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采、问名、纳吉、纳征,前四项礼,都无需新娘本人,而两家既然已有默契,就用不着扭捏。
迅速过掉漫长的前摇,等回到长安,时间合适,算出吉日,就可请期、迎亲,可避免再因为各种原因耽误。
至于贾诩会来荆州,表面上是为了协调冀州大军与荆州这边,前往江东协同作战。
更深一层,是荀柔厌烦如今幕僚间的争斗,急需贾诩这位资历深谋士,作为军师祭酒坐镇整顿。
一开始,他对于华歆等人拉帮结派,勾心斗角是有预期的。
党外无党,帝王思想,党内无派,千奇百怪。
从长远看,二三人小团体决事,容易考虑不全面,幕府存在是必要的。
而华歆、刘晔,一个天下名士,一个刘氏宗亲,半斤八两,定位相似,才能智计,旗鼓相当,又都功利心未死,不争才是怪事。
陈群、司马懿、王凌这些名门之后,家学渊源深厚,立即、迅速而熟练地完成抱团、站队,也不是多难猜想。
然而,荀柔没心情搞帝王制衡术。
又不是和平日久,搞点事活跃气氛,他脑子里多少问题在打架,哪有精神一天给他们断是非。
于是干脆摇人。
贾诩是前辈、有实在功劳,再加上,如今大家都知道,他马上要当太尉荀柔的姐夫,这辈分一算,一干幕僚顿时老实了,让荀柔总算耳根清净下来,琢磨正事。
在南郡这边,他一边要依靠蒯氏为向导,利用投靠过来的荆州士族,给刘表施加压力,让他尽快放弃抵抗,接受宗正这一官职,光荣退位一鞠躬。
一边还要在这些荆州士族中间周旋,看是否能制造一个限制蒯氏的势力,还不能让蒯氏兄弟发现。
一边还要和荆州水军力量接触,琢磨如何收拢。
想要收拢蔡瑁、张允,则必须先搞定刘表,而黄祖与刘表的亲属关系,要稍远一点。
其堂弟黄承彦,取妻蔡氏,与刘表继妻蔡夫人,是为亲姐妹。
这就有操作空间了。
且,三国演义里赫赫有名的蔡瑁、张允,还只是毛头小子,手下那三五艘船,他都看不进眼里。
嗯,这个黄承彦,好似是历史上诸葛孔明的老丈人,但如今诸葛亮都到长安去了,看来这对伉俪,可惜是结不成……
荀柔展开长安来信时,正不无遗憾的这样想。
正巧,文若劝他礼遇荆州隐士,黄承彦就是荆州知名隐士。
而公达!
哈哈哈!
读完荀攸来信,荀柔想仰天大笑三声。
连眼前贾文和这张开始长褶子,让他横竖看不顺眼的老脸,都可爱起来。
他阿姊要奋斗事业,那过去所有担心都不是问题。
傅氏宫中执勤,五日一休,他可以教导皇子为名,入宫和姐姐见面,至于贾文和,不过只是姐姐闲暇时候的小甜品了。
“唉,”他极力控制着上扬的嘴角,把着信纸,将那一截给贾诩看,“可惜更无适合人选,只好辛苦阿姊,入宫教导皇子。日后,还请文和多担待啊。”
至于后悔,姐姐既想嫁,就没这个选项。
这是襄阳城外岘山。
天下大乱之前,荆州第一郡当然是南阳,第一城是宛城,因为靠近雒阳,水路方便,是南北交通要道,但董卓乱雒阳后,纵诸将出关劫掠,孙坚强征暴敛,将之几乎祸害成白地。
刘表虽为荆州牧,但也没胆量与两位计较,一缩头退守南郡,以襄阳为治所。
所以,等孙坚离去后,刘表将蒯越放到南阳郡,究竟是信任还是顶祸,的确很难分明,最可能是两种情绪都有。
而比起宛城沟通南北、平原丰饶富庶,襄阳又是另一副样子。
西来的沔水、南下的汉水、北归的淯水,三水于此交界,东西南北,四方通衢,已不是方便,而是交通枢纽。
所谓南人弃船,北人下马,东扼江南,西控巴蜀。
从小处论,紧邻沔水,但地势高,河床宽广,又有汉水分流,既有最豪横的护城河,又不必如下邳、樊城一样,担忧水攻。
自东至南而西,又三面被岘山环抱。
岘山山小而险,重峦叠嶂,山头林立,陡峭却不高,外来者无本地向导,容易陷落,本地人却可以借此屏障,抵挡敌军。
襄阳四面,水阻、山屏,尽得山川之利,以如今的军事发展程度,这座城完全无解。
荀柔登上岘山首丘,俯瞰繁华的襄阳,在城墙坚实,街衢洞达,车船溢市,人烟密集之外,更不由感慨自然的鬼斧神工。
“铁打的襄阳城……”
“民心如水,天下莫柔弱于水,而坚强者莫能胜,太尉鹰扬伟烈,匡救天下,所至之处,如百川归海,英雄豪杰皆下,百姓如大旱逢云霓,襄阳城池虽固,又何能阻挡太尉?”
荀柔回过头,只见迎来三人,为首一名年近四十的中年男子,洗得发白的青灰布衣,布巾束发,中等身材,方脸隆准,长须飘飘,含笑从容,涉草而来。
身后跟着一个与他容貌相仿的弱冠青年,牵一头毛驴,最后随着一个小童,双手执帚。
“这位就是黄彣,黄承彦公,以及公子黄湛,黄守中。”随行的本地向导,也是蒯氏族人蒯祺,当即在荀柔身后悄声提醒。
“见过黄公。”荀柔拱手。
他今天本就不因为闲情逸致出来登山。
条件已经摆出,蒯氏态度分明,与刘表不对付的零陵太守也公开表明立场,刘表的挣扎已成徒劳。
正因为是徒劳,荀柔反倒不得不容忍他这一时扭捏,毕竟这位姓“刘”么,客气一些,他也想将事情一次搞干净,免留后患。
反正这种谈判都是私下进行,也不需要他一个太尉亲自下场磨牙。
但刘景升数番邀请他在荆州州学开坛授课,就是一个明白着的大坑了。
辩经,是意识形态的辩论。
他能在长安搞,是长安有民情所在,北方士人多经历内乱之苦,深切体会社会种种弊端,已经有许多人在反思探索。
辩证论和唯物主义,各自都有著书立说。
脑洞大开,言辞激烈,远超过他。
他在各方面改革给百姓带来实际利益,看得见,摸得着,再讲一讲道理,大家自然也就愿意听,能听得进去。
而荆州,那样一群拥护刘表祭天,以勘定五经而立正统的儒生,能听得进去那些才怪。
且南方地区,神鬼之说深入民间,非一朝一夕所能改变。
刘表攒的那群六经倒背如流的腐儒,而绝不在他在容忍范围内。
把国渊和华歆丢去给那些人打嘴仗,荀柔自己则表示要出外访贤不跟他们玩了。
这也不算借口。
堂兄的来信他看了,堂兄之意,他也明白了,受了启发,却对寻访“遗贤”的理解和目的却又不同。
刘邦怎么向吕后低头的?不就是商山四皓。
他把黄承彦,庞德公、司马德操搞定,还需要理会荆州别的名士?才学不提,荆州这里,名气绝对没有比他们更大的。
这也算是因地制宜。
不意,黄承彦居然也很识趣,倒让他心里小有些惊讶。
当然,这位黄公态度上,与蒯氏又有一点不同。
蒯氏跪舔得厉害,反倒显得不自然,明显有利益寄托于他,才不得不卑身下气,实际上心口不一。
黄承彦这里却很自然又从容,赞美、夸奖多少运用了有些修辞手法,却是昔年月旦评的味道。
再看其人,确不是养尊处优,在书房捂得白皙的样子,肤色健康自然。
荀柔品了品,竟真有些返璞归真,置身云外的气质。
他从前所见的名士中,郑玄像学者,卢植是官吏,何顒似任侠,蔡邕文采风流,却无筋骨,倒是眼前这位黄公,形容举止间,简直是名士本士。
“未能远迎贵客,还望恕罪。”中年人施施然一长揖,起身一挥袖,“草庐简陋,还望太尉勿嫌弃。”
“黄公客气。”
荀柔望了一眼他身后,的确是茅屋荆扉,却也有三进深的院子,随便住得一二百人了。
如此随行五十人并两匹马,一个也不必留在外面。
开门就是一小片梅林,一人多高的老树,茂盛枝杈间缀着青黄的梅子,二三小童正在树下扫撒。
见人都不慌张,低头向两旁避让。
穿过梅林,就是做正堂待客的五开间大屋。
台基三尺,是南北无板、前后通透的敞屋,通铺雪白茅席,陈设不过一些几架,摆设些木制玩器,墙上挂着一尾琴、两把剑、两张弓,北向中间立了一架竹制屏风。
荀柔被黄承彦引上堂东向就坐,这才从屏风侧面看见中庭养着荷花的小池塘。
此时小荷才露尖尖角,正是可爱的时候,但比起荷塘,立在塘边的一架精巧的小水车,更吸引他注意。
水车卷动池水,扬起一串串晶莹水珠。
其形制不同于旧式水车,与近年太学改良的样子又些许不同。
黄承彦顺着他目光看过去,矜持又自得的解释,“此乃小女闲暇所制。”
荀柔点点头,倒也没急着就夸人家女儿,而是先互相正式见礼。
黄承彦这一边,只有他与儿子,荀柔这边除了亲卫,从吏是蒯良与司马懿。
蒯良与黄家认识,不过从容寒暄两句,到了司马懿,黄承彦却认真端凝片刻,道了一句:“君容貌非常,卧虎之相,若乘风云,当扶摇而上。”
这评价真是,真有点东西啊。
荀柔轻轻回头看了一眼,对黄承彦不免更高看一眼。
而受了太尉回头一瞥的司马懿,却后颈一僵,背后当即一层冷汗。
他没有同任何人说,他觉得太尉对他有些不善。
而即使说,大概也没有人相信。
平日理事训教,太尉对他的态度,与旁人并无不同,但他就是觉得太尉对他有警戒之心。
这是极为微妙的感觉,但他相信自己。
进入太尉麾下,他不是不兴奋激动,这样的机会,在长安无人不羡,故而虽然折了兄长仕途,他感到愧疚,但从心底,他却认为这样一个机会,没有任何人会选择放弃。
初征时,行程缓慢,上下不整,一片混乱,一度让他失望,以为太尉不过如此。
若是让他来领这样一支军队,必要先以雷霆手段,使上下震服。
然而,到四月初八,他们忽然就抵达了南阳郡,他蓦然回首,才忽然惊悚发现,这支乱兵杂将的军队,已完全换了样子,而他们过了武关,开始翻山越林之时,竟一路加速前进。
整个行军过程中,竟也没有一次兵将哗乱,哪怕是有一日,因为某营校尉轻慢、虐待士卒事发,而一口气斩了各级军校二十人。
即使是那一晚,就算他自己,也十分安稳,一点不担心的在帐中睡到鸣锣声响。
他回忆起当时,太尉发现的震怒,严查的迅速,处罚的果决,结束后的安抚,真的只是语言安抚而已,他当时为何就果然认为,此事能就此而止,不会有人不服,不会有人闹事?被斩的军校,在军中并非没有袍泽兄弟啊?
世上之人如果真的那样通情理,岂会有人心唯危,岂会有韩非子,岂会有天下大乱?
太尉荀含光绝非太学诸生所赞颂的那种圣贤君子。
想明白此事,他才升起真正的敬畏之心。
而至那之后,他也才真正仔细琢磨这位注定名留青史的上公,并越加琢磨,越添慎畏。
太尉的情绪,远没有表现出的鲜明,而城府,却远比表现出的更深。
他甚至怀疑,或许有一天,太尉会忽然要杀他,而他,甚至来不及反应。
这是一个很微妙的评价。
虎,不是佳祥,凶悍噬人。
我得想办法尽快离开,司马懿在这一刻下定决心。
南疆、北疆、西域,他要离太尉远一些。
父兄要失望了,然从长远看,他所做下的决定,对司马氏必然是有利的。
荀柔并不知道自己的一瞥,让身后司马懿疯狂头脑风暴,并就此让一个人命运拐弯。
他在与黄承彦交谈,且出乎意料的相当愉快。
黄承彦习黄老之学,道家学术有相当深厚的造诣,并且极难得,并未向玄学谶纬方向发展,而是严谨的学术研究,阅读先人典籍之余,观察自然,以期从中发觉出世界真理。
这真是再正宗不过的道家传承。
在道家思想中,含有许多逻辑辩证原理,尤其是在矛盾论,物质的相对运动,主观与客观等方面,有极其精彩的表述,虽然不免形而上学的一些先验论的毛病,但就哲学来讲,比之儒家思想要更进步。
在来之前,荀柔是做好看见一个神神叨叨、目下无尘、食古不化的老神棍的心理准备的,然而实在没想到黄承彦不止思维敏捷,念头通达,思想开放,还风趣幽默,极擅长道家的取类比象。
而从黄承彦的态度看,今日的交流于他应当也算愉快。
他招呼妻女出来相见,极力邀请留下共进晚餐,并提出想介绍自己的好友庞德公、司马徽,彼此认识。
“固所愿而,不敢请也。”
荀柔含笑拱手回礼。
步履扎扎而至,一名布衣巾帼的妇人,带着一高一矮两个女孩,从屏风后转出。
荀柔目光却落在个子稍低的女孩身上。
所谓非常之人,便是气质非凡。
用不着所谓相面之术,有些人天生与旁人不同。
发黄肤黑?
固然是。
钟灵毓秀。
也不外如此。
“此我长女舜英,次女月英。”
黄月英,有一双神采奕奕的眼睛,令人一见难忘。
时至黄昏,霞光布天,映照溪林。
荀柔酒后微醺,骑在黄家养的掼走山道的驴子上,一颠一晃循着黄承彦指引的另一条道路下山。
上山的时候,他那匹精悍的西域好马,半道差点跪了,让他不得不下马,自己累死爬了半座山。
驴子比马矮上些,却果然更适合山道,居然很平稳。
身后马匹也并不空着,来时驮运礼物,回程也塞满了黄家的回礼。
驱散蚊虫的香料一斤,调香方一张,黄承彦亲手钓起的鱼制成的腌鱼一坛,还有小黄姑娘所做翅膀活动的蜻蜓玩具一枚。
山上凉风悠悠,吹人襟袖,好不畅快。
他也已经许久没有这么随意与人聊侃了。
在家里与堂兄们说家常还好,但兄弟们在一起,总不能尽说家常理短,说着说着总要回到正事上。
民间舆情、政令律法、官吏好坏、学术风向、各地消息,国家大事本是读书人喜欢聊的话题,对他们来说,却又不只是话题,更是切身责任,聊着就不得不郑重对待。
尤其是如今,他几乎称得上一句“口含天宪”,“指点江山”是真能指点江山,每每说出的话就不能不谨慎三思。
哪怕是哲学文艺,也不是单纯的哲学文艺,是政治导向,直到今天才让他又找到点喝得半醉,乱点江山的轻松心情。
他酒量还是原来的样子,两三碗有点晕乎,不过黄家也并不劝酒,主打一个自然自在。
虽说还是得注意避开一些话题,但形而上哲学的东西,却是让他随便发散一通,把黄承彦忽悠得一愣一愣,也很快乐了。
所以,一个人还是得有偶尔说说胡话的权利。
否则不知道什么时候,胡话就得自己冒出来。
“太尉真是……气度风流!”蒯祺推推身边的司马懿,指了指前方骑着驴子的荀柔。
夕阳笼罩山岭,群鸟簌簌归来。
年轻的太尉横骑着驴子,衣裳不似先前整齐,黄色的单纱外衫系扣松了,衣袂飘飘,发髻也有些松散,左面一缕头发自发冠脱出,垂落颊边,轻轻摇荡,果然风流蕴藉。
蒯祺没等到司马懿的附和,却也没多想他喝得也是半醉了,“我真羡慕仲达,能随侍太尉身边。”
司马懿心情正烦,却非常忍耐,没开口。
“太尉这般气韵,若能学得二三,就够让天下的女娘倾心。”
“子仲兄醉了。”司马懿不知道他还会冒出什么,出声提醒。
“是醉了,但也是实话,”蒯祺嘿嘿笑,“太尉要是多往襄阳街市上走走,刘使君在这里多少年都算白干。”
司马懿心里忍不住先刻薄了一句刘荆州本来就是白干。
他年纪不大,少时也曾听过这位使君名声、事迹,也将他当厉害人物,当年匹马镇荆州,何等气魄风采,令人向往。
不过是本地士族抬起来的样子,不过是一点和稀泥的本事,屁权都没有,披的一层皮吓人,终究还是荆州当地人说了算。
他也回过味来,刘表当年为什么一个人都不带,要真带了人,说不定走不到地方,半道上就给埋了。
像荀太尉那样才是真厉害,朝廷上下没有他动不了的人,公卿们被他随意拿捏,要圆要扁,皆随其意,这才是执掌政局的气魄刘景升,坐谈客尔。
想到此处,他不免又想起自己的独立计划。
东南西北,他得早早选定一个方向。
也许感到后方的目光,前面的太尉回眸望来,自在优雅,若非两旁健壮的士卒,真是一派名士高人的风范。
司马懿再次颈后一僵,却听到旁边清晰一声抽气什么毛病!
他偏头避过前方的视线,“此话可不能胡说,还望蒯兄慎言。”
蒯良眨眨眼,慢半拍反应过来,“仲达所说,可是太尉誓言?”
司马懿喷了半脸酒气,都想和他翻脸,“正是。”
蒯氏两位高贤他见过,和身旁这位简直不像一家教养出来的。
“太尉真是忠贞之士……一心奉国……”
他居然感动地落泪,以袖揩面了!
司马懿见荀太尉已经转过头去不再关注这边,当即向旁跨出一步还差点碰到路旁树枝,然而坚决不再理会这人了。
一行人擦着最后一丝天光,回到城外营寨,各自处置回顾完当日事务,便洗漱歇下。
岘山黄氏庄园内,主人卧室燃起灯烛,酒醉方醒的黄承彦,才接过妻子温柔递来的醒酒汤,却迎来对方的灵魂一问:“今日荀太尉,是不是看上月英了?”
“噗!”黄承彦一口汤喷出,停了两息,才平复心跳,将被子一掀,换回从容神色,“这话从何而来?你真敢想!”
“你难道没发现太尉看月英神色?”蔡夫人站在榻边,有点兴奋又有点高兴,“我打听过了,太尉至今屋内空虚且尚无子息!”
她不傻,男人多好色,她作为女子,最清楚这一点。自己生得两个姑娘,年长一个样样都好,不必操心,但小女就是她自己做母亲的,也难夸一声颜色,再兼之脾气又有一分古怪,没有一分淑女模样,虽然还不到年纪,但越长大她越担心,简直快成心病了。
他们这样的人家,自然不会嫁不出去,丈夫粗疏,觉得女儿怎么都好,可她却要想女儿将来。
要遇到一个口中说不在乎容貌的,她反倒要考量对方图谋。
这些多年,两姐妹出面见的人,不分男女老少,总是更看重大姑娘,头回有真正欣赏青睐小女的,年轻、俊美、出身名门,脾气好,简直没有毛病!
这样的的人,她要是年轻二十岁……呸呸呸,总之,她能不激动嘛!
黄承彦无奈看向妻子,“那你可打听到,太尉为何无妻无子?”
“什么?”蔡氏将眉头一皱。
黄承彦也不等妻子乱想,将她肩膀一揽一按,按在榻边坐下,将荀柔当初发出誓言,以及这些年繁忙的行程大概一讲。
大概就是年轻时候遇着兵乱一时耽误,后来又忙着恢复朝廷正统,又是朝中内乱,发下重誓才和平解决。
“这倒……令人敬佩。”蔡氏侧坐竹榻边感叹一声,不提其他了。
“太尉看月英,如看小辈一般,绝非你所想。”黄承彦揽着妻子温声道,“不过,夫人倒是提醒我,月英之天资才能,这荆州内男子,我上下观之,皆凡俗之辈,无人配得”
蔡夫人回眸嗔他一眼,“刻薄!”
黄承彦一笑,“听说长安太学,颇多才俊,荀太尉欣赏月英,不如请他帮忙看看,有无合适之人?反正小女年纪还小,并不着急。”
“那可是太尉!”蔡夫人又紧张又不免期待地回身道,“哪能被你随意差遣?”
“并非此意,”黄承彦与她解释,“含光见识许多南北人物,也颇为识人,我不过向他打听一声,有与没有,成与不成,当然我们自己筹措。舜英、月英性情不同,舜英需择诚实君子,平静度日,月英若嫁个拙夫,怕不是要耽误了她,反成怨偶?”
“我原本想向庞德公,司马德操打听,庞家与江东士族有些交情,德操兄品评人物,也认识不少俊杰,不过,当然还是荀太尉见多识广。”
蔡氏大出所料,不由一愣,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又喜又气,推他一把,“你原来早有成算!不与我商量,只看我发愁!”
黄承彦呵呵笑着揽住妻子,“夫人如此可放心?时候不早,我们歇息罢。”
“你这是什么话!”蔡氏一嗔,她心中忽而有些不安,却来不及想清楚……“呀!你”
“夫何姝妖之媛女,颜炜烂而含荣,烨普天壤其无丽,旷千载而特生……”【注】
夫妻夜话自不可为外人道。
孤枕独眠的荀柔也一夜好睡。
他自备的香料似不能制襄阳的蚊子,夜里老觉得有嗡嗡声,如今终于安静了。
第二天他也不着急早起,在榻上懒到天光大亮,这才起身。
先在营中看过一圈,又去襄阳市场。
襄阳是大城,每日都开市,集市中还是摩肩接踵,全都是人。
也确实富贵,人们神色也比北方安详,物品也丰富,鲜艳的蜀锦与精致的首饰、金银器、陶瓷器、玻璃器,都直接摆在摊位上出售,实在不输长安。
器具、布匹上的花纹,形制与北方不同。
另外一些木器、香草是北方没有的,玳瑁、珍珠、砗磲,比北方多见,鲜花水果也更丰富。
之前与贾诩过礼,他采买了一些,今日来,又看见上好的红砗磲,便准备再挑选一些,送给阿姊做个手串、嵌个步摇之类。
他在襄阳市中挑拣首饰,并不知营前出了一件小事。
“小女求见太尉,还请校尉通报!”两个小姑娘,一个七、八岁,一个九、十岁,都小脸瘦黄,紧张地站在军营前。
“此处军寨,不可随意徘徊,抓住要按探哨处置,你们速速离开!”守门卒看她倒不像危险人物,但也确实不能放她入营去。
年纪小一些的那个,有些畏惧,不由自主退了一步,这时,大一些的却轻轻一拉她的袖子。
小姑娘咬了一咬唇,终于又鼓起勇气,上前一步,向泥中一跪,猛然将拢在胸口前的双手举过头顶,大声道,“太、太尉如今身居高位,难道就可以不认故人么!”
见吸引来不少目光,小姑娘却将双手又举高了些。
众人看得清楚,她手中捧的是一把匕首。
看上去很旧了,锋刃却依旧雪亮。
作者有话要说:
【注】蔡邕《静情赋》,原本想在《楚辞》里找两句,没找到合适的,不过蔡邕真的挺闷骚的,写的赋,那叫一个优美,尤其是一篇琴赋,感觉和白居易《琵琶行》那一段,有异曲同工之妙。
1、司马懿这会儿十七岁,所以还有点活泼中二,大家请理解。
2、在肉大的《祝姑娘今天掉坑了没》评论区里,恰好看到一条古代很多优秀女子的事迹被史书掩盖,不知怎么,忽然就想到黄夫人,有点惆怅。(这本书超好看,就是还没完呜呜)
3、最后出现的匕首,是荀柔小时候送给阴家唯一的良心小姐姐的。
荀柔已拿到那把匕首,把玩着确认了柄底和铸刃上的表记,与记忆中一样。
两个小女孩都已被请进营中,单独安置,不许闲人靠近。
“太尉可愿一见?”贾诩问。
“可以。”荀柔缓缓一点头。
多年旧事,缓缓在记忆中浮现。
阴家已经覆灭,当年恩怨与外嫁的阴氏女郎,却并无太大牵连,倒不如说人家确实做了好事。
差点被发卖的那位侍女,已成亲生子,还在他中做事。
阴氏女郎让他转送给阿姊的玉佩,因他当时正恼恨,并没有转送,眼下全无印象,大概几次搬家中,不知何时遗失了……
若真是当年故人之女,的确当得一见。
两个孩子被带进来,都是一副面黄肌瘦的可怜样子,皮肤却还细腻,行止也有规矩,看着像家境中落。
荀柔心中点评,任由二女被士卒拦在十步之外,也不发话,看她们的表现。
两人先都是一片茫然,接着大一点的女孩先开口,声音怯怯,“敢问尊驾是太尉么?”
“还请太尉救家母性命!”小姑娘却像得了提示,立即跪下一叩首。
另一个慢了一步,却也跪下了。
“先不要焦急,起来慢些说。”荀柔示意侍从,将女孩拉起来,女孩却一个劲只呼救命。
他不着急,慢慢引着她们说话。
先问名字。
“小女郭缨,阿姊名女王。”
郭缨,郭女王。
这两个名字一看就分明,难怪小的一个说话她当是嫡出。
郭女王这个名字,略微耳熟,大约也是上了历史的人物,或许是某家后妃,荀柔并不在意,又问来意。
“先前外面打起来,父母带我们投奔外祖……路上遇见乱兵,大兄、二兄都被杀害,都没有下葬……呜呜……到了这里,外祖找不到了,只见到姨娘……呜~父亲后来又做了官……突然来人闯进家中,将父亲抓去了……呜呜呜……
“母亲带着我们住到阿姊家……他们说父亲犯了大错,要被杀头……母亲病倒了,阿姊也病了,我们不知应当如何……想起从前听说母亲说过太尉……求您救救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