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王大人是魅魔by有问无答
有问无答  发于:2024年10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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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半张脸枕在对方颈窝间,闻着熟悉而令人安心的气味,缪伊缪斯终于反应过来,他自己似乎失血过多。方才和霍因霍兹置气说的话仿佛即将成真,他的血真的要被喝光了。
要是真这么死掉,未免也太过随便……霍因霍兹醒来后肯定会发疯的。不知不觉间,魔王已确信了一件事:他在恶魔心中算是处于相当不错的地位。
想要爬起来,但浑身发冷,动弹不得。心脏跳得剧烈,不知道会不会在他死前又一次掉出来。恶魔吮吸的声音在房间内如此明显,仿佛近距离轻啃着他的耳尖。
霍因霍兹明明才是那个没有节制的家伙……
眼前的景象渐渐发白,缠在恶魔手腕上的尾巴逐步失去力道,轻轻掉落,垂在身侧。于是这双手微动,环抱住了魅魔的腰。
恶魔抱着因失血而发冷的魅魔,浅绿色的眼倒映着一张精致的面容,倒映着红白血与雪中人与虫的断肢。“它”吃着同族的血与肉,吞噬着同族们的力量,“它”同样被同族们吃掉了许多触须,每条触须都叫嚣着喊疼。
“它”的本体无法前往战场,这让“它”的战力大打折扣……可是为什么?啊,对了,对了,“它”要守护一样很重要的事物,“它”不能离开……可是这样下去“它”会在漫长的拉锯战中落入下风,“它”的同族会破城,会抢夺走最重要的事物……
【需要补充力量,需要吃掉更多的血与肉,需要吞噬同类。】
血液携带着力量而来,浸润饥饿而空虚的灵魂,“它”清理着战场,将垃圾与危险阻隔在城中温暖之外。
【需要补充力量,需要吃掉更多的血与肉,需要吞噬同类。】
大幅缩水的纯白触须躺在红白相间的雪里,战后精疲力尽、奄奄一息。“它”失去了太多的足,“它”的伤口急需修复,“它”吞噬掉的这些血肉需要消化,“它”要尽快提升自己以躲避下一次的袭击。
【需要补充力量,需要吃掉更多的血与肉,需要吞噬同类。】
——可缪伊缪斯会死的。
驱赶走外界的威胁后,对现在的缪伊缪斯而言最危险的是“它”自己。意识到这一点,浅绿色茫然的眼中浮现挣扎之意。想要停下进食,却无法逃离身体的本能。
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间,恶魔抱着怀中的身影,忽而在空气中消散。陷入昏睡的魅魔无知无觉,继续躺在床上,嘴里甚至仍呢喃着某个名字。床上只剩下一只魅魔,与另一只从开始起便一动不动的史莱姆。
不知过了多久,史莱姆睁开眼睛,短暂的迷茫后逐渐回想起那股渴血欲望。绿色的团子滚动着果冻般软弹的身子,一点点挪到魅魔身边,挪到那只逐渐愈合的手腕上。
啊呜一声,小团子试图将手腕咬出血。魅魔的手腕没有被留下丝毫印记,甚至在史莱姆软泥的修复作用下,变得更加光洁。
缪伊缪斯在半梦半醒间,感到手腕间发痒。他拨开眼皮,看见一团绿色的熟悉事物。脑子还未反应过来,眼中便先含了笑。他将史莱姆捞起,贴在脸颊旁使劲蹭了几下,又抱在怀中,重新回到梦乡中。
史莱姆挣扎了几下,无果,在香甜的气味中渐渐也昏睡过去。
缪伊缪斯醒来时,在床上很是发了一阵愣。他环顾周围一圈,没看见霍因霍兹的半个影子。他揉捏着怀中柔软的东西,努力思索许久才想起昏睡前的事情。
抱着史莱姆从床上跳下来,转转身子伸伸腿,缪伊缪斯没察觉半点不适。他捏着史莱姆,见对方没有要醒的样子,便悄悄将脸凑上去。
轻轻落下一吻,缪伊缪斯便将这段时间房间中所发生的一切当做小插曲。史莱姆仍和从前一样沉睡,他也和从前一样有许多待做的事情。这几天他没有将血送出去,不知道那些恶魔有没有继续分发热汤。
他在床边衣架上看到了搭配好的一套衣物,显然是霍因霍兹放的。缪伊缪斯在镜前将自己打理整齐,最后看着一头蓬松杂乱的长发,陷入沉默。
不是不可以找其他恶魔来梳理,但魔王只想要名为霍因霍兹的恶魔碰。他咬着梳子,指头一根一根将打结处拆开,暗暗将这笔账记在腿上睡得香甜的史莱姆身上。自己睡觉时从来不会把头发睡成这个鬼样子,绝对是霍因霍兹在那种时候咬出来的。
勉强凑出来一副魔王仪容后,缪伊缪斯抱着史莱姆团子推开门,没走两步就正面迎上了一位老熟人。
他还未来得及打招呼,就见老熟人张大嘴巴,下巴几乎要掉到地上去。缪伊缪斯第一次知道,原来骷髅脑袋也能有这么夸张的表情。
魔王自然是不知道对方此刻心中的惊涛骇浪。老族长瞪大眼睛,盯着眼前的魔王就像是盯着自家菜园里被拱了的大白菜,虽说这白菜其实是别人养大的,他没参与进去过一丝半点……可怎么说这颗大白菜也是不参任何水分的魔王!是任何恶魔都要敬重的存在!
老族长颤抖的声音像是年久失修的老房子,嘎吱嘎吱眼见着就要碎了:“陛下,您、您身上怎么会有这么浓郁的……这种味道怎么好像是……简直像是、像是……”
巫妖一族生来不具有那种生理欲望,他们自认为摆脱了低级趣味,但也并非白纸一张。像老族长这样阅历丰富的恶魔,对魅魔一族的习性所知不算少。陌生恶魔的味道简直是从陛下的血液里散发出来的,要向着所有恶魔宣告着其攻下的领土!
他以尤利乌斯家族的肋骨发誓!区区拥抱与亲吻,绝对弄不出这样浑然一体的气味!
如果他这把老骨头的嗅觉还没有出问题,这恶魔的味道甚至并不陌生,好像在哪里闻到过……
“嗯,您闻到的应该是霍因霍兹的味道,这些天里您应该见过他了吧?对了,这个……”发觉老巫妖开始改口称他为陛下,缪伊缪斯没有太惊讶,他举起手中的史莱姆,“他又变回这种样子了,还是睡不醒。霍因霍兹的状态很不好,他说他是处理虫卵时受到了影响,您先前听说过哪位魔王有类似的情况吗?”
尤利乌斯缓缓将呆滞的目光移向史莱姆,他在史莱姆身上闻到了缪伊缪斯陛下浓郁的气息,于是这目光变得更为呆滞起来。
那只叫霍因霍兹的恶魔原来真的所图不轨……但怎么是这个不轨?!

第87章 涅墨西斯
尤利乌斯在百岁时遇到了那位传说中的魔王,彼时他的部落已在领地争夺中焚尽。以肋骨繁衍的恶魔最易滋生出家族概念,据说他们家族最开始的那位老祖宗名为“尤利乌斯”,他们这一脉也就以此为部落名字。
他的家族十分弱小,成员之间没有名字,若非如此也不会轻易被覆灭。当魔王问起他的名时,年幼的巫妖思索了片刻,说:“我的名字是尤利乌斯。”
黑发黑瞳的王指着他胸口的肋骨说:“不,这不是你的名字。这是你族群的名字,而你应当有自己的名字。”
巫妖困惑:“我们从来没有名字。”
名字是一种十分奢侈的概念,他的“兄弟姊妹”很少有能活到成年。对于他们巫妖一族来说,只要还尚有骨头留存,族群就不会彻底消亡。这个时代的恶魔大多如此,生命就像泥沼里的毒勾虫,小而卑微,却生生不息,个体依托于群体长存。唯有那些强大而耀眼的存在,能在后代中留下属于自己的名。
“从来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我们所有恶魔都该有自己的名字,我们要为自己而活。”漆黑的魔王说。
尤利乌斯最后还是没放弃这个名字,他将名字刻在肋骨上,承载着族人们的生命而活。他在一片炭土中被魔王带到营帐,帐中站满其他各种恶魔,警惕而打量的目光在彼此间游荡。
黑魔王就这样集结队伍,一路从最底层打到最上层,用拳头打服所有为资源而斗得你死我活的恶魔。他挑选出每个族群中最厉害最有资质的家伙,让他们跟随其后,让他们成为他的附庸。他打败了所有的魔王,让自己成为深渊中唯一的规矩。
他用那奇迹般的法术,在深渊临界缝隙处张开黑水晶结界,漆黑之中再无污染能渗入地下。深渊的生态环境终于停止恶化,恶魔们漫长的自我折磨终于能稍微停歇。他们喘息着,不约而同将目光投到那新生的魔王身上。
这个时期的魔王实在太过耀眼,他奇迹般平息了深渊数千年未熄的战火,并将恶魔们不平的怒火指向地面之上。
他称:“凭什么我们生来就要遭受这一切?凭什么你们浑身疼痛,而我要任劳任怨为你们清理?外面的敌人将我们的家园当做垃圾场,我们就要攻打上去,让他们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垃圾!”
恶魔们沸腾着,恶魔们欢呼着,恶魔们在黑魔王的带领下踏上大陆。他们震惊于蓝天与青草的柔和,悲愤于千万年来所遭遇的不公。他们终于看见了灵魂深处所厌恶的存在,令人作呕的虫子寄宿在弱小肉块体内,他们便要把肉块们撕碎。
尤利乌斯跟随在黑魔王身后,他近距离观察着人类,又遥遥眺望着人类。他看着他们怨恨,看着他们咒骂,看着他们抱以恐惧,他们说是恶魔带来了人世间绝望的一切。
自从黑魔王降下结界,世界的污染再无法下沉,只能兜兜转转重新回馈于此岸。瘟疫与天灾席卷,国与国之间吞并又覆灭,人类遭遇到从未有过的灾难。他们能够握住的只有自己的魔法,却又在魔法中滋养出更强大的虫。
【主啊!您虔诚的子民受到恶魔的教唆,心灵竟堕落如此!您为什么要如此对待您的孩子!】
温室中的花朵不需要争抢养分,直到顶棚被摧毁,不得不出来直面暴雨,又在暴雨中揭开良善的伪装,露出内心恶的一面,露出万千生物求生的本性。
尤利乌斯冷眼看着一切,彼时他已数千岁。他摸着他心头的肋骨,便要让此身与黑魔王的漆黑之炎一起,共同燃烧着他们宏伟的大业。从此恶魔们在大陆之上拥有了他们的名,深渊之下绝望的自相残杀不再是他们唯一的归宿。
战火弥漫,他们在无尽之海沿岸与人鱼厮杀,每个恶魔都仿佛在杀与被杀之间获得了此生的意义。黑魔王即将斩杀海皇之际,忽然停下了手中侵蚀的火焰,回头望向北方裂谷的方向。海皇逃了,他们的王则在一个夜晚匆匆赶回深渊。
一只新生的魔王石,在赤红矿中发出清脆鸣叫。数千年来都未有新王诞生,这仿佛预示着某个新的开始。高大如山岳的黑魔王静静站在红宝石外,相隔数米他似乎能听见石中细微的心跳。
他们无血脉亲缘,他并非他的肋骨所化,亦非血肉所托,可灵魂上的亲近却如此浓郁。这样小的东西,眼下连他的巴掌大小也没有,轻轻一捏便能掐灭。按照魔王的传承,他将要用他的血来喂养这只幼崽,他将是这只幼崽唯一的教导者与抚育者。
他能感觉到,这会是一个强大的生灵,拥有炙热如太阳的生命,生来就当是一只翱翔于天际的不死火鸟。在灵魂的深层共鸣中,他看到了一双眼睛,璀璨如天上繁星,映着无尽之海的夜。小小的生命,在用好奇的目光向外探看,却被石束缚,什么也看不见。
这是生命的奇迹,是深渊数千年来沉寂后的奇迹。
他忽然踉跄着后退两步,局促地向两旁张望。入目仍是疮痍一片,与数千年前未有不同。恶魔们不再将自己的生命执着于自相残杀,恶魔们却要将自己的生命抛洒在大陆之上。无穷无尽,未有终止。
他为这个世界带来了复仇与新的希望,他名为涅墨西斯,他即是复仇的化身。他掀起复仇的火焰,数千年大火不熄。这是漆黑的火焰,将深渊烤得焦黑,直至将所有鲜亮的一切灼成灰烬。
黑魔王回到魔王宫,带着手上托浮的红宝石。众将臣赞美着赤红之石的夺目,他将石头安置在精心布置的宫殿中,召来魅魔们看护侍奉。
弱小而魔力低下的魅魔从来无法得到王的青睐,她们惊讶却又很快被红宝石的光彩吸引。她们为它编制最柔软的花篮将其盛放其中,她们每日清晨为它轻轻擦去灰尘,又在傍晚时分为它吟唱悠远的歌谣。
尤利乌斯不认可黑魔王的安排。未出世的魔王当然只能让最强大的恶魔靠近,弱小的魅魔只会亵渎王的尊严,甚至影响小魔王的血脉纯粹。魔王在石中的岁月,会是其一生最关键的时刻,决定了这只魔王破石后天赋的上限。因此魔王们才要日日用自己的血来浇灌魔石。
“尤利乌斯,我这段时间在想,有些事情也许是错了。”黑魔王涅墨西斯站在魔王宫的高层露台,从这里俯瞰四周,昏暗一片。
尤利乌斯站在黑魔王身后,他跟随了对方数千年,比任何恶魔都要懂得对方的想法。此刻巫妖眼眶中幽青火焰震颤。愤怒在低吼:“陛下,您从没有错!如果不是您,深渊将永远不会团结起来,我们永远没有可能攻打上外面的世界!您难道想要让我们回到开始时那样凄惨的模样吗?”
黑魔王只静静望着城中衰败的一切,他说:“尤利乌斯,你千年前不是这样的。我那时候要你跟随我,你却只抱着你部落的图腾哭。”
“陛下,千年前我还只是个孩子。”
“是啊,那时候我们还年轻。现在我们都老了。”
这句话像是一滴雪,落在巫妖的眼眶中,放凉了胸膛,模糊了视线,把眼前身影涂抹得晃荡开来。他只觉得眼中火焰一熄一燃,再看魔王时,对方常年征战的高大背影,却显出老树般的寂寥之意。
几千年了,原来已经几千年了。他后知后觉意识到,哪怕是在巫妖之中,自己也已十分年迈。他又顺着魔王的视线望向周围低矮房屋,他记得数千年前他们跟随魔王搭建起这座城的每一个细节,历历在目。他们的深渊数千年都未有改变,一切还是那个样子。
他似乎也快要明白什么,如果能再给他一点时间,或许他就能体会到黑魔王如今的遗憾与痛楚。可变故却发生在彻悟前。
遗留在大陆之上的主力军队遭受到袭击,是精灵们帮人类找到了他们潜藏的踪影。王连夜赶往地上。或许是近来的思考给了黑魔王某些新的信念,他打得如此凶猛,仿佛想要将千万年来不清不楚的烂账在这时候全数消解。
海皇负伤,虫母即将身死。就在这关键一刻,谁也没有猜到,万年来悬于高空的巨龙也加入到其中,他们承载着人类与虫子,势不可挡,将污染的种子投诸深渊之下。
虫母侥幸逃脱,恶魔们撤军重整。营帐中,尤利乌斯在黑魔王眼中看到了惊慌,他第一时间明白了老朋友所害怕的事物。那脆弱的、还未诞生的、没来得及喝下多少魔王血的小东西,或许再也没法出生了。
他安慰着说:“以后还会有新的魔王诞生的。”
同时他在内心暗暗叹气,果然不该将魔石交付给魅魔看管。那群脆弱的魅魔能不能活下来都是个问题,怎么可能保护得住这珍贵的石头呢?虫子们会循着味道将其撕碎吞噬!
这话尤利乌斯只在心中说,他努力让自己不流出泪来。老巫妖看得出来,由于虫子们在深渊中投放的污染之种,与深渊血脉相连的魔王几乎已承受不住负荷,濒临崩溃。
涅墨西斯老了,他也老了。他们两个老东西到死都无法完成夙愿,甚至没法死在深渊中……他们的夙愿是什么?是复仇,是杀死虫母?然后呢?然后再把人类杀掉,把人鱼杀掉,把精灵杀掉,把巨龙杀掉?他们要把大陆之上所有的生灵全数消灭,这就是他们的理想?
尤利乌斯很慢很慢地思考着,他用尽毕生研究法术,用尽毕生跟随黑魔王征战,他从未想过这样遥远的东西。如果再给他一点时间,如果他能和黑魔王再谈些“弱小的话题”,或许他就能想明白了。
可又一次,变故发生在彻悟前。
涅墨西斯死了,离开他们独自死在遥远的地方,应当是被人类杀死的。
涅墨西斯甚至没来得及告诉他们,那只未出世的魔王的名字。
时隔两百年,尤利乌斯看着眼前赤红色的魔王,他仿佛从对方银黑色的眼中看到了昔日纯黑之瞳的影子。短短两百年,顽固的老家伙仍难以轻松走出旧日的影响,他无法轻松接受新王的轮替。
如果所有恶魔都迎来新的时代,那涅墨西斯呢?谁来缅怀涅墨西斯?
可当他从对方身上闻到那股其他恶魔的味道,一种更强烈的愤怒感油然而生。
涅墨西斯死了,可他还没有死!
那小子叫霍因霍兹是吧?

深渊1区,玫瑰十字街,浮海香草亭。
棕木圆桌上端着四支白净细瓶,瓶中分别插有四枚园艺纸花:芙蓉花,紫罗兰,风信子,以及薰衣草。头上长有精巧小角的女仆将最后一叠纸巾折成星星,缀在桌角做装饰,便静静退出露天包间,消散在亭外雾气间。
过了有一会儿,一对相貌相似的孪生姐妹幽幽现于当中两把椅子,她们面前正对的纸花分别是紫罗兰与风信子,紫眸如黑影,各自心绪沉沉,盯着桌面出神。
白雾散开,一名相貌柔和的青年进入,又将雾气轻轻合拢,默不作声坐到放有薰衣草标识的座位间。他同样情绪不佳,常年挂在嘴角的笑消失。
亭中三者同是魅魔,单从脸与身形上看雌雄莫辨,只是男性魅魔的角要比女性稍粗长几分,更显坚硬。魅魔一族大多以角分辨性别,唯独那位最尊贵的魅魔头上之角小得可怜,令人担忧其从小的营养状况。不过,这种事自然从来无人敢出声质疑,于是某只魅魔自视良好,不觉小角有异。
“我听说,你向陛下表明心意了。”风信子忽然提起话题。她没抬头,也没与对方交上视线,分明地显现出敌意。
名为熏衣的青年猛地抬头,冷冷盯着眼前少女模样的魅魔,几秒后缓缓放出微笑,话却带刺:“你们两姐妹像是霍因霍兹养的狗。在我的屋子里设了监控,嗯?”
紫罗兰淡淡为妹妹帮腔:“你本该接受严密监控与看押,是缪伊缪斯陛下给了你如今的自由和地位。‘熏衣“这个名字,原本也轮不上你继承。”
“错了,我本来是要被霍因霍兹处死。”熏衣呵呵一笑,捏着瓶中的纸花把玩,手中折好的纸面逐渐散开,扭曲不成形。
他永远记得当初跳入深渊后,那只恶魔看他时警惕而又寒冷的目光。那是野兽面对入侵巢穴者的眼神,冰刀般直刺心脏,不含同情与宽容。他那时是如此绝望而深刻地认知到,自己的生命将停。
如果不是后来魔王赶到,给了他生活在此的身份,又将他送去学习如何融入这群恶魔,他不会有今天。凶残的野兽只会在它所看护的兔子面前露出无可奈何的温和,又在兔子看不见的角度对其他肉食者发出无声威胁。
霍因霍兹是只温柔仁慈的恶魔?这是他听到过的最幽默的笑话。这群恶魔大概是瞎了又疯了,会相信那样一个野兽的伪装。如果没有缪伊缪斯的存在,冷血的恶魔大概连装都不会装下去。
“陛下总爱保护弱小的事物。像你这样的恶魔在深渊有很多,以为自己是特别的,是在陛下心中独一无二的存在,一次又一次获得他的宽容与庇护。”紫罗兰抬起眼皮,意有所指道,“可实际上,却只有一位能够保护他,那便是真正的’唯一‘。”
熏衣翻着指间折纸,没答话。他自己心中清楚,只是不甘心罢了。
最开始挑起话题的风信子闷声笑道:“可惜,你暗示了这么多年,陛下都没看懂。不过……要是陛下能懂了,霍因霍兹大人也就不会留你在这个位置上。”
魅魔的眼神意味深长,深渊中谁都知道魔王身旁有个醋坛子,没谁敢去触其霉头。她正要再说些什么嘲讽同僚,就见亭外白雾再次变换,几只魅魔当即噤声,坐得端正。
雾气中走出一道高挑身影,任何常来玫瑰十字街游玩的恶魔都见过这张脸。街角,长椅边,糖水铺子门口,气质慵懒的成熟魅魔衣着简单,推着当期报纸与可疑魔药贩卖,看起来似乎应当被魔药安全部门审查。
芙蓉拉开椅子,随意将长发拉至一边肩头垂下。她环顾一圈,见到几只小辈鹌鹑一样乖巧的样子,心中了然。
“又吵架了?都是一百多岁的大朋友了,不要还像几十岁的小孩子一样嘛。”芙蓉撑着下巴笑道,她瞥了眼熏衣身前桌上那凄惨样子的折纸,无奈摇头,“不要糟蹋别人的心血,小风铃的折纸可是有很多恶魔求都求不到呢。”
名为风铃的魅魔追求者众多,近日她常在这家咖啡馆兼职,连带着咖啡馆的生意都好了不少。
新坐下的这只魅魔从外形看没比其他人大多少,却独有一种成熟气质,一笑一抬眼间从容沉稳,令人想要信服。整条街的魅魔都算得上是被这位看着长大的,熏衣作为外来者,却莫名也感受到那股辈分压制,低头不敢反驳。
“芙蓉奶……姐姐。”风信子刚开口,见到长辈陡然变得危险的眼神,脑内警铃大作,连忙改换称呼,“陛下来信说要将外界的恶魔带到深渊来,安置在1区,您不会觉得这有些太仓促了吗?”
“是有点仓促。冬天快要到了,我们得在街道换上应季的花。哎,时间可真紧,这么多事情要做呢。”芙蓉捧着脸叹了口气。
深渊本没有清晰的四季朝夜之分,混乱魔素形成七色极光高悬于空。直到元素精灵们举族迁来,划分日夜,操弄晴雨。缪伊缪斯陛下看着书中所描述的春夏秋冬,听着霍因霍兹大人讲述外界的热与冷,才干脆制定四季表。不同时节里,元素精灵们的降雪降雨频率会有所细微调整,温度亦然。
魅魔们便也依据书中所描述那样,辛勤更换街道上盛开的“鲜花”。如此一来,每个1区的居民和游客都能感受到四季的变化,仿佛他们也活在书中所描绘的那个世界一样。在那个世界里,有着自然的日与月,万物生长,山川恒久。
风信子听着芙蓉岔开话题,攥紧手低下头:“我们还有六个区需要清理,陛下的身体承受能力也是有限的……这种时候为什么还要……”
她把话说得隐晦,只留一半,其余恶魔却也都听懂了,这次聚会本就是为这件事而开展。恶魔天性没有归属感,别说“深渊”、“恶魔”这样宏大宽泛的词语,就连其下的细分种族都无法令他们产生多余情绪。“同胞”是一种陌生的体会。
就连例外如巫妖们,也并非执着于“同族”这个概念本身。对他们而言,肋骨是毕生巫术的传承,唯有同一肋骨所化、共享同体系巫术的兄弟姊妹,才算相亲的同类。至于其他部落的巫妖,则是争夺资源的敌人。
是数千年前的黑魔王打破了恶魔们彼此的争斗,将“深渊”这个共同体概念带来,教会他们复仇与抗争,教会他们团结一致地去抢夺属于他们的一切。仇恨与痛苦将他们凝结在一起。
直至一百年前,漫长的黑夜又迎来了两位伟大的恶魔,“深渊”一词重新被赋予了新的意义。它的意思是家,是温暖,是每天变得更好的一切,是新生的希望。
他们是一家人,可外面那些不是。
“风信子,我们应该相信两位大人的考虑,霍因霍兹大人也绝不会让缪伊缪斯陛下陷入危险。至于那六个区……前线勘探消息在今天上午已经抵达我这里,第21区已经没有生命迹象。”
随着芙蓉冷静落下最后一句话,亭中连呼吸声都变得清晰。没有谁接话,她扫过一圈,看着三只后辈震惊而复杂的神情,仿佛看到了今天上午收到消息的自己。
这么多年来,他们的陛下像传说中的不死鸟般,引火自焚地献祭自己,一次又一次地透支魔力与精神力,仿佛要燃尽生命。他们的王在与时间追命,要在污染彻底毁灭掉下层恶魔之前,将他们解救。
神明仿佛真的在眷顾他们的王,不,他们的陛下就是他们的神明,携带奇迹拯救他们于无尽绝望之中。他们几乎都要忘了,这位稚嫩的魔王才出世一百年。前代魔王们在这个年纪或许还跟在前辈们身后学习,未能拥有属于自己的领土。
他们的陛下在与时间的赛跑中赢了许多次,救下了许多个他们,可这一次却输了。只要输一次,往后便不再有胜利的机会。随着时间推移,更下层的恶魔便更无生还可能。
“距离清理完第20区,才过去了不到一年,哪怕是陛下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恢复过来,继续下一轮清理。”紫罗兰喃喃道,眼中无光。
缪伊缪斯陛下的最短恢复期是两年。那一次趁霍因霍兹大人离开深渊时,陛下私自带队出征,因精神力衰竭差点死在了遥远之地。她清楚记得霍因霍兹大人抱着陛下回来时,一张脸阴沉得令人心生恐惧。那段时间陛下一直躺在卧室中,除了霍因霍兹大人外不见任何人。
从此,陛下被剥夺了许多权力。如果没有霍因霍兹大人的许可,陛下自己是调动不了军队的。这种事情放在任何魔王身上都堪称耻辱,可到了两位大人这里,没有哪个恶魔觉得不对。
他们同霍因霍兹大人一样,害怕失去他们唯一的王。

剩余六层中,恐怕再无恶魔存活了。
熏衣回神得更早一些,他压下心头那股莫名的苦涩,故作轻松道:“这样也好,陛下也能松口气,免得被拖累死。”
这话说完,空气中氛围凝固几分,那对姐妹仍用那种略带尖刺的目光看过来,至于年长的魅魔则轻轻摇晃着头,像是表示不赞同。
“得知这个消息后,陛下会伤心的。以缪伊缪斯陛下的性格,他大概会认为是他的能力不足所致……其他的恶魔,大多也会为此难过吧。真令人惊讶,恶魔也会为这种事难过。”芙蓉缓缓吹了口手中热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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