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应挽眨了眨眼,想掩去一点湿意?:“我有很多后悔的?事,比如没?有多陪陪师尊,比如不该去对?李恒动手,促成了第一个魔气的?释放;又?或者,那日?不该出门,被人?钻了空隙毁去丹田;再不然……就是该千方百计阻止师尊,不要将内丹给我。”
他一口气说了很多话,最后一句却很轻很淡,像是融化在了不间断的?风中:“这样?,也许大家就都不会?死。”
“不要把什么?事都怪在自己头?上,”越辞道,“你?没?有做错任何事,发展成现在模样?,你?也没?有一点责任。”
薛应挽喃喃道:“都说一切到了最危难之际,都会?有救世之人?挺身而出,可是大家都很累,很辛苦了,那个人?还没?有出现呢?”
越辞道:“也许他在等一把剑。”
薛应挽看向他:“是那把没?有完成的?神器吗?”
越辞眼神有一瞬的?闪躲:“……我不知道。”
也许是错觉,薛应挽深深叹了口气。
他不再说话了,只是靠着越辞,脸蛋埋得很深,慢慢闭上眼睛,宽袖中露出半截白玉似的?腕子,手指牵着一点衣摆,随呼吸而小幅度晃动着。
至夜半,万物静寂,薛应挽从噩梦中惊醒,骤然睁眼,下意?识喘息不停。
许是环境太差,他已经很少能睡个安稳觉了,可从前至多早醒或劳累,极少有这般被惊吓而醒,久久不能回神的?。
他梦到戚长昀在为他梳发,本还带着一点笑意?,倏然场景变换,一把长刀突如其来,由前至后贯穿了戚长昀的?身体,他的?五官消失,只剩一团扭曲不清的?面容。
千万支箭半空飞驰而来,透过血肉,扎入挡在身前的?师兄,像是被扎成了刺猬的?靶子,全身上下找不出一块好皮肉。
浓重?的?血淌成了河流,一点点渗入他肌肤里。薛应挽转过头?,身后是深不见底,隐约能听见沸腾岩浆的?异火窑窟,青蓝色的?火苗往上窜,沿着他的脚一路往上爬。
他浑身冷汗,胸膛重?重?起伏,指尖早已不知什么时候扣入掌纹里,留下了几道极深的?印子。
越辞被怀中动静惊醒,眼皮发沉,困怏怏道:“怎么了?”
好一会?儿,薛应挽平复下来,除却嗓音微哑,再无异常,只是从他怀中撑起身子,低声道:“小麦不见了。”
越辞还是犯着困,打了个哈欠:“大晚上能去哪啊,可能睡不着自己玩儿去了吧,”又?想将薛应挽拦回怀中,“我们继续睡,明天就回来了。”
薛应挽道:“你?休息吧,我去找找她。”
越辞自然不会?让他一个人?去,没?辙,也跟着起了身子,冷风一睡,困意?果然消去大半。
浔城城外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除却城门外一片空地,便?是连着泥路的?山林。聚集而来的?百姓皆聚集在此处,靠着城内修士结界庇佑,不会?离开?太远,小麦若活动,也只能是在这附近。
生怕打扰其他人?睡觉,薛应挽并没?有大声呼叫,只借着修行者超于常人?的?五感寻找,很快,他们便?发现了小麦身影。
不足人?胸口高?的?女孩猫着腰,借着林叶遮挡,压低脚步,猫儿似的?,小心翼翼绕到先前卖鸡蛋的?货郎身后。
这货郎还在呼呼大睡,他的?鸡快死了,应当也就最后几日?能下鸡蛋,昨日?没?卖光的?,便?被堆放在一块旧衣裹起的?小包处,塞了几块布料当做缓和。
小麦就这样?悄悄伸出了手,掀开?一点布,往里摸走了一个,两个,三个……足足四?个。
鼓着腮,一副气馁模样?,要不是揣不下,显然还不想就此放弃。
她衣摆兜着这几只半个巴掌大的?鸡蛋往回走,才转过身,便?被阴着脸的?越辞抓了个正着,拎着后领便?提了起来,登时吓得一哆嗦,手掌托了个空,鸡蛋骨碌碌往地上滚。
薛应挽眼疾手快,替她重?新兜住衣领,好歹保了这几个鸡蛋安危。
小麦眼神打转,薛应挽向越辞比了个嘘声手势,往货郎腿边放了几个买鸡蛋的?铜板,这才带着人?绕回林中人?烟稀疏之地。
越辞环胸靠在树干上,冷声道:“大半夜不好好睡觉,跑出去干坏事儿?”
薛应挽将鸡蛋放在地上,看向满脸不服气的?小麦,轻声问?道:“你?想吃鸡蛋?”
小麦别过脸,哼了一声。
越辞道:“问?你?话呢。”
薛应挽吓她:“不说我就把鸡蛋拿走了。”说着往前伸手,将将抓握上一只鸡蛋。
小麦一跺脚,扑在地上,护住自己辛苦取到的?几颗鸡蛋。
“不许!不许不许!”她愤愤道,“我娘最爱吃鸡蛋了,之前我爹问?那个坏蛋要鸡蛋他不给,我要拿去给我爹娘吃!”
薛应挽突然想起,货郎前几日?说要一个铜板跟他换鸡蛋的?竟是小麦父亲,而那时候的?小麦母亲应当已近油尽灯枯,才会?浑浑噩噩,死前还想着要吃一顿鸡蛋。
小麦父亲没?有钱了,全身上下只剩下那个铜板,还是没?有求到货郎开?口,阿苑自然也没?吃到鸡蛋。
小麦年纪小,不懂得太多,唯独记下了妈妈想吃的?东西,还顺带记仇上了不给她爹鸡蛋的?货郎。
薛应挽愣住:“你?……”
只说了一个字,越辞却冷冷打断他:“正事不干,倒是会?骗人?得很。”
一本书被甩在地上,书页敞开?,薛应挽投去视线,看到每一页本该有文字之处,都被人?用树枝沾了湿泥在上面涂涂画画,书页也早就破损,可以看出下手之人?对?书本的?愤恨。
唯独最外层封页看起来干净些许,起到了一点掩盖作用。
“看起来对?书爱不释手,背地里早就恨不得把书撕了是不是?”越辞面色温和,讲出话语却像淬了把刀,舌尖舔上犬齿,笑道,“要不是今天被我翻开?,还真以为你?多喜欢读书呢……小崽子,你?装得可真好啊。”
薛应挽捂着额头?,不知道为什么?会?发展成现在这个样?子。
“你?不喜欢看书啊?”他问?小麦。
事已至此,小麦索性也不装了。
她朝着越辞“呸”了一声,抬脚想往越辞处踹。越辞轻松避身,小麦踢了个踢空,自己踉跄两步,脑袋撞上树杈,晕乎乎地,眼圈直泛红。
“你?们把我爹娘杀了,我再也见不到他们了,”她说,“我恨死你?们了,有本事,有本事你?们就把我也杀了……”
薛应挽有些恍惚。
父母因为他们的?到来而离开?,在小麦视角看来,薛应挽也确实算是“凶手”。
小麦朝薛应挽大声叫喊:“我会?找你?们报仇的?,我要让爹娘泉下有知……”
“书不好好学,成语也乱用,还天天想着什么?杀人?报仇,”越辞黑着脸,“你?知不知道,就你?这样?的?,在我们那是要被关到少管所教育的??”
小麦咬牙鼓腮,泄愤似的?朝他们喊:“我最讨厌书了!我爹说了,我以后想做什么?做什么?,我是小麦,当然就要种麦子!”
越辞啧了一声,拧了拧手腕,薛应挽拦住越辞,看向依旧一脸愤愤的?小麦,长长出了口气,说道:“随你?吧。”
小麦努力睁大眼睛,争取不落下凤。
薛应挽道:“无论你?怎样?想,但是如今情况你?自己也看到了,多少人?颠沛流离,号寒啼饥,你?如果想活命,想有一口东西吃,也只能跟着我们。”
小麦:“你?威胁我!”
越辞冷笑道:“你?也大可以自己走,反正你?没?了爹娘,饿死在哪就不知道了。”
小麦十分?聪明,知道薛应挽与越辞讲的?一点不假。
她没?法一个人?生活,她会?饿死,她会?没?有办法给双亲报仇雪恨。
小麦满含怨忿,不情不愿地重?新坐回树底下,不服气地闭上双眼,发红的?鼻尖一抽一抽,肚子也咕噜咕噜叫。
很快,她被饿醒了。
再睁眼时,面前多了两颗鸡蛋。
蛋壳还十分?烫手,似乎能闻到一点香气。小麦偷偷抬起眼睛,月光洒过疏漏残枝,映在另一侧重?新靠在越辞怀中的?薛应挽脸颊,他呼吸绵长,像是累了许久,再一次沉沉入眠。
身边堆着团仍冒余烬的?炭火,细烟随风一点点窜入阒夜半空,朦胧化散开?来。
越辞忽而握住薛应挽手腕,逼他面向自己。
“老婆,你?的?灵根是什么?属性的??”
薛应挽先是一愣,随后怔然:“……你?知道了。”
“从认识你?的?时候就觉得奇怪了,你?是筑基修为,但是所习并不偏向五灵根中任何一脉,只用些最基础的?小术法。方才你?点燃炭火,我留意?了一下,才发现这其中……竟没?有一丝灵根之气。”
越辞郑重?地看着他:“你?为什么?,会?没?有灵根?”
与修者而言,金丹能提供灵力存储与转化,以供修行境界突破,而灵根则是决定修行者所修行的?术法资质与上限,灵根越纯粹,则日?后进益便?会?越高?。
二者缺一不可,就连世间公?认最弱的?修者都是杂灵根,可薛应挽身体内竟无一丝灵根之气,那他当初,在没?有戚长昀过强的?内丹支撑以前,究竟是如何修行的??
薛应挽沉默好一会?,才道:“从前是有的?,后来,遭遇了一次意?外,灵根就损坏了。”
“什么?意?外?寻常小事根本不可能伤及人?的?灵根……除非是被人?亲手剖出,是谁这样?对?待过你??”越辞问?,“你?一直不修行,根本不是因为你?不喜欢修炼,对?不对??是因为你?没?办法……”
“可以了,”似乎并不是什么?很好的?回忆,薛应挽面色僵白,打断他,“不要继续讲了,我也不想继续讨论这件事。”
越辞嗓音喑哑:“你?从前不是这样?的?,你?从前……什么?事都会?告知我。”
“我很小就上了朝华宗,在宗门里虽然过得算不上顺风顺水,大多时候都平安,这不过是一个小插曲,你?又?何必逼迫我呢?”薛应挽整个人?看起来疲惫而没?有一点精神,说话也带着一股恹恹之气。
越辞莫名生出一种感觉,薛应挽似乎不愿意?再与自己深处交谈,他们两人?中间相隔的?距离在不知不觉中变得遥远,触手可及之人?好像就要咫尺天涯。
“不要这样?,”越辞低声诉求,“不要这样?对?我。”
薛应挽不带任何意?味地看了他一眼,只这一下,越辞浑身冰冷,便?恍然觉得被这道视线穿透了心底,不由心虚起来,更多的?,却是抵挡不住的?痛楚。
最初的?那点欺骗,成了无法越过的?隔阂,他不敢去说,不敢去问?,甚至不敢在薛应挽明显抗拒的?情况下去与他更亲近的?接触。
他早就在不知不觉间,被薛应挽的?一举一动控制了心神。
漆黑的?浓雾席卷了本该晴空万里的?天际,魂幡飘扬,枯枝簌簌,偶有一两片落叶飘扬,被踩踏在脚下,化作一滩污泥。
到了晚上,釜中生鱼,析骨而炊,连月亮也不再明澈,仿佛隔着一层永远渺远而驱散不去的?阴霾,等待着时日?终结,与耀阳一般彻底熄灭。
薛应挽从来没?见过真正的?,只存在与古籍,话本中的?乱世。就像他也不明白为何人?要自私地关闭一道城门,为何要将人?隔开?阶级,为何有人?能佳肴美馔,有人?却只能忍受饥寒,为求两个鸡蛋付出生命。
薛应挽轻声说:“怎样?才能结束这一切呢?”
良久,越辞回道:“这是上天降下的?,对?这个世界的?惩治,要想救下倾塌的?将来,总得需要一场足以改变天地的?牺牲。”
“比如一把剑?”薛应挽低声问?道,“若我能做到,我该救吗?”
越辞低下头?,与他鼻尖相抵,二人?温热气息在这一点最亲近的?空间里紧密交融:“这该是你?的?选择,你?的?所见,所闻,都是支撑你?做出每一个决定的?奠基石,在这之前,没?有人?帮你?去想,没?有人?能替你?做出这个选择。”
薛应挽认真看着他,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那你?希望我救吗。”
越辞沉默了很久,最后给了答案。
“我不希望。”
“我后悔了,”他说,“我也做了一个……世界上最大错误的?选择。”
“我从没?有喜欢过人?,也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会?这样?爱你?,到光想象可能会?失去你?,心口就不断发闷发疼。”
“师兄,我想和你?一辈子在一起。”
第38章 一周目完(上)
小麦始终不是个老实?性?子。被揭穿了, 索性?不装不藏,背地里趁人睡着,拿着把薛应挽给她防身的短刀便凑上前, 在两人面前琢磨来?琢磨去,最终不敢下手, 决定再一次偷了银钱跑路。
手刚伸到一半,便被骤然睁开眼睛的越辞吓了一跳, 慌乱之中?,连另一掌间所握的短刀也往下落, 刀尖直朝着薛应挽大腿。
小麦一惊, 越辞已?然眼疾手快, 在距离肤肉二?寸距离时凭空接住刀柄。
薛应挽也睁开无甚波澜的双眼。
“小小年纪,够狠毒的啊, ”越辞朝她咧开一个笑, 露出森森白齿,“胆子也不小,敢在我面前班门弄斧。”
“你们装睡骗我!”
“没有装睡,是你靠太?近了, ”薛应挽道, “我的感知会比常人强些,你走过来?时就醒了,只是想?看看你要做什么。”
小麦计划被打破, 干脆破罐破摔:“有本事, 你们就放我回?去找爷爷,等以后我长大了, 去学术法,拜师傅, 找仙人把你们都杀了报仇!”
“就你,还拜师,还学术法?”越辞哈哈大笑,挑眉:“不种小麦了?”
“不种了!”
越辞呵了一声,将小麦再一次提在半空,威胁道:“还想?回?去找爷爷,你倒是想?得美……你等着吧,等事情结束了,我们会把你丢去去书院里,那里每天只能对?着书本文字,让你待在那里求生不得求死不得。”
小麦被吓得脸色苍白,“哇”地大哭出声,四肢在空中?胡乱踢踹,张牙舞爪地要咬人。
越辞任她动作,好一会,小麦哭得没力气了,抽抽搭搭地哽咽,手脚垂条似的耷拉。
薛应挽示意差不多了:“放她下来?吧。”
“我再和她讲两句话。”越辞就这般拎着小麦,往更远处小道走去。
他本就是漠然中?自带隐怒的凶相,如今借着树干避开薛应挽,放下小麦同时,脸色陡然生变,更是透着股煞人的阴戾。
目光锋锐,声音沉下几?分:“你该庆幸,你不是真的想?要动手,否则……”
小麦被这一下吓得鼻子一抽,连怎么哭都忘记了。
对?上越辞寂如黑潭的双眼时,身上更被一股寒意侵蚀,蔓入骨髓与?四肢百骸似的悚然。
越辞很快恢复往日平静模样,轻嗤一声,将她丢在一侧,起身往回?走去。
小麦远远听到他与?薛应挽讲话时爽朗声色,话中?还带了笑意:“教育过了,放心吧。就随便讲了两句,小孩子而已?,我没当?回?事儿。”
想?到越辞的表情,小麦依旧会下意识浑身发寒,也真的不敢再有其他动作,难得平稳过去了一段时日。
最后一片枯叶落尽,一片林子,满眼只剩光秃秃枝桠。
今年入冬格外的早,雪也来?得急。开始还是小雪,后来?便是猎猎寒风,卷着漫天大雪呼啸而来?,这场雪来?势汹汹,数日未停,雪片如刀,吹得人脸上刺痛。
小麦换上厚厚的冬装,窝在一处背风的粗壮老树下,与?薛应挽和越辞保持着很远的距离,每次望去,便会收到龇牙咧嘴的凶狠。到了吃饭时,又不情不愿地挪过身子,一起窝在火边,吃烤得发硬的馒头干饼。
薛应挽也在这几?月间结丹辟谷,说?是一起吃,其实?每次都只会给小麦做吃的。小麦身体消瘦,吃得也不多,所以粮食消耗得格外少,在他人食物日渐短缺的日子里,他们还能勉强活得舒服些。
可并非每个人都能如他们一般,在如今情形下也能保持心态平和的。
初雪后的第五日,一位老人找上了他们。
形如槁木的身躯颤巍巍跪在薛应挽面前,一顶简易制作的绒布帽上堆满了厚厚的雪,压着得他抬不起头,连鬓角都是湿了又干,结成一绺一绺的。
“好心人,公子,求求你,给我一点吃的吧。”
薛应挽对?他有印象,初来?浔城时,老人身边还跟着儿子儿媳和孙女,一家和乐融融寻了个好地方,商量等祸乱结束后,回?村里该收拾不少田地。
他们备了不少干粮,儿媳妇心地善良,以往常价格卖给了不少急忙逃难来?此?之人。
薛应挽扶起他:“你的家人呢?”
老人气力不支,讲话时一个字一个字地从口中?吐出,说?得很慢,含着讲不出的万千酸楚:“他们,都走了。”
“东西,东西没有吃了,太?冷了……”
老人抬起脸,泪痕被席卷的北风刮得发干,“给我一点干粮吧,求求你,求求你……我不吃,还有个孙女,她要吃东西的……”
“一点就好,一点就好……我求了很多人,他们都不给我,公子,公子你是好心人,你帮帮我吧,求你了……”
老人衣衫单薄,显然将身上能保暖之物都留给了孙女或是拿去换取钱财。薄裤的膝盖处因不停下跪磨得发破,风一吹,勾勒出两条瘦伶如竹竿的小腿痕迹。
薛应挽将留给小麦的食物分出一部分,剩下的,连同银钱都交到老人皱巴巴的掌心里。
“买些衣服,”他说?,“天还要冷,你孙女也许熬不过。”
小麦口中正吃着属于她的干饼,看着老人兴奋地抱着同样的饼,踉跄小跑着往回?走,一深一浅的脚印踩在厚厚的雪上。
她坐到薛应挽身边,胳膊肘推了推:“你是真好心还是假好心啊。”
薛应挽侧过一点伞,替她遮挡飘落的雪花:“假的,为了让他孙女记得我的好意,以后和我报恩。”
小麦说?:“我就知道,不过我是不会吃你这套的。我记得的,我爹娘是因为你才死的,你也不要妄想?我回?承你的恩情回?报了!”
薛应挽“嗯”了一声,抬起手,指腹拭去小麦嘴边碎屑。
他悄悄在二?人身侧落了施了道小术法,让风雪经过时去冰寒,徒留一点暖意,小麦靠着他胳膊,逐渐困怏怏地睡了过去,口中?含糊不清地呢喃:“不过,你别让我去学堂,也不是……不能稍微原谅一点儿……”
越辞凑到他身边,看着占了自己位置的小麦,有些不满:“把她挪远点儿,这是我的位置!”
薛应挽看着他。
好吧,越辞妥协了。
他寻了个其他位置,枕着薛应挽大腿,一手环抱着厚衣下的腰,一手勾着他后颈往下压,与?自己接了个很漫长的湿吻。
薛应挽时刻注意着小麦有没有被惊醒,又被嫌弃不专心的越辞咬了一口舌尖。
“别这样……”他想?侧过脸,被掰着下巴转回?,推拒的手掌被紧扣十?指。
好一会,越辞才放过他,薛应挽瞳中?盈了水意,湿红的下唇还残留着一点涎液银丝。
“多了个电灯泡,好久没能和你亲近了。”
“什么?”薛应挽听不懂。
“……没什么。”
“对?了,”薛应挽看放轻声音,尽量不打扰到小麦,“我之前试着探了一下小麦,她身上些微的灵力反应,应当?是有灵根的。”
虽然不如专门的探测灵根法器,但也能查探一点常人身上是否有灵力反应,修行者千中?无一,越辞也没想?到过一个普通山野小女孩竟也有修行资质。
“那怎么说??”他问。
“不知道具体灵根和资质深浅,等之后事情平定,看看能不能送她到一个宗门里去修行吧。”
越辞没什么表情地,朝占着薛应挽胳膊呼呼大睡,还流口水的小麦冷冷撇了一眼。
日子一天天过去,与?其说?是留在浔城,倒不如说?他们被困在了这里。随着各地沦陷,一道道消息不断传入耳中?,比如哪个城镇又被魔物入侵,哪位大能又在与?魔物的对?抗中?身陨……种种种种,从一开始的震撼,到最后已?经习以为常。
来?人扑倒在厚厚的雪面上,匆乱喊道:“何坊村也被毁了,那些怪物,怪物朝着这里来?了……”
仗着浔城内部修士筑下结界之由?,那些魔物始终没有接近浔城,这几?月以来?一直平安无事,也逐渐让此?处避灾之人放下心。可何坊村距离浔城不过十?数里,说?明魔已?将附近的村镇蚕食殆尽,终于一步步靠近了百里内最多人聚集的浔城。
四下哗然,涉及自己性?命,便都开始人人自危起来?,有人精神失常,高喊着询问:“为什么,朝华宗的人不是都已?经死光了吗,为什么那些魔还在?”
“太?晚了,一旦魔种有初生痕迹,奈落界就能受到召唤,就算再行消灭也只是做补。”
“何况朝华宗弟子那么多,还有在外游历的,当?日戚长昀送出的弟子不就一直没寻到?还有个一直在外游历的大弟子,也是前不久才死在了和邪魔的对?抗中?。”
那人崩溃发问:“那些修真门派呢?那么多人……就没有想?到一个办法吗?”
有人嗤笑一声,仿佛在嘲笑他:“他们?不就和城里的人一样,都在一起,想?尽办法保全自己,可又有谁愿意来?保护我们呢?”
又过三日,雪更大了。
城内城外被彻底隔绝开,逃亡至此?的各处村民带的粮食早在入冬时就消耗得差不多了,随着天气严寒,逐渐开始为着争夺食物恶言相向,更甚起了冲突,大打出手。
那天的老人又来?了,他更瘦了,面容也更憔悴枯槁,身形摇摇晃晃,也许北风一刮,就会如同纸片一样被吹卷倒下。
他再一次跪在薛应挽面前,恳求道:“公子……”
或许是觉得自己没有什么脸面再来?乞求,后半句话磕磕绊绊的:“我,我孙女……”
薛应挽却实?在有心无力了。
已?经没有可以再给老人的,就是连小麦往后的食物都得省着用才勉强能熬,他摇摇头,道:“对?不起。”
老人身体一僵,满是皱纹的脸挤出一个勉强的笑:“……没关系,”他喉咙沙哑,道,“公子已?经帮了我很多了。”
他好像撑不起身子了,喃喃重复道:“你是个好人,你是个好人……”
薛应挽看着老人一步步离开,在漫天大雪中?缓慢挪着步伐,佝偻着脊背,竹竿似的双膝弯折。在他能看见的每一个人面前跪下乞求,额头重重嗑在雪上,一路留下星星点点的斑红,又被新落的白絮覆盖。
小麦扯扯薛应挽衣角,小声嘟囔:“其实?我也不是不能少吃一点……”
越辞枕靠在一旁闭目而憩:“没用的,”他道,“就算真的给了他食物,能再救一天,两天,可你看雪一两天会停下吗?城门会开吗?魔族会被消灭吗?”
顿了顿,继续道:“何况,还要让在世的人,再煎熬多两天,看亲人一步步走向死亡吗?”
薛应挽低低垂着眉眼,手中?摩挲着自己身上最后一件勉强能换取钱财之物——是越辞曾经送给他的,那只梨花式样的玉制发簪。
其实?到了现在,便是上好的玉石,金银也换不了多少食物。
他还是走到老人面前,蹲下身子,将玉簪放入他手中?。
薛应挽目光十?分黯淡,像是已?经很难再对?任何情感有什么巨大反应,只是僵硬地做着这一切,纵使?知道这只是不过是杯水车薪。
许是实?在天寒,又缺少食物,不断有人大喊着要求开城门,可浔城用巨石堆成的高墙宏伟肃穆,任无数人叫喊恳求也如一座高耸屹立之山俨然不动,不减分毫威压。
守城士兵同样巍然立在雪中?,身形雄健,目光铮铮,似乎没有任何情感,对?请求讨好不为所动,似乎只有威胁到城门之人出现,才会做出该有的反应。
然后这个人出现了。
一个年约三十?,蓬首垢面之人,只是肤色暗黄,身上只披着件缝补过多次的棉衣,冬靴裂了口子,融化的雪水便从上渗入。
唯独身形坚。挺,神情刚毅非常。
小麦叫道:“啊!是他!”她扯着薛应挽袖子,努了努嘴,“他骂过我,他说?我是小偷,还赶我打我。”
越辞补刀:“你本来?就是小偷。”
守卫与?男人隔雪相询:“你是何人,又有何事!”
“双彭村葛东旺,”他不惧高喊,“我要见城主!”
守卫一愣,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
“你为什么要见城主?”
“我要问他,城内明明有足够的物资,为什么不愿意开城门,为什么不愿意救治流民?”
守卫哈哈大笑。
“城内的人不然身份尊贵,不然是能与?魔物作战的修士,你算什么东西,敢在此?吵吵嚷嚷!”
葛东旺上前一步,质问道:“我记得浔城城主说?过,无论天降劫难,战火侵扰,他都不会放弃一个城民,前来?投奔也会一一接纳。也是因为这句话,附近百姓才都聚集到了浔城,可现下城外有不少百姓就是被从浔城赶出自生自灭,早些日子多多少少还会开城救济,为什么到了最危难的时刻,却紧闭城门,不愿意救一救百姓呢?”
守卫不想?听他长篇大论,打了个哈欠:“讲完没?”
葛东旺脸色一僵。
“你、你们……”
“讲完就滚吧,别来?吵爷耳朵。”
葛东旺不服气,手持一只铁棍,三两步上前,怒道:“我说?了,你们听不懂吗,开门,我要见城……”
他的话没有讲完。
因为没有机会了。
守卫手中?锃亮的银枪抬起,已?然捅入他心口。
白进,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