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而易举,不费一丝一毫力气。
他们本就是有些修行之人,对?待一个普通人再简单不过。
最后,一挑,尸体便被高高扬起,在守卫戏谑的表情中?,借力丢到远处,正?落在围聚观看的众人中?间。
小麦本是凑热闹站得靠前了些,葛东旺一砸下来?,**在雪中?撞出一声闷响,雪碎飞扬,连带着腥热的血就这般溅上了她面颊。
小麦几?乎是瞬间尖叫出声:“啊,啊啊啊啊——”
葛东旺脸上还保持着不可置信的表情,双眼大大瞪着,似有无数不甘与?怨忿,眼白几?乎要突出眼眶之外。
死不瞑目。
一个活生生的,上一眼还在讲话的人转瞬成了一具死尸,在场所有人无一不脸色惨白。
小麦跌坐在地,又慌乱地起身跑回?薛应挽身侧,手上也溅了血,湿淋淋地,带着雪水一起抹上薛应挽衣物,眼中?泪花闪动,显然被吓坏了。
薛应挽反应过来?,抬手捂上她双眼,薄薄眼皮之下,瞳珠不住湿热颤动。
守卫收起武器,重新挺直身板,对?葛东旺的死不以为然,目光落在远方。
是威慑,是压服,是杀鸡儆猴。
再有不从者,结局如他。
果然,无人再敢提起开城门一事,只有零星妇人泣声自葛东旺身边传来?。
还是有已?经没了吃食,步入绝路之人——他们趁着修行者被接纳入城时想?跟着一同闯入,结果便是如同葛东旺一般,被守卫那程亮的长枪如同穿签子一般穿过身体,继而被丢出城门,血肉模糊。
孩童害怕得惊声尖叫,年长的老人更是别过眼。突兀的颜色在纯白的雪地中?极为刺目,不过半个时辰,尸体便被人搬走分食,如同在最严寒几?日,那些没有被褥衣食,没熬过严冬的妇孺老人一般结局。
人越惧怕什么,被惧怕的东西便会越靠近他。
在一个天还未完全亮堂的早晨,在漫天雪絮与?浓雾之间,随着几?声奇怪而低沉的黏腻之声响起,一股震颤感同时击在每个人心底。
所有人都意识到了同一件事——有东西,正?在靠近浔城。
很多,很多。
随即,在雪雾中?,薛应挽终于见到第一只魔的模样。
和那位在邬镇客栈里死去的老人描述得一样,他们并没有一个具体的形状,连颜色都难以形容得准确,好像所有乌黑杂乱的东西都聚合在一起,黏糊,湿腻,庞大,似乎没有脚,又似有千足万足,靠着蠕动,缓缓朝浔城而来?。
薛应挽甚至分不清,究竟是一只,还是很多的聚合体。
魔睁开了身上密密麻麻的眼睛,乌黑的瞳仁同时左右移动,又死死盯着最近的目标,令人毛骨悚然,连逃跑都软了脚。
最先传来?的,是极为刺耳的尖叫哭啼,还有大批驻扎在城门外之人的推攘奔逃之声。他们同样未见过如此?诡异恐怖之物,那些准备的棍棒铁楸早就脱手散落一旁,只顾得慌乱逃窜,再无他想?。
“魔”张开了他的嘴,呈圈环状,有无数尖利的牙齿,身体变为蚯蚓一般伸长,以极快的速度咬住一个人,瞬间身首分离,血溅四方。
又是一声接一声的尖叫,几?乎要刺破耳膜,小麦从梦中?惊醒,下意识便要逃跑。
越辞握住她的手,厉声质问:“你要去哪?”
小麦吼他:“你看不到吗,怪物都来?了,你不跑,我还要跑呢!”
越辞本来?就没睡好,脾气也有点早,回?道:“你是没脑子吗?四面八方都是,你往哪里跑?主动送上去?”
薛应挽不想?听他二?人吵架,干脆利落将小麦扯到身边隐蔽大树下,双指掐了个圈地诀,说?道,“你一会躲在这里,魔物一时半会不会靠近这处。”
“你会术法?你也是修行者,你,你为什么不早说?……”小麦惊讶不已?。
薛应挽想?走,小麦拽住他衣物,不满道:“我也要学,你回?来?要教我!”
越辞扯开她的手:“好好待着,别瞎喊了。”
薛应挽观察周边形势,握剑起身,对?越辞道:“去立结界。”
越辞应声:“……知道了。”
小麦喊道:“要教我!不准耍赖!”
越辞脚尖点地,轻跃半空,在城门外尽自己修为立下一道结界,能够暂时阻挡停留在外的魔物步伐,薛应挽则是独身一人,走到城门前。
门前守卫同样因魔物来?袭而惊慌,不忘将长枪对?准他:“滚开!”
“开门。”薛应挽沉声道。
守卫道:“你听不懂吗?!”
薛应挽一字一顿,再次重复:“开门。”
这已?算得上明晃晃的挑衅,守卫聚灵于枪,再无可忍耐,银白枪尖径直朝薛应挽而出。
面前两人虽也是修行者,却不过只是如他当?初一般的筑基,这些天里薛应挽加紧修炼,已?然是金丹后期,应对?他二?人并不算难事。
他抽剑而上,枪剑相撞,铿锵声起,火花飞溅,薛应挽本就身形灵动,以一敌二?,依旧绰绰有余,回?身避过尖利枪尖,剑身一抬,便将双枪同时挑飞,哐当?落了地。
士兵朝后方喊道:“快去禀告大人!”
薛应挽再次提剑而上,周身激出灵流:“浔城内分明有修士坐镇,有足够物资护住城外百姓,为何不愿开门?为何收拢结界?”
一道金光闪过,持斧之人现于城前,面色凛然,看过一眼后方瑟瑟发抖聚在一起的众人,回?答他:“他们只会进一步无用消耗,不能为抵御魔有任何助益,若所有城池无条件接济救助,等到真正?与?魔大战之时,谁又能保证还有足够的物资支撑修士?”
“即便如此?,那为何不愿将结界再扩开一里,保住城外之人?”
“魔族既然能到城门前,说?明多数地方已?然沦陷,修士自然要节省气力,留待今后。”
他所说?所言句句有道理有大义,看似为了更好保全,实?则却是弃更多人为无用之物,薛应挽耳畔啼哭哀求声不止,他没有退缩,再次举剑,疾身上前,目标却是城门关隘处机关。
剑光刹然而至,又被斧头拦下,二?人再次对?上,电光火石间,薛应挽被逼退两步,脚步不稳,堪堪靠剑支撑才保持站立。
“你使?的是朝华宗剑法?”持斧男人神色厌恶不掩,“朝华宗……还有漏网之鱼?”
薛应挽问:“那又如何?”
持斧男人声色洪亮,捧腹而笑,看向那些瑟缩发抖的流民:“你们竟然让一个朝华宗弟子为你们出头?哈哈,哈哈哈……”
流民则是面面相觑,生死一线间,无人顾得上他究竟是哪门哪派用的何种功法,何况此?处大多只是普通人,识得他用剑用刀已?是不易,又怎会知晓仙门招法。
与?他们看来?,能救人,那就是大侠,是天上派来?的仙人。
男人呸了一口,大声问道:“谁想?进城?!”
话语落下同时,四周戛然而静,除却远处在朝结界攻击的魔物嘶吼碰撞声,再无其他。
有人试探地问:“能、能进城?”
男人回?:“杀灭朝华宗余党,领人头,自然能入城。”
几?乎是同时,数千道视线聚集到了薛应挽身上。
是再平凡不过的人,是这数月来?时常相见的人,可在这一刻,那些面庞却如同雕塑,无数只瞳孔如一排排设置好的机关,贪婪而机械地盯着他,令人毛骨悚然,胆寒发惧。
男人叹道:“要是朝华宗早早交出魔种,说?不定也就不会有这一劫难了。”
第一道声音响起:“啊,他、他是朝华宗人?”
第二?道声音问:“朝华宗不是都死完了吗?为什么还剩下人?”
第三道声音说?:“是朝华宗把我们害成这样的……现在为什么又来?假惺惺?是不是魔没有消失的原因是因为魔种其实?还在?他是朝华宗的人,会不会就是……”
薛应挽心感不妙,他所学本就只有朝华宗剑法,原以为到了现下这个人人自危地步,没有人会在乎自己究竟是不是朝华宗弟子,可偏偏有人,想?要置他于死地。
这股预感,在看到那些人将视线转向小麦时达到了顶峰。
“这个孩子……似乎是和他一起的?”
“他会不会也是朝华宗的?”
那句能够入城的话语引诱与?诸多因素交杂之下,在连日的沉寂,怀疑与?惧怕中?,终于彻底找到了一个能够抒发的宣泄点。
他们脸上出现了一种近乎得到解放的诡异表情,脚步不约而同朝着小麦而去。
薛应挽留下的阵法只能短暂阻挡魔物辨别,却不能阻挡人,薛应挽想?起身,却被一刀斧子拦下,躲在树下的小麦被人抓扯出来?,冬装被抓破,露出白绒绒的棉花。
小麦纤细的手臂被从冬衣中?抓出,苍白的肌肤留下骇目指痕。
她吃了痛,睁着大大的眼睛,不解:“诶,你们要干什……”
几?乎是瞬间,快到薛应挽来?不及挡开面前放大数倍的铁斧,一把平日割草用的镰刀就从小麦前倾的脊背上方往下落,只一眨眼间,一颗小小的,带着两只辫子的乌黑脑袋便骨碌碌滚了下来?。
薛应挽甚至没有反应过来?,一切就都结束了。
他的那句:“我会想?办法让你们入城”卡在喉咙里,第一个字都没来?得及说?出口。
一具没了脑袋的躯体倒在地上,雪白大地晕上灼目的艳色,拿着镰刀的男人有些不解:“死了一个,还是不够吗?”又将眼神转向薛应挽与?越辞,“还有他们……”
薛应挽怔怔看着这一切,目光盯着小麦被细雪慢慢覆盖的身体,脸色变得惨白。
自己不是在帮他们吗,不是在救他们吗?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果?
他不明白。
他真的不明白。
一时间,他甚至无法做出一个反应,脊背好像压了千斤重的铁块,很缓慢地向下弯曲,走得十?分艰难。
官兵没有再拦着他,于是薛应挽便一步一步,一步一步地走到小麦身边,双眼被雪雾遮盖,一片影影绰绰,什么也看不清,什么也听不清了。
他伸出手想?摸小麦的身体,方才手腕发抖的男人再一次抬起镰刀,这回?决然而坚定,要落下时,被一道极其强劲的灵力从腕处生生截断,如同头颅落下一般,一声闷响,手腕与?镰刀一并落在雪中?。
鲜血大股喷涌而出。
越辞挡在薛应挽面前,他俯下身子,将人抱在怀中?,单手持剑,沉声道:“怎么样?”
又看向周围蠢蠢欲动人群,说?道:“先走。”
薛应挽才明白,原来?越辞早就可以御剑而行。
他们穿过层层叠叠的乌云,脚下长剑一点寒光破风,回?头望去,只剩下那座依旧巍峨高耸如山的城墙,墙下团聚着密密麻麻的人群,随着视野而逐渐渺远,好像数不清的虫豸爬行。
叫喊声却能够穿破天际,历历在耳:“不要让他们走,他们是朝华宗的,他们得死,他们得死啊,我们才能活下来?!”
薛应挽被挡住双眼,等到松开时,湿意早已?从他指缝间不断滴流而出,淌满了整只手掌。
隔了很久,也未能平息。
他们停留在一座山头,薛应挽的身体早就蜷缩成一团,肩头细微地颤动着,几?乎喘不过气来?。
“为什么……”他不解,“为什么会这样?”
“是朝华宗做下的事,难道这个也要怪我吗?是我让他们不要交出预言,是我让他们将魔种一事藏了千年吗?这些难道都怪我吗?”
他淌了满脸的泪,攥着一点越辞衣物,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有最后一丝一点的不甘心,平日最漂亮的瞳孔湿亮地睁大,被泪意洗濯过一遍又一遍:
“为什么要伤害我身边的人呢,每一个,每一个都要离我而去,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越辞抱住怀里柔软的身体,道:“不是你的错,没有人说?是你的错。”
薛应挽头垂得很低很低,鬓发散乱,脸色惨白,他跪在地上,额头抵着越辞胸膛,身体不断发抖。
“我好累,”薛应挽神色狼狈,讷讷地自言自语,“我真的好累啊。”
越辞自然地伸手要去抱薛应挽,这些时日甚至已?经成了一个二?人间无需言说?的习惯,薛应挽总需要一个人依靠,于是他可以揽过腰,揽过肩头去轻轻安抚,享受一点怀间温软。
唯独今天推开了。
越辞抚开他一点额边发,视线温和,像个十?分尽责的道侣:“怎么了?”
“我不想?继续这样装下去了,”薛应挽没有抬头,声音虚弱,也很低,“你早就知道,会又这样的结果吧?”
越辞表情有一瞬间僵硬,随后不容拒绝地从前方抱住了这具颤抖的身体:“什么意思?”
薛应挽很费劲地,才能保持自己的呼吸,他发现自己已?经推不动越辞了,被以一种无可反抗的方式困在原地,像从一开始,就没有让他离开的可能性?。
薛应挽实?在太?累了,于是他放弃了,整个人平静得有些恐怖。
“从什么时候就计划好的?在长溪,还是朝华宗?”
“带我来?浔城,看着我一点点因为百姓流离而难过,因为身边人离去而难过,让我亲见炼狱,尝过百般苦楚,断绝我最后一丝希望,要我心甘情愿,要我去救下他们,救下我恨的人,救下杀了我亲近之人的人……”
薛应挽的头发落在颊前,很乱,很湿,若非不间断往下滴落的泪水,倒像是个生了癔症的疯子在平和地讲出说?些胡言乱语。
越辞也好似听不懂,话语冠冕堂皇:“我为什么要这样呢,这对?我也没有什么好处。”
薛应挽看着他,不知是笑还是哭,攥着那点衣物的指尖发白,脊背佝偻,失去力气一般,整个人要低到雪中?。
他很艰难地,仰起头,掀起一点眼皮,目光落在大雪飘落之外。
那是越辞的头顶,约莫三、四寸高度,一块浮起的,似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浅黄色卷轴。
从他离开朝华宗后,越辞到长溪时,它就出现了。
卷轴永远半开,永远都在越辞的头顶,一行黑色的小字像是用一种奇特方式刻印在其上一般,不会因为变化距离而扭曲模糊,不会被任何事物遮掩,独立在世界之外。
薛应挽在上面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任务要求:
【说?服好感度最高npc主动舍身祭剑】
【薛应挽(祭剑0/1)】
薛应挽看?着越辞脑袋上那行永远不会变化的字眼, 无故泛起一股恶心。
初时不明其意,给?了越辞一次又一次的机会,而后身入动乱, 才明白其中祭剑二字,究竟指的是什么。
甚至很长一段时间, 薛应挽都想过要?去信任枕边人。
直到见识过越辞表面平静下的险恶与凶狠,才明白, 自己到底爱上了一个怎样的畜牲。
可惜一切都太晚了。
时隔数月,重新回到生?活百年的朝华宗。说不思念是假的, 可当真正再见, 却也只剩下一点难以严明的哀伤。
昔日盛景, 金砖碧瓦,早就化为了一片断壁残垣, 与师长, 师兄弟曾每日走过的路,如今碎石堆积,再不能如初。
薛应挽没有去主峰,没有去相忘峰, 也没有去看?一眼那日典礼的重霄峰, 只是径直随着越辞到了纵曦洞。这处本就是朝华山聚集灵脉一处,洞内有常年熔烧的岩浆,薛应挽也是第一次来此处, 光是入洞, 便已觉炙热非常,仿若置身火炉, 连视野都被烧灼得?发烫。
于薛应挽而言,越辞身上总是有很多谜团, 就连他这个人,都如同?一个谜般存在。比如他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越辞好像没怎么修炼,就能轻松到元婴后期,学会御剑之法?,又或者随身有许许多多的法?宝丹药,还?有不知从哪得?来的,这把?神器的锻造之法?。
不过,也都不重要?了。
越辞牵着他的手,一步步往洞内深处而去,好像两?人只是结伴来此观览一般亲密,越是深处,薛应挽便越发神思浑噩,好像迷迷糊糊之间,想到了很多很多事。
也许是失落,也许是后悔,更多的,大概就是遗憾。
他这一趟来得?太过匆忙,结果什么也没做好,没遇见过几个人,却好像总是让靠近自己的人不得?善终。
最早的记忆,是在那个残破,荒僻的小村庄里,那是他出生?的地?方,最后离开,也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戚长昀从满地?尸骸的狼藉中将他带回朝华宗,临别前,薛应挽曾回头望去一眼,这几年村民们的指责犹在耳侧,大火焚天?,死状也历历在目。
他们说:“你是灾星,你不得?好死——”
戚长昀对他说:“不要?回头,不要?去看?。”
薛应挽真的没有再回过头。
再后来,就是遇见文昌真人和萧远潮。
薛应挽一向是个喜欢藏着事情的人,所以他没有对任何人说起,那日文昌真人的死,究竟经历了什么。
他亲眼看?着,萧远潮双目赤红,将正逢虚弱的文昌真人亲手杀死,长剑脱手,血流满地?,再匆乱地?从殿中逃开。
文昌真人握着他的手,用?最后的力气嘱咐他:“不要?怪萧继,不要?怪他,不要?,告诉,他……”
而后到来的,是宗主吕志。
他告诉薛应挽,萧继是无法?控制自己而犯下的错,也会失去这段记忆,可他在知道自己杀了文昌真人后便自毁了灵根,往后应当不再能修炼了。
薛应挽与萧远潮一同?长大,自然知道萧远潮心气高?傲,一定无法?在没有记忆的情况下接受自己灵根被废,他不忍看?到一夕天?才陨落,不忍萧远潮再无半点意气风发。
“用?我的吧,”薛应挽说,“我本就没有远潮的天?分和坚毅,往后也定然难成大道,与其如此,不如给?更适合的人。”
吕志道:“可即便如此,即便你们换了灵根,依他性子,一定会将此事追查到底。”
“那让我来当这个恶人吧,”薛应挽道,“远潮曾欠我一条命,他不会真的……对我下手报仇。”
现?在,是两?条命了。
吕志同?意了,薛应挽用?自己的灵根修复萧远潮的灵根,萧远潮在恰到好处的时机看?到他杀害文昌真人,二人决裂,至此分道扬镳百年。
萧远潮还?是那个朝华宗的天?才,无人能出其右。
薛应挽修为停滞,自请到相忘峰,宗内弟子人人讽刺。
其实薛应挽知道,自己这一生?也就这样了。
算不上顺遂,却也不会再历经风雨,一生?就这般浑噩地?过去。
他自认一向不算聪明,不懂得?怎样做才能让每一个人都满意,所以只能尽量地?,尽最大的可能要?去做好每一件事。
但是还?是没办法?做到最好。
独自待在相忘峰的百年间,不是没有过感到孤独,望着月亮的时候就在想,就算他真的是灾星祸星,能不能看在他做了这么多的份上,也能给?他一点点眷顾,能有人认同?他,相信他,愿意真诚以待呢?
后来,他遇上了越辞。
越辞对他很好很好,好得?薛应挽心甘情愿付出满腔情意,好到他真的以为自己得?了上天?眷顾,时来运转,不用?再孤身一人行于世?间。
少年如清风朗月,肆意闯入他一成不变的生?活,会给他带来山下数不尽新奇的玩物,会认真地?告诉他你做的每一件事都很有意思。会愿意陪他在无趣的峰上照料花草死物,也愿意带他下山,教他更多他不知道的事。
替他挡在萧远潮面前,说相信他的时候,薛应挽以为,越辞会是那个人。
也以为,越辞是不会骗他的。
以为二人真的能够有机会携手,哪怕最后不再修行,哪怕僻静的村庄或是荒无人烟的山中,总会能相互依靠着,一步步走下去,像最平凡的夫妻一样,离去之际许愿能够来世?相守。
他从来都只想要?一个,能够真心相待的人。
却偏偏从未如愿。
二人停在纵曦洞最深处,停在那道如同?锅炉常年滚热的深渊之上,一眼下去,像是看?不到底,只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热气,像是真的要?将人烧熔。
薛应挽就这样站着,他的头发早就乱了,墨缎般的长发尽数披散在肩背,许是太热了,几缕细碎的发丝黏结在脸侧颈边,更生?出几分楚楚可怜之意。
白玉般的脸颊被蒸红,薛应挽低低垂着眼睫,一动不动地?望着面前深渊,像是对自己究竟要?不要?就这么结束生?命已然不再有所谓。
他在这世?上,早就没有一个能够信任,能够依靠的人了。
每一个人都离他远去了。
也没有什么值得?留念的。
薛应挽往前侧去一点身子,眨了眨眼,正要?抬脚,却被越辞握住了手腕,制止了接下来的动作?,将人一把?拉握入怀间。
薛应挽有些疑惑。
越辞看?着他的侧脸,眉眼分明,鼻梁直挺,恍然想起初见薛应挽时,便是被这一双清澈漂亮,宛若琥珀玉石的瞳珠所吸引。
那时想的是什么呢?
——这世?上,有这么好看?的眼睛吗?
像是盛着一泓秋水,或者漫天?星辰,闪闪发光的,温和又纯澈,不用?说话,便含了万千的情意。
他的手腕被扣得?很紧,连躲闪也毫无距离,只得?被迫与他面颊相贴,感受在耳侧的温热吐息。
“老婆,”越辞叫住他,“你刚刚在做什么?”
薛应挽问他,“这里是朝华宗,你带我回来,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我带你离开浔城,是因为现?在无处可去,来朝华宗也是,”越辞道,“你如果不喜欢,我可以再找其他地?方。”
薛应挽垂着眼,呵笑一声:“是不是我已经不能离开你了?”
越辞动作?却更为狎昵,指腹将掌中手腕细细摩挲:“现?在哪里都很乱,哪里都是魔物,老婆想去哪里?”
薛应挽一直低着头,泪痕一点点被拂干。
“我哪里也不想去,”他轻声问,“你是不是有话,想对我说。”
越辞久违地?愣了一下,随后“啊、嗯”地?应了,指尖去将薛应挽湿黏的额发从脸颊抚到耳后,露出那张清丽而的狼狈脸庞:“是有些话,可是也不急,你先?好好休息一下。”
薛应挽反拉住他的手:“就现?在吧。”他颤颤抬起眼,瞳珠微动,声音发抖,像是抱着最后一点希望,深切看?向自己相处了一年的,最为亲密之人,用?那句话反问他,“……你想,说什么?”
越辞别开视线,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出声。
“你记不记得?,我以前说过,我有一把?没有锻造成功的剑?”
“……我记得?。”
“那张图纸,告诉我,想要?锻造出绝品神器,就需要?一个人,”他顿了顿,继续说道,“需要?,一个心甘情愿舍弃生?命,用?血肉祭剑,换取剑灵的人。”
薛应挽只是怔了怔,反应没有很大:“啊,这个人……是我吗?”
越辞没有说更多,问他:“你愿意吗?”
“你都已经这样问我了,难道还?觉得?,我会说出一个不字吗?”薛应挽说道。
“这不是小事,也不是什么随口说说,就过去的事,”越辞不解了,他试探着问道,“你明白,我说的祭剑的意思吗?”
“明白啊,”薛应挽面色平静,嘴角因讲话幅度而微微下弯,“让我去死,不是吗?”
太过直白,反倒让越辞不知道怎么回复。
“你……”
“就这样吧,”薛应挽说,“我太累了,我不想继续了。”
“那我呢?”越辞莫名有些烦躁。
“什么?”
“不想继续的意思,包括我吗?”
薛应挽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有差别吗?”他问。
越辞看?着他,试图从薛应挽脸上发现?一点难过悲伤或是气愤,可惜什么都没有,一点都没有。
这段对话实际上也对他们二人如今的对弈没有丝毫半点作?用?,只是让越辞无端地?更加烦闷。他与薛应挽退开一段距离,来回踱步,最后不甘心,问道:“你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薛应挽坐在地?面,散乱的发丝搭在肩头,他摇摇头,视线失焦地?望向一点远方。
“我愿意,你不应该开心吗?”他问,“你要?铸成神器了,你要?成为英雄了。”
他记得?越辞很久很久以前,与他还?在相忘峰峰顶时,吹着夕阳后的晚风,自豪而信誓旦旦地?对他说——我会拿到一把?独一无二的神器,会拯救这个世?界,成为人们心中的英雄。”
现?在,他终于要?成为这个自己话语中的人了。
此刻的越辞面上却十分难看?,似乎极其不愿意听到这个回答,他喉咙滚动,紧紧盯着薛应挽:“你就不会,不会对我哪怕有一丝不舍吗?”
薛应挽问:“有什么必要?吗?”
越辞喘息粗急,眼下一圈泛红:“有必要?,为什么没必要??你是怪我吗?还?是恨我,我,我当初没有选择的……”
薛应挽看?着他的模样,忽而也就释怀了。
从前有多喜爱,如今便有多平静。
他给?过越辞信任,可最后,也是他将信任一点点亲手捣毁,在薛应挽心上烙下一个深而痛的痕迹,教他永生?永世?难以忘怀被欺骗,被戏弄背叛之感。
“越辞,”他说,“你从来就没有将我当做一个“人”来对待,于你而言,我唾手可得?,舍弃也轻而易举,可我也会难受,也会心痛,失望太多,也就不会再抱有一丝期盼了。”
越辞骤然松开他,像是急切地?为自己辩解。
“不是的,不是这样!”他咬牙切齿道,“我只是当时没有意识到,也什么都不明白,我有在学,我也知道了自己对你是什么感情,可我……我没有其他选择,没有其他机会给?我,我没有办法?去掌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