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又是这种稀奇古怪的味道,难不成我真的没有天赋……”404眨巴眨巴黑豆般的眼睛,忽而发现周围恶魔都安静而面露诡异目光注视着他。
缪伊躺在床上。不,他不确定身下是否是床。虚幻的触须早已挤满了整个房间,无论是桌椅还是柜子都被碾压得粉碎。那本该名为“床”的东西,应当也已成碎片,被触须们占据空间。
身下是滑腻的触须,身上也是。他沉溺在触须的海洋中,就连窗外光线都被触须们遮蔽得严严实实,吊灯与灯台早就被毁坏。漆黑中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和触须摩擦布料的声音。触须们仿佛代替了他的衣物,想要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
他在心中默数着时间,差不多早晨时,他便取下指尖一滴血,从尾环空间里拿出吸管装好,打开门缝塞到卧室外。
这时候触须们会躁动起来,像是愤怒又像是恐惧,一部分的它们缠绕得更深,或许是害怕他逃跑。另一部分的它们则死死堵住房门,将巢穴的出口封闭。
缪伊会摸摸这些触须,最后回到中间的“床”上,抱着昏迷的霍因霍兹,轻轻吻上对方的唇:“放心,我不走。”得到这个神奇的“魔法”,触手们稍微安静下来,却还是固执地将他缠紧。
这么些时间里,缪伊差不多摸索出触手们的规律。它们很好哄,至少比霍因霍兹本尊好哄。只要他亲亲摸摸,触须们就会表现得开心而乖巧。
通过感应,缪伊判断出城中越来越多的人饮下了他的血。于此同时,他身上所链接的污染越来越多。他目前没办法走出房间,只能用这种方法,效果看来不错。那些恶魔做得很好。
轻柔的亲吻过后,唇间忽而迎来刺痛,血液渗出,被吮吸与啃咬。巨钳般的手臂固定住他的腰,将他拥得更紧,像是要嵌入身体中。缪伊下意识攥紧手掌,精神高度集中。他知道,霍因霍兹又要“醒”了。这是第五次。
冷漠的绿眼自黑暗中睁开,第一时间锁住“它”的猎物。
第79章 害怕
缪伊感到自己像是走在钢丝上的驯兽师,他需要一边掌控平衡一边引诱钢丝下出笼的巨兽,他要让自己成为巨兽眼中唯一的猎物,以免对方攻击看台上的观众。当巨兽张开牙试图扑咬他时,他不能够用利器阻挡,也不能抛下观众逃跑,他所有的只是在钢丝上翻动起灵动的舞蹈,躲避一次又一次危险。
更要命的是,在与巨兽周旋的过程中,他还需要分心思考城中的未来规划,要分神处理从城中人类灵魂吸纳而来的污染。他不能慌乱,他要给予房间外那些恶魔指引,他要表现出魔王该有的样子。他走在钢丝上,稍有不慎便要坠下深渊。
这是第五次苏醒,距离上次只过去不到一天。霍因霍兹苏醒的间隔越来越短,他通过啃咬触手来使其昏睡的办法似乎快要不管用。因为被咬得多了,所以增强了抵抗力?缪伊琢磨着是否要咬得更狠一点。
睁开眼的霍因霍兹还是那般样子,浑浑噩噩认不出他来,像是缠人的幼崽黏黏糊糊缠着他的身体,厮磨他的发与肌肤。可霍因霍兹的攻击力比幼崽强上许多。有那么一些时候,缪伊瞥见对方眼中幽绿的饥饿感,几乎要以为自己即将被吞吃入腹。
那是一双多么让恶魔产生抵触的眼,令他想起那些作呕的虫子。他亲眼见过虫子,亲眼杀死过,也近距离观察过。这种时候如若还不愿相信恶魔身上所发生的变化,只能说是自欺欺人。如果霍因霍兹真的在下一刻将他吞下去,也不会令人感到意外。
又出血了,这次是脖颈。恶魔啃咬着那块软肉,粗重的呼吸喷洒在漆黑中,像是近距离鼓着他的耳膜,给心脏都带来震颤。
心脏……如果霍因霍兹真的变成了恶之虫那样的东西,他的胸腔早就该被利爪撕扯开来。霍因霍兹会将那好看的唇形贴上他沾血的内脏,抱着他赤|裸的上半身在血泊中呑吃最新鲜的魔王之心。
脑海中浮现这样的画面联想,缪伊发觉自己竟然有些脸红。血腥的,暴力的,残忍的,却也是暧昧的。真是疯了,他想。
当沉睡的怪物醒来,虚幻的精神触须们再次聚合,它们慵懒摇曳如兽的羽,层层叠叠铺盖上来,试图形成先前未完成的茧。这是怪物的巢穴,猎物就在巢穴里,它们要将猎物包裹在茧里,这样便没有谁能将猎物带走。
意识到周围的空气逐渐变得稀薄,缪伊同样领会了触须们的想法。他环住霍因霍兹的肩头,正要扭头去叼住一条幸运触须,恶魔的嘴唇却跟着攀附上来。恶魔的唇寻着他的唇,与他交换甜腻的吻。他满嘴凶狠的牙被这样轻而霸道的吻所禁锢,无法施展。
难不成要他咬霍因霍兹的舌头么?缪伊被裹挟在吻中,竟不愿意破坏这样温馨的氛围。他舍不得去咬。
恶魔仿佛没意识到那些触须的捆束,只安安静静继续着这场亲吻,倒真像是个完美的恋人。本体编织着温柔的梦境令猎物沉醉,捕食的器官则在背后悄悄将猎物拖入无法挣扎的陷阱中……果然,这样表里不一的样子,才是霍因霍兹。
像是后脑勺长着一双眼睛,魔王在黑暗中清晰感知着精神触须们的动向。他看见它们不怀好意地靠近,构筑着严密而令人恐惧的网。
缪伊突然觉得鼻尖有些发酸。有那么一些瞬间,他几乎真相信了霍因霍兹动作中的温情与柔和。可霍因霍兹就是霍因霍兹,哪怕失去神智,哪怕莫名其妙变成这幅鬼样子,也改不了那虚伪的本性。他在心中如此骂着对方,似乎这样能令自己好受点。
下一刻,不可思议的眼神浮现于魔王脸上。那阵轻柔的吻竟开始从他的嘴唇移开,一路轻拂,微风般细密,最后吹至他的眼睛。缪伊下意识颤动睫毛,闭上眼睛。于是泪水自他眼尾滑出,还没滚落便被恶魔的吻所舔舐干净。
他刚才……哭了?魔王愕然。
这份惊讶并未能改变触须们的行动,它们挥舞着终于填补上最后的空隙。缪伊感知着自己周身的精神触须,他知道他和恶魔已被困于茧中。只不过他是猎物,而恶魔是猎手,是茧的主人。接下来无论恶魔对他做什么,他都无法轻易从茧中逃脱。
无论是残忍的虐杀,还是一口一口、活生生啃下血肉,猎物绝望的哀嚎都只会被束缚在茧中,连声音都传不出去。霍因霍兹竟然会这么对待他,霍因霍兹真的这么对待他了。
心中最后一点期望也熄灭,缪伊抽抽鼻子,轻轻咬了对方舌尖一下,以表达那份委屈与幽怨。随后掌心火在茧中缓缓明亮,他要烧掉霍因霍兹的茧,这或许会对霍因霍兹的本体产生某些伤害……但这是对方自找的。缪伊给自己做着心里建设,却还是默默将火焰的攻击性削减了不少。
小小的火苗即将窜出时,魔王忽而听到耳边咔擦一声,清脆而闷实。这声音实在太令人感到熟悉,如此特殊,如此近距离。他想了一会儿,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这是什么。
他的心脏从胸腔里掉出来了,又一次。而他身边,则是一只疑似想要吃掉他的“虫子”。
那张残忍而血腥的想象图又一次浮现在脑海中。这一次,霍因霍兹不必再抱着他的身体了,恶魔可以直接拿着他珍贵的心脏在手中把玩,而他则破破烂烂像个垃圾躺在恶魔的脚边。
恐惧在茧中滋生。
触须们突然发疯般颤抖,像是秋风中簌簌的枯叶,一条接着一条从茧上剥落,如溃散逃兵。斑斓的纯白从头顶垂落,露出房间内漆黑的色彩。缪伊还未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就感受到怀中好不容易被他捂热的身体,一同脱离他而去。
魔王呆呆跪坐在已看不出原样的床上,腿上放着一颗亮莹莹的红宝石心脏。借助这微弱的红色光亮,他勉强能看清房间内的摆设。所有的家具都被他们两只恶魔弄得损坏,空荡荡的房间里只剩下他,和缩在墙角的恶魔。
那个黏黏糊糊缠着他缠了几天几夜的霍因霍兹,那个失了神智就想要用茧来捆住他的霍因霍兹,此刻就孤零零缩在房间的角落,原本汪洋般嚣张的触须们同样蜷缩在恶魔脚边。恶魔与他的触须只占据着房间那么小的一角,仿佛坐在中间的魔王是什么恶霸一般。
缪伊抱着他的红宝石心脏,向前伸去试图充当光源,想要看得更清,没想到角落中的恶魔又一次往后退去,直到退无可退。
霍因霍兹,在害怕他的心脏。
第80章 “进食”
室内很静,呼吸很静,曾何几时的记忆在这一刻掉落,像是一根针轻巧掉落到眼前,极细极轻,却又在寂静中清楚彰显着它自身的存在。那是几个月前,那是在深渊之下,他得知了霍因霍兹将死的“预言”,而他的心脏便从胸腔中掉落出来,毫无征兆。
霍因霍兹说,他是被吓到了。这话大约没错,正如他此时此刻的心脏同样可怜躺在地上。方才巨大的惊恐笼罩了他,像只吞人的巨兽,令他回想起心脏第一次掉出的一幕。
那时的他如此恐惧,不是如某只恶魔所以为的一样,不是惧怕那些令人作呕的虫子。这时候的他如此惊恐,也不是因为恶魔有了虫子的特征。他是如此恐惧,恐惧几乎要压弯了他脆弱的肋骨,挤压着狭小的空腔,将那小而光滑的宝石给挤了出来。
他的恐惧源自于霍因霍兹,他从诞生起所有的恐惧似乎都来源于这只恶魔。起初,恐惧于被恶魔所杀害;后来,这份恐惧中夹杂入说不清道不明的渴望,而渴望却滋生出另一层恐惧,一种比死亡更令他害怕的恐惧。
霍因霍兹曾用手触碰他的口腔,霍因霍兹曾一一寸寸按揉他的獠牙,霍因霍兹曾摸过他小而敏感的角,霍因霍兹曾揉捏他的尾巴,对他这只魅魔穷尽过分之事。
可霍因霍兹从没有碰过他的心脏,一次也没有。
缪伊从跪坐姿态站起,将心脏放在怀中。他抱着赤红色的宝石,借助怀中火光,一步步缓慢靠近角落的恶魔。那还能称之为恶魔吗?有着虫类的翅膀,有着虫类的眼,那胸腔中安静盛放的,或许已不再是晶莹剔透的冰白宝石。
随着他的脚步逼近,恶魔张开千重瞳纹的翅膀,急促地用这唯一的遮挡物包裹住自身,像是为自己筑起一座堡垒,要将敌人抵御于城下。可城下并无军兵压境,只有一个手无寸铁的魅魔,和魅魔手中已自行剖好的魔王之心。
方才在他身上作乱的触手,这会儿也耸拉得像被暴雨淋湿,体积缩小,每一根只有手臂粗细,成团成簇堆叠在恶魔腿边,围至恶魔腰间,像是白骨王座托着它的主人。
缪伊蹲下身来,轻轻握起其中一根“白骨”,力度很轻但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随后将它贴近怀中心脏。触须与离体的心脏一同震颤,几乎是同一时刻便碰撞又分离,像是在爆破中被热浪剧烈翻滚开。
魔王狠狠咬住牙,紧闭双眼,颤抖着没让自己一把火将触须烧掉。心脏与触须碰撞的刹那,脑海中像是有成千上万只虫子在剧烈鸣叫,这些虫子在用密密麻麻的足搅动他的脑浆!
恶心,作呕,想吐,想要攻击,想要摧毁,想要杀死这个……这个触碰他心脏的虫子。
他确定了,霍因霍兹真的变成了一只虫子,至少足以能引发他这只魔王的攻击欲望。可是为什么?霍因霍兹在深渊中明明过得好好的,还是某次离开深渊后遭受了污染?恶魔不会告诉他,恶魔只会摆出惯用的语气说“一切安好”。
缓过来后,缪伊睁开眼睛,僵硬在原地。黑暗中,恶魔不知何时已打开了方才拢紧的翅膀,露出一双幽绿的眼睛。霍因霍兹的眼睛原是浅色,可眼前恶魔的眼睛很深,浓得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却又向外散发着冰凉惑人的幽光。
这双眼睛眨也不眨看着他,看着他手中的赤红心脏。不知不觉间,触须们重新涨大起来,在他们两人周围游走,似乎重新恢复了捕食者的姿态。这双眼睛在审视他,触须们同样。这大概是这只“虫子”第一次接触到魔王之心,那样甘甜而充满力量的事物,将本能中的饥渴悉数牵引出来,摧毁了最后的神智。
这一回,霍因霍兹似乎真的认不出他来了。意识到这一点,缪伊发觉自己心中倒没有多少伤感。他似乎能明白霍因霍兹为什么躲着他的心脏:霍因霍兹同样恐惧着,与他怀有同一份柔软的恐惧。
他们恐惧着对方的消失,这让缪伊嘴角甚至带上轻笑。
“一周了,你身上的那些小家伙已经缠了我一周,就算是最笨的幼崽这时候也该在食物上撕扯下来一块肉了。霍因霍兹,你要不要真的吃一口……我的心脏?”魔王轻声问着,就像是随口谈及今天的晚餐一样。
他知道,霍因霍兹现在的状态很不对。无论霍因霍兹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这只恶魔终归有颗魔王心脏。他亲眼见过的,纯白的,璀璨的,晶莹如白色玫瑰的心脏。魔王绝对不可能变成令人作呕的虫,他们的心脏会吸收掉一切污染——除非心脏出了问题。
恶魔没有回答他,只是喉结滚动,双眼半眯。霍因霍兹看他就像看着一块肥美的烤肉、一只跑动的即将入嘴的兔子、一枚抓在手上随意把玩的蚌壳,满是打量,满是饥饿,全无往日的怜惜。这个世界大概真的要完蛋了,他竟然开始觉得霍因霍兹曾看他的眼神充满怜惜。最重要的是,他现在竟然看出来了。
或许,他和霍因霍兹之间确实有一个人疯了。
“吃吧。我允许你吃,我不会生气的,真的……你给我留一点就好。”缪伊平静说着疯言疯语的话,见恶魔不动,便低头主动掰着赤红宝石,想要从上面弄下来一小块,塞到恶魔嘴里。
他懂的,智商不高的动物总是对被施舍的食物充满警惕。他需要亲手喂过去,霍因霍兹才会食髓知味地开吃。只是不知道霍因霍兹需要吃多少才能清醒过来……如果整颗心脏都被吃掉了,他会不会当场死亡?
缪伊想着没头没脑的东西。他首先想起的,是深渊第二层那位被恶魔们分食的魔王。他的处境最差也会比这个魔王好上许多,毕竟霍因霍兹是个挑剔的家伙,不会对他的血肉与毛发感兴趣,只会呑**华的心脏,就像吸果冻一样。
他即便被吃得一干二净,也全部都进到了霍因霍兹的肚子里。这个结局,还算不赖……他大概真的是疯了。
这样的想法会被霍因霍兹用最严厉的语气责骂。霍因霍兹会板着脸说:你身为魔王的尊严和理想呢?你就为了随便一只恶魔,要让自己去死?你有没有考虑过深渊这么多恶魔的未来?
看看,霍因霍兹多么凶啊,凶了他一百年,凶得他都能轻易模仿对方的语气了。可是如果霍因霍兹醒不来的话,他再怎么听话也没有用了。说到底,他其实并不算是个很好的魔王……只是霍因霍兹说这样才是对的,他就努力去做了……只是因为霍因霍兹而已。
心情无端低落,求生的本能逐渐消散,几天前还斗志昂扬要整治伦卡城的魔王,此时此刻什么也想不起来,什么也不想去做。赤红色的心脏可怜地发出微光,想要唤醒被侵扰神智的主体,却无能为力。
捕食者的触须再度于猎物身上游走,这一回它们忠诚地使出原本的力量,削弱猎物求生的意志,令猎物乖顺地将自己送入捕食者嘴中。
黑暗中,捕食者动了。“它”抱住猎物,抱住此刻精神脆弱不堪的魔王,怜惜地轻舔对方发间的薄耳。“它”的眸色很深,“它”咬住了猎物柔顺的长发,咀嚼。
“吃吧,霍因霍兹……”
乖巧的猎物努力掰着那块散发温暖的石头,石头却纹丝不动。猎物似乎气馁了,自暴自弃干脆将整个石头献上,扬起脸的同时也献上了自身脆弱的脖颈。那里轻轻一咬就能出血。
猎物在向“它”发出邀请。
“它”下意识逃避视线,没去直视那颗温暖的石头。石头掉落在黑暗中,脆响,而后寂静。
寂静中,“它”咬碎布料,咬下浅浅的牙印,咬着“它”真正渴望的猎物。猎物呆愣着,顺从着,迟疑着,一会儿后似乎回过神来要挣扎,却仍旧被“它”钳制,被“它”深深吻在“进食”中,一切呜咽静音。
奇怪的体验,特殊的体验,即便是在发情期也从未有过的体验。
黑暗中,唯一散发微光的宝石被随意丢弃在一边;黑暗中,深绿色的眼睛好似钉在黑幕上的双子星,自上而下俯视,欣赏着猎物的表情与声音。
魅魔的双手被触须们禁锢于头顶,恶魔的腰被魅魔细长的黑尾所缠绕。他们仿佛不分彼此,身上每一个部位都迫切地想要与对方融为一体。
“它”在“进食”,“它”想要在天敌身上攫取养分。可似乎有什么混乱的认知干扰了判断,“它”的进食方式是如此不符合族群常规,可“它”乐此不疲。
猎物发出呜咽,颤抖着想要从“它”的嘴中逃离。可这是徒劳的,没有谁比“它”更清楚猎物身体的强度,只要“它”轻轻一拧,猎物的手腕就会折叠成扭曲的形状,那柔软的手掌一碰便要脱离,如同盛开的艳红玫瑰从枝头凋落,美丽而惊心。只是“它”不愿意这么做,那样猎物会哭的。
其实此刻猎物也在哭泣,哭得很轻很碎,眼泪颤抖着被“它”的舌卷走。可即便如此,猎物都没有对“它”进行真正的攻击。无论是撕咬,还是抓挠,无论是搏斗,还是火焰……猎物只哭得这样安静,就连声音都努力压在嘴中,这很好地取悦了“它”。
想要更多,更多更多,想要用猎物填满灵魂的空虚。“它”勾着猎物的爪子,代替那些触须将其缠绕,十指相扣,摁在身下成群起伏的触须海上。
也许这一下实在太过,猎物猛的挣扎一瞬,像条失了海的鱼在案板上跳动,用尽力气想要逃脱手掌,却很快被“它”用着刃强行摁压回去。这一次,猎物终于哭喊出声,崩溃地吐出许多的话语,其中重复最多的,是一个名字。
霍因霍兹。
“它”本能地不喜,对这个名字产生巨大的抵触。“它”不喜欢猎物叫出这个名字,“它”不喜欢猎物在这种时候喊出这个名字。为什么呢?“它”不愿意深思,只想享受眼下漆黑温暖的一切。
或许猎物再继续叫下去的话,“它”真的会停下。毕竟,猎物嘴里吐出这个名字时,是如此饱含依恋,相信这个名字所拥有的力量,如同幼崽信赖其饲养者。
可猎物没有机会了。游走的触须渐渐塞满了猎物的口腔,挤压着柔嫩的舌,阻断了一切说话的可能。那个充满神奇力量、咒语一般的名字,再也无法从猎物口中吐出。真是可怜。
“它”假惺惺给予了那么一丝怜悯的目光,便愉快地埋下头来,继续亲吻猎物湿润的眼。太湿了,无论亲吻多少次,这里都会源源不断流出泪。猎物浑身都是汗液,滑溜溜,倒真像一条鱼,一条被捕捉上岸、任人宰割的小鱼。
“它”清楚直到鱼儿的弱点,“它”耐心照料着对方的每一寸,从小小尖尖的角,到现在仍不知死活缠在“它”腰上的尾巴。明明浑身在颤抖,明明满眼写着抗拒,明明在这陌生的体验中几乎要晕过去,可桃心尾却仍忠诚地将“它”缠紧,一环又一环,不愿被扯离。
——甚至,那颗饱满的桃心还在一晃一晃摇摆,像是一只被顺毛的猫,看起来舒服极了。
“它”捏了捏桃心,紧实而又弹性,手感不错,猎物则抖动得更厉害了。“它”颇觉有趣,来源于猎食者本性的恶趣味攀升,行动快过于思考。
饱满的桃心被捏着向外拉开,一环一环的线尾被迫从”它“腰间剥离。魅魔的小尾巴委屈极了,黏黏糊糊不愿离开,却又无力反抗。最终,这颗小桃心被塞入到其主人嘴里。
本就没多少的空间继续压缩,挤在口腔中的触须们不得不给新来的小桃心让位,却不愿离开,只能向更深处摸索,引得魅魔的身体一阵战栗。猎物叼着自己的尾巴,黑色的细线缀着末尾一抹金光,在半透明白色的触须中如此显眼,从鲜红的嘴唇向下延伸,最终没入隐秘。
更多的眼泪,更多委屈的目光,可猎物还是没有反抗。只是这次学会伸爪子了。“它”的手背被抓挠,留下几道浅浅的白印,转瞬即逝。
“它”于是俯下身来,唇贴近着唇,舌齿牵连间,轻轻啃咬这颗饱满的桃心果实。“它”在猎物的嘴中尝着猎物的尾,伴着流入唇中的咸湿的泪水。
缪伊醒来时,发觉自己躺在床上,柔软厚重的被子一层层将他覆盖。墙上窗帘遮得严实,只透进来一丝光亮。他侧躺着,眼前正对床头桌,桌上放有一杯水。
浑身没有异样,仿佛经历了一场梦。指尖微动,随后伸向胸口,那里心脏正安静沉眠。他的心脏又回到了体内,证明时间已过去不少。
他起身,默默呆坐了一会儿,又转头将杯子拿起。杯子应当是特殊材料做成,这时还十分温热。里面的水是奶白色的,喝下去甘甜,魔力浓郁。他判断这是某种植物的汁液,细品有至少三种以上魔药的成分。
环顾四周,这里已不是先前战乱般凄惨的房间,一切摆设完好。空气中残留有霍因霍兹的气息,对方应当在他昏睡期间来过。低头,身上换了件贴合的睡衣,仔细嗅嗅也有对方的味道。
缪伊又是放空思绪了一会儿,忽而慢吞吞将睡衣口子解开,盯着自己光洁的肌肤出神。他记得霍因霍兹重点咬了这里……应该是锁骨位置……魅魔的恢复力这么强?
他将自己全身检查一遍,最后将尾巴提起来。被欺负最深的尾巴这会儿还是饱满漂亮的一颗,没留下半点牙印,这令终于缪伊松了口气。
魅魔抱膝坐在床上,脑海里完完整整回顾着先前发生的事。他脸上未有红晕,眼神也不见躲闪,只若有所思。
没过多久,房间的门被推开,又轻轻合上。
缪伊继续抱着自己赤脚坐在床上,看也不看进来的身影,只说:“我还以为你会直接跑掉。”
无论从任何角度看都是人类的恶魔,静静站在门边。他没有继续向前走,只沉默着,直到缪伊怀疑这只恶魔要把自己站成一尊石像时,空气中才传来他熟悉的声音。
“……身体有哪里不舒服吗?”
第82章 餐后
缪伊没直接回答,只是默默盯着那张脸瞧。真奇妙,他和霍因霍兹满打满算才分离多久来着?有一周吗?他竟然开始怀念起这双浅绿色的眼睛了。
哦,这么说也不对,那只“史莱姆”毕竟一直和他呆在一起。缪伊轻甩尾尖,金色尾环晃动,精神探入生命树地下空间,一只绿色的团子便凭空出现在他怀中。
“有什么要向我解释的么?”缪伊将绿色团子托举起,就像双手捧着朝升的太阳。银黑色眼睛半眯着,那神情仿佛是勤俭持家的妻子某天在家中发现了丈夫私藏的小金库。
魔王握着团子的中部,软趴趴的史莱姆便向下垂,甚至细白的手都陷入到纯绿的果冻中去。这样柔软的生物在失去灵魂掌控后,完完全全变成了一滩流体,似乎掉在地上便能顺着地缝钻进去。
这回换成霍因霍兹默默盯着史莱姆瞧。
在经历了那样混乱的事情后,魅魔的第一反应却不是质问对方的行为。既不恼怒,也不抗拒,似乎并不觉得这有什么,甚至……还将领口扯开,继续用裸|露的胸膛对着他。
这算不算抚育者的失职?一无所知的缪伊缪斯轻易就接受了这样的事情,因为他从没教过这方面的内容?
这是缪伊缪斯的第一次,在那种情况下进行。漆黑,杂乱,强制,暴力,不含丝毫温情。这不是“霍因霍兹”所该做的事情,至少不是缪伊缪斯所熟知的那个恶魔所该做的事。
无法挽回的荒唐事情,撕扯开恶魔心底里最后一层纱布,将埋藏在底层的阴暗情绪抖落出来,在那纯粹目光中抖落得一干二净。与之相比,什么虫子,什么史莱姆,甚至都显得无意义了。
……不,还是有意义的。几件事加起来,他在缪伊缪斯心中大约已判了死刑。
霍因霍兹仍站在门边,自从进来后就没前进一步。他几分钟前感受到魅魔醒来的气息,没有丝毫犹豫便前来查看情况。他推开门就像走上属于自己的行刑台,不带有一丝赎罪的期望。
“我没有需要解释的,我今后也可以不回深渊……”
“哈?!”
魔王跳下床,两步跳跃到恶魔跟前,一手将史莱姆夹在腰间,一手揪住恶魔的领子,将对方揪得不得不弯腰向下看。他瞪圆了眼睛,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
他听到了什么?霍因霍兹在威胁他?霍因霍兹怎么敢的!
“你要是敢不回去,我就把你装史莱姆的事情告诉给所有恶魔!到时候深渊里每一只恶魔都知道,别看霍因霍兹白天人模狗样的,实际上喜欢半夜伪装成史莱姆,夜袭魔王的帐篷,跑到魔王床上要人家哄睡觉!”
霍因霍兹忍不住反驳:“当时是我哄你睡觉……”
“你终于承认了!这只史莱姆就是你!现在这只是,几十年前的那只也是!”
“……”
见恶魔又不说话了,魔王也没闲着,便从身后又捞出一件东西,这回是将他的小尾巴抓在手心里,递给恶魔看。霍因霍兹看着这黑色小东西,便想起那漫长而荒唐的长夜,下意识撇开视线。
缪伊没意识到对方的闪躲,只急切问:“你有什么方法将它弄下来吗?”
“它对你无害。”恶魔只说。
“我知道,我知道……可你比我更需要它不是吗?你的灵魂情况很不好……”缪伊使劲想要将尾环剥开,如同曾尝试过的几百次一样,可尾环纹丝不动,反而是他的尾巴被磨得发疼,“要不然,我把最后面的这一截切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