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道侣逼迫祭剑后by祁长砚
祁长砚  发于:2024年10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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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人道:“哦?后来呢?”
摊主摆弄那几个半个掌心大小的鸡蛋,随意道:“后来?不知道,好像听?说当晚他妻子就没了吧。”
其余人只当听?了个笑话,一同哈哈大笑起?来。
每日都会?有新到浔城之人传来外界消息,闲暇之余,这算得上是大家解闷谈讨之话了。朝华宗被灭宗之事自然也传到了此处,一路下来,薛应挽竟也听?到了不少关于他们?离开宗门?后发生?的事。
比如当日那场未完成的典礼,据说宁倾衡不知所踪,萧远潮则是与师门?一道抵御余下门?派攻势,最后力?竭身亡,一代?天才就此陨落。
天机,化科等几位长老同样,吕志则鏖战三日,最终死在赶来支援参与围剿的几大门?派掌门?手中。辉煌了千年?的朝华宗,一夕之间,从?世?上彻彻底底消湮,宗门?宝物更?是被各家瓜分,完整的《山河则》则在五蕴阁被翻出,重新现世?。
果真如周千望所言,被掩藏起?来的后半部,便是预言魔种会?出于本代?朝华宗弟子之间。
只是传闻中横断之乱留下的神物,却?是怎么也找不到。
薛应挽迫切追问:“那戚长昀呢?可有成功逃离?”
几人微微一怔,随后笑了两声,道:“戚长昀?不是最开始就死了吗?”
“……死了?”
“他没内丹,还能?撑多久?”带头谈论之人名葛东旺,他摇摇头,似也觉得惋惜,“也不知是谁能?让戚长昀心甘情愿放弃修为送出内丹,可惜可惜,好歹也是个剑神……”
“还有他那俩徒弟,据说戚长昀好不容易把他们?送出去了,最后还要赶回来救师尊。结果找到戚长昀尸体,却?没本事守住,想要带走,硬是拦在戚长昀尸体前,身体被四分五裂而死。据说死前才终于肯低下头,跪在地上,求其他人放过他师尊尸体呢。”
“这些人,可真是蠢到了极点,”旁人也笑道,“朝华宗的人都该死,尤其是戚长昀,什?么剑仙,我看啊,碎尸万段都是轻的!”

第36章 终局(二)
男人话语如同一桶凉水浇在薛应挽头上, 将他身体冻了个透彻,血脉也冰冷。
……都死了?
师尊是他见过最?厉害的人,整个修真界也难逢敌手, 他的两位师兄虽一个不着?调一个太?死板,可向来修行天赋极高, 不落于人后,想脱离, 也绝对不是难事。
可他们没有一个人从那场屠杀中逃出,全?都死在待了大半辈子, 当作一个家的朝华宗里。
唯独他这个被保护的懦夫, 捡回了一条可笑的命。
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具像化的痛苦让他不断质问, 随后陷入不间断的自责与无力中。
为什么死的不是他,为什么该活下来的人偏偏没有活, 为什么不是他?为什么, 到?底为什么偏要留下他这条命?
薛应挽向来是个没什么追求的人,在朝华宗没有什么人会真心待他,唯独在戚长昀的凌霄峰,能和?师尊师兄在一起时, 能得到?一点真心相待。
可最?终也是他害了师兄, 害了师尊。
薛应挽浑身冰凉,面色惨白,却丝毫无人注意到?他模样, 依旧嘻嘻哈哈描述出自己听闻的朝华宗灭宗惨状。于他们而言, 不过是讲述一桩人人叫好的大喜事,于薛应挽而言, 却是一字一句,都如同深重的铁锤, 敲砸入那颗柔软的心底。
他慢慢偏过脸,直起身子要走,连脚下拦路的石块也没注意,踉跄一下,兀地跌坐在地,双手撑在沙泥里,被锋利的碎屑在掌心处划开一道血痕。
越辞想扶他,被手掌重重打开,薛应挽重新?撑起身体,一瘸一拐地,朝着?林中走去。
葛东旺这才发觉,叫住正欲追上前?的越辞:“小?哥,你这位同伴怎么了?”
越辞扯起嘴角,皮笑肉不笑,道:“大概许久没吃东西,太?饿了吧。”
找到?薛应挽时,对方坐靠一处树干之后,瑟缩着?身体,脸蛋埋在手臂间一动不动。越辞叫了两声,没有应答,上手去掰起薛应挽下颌,才发现指腹每一处都沾染了温凉湿意。
薛应挽什么也没说?,只是不解地,睁着?那双漂亮的双眼?,瞳中湿朦一片。
格外的平静。
泪水聚在发红的眼?角,顺着?脸颊,淌过下巴,再如水滴啪嗒落到?衣物上,泅出一块皱巴巴的深色痕迹。
好像还想说?什么,可颤颤张着?口,喉咙却像哽着?东西似的,除了几丝细小?哽咽外,什么也讲不出了。
短短半月,好像什么都没了,他生长的一切,他的师长,好友,像是浮云过隙般消失在了这个世界,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恍然间想到?,自己做错了那么多事,拖累了师尊,师兄。是不是没有他,一切都不会到?现在这个程度。
他们也不会死。
这个念头,最?后只剩下一句——如果没有他,就好了。
他又变成孤零零一个人了。
像很久很久以前?,还未遇见戚长昀时,在那处荒芜空旷的枯地里,满村屋房中一片死寂,没有半点生机。
好不容易被种下的种子,细心呵护下才冒出一点绿芽,又被狂风与铺天盖地的暴雨生生折断,什么也没留在世上。
越辞坐在他身侧,温热掌心将他的手紧紧拢覆,忽略了那点没什么大力气的挣扎。
薛应挽闭着?眼?睛,慢慢地,便也困了。
半梦半醒间,似乎见了魏以舟和?顾扬,他们手中握剑,酣战数招,山上有几只兔子窜过,被魏以舟抓着?两只耳朵拎起,远远瞧见薛应挽,抬手与他招呼。
又见了师尊,如往常一般,玉冠银发,身形颀长挺拔,问薛应挽,今日功课如何。
他想问师尊,为什么要独独留下他,是不是如果没有他,一切都不会发展成这样。没来得及问出口,便被后方传来的一声巨大呵斥,将他神思重新?拉回。
“不要脸的臭乞丐,你怎么又来了!”男人粗声驱赶,显然十分不耐烦,“都说?了多少次,让你滚远点,听不懂吗?”
薛应挽转头看?去,正见到?一个约莫八九岁的粗黄衫小?孩,衣物上满是破旧补丁,正趴在一个饼摊前?想往里凑。
老板起身,一脚踹在孩童小?腹上,将孩童踹滚好一段距离,扬起一地尘灰。又唾口白沫,不忘骂道:“别再让我?看?到?你,听到?没有!”
方才与他讲话的男人也注意到?了那处,却道:“不用?多管闲事理这乞丐,我?们都习惯了”
现下情?形,能顾好自己便已经很不容易了,谁还会去管一个孩童。
薛应挽始终还是不忍,他走上前?,蹲在孩童面前?。正要伸手去扶,孩童已然自己往地上一撑,伶俐一跳,站直了身子。
她?拍拍身上的灰,粗糙的袖口擦过面颊,全?不在意似的,看?到?薛应挽,眨了眨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咯咯地笑:“呀!大哥哥,你真好看?。”
近了听她?讲话,薛应挽这才发现是个女孩,道,“为什么大家都好像不怎么喜欢你?”
女孩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可能因为我没有钱,肚子饿了,实在受不了,就想去找点东西吃。”
薛应挽替她?擦了擦满是泥污的脸蛋,叹了口气,牵着?人到?前?方馒头铺子,买了两只大馒头,交到?孩童手心:“可以去帮着?人守夜,或是捡些?草药卖钱,能得一些?酬劳,不要再偷东西吃了。”
女孩笑起来脸上有两只深深酒窝,十分惊喜:“谢谢大哥哥!我会的!”
薛应挽拍拍她?后背,将其余尘灰去了,女孩便一蹦一跳,像个兔子似的与他告别离开,一溜烟就钻进前?方满是树林的小?道里消失不见,全?无方才被踢踹一顿的伤痛。
直到?又走了小?半个时辰,薛应挽一模袖口,乍然发现——荷包没了。
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啊,是刚刚那女孩……”
越辞抬脚往树干上踹了一脚,头顶干枯的枝杈哗啦啦响。
话语森然,“我?们的钱都敢抢?”
“算了吧,”人人都在为生存担忧,薛应挽没想怪她?,只是觉得不能放任一个这样年纪的女孩行鼠窃狗偷之事,道,“我?身上东西还能换些?银钱。”
越辞道:“你要就这么放过她??”
一位靠在树上的青年听到?他二人言语,多嘴道:“你们说?的是那臭乞丐?”
薛应挽道:“你知道她??”
“知道啊,这儿谁不知道,”青年侃侃而谈,“这小?孩一天一个理由,什么自己娘病了爹死了,开始还有人信,结果她?其实就是个孤儿,哪有什么娘啊爹啊的。”
越辞道:“撒谎成性,罪加一等。”
青年乐道:“要想找她?也简单,等她?饿了,就又跑出来偷东西吃了。”
天色见晚,城外皆是席地而眠之人,好在浔城近林子,常人夜间不敢入林,薛应挽便与越辞找了个地方打算休息。
越辞抱着?团成一团窝在怀里的薛应挽,平日一个喜爱干净的人,如今头发也乱了,衣衫沾了泥沙,就这般与他在野外和?衣而眠。月光落下,掩了一半的侧脸如玉,依旧白皙得近乎透明。
“有些?难为你了,”越辞说?道,“不习惯住这种地方吧,要不要继续往前?走?”
薛应挽摇摇头,脸颊埋得更深了些?,大概是发困了,声音也闷闷的,回答得漫不经心。
“快入冬了,路也不好走,就在这吧。”
薛应挽声音很轻,带着?一点润意,像是春日的雨水,教人舒畅端和?。
现下状况,还能去哪儿呢,浔城尚且如此,其他地方又会好到?哪里去?
越辞抬起眼?皮,透过头顶已然光秃秃的枝丫,望向天际一轮凄白圆月。
与薛应挽共游长溪,尚且还是春日。
一转眼?,已经快入冬了。
他不是没有感觉,这几日的相处间,薛应挽已然对自己多了几分似有若无的冷淡,这让越辞不免心慌起来,与薛应挽相处越久,越觉察自己心意,就越患得患失起来。
与之相反的,是曾经一心喜爱自己的人变得逐渐疏离,两相交加,让他更为迫切地想要得到?一点回应,比如去亲吻他,拥抱他,一遍遍询问他:“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你会喜欢上别人吗”,或是不停地叫他老婆,脑袋贴着?薛应挽发丝,嗅闻他身上香气。
可就算得到?了薛应挽“没事”或是“还喜欢你”的回答,也觉得像是敷衍,让他更为焦躁不已。
事情?的发展,似乎并不像他预想的那样完美。
本该掌控局面的人,早被不知何时套牢其中。
他们就在浔城留了下来,许是有大量修士驻足城中,魔物一时尚未接近,平日无事,便会到?周边查探,亦或每日听一听其他城市传来的消息。
沿林外小?路而行,恰好听见几道讨论之声,却是有关此前?被覆灭镇子的惨状,有妇人哭道:“我?姐姐就住在那处,救生生被魔物吞了吃了,后来去看?,只剩下了一点尸体碎块和?衣物。”
有人埋怨上天不公:“魔这么可怕,究竟怎样才能将他们彻底消灭,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我?们经历这些?……”
“都怪朝华宗,如果不是他们刻意隐瞒,如果他们快一点死光,魔种早早死了,说?不定魔就不会受到?感应从奈落界钻出来了……”
这番越讲越远,听者也无奈,薛应挽抬步要走,一转头,恰好看?到?几日前?拿偷拿了他荷包的女孩正往林子里钻去,怀中还偷偷抱着?一张饼。
越辞也发现了她?,说?道:“走,跟上去。”
二人隐去身形,悄然跟在女孩身后,只见她?熟练地在林中七拐八绕,穿过一道道粗木遮掩后,约莫小?半个时辰,才来到?深处一座极为破旧偏僻的小?木屋处。
林中竟然还有这样一间屋子……
既找到?了女孩藏身之处,越辞也不再客气,三两步上前?,一把?揪上她?后领。
女孩身体陡然一震,回过头,正对上越辞那张故作凶神恶煞的脸,声色阴沉凶狠:“小?孩,还记不记得我??”他磨了磨齿关,字眼?加重,道:“我?只说?一遍,赶紧,还、钱——”
女孩吓得不轻,那副嬉笑讨好的嘴脸也全?然不复,眼?眶蓄泪,结结巴巴地道:“我?,我?没有钱了,我?是为了给我?父母买粥喝,呜,呜呜……”
“再放屁试试看?呢?”越辞毫不留情?,拧牙凶道,“说?谎不打草稿是不是?”
女孩被提在半空,捂着?脸,“哇——”地哭了出来。
也是此时,那间残破的屋门被吱吖打开,木板摇晃,一位中年男人从屋中匆忙走出,喊道:“小?麦,小?麦……!”
被称作小?麦的女孩哭得更大声:“哇,父亲……!父亲快救救我?!”
越辞看?了看?男人,又看?了看?手中女孩:“还真有个爹啊,他们不是说?你没爹没娘的吗?”
女孩瞬间收拢哭相,恶狠狠朝他呸了一声:“你才没爹没娘呢?”
男人见越辞身强体壮,知道不好惹,扑通一声跪在越辞脚边,一面磕头:“这位侠士,不知小?女犯了什么错,还请你大恩大德,放过她?一命……”
越辞挑眉:“你别跟我?说?你不知道她?到?处偷别人的钱,别人的东西?”
男人急切地摇头:“对不起,对不起大侠,我?、我?妻子生了病,我?一直在照顾她?,小?麦说?她?是出去替别人帮忙换来的钱,我?也不知道她?竟然会做出这种事……”说?完又往地面一下下地磕头,撞出几道闷响,“小?麦拿的钱我?们会还的,您大人有大量,求求您放过我?的女儿吧……”
如今早已不再是平和?世道,人心急乱,一言不合便相互残杀之事频频发生,男人身体瘦弱,面色暗黄,知道自己不是越辞对手,只一味求饶,妄想他宽恕自己犯了错误的女儿。
越辞嗤了一声,还要说?什么,薛应挽已经按住他手臂,顺着?力道,小?麦重新?落地,当即扑上男人佝偻在地的后背:“爹!”
男人抚摸上小?麦脸颊,他的指尖缝里都是黑泥,反倒将女孩勉强还算透一点白的脸摸得脏污一片,才送下心,身体后悸地发软。
复又跪在薛应挽面前?:“谢谢侠士,谢谢恩人,钱我?们会让小?麦还回去的,谢谢,谢谢,谢谢……”
他不断重复着?这两个字,额头已经嗑出了血印,薛应挽垂下眼?睫,将他扶起,说?道:“不用?了,也没有多少钱,小?麦既然说?是拿来救命的钱,那夫人身体现下如何?在城外能买到?草药吗?”
男人知道薛应挽是好人,最?初的惶惧逐渐转变为感谢,忙答道:“能的,能的,那些?钱换了些?药,我?妻子身体已经转好了,恩人若不嫌弃,请留下来一起吃顿饭吧……”
薛应挽环顾四周,这间木屋藏得极深,若非熟悉林子的人很难寻到?此处,他问道:“你们一直住在这里吗?”
男人为他们寻来两个粗简打造的木凳,依着?张低矮的,缺了一角的木桌而坐,怀中抱着?小?麦,答道:“不是的,我?们从前?也是住在浔城里的。前?段时间做生意失败,没了钱财,又恰逢邪魔乱世,便被从浔城赶了出来,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个容身之所,就此留了下来。”
说?到?此处,屋中又走出一位妇人。
妇人同样身着?粗布简衫,只用?一根木钗束发,手中端着?一锅米粥,先是感激地看?向薛、越二人,又返回屋中,取了碗筷与一小?碟咸菜炒蛋,这才匆忙擦了手,坐在男人身侧,不忘接过小?麦,替她?整理头发。
“多谢二位侠士愿意不追究我?女儿,我?们没什么可以做的,只有这些?简单小?菜,希望侠士不要嫌弃才是。”
米粥煮得很稀,几乎看?不出有几粒米,农妇还是为他们和?小?麦盛了足足一碗,将米尽数捞了上来,余下的米汤才给自己和?男人。
见没有动筷,农妇试探问:“二位是不愿吃吗?”
越辞一股气没消,闭了闭眼?,随意答道:“没有。”便端起碗要喝粥。
嘴唇还未碰到?碗沿,却被薛应挽指尖按住:“别喝。”
“嗯?”越辞抬起头。
薛应挽出声问道:“你为何走路没有声音?”
农妇夹菜的手腕一顿,发愣地看?向他。
薛应挽沉下眉眼?,道:“失礼了。”
几乎是同时,他握起剑鞘,隔着?衣物朝桌下妇人右边小?腿处打去——
随后,剑鞘没有丝毫阻碍地,由前?至后,穿过衣裙位置。
越辞一个激灵,站起身子,唰地抽出长剑指向农妇,再去看?桌上东西时,发现哪有什么咸菜炒蛋,只剩下一颗颗的砂石杂草。
他心头怒起,剑尖微动:“你们——”
你们压根就不是人!
一句话未完,农妇与男人便再次双双跪下,速度之快,熟练程度,令越辞目瞪口呆,将后半句硬生生卡在喉咙里。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们有眼?无珠,不知道两位是修行仙人。我?,我?只是怕小?麦一个人无法生活,才动了歪念头……”
薛应挽放下剑,揉着?眉心。
“你们原本打算怎样?”
农妇与男人对视一眼?,知道无法隐瞒,只得支支吾吾:“小?麦好久没吃东西了,我?与老黄,与老黄又没有什么办法……”
言下之意,便是倘若他们没发现菜的问题中了招,便会彻底留在此处,充当孩童食物。
“你们对几个人这么做过?”
妇人头垂得很低:“若是有人跟着?小?麦到?此……”
薛应挽没有再问下去。
逢乱世人人自危,有人资源充沛不愁吃穿,有的人却连一顿饱饭也吃不上,他有什么立场去指责这些?已经不堪称为“人”的东西?
越辞道:“你们是什么时候死的?为什么就剩下了个小?麦?”
被称为“老黄”的男人答道:“半月前?我?们被赶出浔城,来到?此处后,我?妻子本就腿脚不便,一开始还能去外面一起讨食,后来染了风寒,我?们没钱医治……”他停顿了一下,接着?道,“我?,我?则是……把?食物给了小?麦,自己吃干草树皮,有一日醒来,就已经……”
薛应挽想到?什么,打断他:“你夫人叫你老黄,你的名字……可是叫黄郊?”
男人发愣:“仙长为何会知道我?名字?”
薛应挽取出客栈中老人给的灰蓝布袋,放在桌面。
黄郊瞳孔放大:“这是,这是我?母亲……”
“你父亲让我?给你的——你的母亲在街上买菜时候不慎遇到?了觅食的魔,父亲在客栈中躲过一劫,镇上其他人在那件事后也搬走了,据说?都到?了浔城,你们一个也没遇见吗?”
黄郊面色滞愣地摇头:“我?们才离开浔城不过几日,阿苑便得了病,也没能回去看?他们,怎么就……”
布袋被粗糙手指扯开,调转方向,从里面掉出来一团黑乎乎黏在一起的,有些?潮湿发臭的花生米。
“啊!”
黄郊不可置信地盯着?这袋散落在地的花生米,过了很久,眨眨眼?,才恍然回过神来。
他抬起一点手臂,抓起花生米往嘴里塞,腮帮子塞得满满当当,而后意识到?什么,机械而僵硬地开合上下两颚,把?花生米嚼得咔哒咔哒响。
黢黑的脸上此刻竟洋溢着?笑意,说?不上的诡异。
“多谢二位,”令人作呕的酸臭味从发黄的齿缝间飘出,黄郊却吃得很香甜,比他女儿更像个孩童,“好久没有尝过母亲的手艺了,还是和?之前?一般好,炸的正是程度!”
甚至摊开手,问薛应挽道:“二位要不要也尝一些?,家母从前?就是卖花生米的,隔两条街都有人跑来买哩!”
越辞:“……还是不了,你留着?自己吃吧。”
他的妻子,阿苑,则是郑重地,朝着?薛应挽跪下,磕了三个响头。
“仙长,我?们离开后,能不能麻烦你们,替我?们照看?一下小?麦。如果魔被驱赶走了,再将她?送回爷爷那,好歹往后能有个依靠。她?不是故意去偷盗的,年纪小?,又是自己一个人,如果不去偷东西,她?会和?她?爹一样饿死的……”
“离开?你们要去哪?”越辞不明白。
薛应挽却道:“你们是往生魂?”
阿苑苦笑:“我?们本来只想陪着?小?麦,能帮她?就多帮她?些?,可没想到?遇见了二位仙长,也算是,天意如此。”
往生魂,则是因着?对世间事务留念,介于恶魂与寻常魂灵之间的一种鬼魂,他们有丝微的灵力,也能做些?生前?简单之事。相应的,也十分容易被认出,而一旦被认出是非人,便会魂飞魄散,再无转圜。
故此大多时间,小?麦夫妻都避着?人,大家也才会认为小?麦在骗人,根本没有家人。这次是越辞跟到?了小?麦居身之所,还要对她?动手,夫妻见到?女儿出事,又想着?能有人送上门,才主?动现身。
小?麦虽然年纪不大,可却极为敏感,她?抬起头,看?向阿苑:“娘亲,你和?父亲要走了吗?”
阿苑想说?什么,可张着?口,半句话也讲不出。她?抬起不住颤动的手腕,替女儿梳理最?后一次头发,用?袖口将小?麦的脸颊擦得干净:“娘亲要去为你找好吃的,你跟着?这两个哥哥,要听他们话,知道吗?”
小?麦问道:“那你们什么时候回来?”
麻花马尾在妇人巧手下编到?最?后一节,阿苑跪在地上,抱着?与自己肩头等高的小?麦,掌心揽着?巴掌大的后脑勺,和?往常教育她?调皮一般揉弄数下,没有告别。
小?麦就这么跟着?薛应挽了,越辞有些?后悔:“早知道是往生魂就不去了,就算偷一偷抢一抢,能活下去就行,她?父母还能陪着?她?,我?们俩能干嘛?”
薛应挽没有理会越辞不满的嘀咕,他当了玉簪,问周围人给小?麦买了件御寒衣物,买了干饼,牵着?小?麦一路往回走。
经过入林小?岔路时,又遇见那总爱谈天侃地的几人,葛东旺看?到?小?麦跟着?薛应挽,不禁稀奇:“你们怎么把?这小?骗子带着?了?”
薛应挽道:“教她?以后不再偷盗骗人,等到?动乱平息,如果她?愿意,就送回她?爷爷家去。”
葛东旺嘁了一声,不以为然。现在这情?况,多带一个人都是累赘,别人多事,他也没这个闲心管,转头又与身侧人讲起了那个被魔侵略的镇子。
才迈出几步路,薛应挽却捕捉到?了其中关键词:“等等,你们说?的,是邬镇?”
“怎么?”葛东旺仰靠在树干上,百无聊赖地往空中抛石子玩,“我?们一直说?的不就是邬镇吗,最?开始,被那些?邪魔入侵最?惨烈的地方。”
“一整个镇子,每一个屋子都被闯了进去,什么客栈酒楼商铺院子,简直干干净净——足足几百上千人啊,连一个活口都没留下。”

第37章 终局(三)
薛应挽此刻才想明白, 邬镇客栈时老人?惨白到不同寻常的?脸色,为何能精确讲出的?那些怪物模样?与行为,像是亲眼见过一般, 又?为何说镇上之人?来了浔城,小麦一家却一个也没?有遇到过。
整个邬镇, 早就被倾巢而出的?邪魔啃食得干净,没?有任何一个在镇上的?人?能逃脱。
他看向小麦, 女孩方才蹲在路旁,仔细地逗弄着一只路过的?小蟋蟀。她尚且不知晓自己连世上的?最后一个亲人?也失去了, 只甩着母亲给她编的?长辫, 乌溜溜的?眼睛转悠, 像是反着光的?黑曜石。
那间木屋其实早就不再能住人?,薛应挽就这样?带着小麦, 为她多买一份吃食, 在物资紧张的?情况下,也能从几个书生手中借到书本。出乎意?料,小麦倒是对?看书很有兴趣,一个人?端着书便?能看足足一日?, 有吃的?穿的?, 也不再像从前一般行偷盗之举了。
夜晚,便?和他们一起睡在林中,小麦蹲在一旁, 好奇地问?:“你?们为什么?要抱在一起睡觉啊。”
越辞没?好气地答:“因为这是我老婆。”
小麦问?:“老婆是什么??”
薛应挽也一直不明白越辞为什么?这么?叫自己, 顺着问?道:“老婆是什么??”
越辞道:“老婆就是爱称,只有我能叫的?名字, 就像你?叫我老公?一样?。”
薛应挽道:“可是老公?不是你?的?小名吗?”
“也是爱称,”越辞道, “不过,只有你?一个人?可以叫。”
薛应挽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换了个位置,将自己团进越辞怀中。越辞身体长得好快,初见他时还是少年身形,如今却可以轻易地将他环抱,替他阻隔夜间寒风与忽来骤雨。
天气似乎又?转冷了,听着风吹枯草的?沙沙声,好久好久,薛应挽都没?睡着。
越辞问?他:“在想什么??睡得不舒服吗?”
薛应挽像只小兔子,或是黏人?的?猫儿,整个人?软乎乎的?,嗓音有点儿泛哑:“我的?师尊走了,师兄也走了,这些在浔城的?人?说得没?错,要是魔种真的?从一开?始就不存在,被消灭了就好了,这样?……也许就不会?有这么?多事,这么?多人?离开?了。”
越辞似乎明白他在为什么?而忧恼了,抬手一捞,将人?连着胳膊带高?,夜色中对?上那双澄澈如琥珀的?双瞳:“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再后悔也没?有办法弥补,着眼当下,不好吗?”
薛应挽睫毛很长很浓,讲起话来像蝴蝶翅膀扑簌,他偏过一点头?,轻声道:“我听说,有一个上古密咒,名曰‘华胥’,能够让人?入梦。入梦之人?有机会?在梦中将错误重?新弥补,直到得到想要的?一切,直到这个世界完美的?属于他,他也将永远留在其中,心甘情愿,不辨真假。”
越辞问?他:“你?想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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