵惊骇,下意识停下脚步:“你不要伤害阿娜卡!”
“你怎么猜到我身上的?”阿娜卡仿佛没有感受到那尖锐的锋芒,“我以为没有人会怀疑我。”
这么多年,就连王后都被她瞒过去了,为什么阿伊却能看破。
伯伊缓缓坐起身,因为身体里还有残余的毒物质,只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都叫他眼前发黑。
“因为睡莲,”他说:“你告诉阿曼特比加手臂上是三十瓣睡莲。”
“这有什么问题吗?”阿娜卡问。
伯伊不动声色地呼出一口气:“这个数字太有针对性了。”
睡莲纹身在埃及并不少见,很少有人会对这样的纹身感到好奇。
诚然,阿娜卡天真活泼的性子,去数舍友手臂上睡莲的花瓣是可以解释的,但涉及到三十这个敏感的数字。
伯伊听到这个数字时,想到的第一件事不是三十片花瓣背后的意义,而是刻意,就好像对方非常希望他注意到这个数字。
而恰好这个数字就有特殊的含义,甚至是一个惊天大秘密。
意识到这一点后,伯伊顺着这条思路往下走,无比顺畅,包括拉塔巴藏着的秘密,王后的身份,比加的目的。
仿佛是有人在为他铺路,在引导他每一步路该怎么走。
对此,伯伊只想说,体验非常糟糕。
阿娜卡跌坐在地喃喃自语。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但除了透露纹身,她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能让对方猜到王后的身份,同时不让王后察觉。
“我只是不明白,你和王后之间的关系,”伯伊说,“害她的同时又想救她。”
阿娜卡定定地看着他,没有说话,仿佛身体里的意识已经飘远。
成王败寇,她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对手,才造成了今日的局面。
“你想要这封信?”伯伊举起手里的信,正是梅丽特王后放在木匣子里的那封。
阿娜卡涣散的瞳仁再次聚焦,下意识伸手想要去拿信,却被伯伊不慌不忙地抬手躲开。
她看向伯伊,伯伊嘴角挂着散漫的笑:“这封信里的内容,我相信整个埃及都会想要杀死王后一百次,哦,不是也许是五十万次。”
同样敏感的数字,让阿娜卡瞳孔骤缩,垂在身侧的手握紧,微微发颤。
沉默许久,她才终于出声:“我是西瓦的后代。”
西瓦,屋卡最后一代国王,奈西公主的哥哥,擅长画画,狩猎,酿酒,唯独不擅治理国家。
在位期间,最大的诟病是率领军队战到最后,坚决不降,直接导致屋卡灭国,做过最大的功绩是为自己的国家陪葬。
埃及军队进入都城时,所有的贵族,平民逃的逃,跑的跑,只有他,坐在自己最为喜爱的矮几前,开了自己最得意的一坛酒。
当时的埃及法老美杜姆走进宫殿时,这位年轻的国王举起手中的剑说:“这是父亲赐予我的王者之剑,王者——无惧,无畏,无敌。”
遂,自刎以谢天下。
“我父亲当时同摄政王的侍女一同被送出宫,但在路上失散。”阿娜卡缓缓诉说着自己所知的,当年的纷乱,“他对我唯一的要求就是寻找到奈西公主,这是西瓦的遗愿。”
那个时候摄政王的侍女已然有孕在身,而父亲尚且年幼,在四下奔逃的人群中被冲散。
屋卡不是强大的国家,埃及攻打屋卡几乎没花太多的时间,在外游历的奈西公主侥幸躲过一劫,但从此也音讯全无,在那个阶段,也没有人关心她到底在哪儿。
阿娜卡只见过奈西公主的画像,但在见到梅丽特王后时,却一眼就认了出来。
昔日的屋卡公主变成了埃及尊贵的王后,阿娜卡对屋卡没有什么感情,但这并不妨碍她感到讽刺。
“我混在侍女选拔队伍中,”阿娜卡笑了笑,“她一眼就相中我了,让我直接进了芭斯泰特。”
她很清楚这是外貌带来的便利,哪怕很多人都觉得她更像母亲,但她的嘴巴和父亲一模一样,天生的微笑唇,而父亲继承了西瓦的全部五官特色。
“你见过拉塔巴了吧?”她问。
伯伊没有否认,显然对方对比加的关注很多。
阿娜卡:“信上真的写了妲伊战争吗?”
“你想看看吗?”伯伊问,手同时搭在了腰袋的位置,只要对方说想,他就能拿出来展示。
“算了,”阿娜卡说:“我相信梅丽特做得出来这样的事情。”
跟随王后在死牢见到拉塔巴时,她是惊讶的,没想到兜兜转转屋卡王室的人又聚在了一起。
但更让她震惊的是,王后竟然一手操纵了妲伊战争,用五十万埃及人的性命为屋卡报仇,还有两任法老的性命。
此后,王后夜夜噩梦,难以入眠,情绪时常会失控,随着年纪愈大,失控也越发严重,做出许多匪夷所思,叫人无法理解的事情。
“你可以放过梅丽特吗?”阿娜卡觉得自己是在痴心妄想,但还是想要尝试一下,“贬为平民,奴隶也行,但不要揭穿妲伊的事情。”
一旦妲伊的事情暴露,梅丽特必死无疑,那可是五十万条人命,埃及人不会放过她的。
“这个我作不了主。”伯伊淡淡笑了下,“法老已经知道了,而且朝会上也有多位大人提出此事,希望彻查。”
阿娜卡面如死灰,再无其他言语。
“如果我再谨慎一点,今天就会不一样吧。”她说,也许杀了阿伊一切就会不一样的吧,毕竟她都放倒这么多卫兵了,阿伊独木难支……
伯伊瞥了眼躺了一地的卫兵,一个个横七竖八地好不雅观。
“想都别想,我们可是有备而来的,”阿曼特总算是恢复了,舌头也不发麻,能说话了,“也就看你们是准备用毒烟,不然你以为能这般任你摆布?”
之所以带麦德查人的卫兵过来,便是为了防止对方直接明着来,带人围剿他们,结果却是毫无反应,直到他们准备离开。
阿娜卡看看他,又看看没有说话的伯伊,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嘎吱——”几人身后的门被人从外面打开。
高大的身影挡住了门口的光,颀长的影子被拉长投射在地面上,也将伯伊笼在了阴影中。
伯伊眯着眼打量来人。
“阿伊!”拉赫里斯看到里面的场景瞳孔骤缩,心跳都停了两拍,直到看到柱子旁边的几人才长长舒出一口气。
伯伊:“你来干嘛?”
他的语气很不客气,比起法老这个身份,更像是在指责自己的随侍。
拉赫里斯大步走过去,单膝跪在他面前:“放心,王宫我安排好了才来的。”
他垂下眼,视线掠过伯伊的被血染红的掌心,眼皮子一跳:“怎么伤的?”
跟进来的托德招招手,他身后的人连忙走上前,二话不说把阿娜卡和瘦小士兵给拿下,两人见来了这么多人,自觉无望也不再挣扎。
解决完这两人,托德开始安排人处理这躺了一地的“尸体”。
“没事。”伯伊摆手,扯到伤口,勉强止血的伤口迸裂,鲜血立刻又涌了出来,抽痛让他不自觉嘶了一声。
拉赫里斯眼睫低垂,遮掩住眼底浓重的深色,他抿着唇,小心翼翼地捧起伯伊的手,从腰带中取出止血的药粉撒上去。
伯伊身上还是没有什么力气,便也由着他处理。
半晌,他无奈地说:“你哭什么?”
到底是谁在受伤。
拉赫里斯抬起头,眼眶泛着红,隐隐还能看到晶莹的碎光:“好疼。”
他若是来得早一些,阿伊便不用受这个伤了吧,明明他也受过这样的伤,却只觉得眼下更疼,在心脏的地方。
伯伊:“又不是什么致命的伤。”
这么大个人了,还哭鼻子,倒也不嫌丢人。
拉赫里斯没说话,很轻地吹了下他的掌心。伯伊觉得有点痒,不自觉把手往回抽了一下。拉赫里斯抓着他的手腕,不轻不重的力道,但却完全掌控桎梏,不给他往后躲的机会。
他突然低下头,在伤口边很轻的触碰了下,姿态甚至让人感觉到一丝虔诚。
舌尖刮过皮肤,能感觉到起伏不平的舌I乳I头留下湿热的痕迹。
明明没有触碰到伤口,伯伊却觉得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从那道喇开的口子一路钻到了心脏的位置,刺激得心脏不自觉多跳一拍。
可以肯定的是,不是疼痛。
“你干嘛?”伯伊拧眉,用没受伤的手把人脑袋推远了些。
拉赫里斯抿唇,卷起舌尖,口腔中隐隐有一股铁锈味,这是阿伊的血,是独属于阿伊的味道。
“我要记住这个味道。”
今后他不会给别人机会伤害到阿伊。
伯伊:“………”
怎么大猫突然变成了大狗?
第54章 吹吹就不痛了
收拾好残局,众人准备返程,主殿外同样躺了一地的人,是留守在外面的麦德查人二队卫兵。
托德指挥着带来的人把这些卫兵同门里那些人一个待遇,直接丢进马车,跟叠饼子一样摞着,也不管压着会不会不舒服。
连自家大人都护不住的士兵,压死了也是活该。
他是不想再回忆,刚刚进来看到躺了一地“尸体”时,陛下那沉凝肃杀的表情,毫不怀疑,陛下能当场把里面的人给大卸八块,连着这些没用的玩意儿一起。
太吓人了,现在想起来,都觉得隐隐后怕。
经过陵墓大门时,伯伊发现,陵墓大门是从外面撞开的,门板上有明显的摩I擦痕迹。
大门的锁扣被撞得变了形,歪歪斜斜地挂在上面。
伯伊扬了扬眉,看向身边的人:“撞门进来的?”
拉赫里斯嗯了一声,脸色不太好看。
和主殿的木门不同,大门是石门,很是沉重,花了不少功夫才进来的。
伯伊没多说什么,但唇角微扬,心情不错。
因为手受了伤,不好骑马,回程的路伯伊便坐了马车,拉赫里斯也跟着坐了上去。
“你不骑马?”伯伊觉得坐马车就是纯受罪,颠得难受不说,还一直闷在小空间里,反正就是不舒坦。
“我得陪着你。”
拉赫里斯在他身边坐下,动作小心地抬起他的手检查。
“就一个小伤口,”伯伊被他这般严阵以待的架势逗笑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手被砍了。”
拉赫里斯脸一沉,神色不虞地看着他:“莫要胡说。”
伯伊在心里啧了声,心想,小法老如今大了,板着脸生气的样子都没以前可爱了。
“他们人呢?”他问的是阿娜卡和那个士兵,只看到拉赫里斯带来的人把他们压走了,“王宫那边是怎么安排的?”
“后面的马车,”拉赫里斯不太想提那两个人,但阿伊问了还是仔细地答了,“王宫那边已经让人封锁了,留了一半的备军在王宫。”
刚出底比斯他就遇上了城外待命的乌姆等人,虽然着急,但多年的习惯还是让他在面对这些人的时候瞬间冷静下来。
最后他只带走了一半的人,剩下的人全都安排去了王宫。
阿伊去帝王谷时带走了麦德查人的全部卫兵,其实也带走了王后在麦德查人的力量。
从他们掌握的信息来看,米维尔在底比斯的驻军没有调动意向,驻军人数不多,留一半人在王宫里对付已是绰绰有余。
伯伊点点头,这才想起来问拉赫里斯怎么来了。
拉赫里斯脸一黑,把不相干的人都问上一遍,这才想起来要问他。
“我来祭祖的。”他说。
伯伊好笑地睨着他:“怎么还是小孩儿心性。”
刚刚才觉得这家伙长大了,现下又这般无理取闹,就因为问的晚了,还跟他生气上了。
拉赫里斯从上车检查他的手开始就一直抬着那只受伤的手,生怕阿伊粗心又磕碰到。
闻言轻哼一声:“我也只对你这般。”
伯伊回想,确实,这小子平日里对着外人便动辄横眉冷对,还挺有一个统治者该有的模样。
只是到了他这里,就跟大猫一样,撒泼打滚,无理取闹轮番来。
伯伊亲缘关系很淡,也不养宠物,倒也不讨厌这种感觉,对他来说,这是一种很新鲜的体验,所以他偶尔也挺乐意给这小孩儿顺顺毛。
“我一般都把喜欢的菜留到最后才吃,”稍顿,他笑起来:“你要是不喜欢,那我下次第一个问你。”
拉赫里斯愣了下,耳尖倏地窜上一股子热意,有越来越烫的趋势。
他清了清嗓子:“你总是这般糊弄我。”
话是这么说,但整个态度都软了下来,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说罢还不忘对着那手上的手轻轻吹了两下:“吹吹就不痛了。”
伯伊瞥见,暗暗好笑,这大猫还真是一如既往地好哄:“怎么还记着这句话?”
拉赫里斯微微偏头,假装没有听见他的这句话。
第一次听到这话,是十二岁那年,他从马上摔下来,小腿骨折,还蹭掉了一块皮肉。
当时阿伊给他上药时说:“要是很疼就哭出来。”
“我又不是小孩儿。”拉赫里斯心想,他可是男人,埃及的法老,哪能说哭就哭。
所以哪怕疼得他额角青筋直跳,指甲深深扣进掌心的肉里,他也咬着牙一声不吭。
阿伊蹲在他面前,对着他的伤口吹了下说:“陛下可真勇敢,吹吹就不痛了。”
青年垂着眼,纤长的睫毛遮住清亮的眼,语气调侃,但那股风却是轻柔的,带着微不可察的安抚与怜惜。
也不知道这句话是不是真的有什么奇效,当时他真就觉得好像没那么痛了。
那是他第一次在阿伊这个人身上看到一种名为温柔的属性,原来这个人温柔起来是这么的……
“我记得你摔断腿那次,”伯伊也想起来这件事了,“每次上药就哭。”
拉赫里斯伸手挡住他的嘴,恼羞成怒地红了耳朵:“我从来不哭。”
明明就是因为这人根本不会照顾人,每次换药,下手都跟对付死人一样毫不留情。
伯伊往后仰,躲开他的手:“你没洗手就敢碰我的嘴,想死了?”
拉赫里斯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刚刚用手去捂阿伊的嘴,咳咳两声收回手,从腰袋中取出没用过的巾子递过去。
伯伊冷着脸用巾子把整张脸都擦了一遍,着重擦了嘴。
拉赫里斯就坐在旁边看着,视线莫名被他的嘴巴吸引了注意力,因着力道不轻,向来颜色浅淡的唇此时红润许多,跟抹了口脂似的,棱形的唇越发好看。
脑海中窜过刚刚捂嘴时掌心的触感,柔软得不可思议,甚至让他产生一种再摸一次验证是否属实的冲动。
“看什么?”伯伊察觉到他的视线。
拉赫里斯不动声色地转开,耳尖微热:“没什么。”
伯伊盯着他发红的耳朵,心想,每次犯了错就红耳朵,这小孩儿估计还不知道自己有这种毛病吧。
真是一点心思都藏不住。
一路颠簸着回到底比斯,在城门口时被守城的城卫拦下询问,王后的搜查令尚未撤销,所有进出城的人都要接受盘查。
拉赫里斯掀开车帘,外面的城卫先是一愣,然后忙不迭跪下行礼:“见过法老!”
在底比斯,还有什么能比法老的脸更有说服性。
拉赫里斯颔首,马车夫一扬马鞭,马车从士兵身边飞驰而过,在后面紧跟着几辆马车,两侧护卫着装备齐全的士兵。
城门口等待进出城的人纷纷避让到道路两边。
“这是怎么了?”有人很是好奇。
今天都看到好几批人马进出底比斯了,皆是装备精良,也不曾听说有什么战事。
“难不成是那件事?”有人捂着嘴小声回。
“什么事?”
“就是画像的事情啊。”
“天哪,难不成是真的?”
“法老后面的马车载着什么人,竟然能让陛下亲自出动。”
“听闻在调查了,”有人家中是做官的,便透露出一些,“保不准是证人?”
众人议论纷纷,当着城卫不敢大声,便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压着声音地聊。
后面的马车里,托德,阿曼特和阿娜卡相对而坐。
对于这个敢对阿伊大人下手的女人,两个人非常谨慎,中途哪怕是去解手,也必须有一个人看着她。
“阿曼特你和以前不一样了。”阿娜卡已经从计划失败的巨大失落中缓了过来,甚至还有些心思聊天。
阿曼特还在王宫时,和阿娜卡的关系不错,他本就能聊,爱聊,阿娜卡也一样,两个人这些年也保持着联系。
所以阿娜卡看得出来,阿曼特和从前的变化。
阿曼特神色复杂地看着她:“王后已经罪无可恕,你又何苦参与进去。”
虽然阿娜卡的身份敏感,但屋卡已经灭国这么多年,其实阿娜卡可以生活得很好,她本身就是一个很聪明的女孩子。
阿娜卡眨眨眼,片刻,突然笑起来:“我没有想过报仇,屋卡和我没有一点关系。”
比起在屋卡土生土长的奈西,阿娜卡除了从父亲口中听到只言片语,她对屋卡这个国家没有一点概念,更别说有什么好感和归属感。
“但并不妨碍我觉得梅丽特,哦,不是,应该说奈西,她是一个很厉害的女人。”
她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帮梅丽特,也许是对强者的崇拜,也许是一种看着梅丽特日复一日的痛苦而产生的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