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恩不负by卧底猫
卧底猫  发于:2024年10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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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上倒着两名衣裙染血的女子,一人胸前插着剪刀,另一个则被簪子扎穿了喉咙。
谢幼旻连滚带爬地往后退,慌乱道:“这这这,什么情况?我去叫大夫……”
卫听澜蹲下身查看须臾,心便沉了下来:“刺中的都是要害,人已经咽气了。”
他扫视了一圈房间,走到大开的窗子跟前望了望,窗外只有一条远离主街的偏僻巷子,空寂无人。
谢幼旻终于爬起身来,仓促间感觉自己踩到了什么东西,又吓得往边上一弹:“啥啊这是?”
卫听澜闻言望去,稍皱起眉:“你别乱踢。”
他用剑鞘将地上的物什小心地翻了个面,才看清那是个花神面具,上头所绘的纹饰,花白胜雪,叶长如剑。
正是水仙。
出了命案,春花宴自然进行不下去了。
高台上的演出停了下来,很快有人去报了官。赶来的官差将离案发之地最近的楼层暂时封锁,宾客们被逐一录名、询问案发时的状况。
有知韫出面安抚,倒也没起太大的骚乱。而且案发时大多数雅间都开着门,众人彼此之间都能作证,很容易排除作案嫌疑。官差也无意得罪这些非富即贵的客人,循规蹈矩地问完该问的,便将人都放了。
出了这样的意外,吃酒也没滋没味了。遮月楼转眼就空了大半,谢幼旻的朋友们也颇觉遗憾,约了有空再聚,便一一告辞离去。
谢幼旻将他们送出去,回来却见祝予怀和卫听澜还没走,正在探讨着什么。
祝予怀说:“依你所言,五层的高楼,除非凶手身手不凡,否则很难在短时间内从窗户逃逸。倘若凶手没跑,会不会是从窗户攀上了楼顶,或者……”
谢幼旻听了片刻,坐了下来:“我听官差说,凶器都是姑娘家的东西,现场也没有第三人的蛛丝马迹,兴许是两个死者有什么恩怨,争执中杀了彼此呢。”
祝予怀静了静,叹气:“倒是也有这个可能。”
谢幼旻开解道:“别多想了,查案的事自有官府去办,死者咱们不认得,凭空瞎猜也无用,徒增烦恼罢了。”
卫听澜也不希望祝予怀为此事劳心费神,顺着劝道:“世子说得不错,我查看过那雅间的窗户,确实没留下什么攀附或踩踏的痕迹。你还是莫为此多思多虑,平添心事。”
他们都这般开导了,祝予怀也只得暂按下自己操心闲事的老毛病。
“先不说这个。”谢幼旻看了眼关严实的门,凑近些小声道,“还有件事需得和你们知会一声。我娘过两日要去檀清寺礼佛,准备在那时悄悄将秦夫人和小羿捎带出城,再转道送往雁安。你们觉得这时机如何?”
卫听澜没有异议:“京中不安全,早些走也好。”
祝予怀提醒道:“只怕瓦丹人猜到秦夫人和小羿在侯府,会暗中派人监视。侯夫人出行时,需得多安排些人保护。”
“这你放心。”谢幼旻说,“我爹做了多手准备,说不定还能趁此机会,诱几个人上钩呢。”
卫听澜明白,寿宁侯为人谨慎,这回破例担着风险收留秦宛母子,就是想以此设局,把那些隐在暗处的瓦丹人给钓出来。
他对此倒不担忧,谢安道虽退隐多年,但好歹曾坐到过三大营统帅的位置,眼界和城府非常人可比。他既肯接下这烫手山芋,就是有把握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人送出去。
桌案上的残羹剩饭早已凉了,三人没聊多久,谢幼旻便叫了伙计来收拾房间。
那眼生的小伙计笨手笨脚的,拾掇的时候险些打碎盘子,好在被卫听澜及时接住了。
“多谢客官。”伙计接过盘子,汗颜道,“实在对不住,小的方才有点没缓过神。”
卫听澜收回手,看了他一眼:“魂不守舍的,被命案吓着了?”
“客官见笑了。”伙计歉疚道,“咱们这些人虽命贱,可平日里都本分守己的,骤然出了这样的惨事,心里头难免有些不是滋味。”
祝予怀听他这意思,忍不住问:“恕我冒昧,出事的两位姑娘,都是楼中人吗?”
“不全是。”伙计摇了摇头,“其中一位是咱们楼里的秋婵姑娘,另一位是前些日子才住进来的客人。也不知道她和秋婵姑娘和有什么恩怨,唉……”
祝予怀见他知道的似乎也不多,便没怎么追问。伙计叹息着将桌上的杯盘收拾干净,就告退下去了。
卫听澜若有所思地望着那伙计的背影,待人走后,不动声色地低头轻瞟了一眼。
他掌心攥着的,是张窄小的字条。
是方才那伙计趁着接过盘子的时机,悄悄塞给他的。
芝兰台中学子人数少,文试阅卷自然也快。有武试的几天作为缓冲,翰林院加班加点地评阅荐卷,在学子们休沐的第三日,就把擢兰试的榜单放了出来。
擢兰试分文武双榜,名单列在一张长卷轴上,张挂于芝兰台学宫外的鹿鸣亭。其中文榜和武榜的前二十名,还会专门用红纸誊抄出来,贴在贡院外科举放榜的地方,对外公示。
擢兰试的放榜一年一次,没有科举放榜时那么拥挤,但也有不少书生百姓围着看热闹。
易鸣在人群外左右徘徊,正犯愁从哪儿挤进去,就听见最前头有人清了清嗓,将榜单上的人名高声念了出来。
头一个就是他们家公子!
众人发出一阵意料之中的感叹:“到底是白驹,刚入台就拿了榜首。”
易鸣早料到祝予怀会名列前茅,听着周围的赞叹声,心里也跟着高兴。
然而他的好心情没有持续太久,很快又听见了个阴魂不散的名字。
“文榜第十八名,卫听澜。”
那念榜的书生也顿了一下,稀罕道:“欸,这卫小郎君可以啊,文武双榜上都有他。”
后面的人听了这话,都好奇起来:“他在武榜排第几?”
“这还用说吗?”书生一笑,抬手往榜单最前头一指,“在那儿呢,武榜榜首。”
人群一下子热闹起来。
“如此说来,卫小郎君也算得上文武双全了?”
“夸张了,文试才十八名,也就那样吧……”
“你懂什么,擢兰试的难度非同小可,能上榜的都非等闲之辈了。”
众人的话题很快跑了偏,都开始争论卫听澜是不是真的智勇双全;更有甚者,还拿出话本里的桥段为自己辩护。
易鸣听得无语,终于趁机挤进嗡嗡不休的人群,努力望向那榜单。
红纸墨字,左为文榜,右为武榜。他家公子的名字果然高居最上,和卫听澜的名字静静地并列一处。
易鸣的视线在这两个名字间反复逡巡,心情有些微妙的复杂。
这过于喜庆的大红榜单,越看越别扭了是怎么回事?
距离贡院不远处的一座茶楼,靠窗的人擎着茶盏,感叹道:“我是不是该先敬你一杯,恭祝你夺得魁首?”
“免了。”卫听澜给自己斟了茶,“你约我到这儿,不会就为了品茶看榜吧。”
岳潭轻笑了下:“你怎么知道是我约的你?就凭一张没有署名的字条?”
卫听澜毫不留情道:“自然是凭你那一眼就能看穿的易容啊。”
岳潭的笑容略一顿。
自从上次扮作文士,在街上出头时被卫听澜一眼认出后,他回去就苦心精进了易容术。
前天春花宴人多眼杂,他特意换了副样貌,竟又被认出来了?
“有那么明显?”岳潭不死心,“我看谢世子就没认出来。”
卫听澜“呵”了声:“就他那观察力,跟睁眼瞎也无甚区别。”
岳潭有些泄气,放下茶盏道:“算了,先说正事。”
他们所在的茶楼,隔着窗就能看见繁华的街市。岳潭抬手指了指街角一家铺子:“那地方,你认得吗?”
卫听澜顺着望去,那是间闭门歇业的店铺,招牌上写着“秋思坊”。
是那家向檀清寺布施过观音织毯、且据武忠所说与瓦丹关系匪浅的绣坊?
卫听澜慎重起来:“你们查到什么了?”
“暂时还不好说。”岳潭道,“但有一件事值得在意。前日楼中的命案,其中一名死者正是秋思坊的坊主秋姚,人唤其为秋娘。”
卫听澜稍稍凝眉:“我记得你说,另一名死者是遮月楼的乐娘,叫秋婵?这两个名字……”
岳潭点头:“秋婵是知韫从人牙子手里买回来的,她那时年纪小,不记得父母,却依稀记得自己有个阿姊。我猜测,应当就是秋姚。”
卫听澜想了想:“倘若她们真是失散多年的亲姐妹,那这命案是怎么回事?”
岳潭说:“春花宴时,秋婵本应扮作花神上台。但据其他人说,临上场前她的琵琶弦断了一根,匆忙跑回屋去换。可这一去,就再没有回来。”
他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张微皱的信纸:“后来知韫在她房中,发现了一匣来历不明的贵重首饰,还有这封信。我想,这信就是她不顾演出、急着跑去找秋姚的直接原因。”
卫听澜接过来看了几眼。
字迹秀丽,只寥寥几句,却是一封绝笔遗书。

执笔冒昧,还望宽谅。
萍水偶逢,如遇故人,心甚念之,不尽潸然。想吾此生之途,命缘寥落,不得天怜神眷。人间世事,恰如烟云流散,昔年之愧,如今再难相赎。至此日暮穷途,能得此鱼鸟相望,已是不期之幸。
钗环将失其主,索性赠与娘子,聊慰旧思,将意而已。
春寒料峭,万望珍重。」
信末没有署名,通篇看下来,就像是一个寻常的过路宾客,在偶然见到秋婵后想起了故人,心生感慨而写。
卫听澜来回看了几遍,秋姚在信里刻意隐瞒了身份,是因为知道自己随时可能死于非命,所以不敢直接与妹妹相认吗?
“我有个疑问。”卫听澜说,“你们遮月楼接纳住客时,难道都不查一查客人的身份吗?”
“问题就出在这里。”岳潭有些无奈,“秋姚住的房间,是柳家小姐订下的。这柳小姐平常最爱扮男装,顶着她兄长的身份在花街柳巷里救风尘,救下的姑娘暂没有安身之处的,就先偷偷养在遮月楼里……我们对此早就习以为常,还当秋姚也是柳小姐从哪赎回来的姑娘,这才没有多问。”
卫听澜的心情有些微妙。
柳家小姐——京城好像就一个叫得上名的柳家。
他沉默须臾,问:“这事,柳雍自己知道吗?”
知道他的亲妹妹顶着他的名字,到处买姑娘金屋藏娇吗?
岳潭轻咳一声:“据我观察,柳郎君此前并不知情。不过现在是知道了。”
事情还要从前日春花宴潦草收场说起。
柳雍回到家后,心有余悸,随口同妹妹提了一嘴遮月楼里的命案,谁知那柳小姐一听,当场变了脸色,撂下自己亲哥就急冲冲地往外跑。
最后当然是被柳家人给拦了下来。
岳潭讲到这里,微微叹息:“这事关乎柳小姐的声誉,甚至惊动了永宜长公主和驸马爷。有公主府和柳家出手,这命案大约是要被压下去了。”
卫听澜皱了下眉。这种以权压人的事,在澧京可谓屡见不鲜。
岳潭所说的永宜长公主是先帝的小女儿,她的驸马柳修明,正是柳雍的大伯。
柳家过去也是簪缨大族,虽然到了柳雍这一辈,年轻子弟都资质平平,但柳家与皇族沾亲带故,祖辈积攒的人脉和名望仍在。秋姚一个小小商户女的性命,在这些人上人的眼中,自然比不上自家女儿的名声重要。
岳潭看他沉思不语,也没多说,只从袖里抽出个精致的木匣,朝他打了开来:“还有一事。知韫说你们在找一种气味很像‘忘春’的草药,这东西是秋姚留给秋婵的,你或许会感兴趣。”
卫听澜闻言看去,只见岳潭手中拿着个小巧的妆奁,里头都是女子用的钗环簪子。
他很快反应过来,秋姚留给秋婵的信中那句“钗环将失其主,索性赠与娘子”,说的大概就是这盒首饰了。
他伸手去接,探头时忽觉一股香气侵入鼻腔,面色顿时大变。
岳潭一怔:“怎么?”
卫听澜飞速退后,扭过头去惊天动地地打了个喷嚏。
来不及捂耳朵的岳潭额角一跳。
一片沉默中,卫听澜拧眉缓过气来:“不是……这匣子是让百花僵腌入味了吗?”
岳潭一言难尽道:“不过一点淡香而已,至于吗?你吓我一跳。”
卫听澜没空安抚他脆弱的心脏,掩着鼻子又勉强凑近闻了闻。
这回仔细了些,他才辨出百花僵的气息并不纯粹,似乎还混着点别的东西。细品起来,倒更接近前天柳雍送他的那几丸“太平春饶”。
柳雍说过,香丸是他妹妹照着偶得的古法香方做的。
莫非那香方其实是秋姚给的?
卫听澜一边思索这其中的关联,随手拿起枚簪子,忽然注意到了什么。
他伸手一拨,把匣里的东西噼里啪啦全倒了出来,而后倒握着那枚簪子,用尖端往匣底的角落用力一撬。
岳潭震惊地看着他一气呵成的粗暴动作:“你干什……哎,这是什么?”
原本平滑的底部竟被撬起了一层薄木片,裂开的木纹底下,露出了被木片遮掩住的、真正的匣底。
岳潭诧异地凑近,只见那木制的匣底上有少许四散分布的刻痕,像是有人拿硬物划出来的。
卫听澜盯着那蜿蜒不定、如同叶脉般四向伸展的线路,越看越觉得眼熟,忽然心头一动:“这是水系图。”
他把整块木片都揭了下来,仔细审视着水网的分布,肯定道:“是泾水。”
岳潭更惊讶了:“你还研究过地舆图?”
卫听澜只顾着沉思,没有说话。
前世他大哥就死在泾水一带的河阴城。后来屯兵朔西时,他无数次想过挥师南下攻打大烨,最想灭的,就是泾水一带的城。
泾水流域的舆图他几乎刻在了脑子里,河流在何处分叉,何处拐弯,何处汇流,每个细节都烂熟于心。
可秋姚为什么要在匣子里藏这张水系图呢?
瓦丹,百花僵,香丸,泾水……卫听澜总觉得有什么要紧的线索就在眼前,只差一点就能触到了。
香丸的气息还在鼻尖萦绕不去,他拿过岳潭手中的木匣,问:“柳雍的那位胞妹,现下在何处?”
岳潭想了想:“她女扮男装逛花楼的事儿败露了,估计这会儿正被家里关着闭门思过呢。”
卫听澜没有犹豫,立刻起身道:“我去找柳雍。”
秋姚已死,眼下或许只有收留过她的柳家小姐,才知道更多的内情了。
与此同时,临街拐角的一家小馄饨摊子里,大锅的热气氤氲地升腾着。祝予怀擦净双手,站起身来整理衣袖。
易鸣结了账,满面春风地跑了回来。
祝予怀看了他几眼,实在没忍住问道:“今日是怎么了?方才吃个馄饨,也见你一直在笑。”
易鸣也觉得自己有点憨,不好意思道:“这不是公子得了榜首,我高兴嘛。”
方才在馄饨摊子里,角落里的食客一直在谈论擢兰试的排名,赞不绝口地吹捧白驹,听得易鸣与有荣焉,走路都有些飘飘然。
祝予怀哭笑不得。
两人沿着热闹的集市一路闲逛,往寄放马车的车衙走去。
易鸣一高兴,嘴就闲不住,絮絮叨叨说个不停:“公子,要不咱们买些零嘴?我看那个红枣糕就不错,听说在澧京,红枣糕也叫状元糕呢。”
祝予怀一笑:“这都是从哪里听来的?我竟闻所未闻。”
易鸣开玩笑地说:“反正公子就是状元,只要您尝一口,它即便不是状元糕,也能叫‘状元糕’了。”
祝予怀笑而不语,停步往那糕点摊子看了几眼。易鸣见状,主动道:“公子,我去买些吧?您早膳只用了一碗馄饨,万一饿了,还能拿来垫肚子。”
“也好。”祝予怀点了点头,“那就打包两份,顺道带一份给濯青吧。”
已经在摸钱袋的易鸣:“……”
他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看着坦然自若的祝予怀,仿佛在看一棵上赶着要去拱野猪的白菜。
半晌之后,易鸣拎着两提红枣糕,一脸沉痛地跟着祝予怀到车衙取马车,准备前往卫府。
祝予怀自己放下了脚凳,又自然而然地接过他手中的红枣糕,提步上车,掀开车帘一角。
易鸣正自顾自地解着拴马绳,忽觉身后的马车车身一晃,发出了点奇怪的声响。
他疑惑地回过头:“公子?”
垂下的车帘后静了片刻,传出祝予怀的声音:“刚刚不小心绊了一下,没事。”
“噢。”易鸣不觉有异,解了拴马绳往车舆前一坐,“公子,我们现在去哪儿?”
又是一阵短暂的寂静。
易鸣一下一下摆弄着缰绳,在心中数到三个数,就要按耐不住地转身掀帘时,才听到祝予怀不容置疑的回答。
“去遮月楼。阿鸣,驾车吧。”
“……是。”
柳府中,家丁们聚集在庭院里,彼此眼观鼻,鼻观心。
“不见了?”柳雍失惊倒怪地拔高声,“你再说一遍,谁不见了?!”
小厮提高声音,再次重复:“小姐!小姐不见了!”
“她、她……”柳雍两眼发直,手中握着的象牙扇抖个不停,最终“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上。
小厮赶忙安慰:“公子别急,人丢了咱可以找啊,反正这也不是第一回了……”
“别说了。”柳雍崩溃地抱住自己的脑袋,“她到底是怎么跑的!门锁了,窗也锁了,她在我不知道的时候,难道学会了遁地?!”
小厮看了眼后头面面相觑的柳府家丁,又看看心碎了一地的柳雍,满脸为难。
“老规矩,都分头去找吧。”他无奈地代为下令,“把小姐常去的脂粉铺子都转一圈,动作要快,尽量赶在老爷夫人回家前把人找回来。”
家丁们领了命,很快各自离去。
待庭院一空,蹲在地上的柳雍被小厮扶了起来,失魂落魄的神情眨眼就恢复了平静。
他捡起自己的扇子,刷地抖开,微微叹气:“说吧,霜儿又去哪儿了?哪家花楼?”
小厮犹豫片刻,道:“小的也不知道。”
柳雍手一顿:“不知道?不是叫你们暗中跟着吗?”
小厮吞吞吐吐:“小姐今日格外谨慎,似乎是发现了咱们的人,故意七拐八拐的,就……就跟丢了。”
柳雍满脸震惊地看着他。
“谁丢了?”他哆嗦地提高声,“你、你再说一遍?”
“小姐丢了。”小厮深吸口气,不厌其烦地大声重复,“咱们把小姐跟丢啦!”
柳雍才刚拿稳的扇子微微颤抖,“啪”地一声又落了地。
卫听澜到柳府门前的巷子口时,正好撞见了匆匆骑马出门的柳雍。
这向来光鲜亮丽的纨绔难得没在意形象,连靴子都没捋齐,一只高一只低的就穿出门了。
卫听澜一看他这慌张模样,就知道不对:“柳兄这是往哪儿去?出什么事了?”
“卫郎君?”柳雍急得上火,也顾不得问他来做什么,开口就道,“我妹妹不见了!你在路上可曾见过她?她和我九分像,也戴着半块玉,和这枚一样!”
卫听澜看了眼他腰带上系着的半块玉玦,摇了摇头。
“没见过。”他凝重地拨转马头,“我和你一起去找。”
与此同时,易鸣驾着马车,慢吞吞地行驶在热闹的主街上。
“公子,您刚刚不是想吃糖蒸酥酪吗?”易鸣放慢车速,叭叭地念叨,“这儿就有,可要我停车买一些?”
马车内,祝予怀脖颈上被人架着一把寒光凛凛的匕首,目光平静地坐着。
他低眉瞥了一眼逼近几分的锋刃,道:“不必了,继续走吧。”
挟持着他的人戴着鹰面具,虽看不清表情,但整个人浑身上下,都隐隐透着些快要按不住的怒火。
“你到底有多少想吃的东西?”那人忍无可忍地低声质问,“能不能让你家车夫别再问了?安心驾车很难吗?”
祝予怀百口莫辩,只能叹气:“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但确实不是我想吃。”
“不是你想吃,难道是你家车夫想吃?”那人匪夷所思,“一遇到甜食就挪不动步,他平时吃的都是草吗?”
“冷静,冷静。”祝予怀轻声提醒,“车马颠簸,你这匕首离得太近,我会受伤。”
“噢,抱歉。”
匕首默默地挪远了一些。
车内诡异地安静了一会儿。
那人和祝予怀对视一眼,瞬间清醒:“不对,现在是我劫持你,你凭什么要求我给你道歉?”
祝予怀很无奈:“我从未提过如此要求。”
“我受不了了。”那人痛苦地敲着自己的头,“你们主仆两个让我的头好痛。这马车该不会明日还到不了遮月楼吧?”
祝予怀好脾气地安慰道:“没事,只要你下车步行,今日就能到了。”
“还用你说?要不是步行会被人抓回去,打死我也不坐你家这乌龟拉的马车。”
祝予怀觉得他说话很有意思,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那人不满地指着匕首,“你还有没有一点点做人质的自知之明?”
“抱歉。”祝予怀稍稍收敛了一点,“冒着被抓的风险也要去遮月楼,是有很重要的事吧?”
那人冷漠地“呵”了一声:“别以为你有一副好皮囊,就能套我的话。”
“我只是出于好意。”祝予怀和善道,“前日春花宴,我亲眼目睹了遮月楼中的一起命案。你此时独往,未必安全。”
那人一怔,语气忽然激动起来:“你说你亲眼……”
话未说完,车外遥遥传来焦急的呼唤声,忽远忽近。
“霜儿!霜儿在这吗?”
“哥保证不逮你回去!听到就应一声啊!”
祝予怀看着身边瞬间紧绷起来的人,露出一个了然的微笑。
他从一上车,就闻到了一股浅淡的“太平春饶”的气息,随后又在劫持他的这人身上,瞧见了半块有些眼熟的玉玦。
祝予怀抬起手来,将横在自己脖颈前的锋利匕首轻轻往下按去。
“收手吧,柳姑娘。”他温和地劝道,“你的兄长听起来很担心你。”

偏僻的茶楼中,齐瓒看完手中沾了血迹的纸笺,扔回桌上不屑地一笑。
“罪名状?一个身份低微的商户女,也学酸儒写这些装腔作势的东西。我说乌尤,你何时连个女人都看不住了?”
坐在他对面的乌尤伸手将纸笺挑起,转手扔进了炭盆里:“仅凭秋姚一人,不可能知道这些秘辛,也不可能逃得走。我早晚会把叛主的东西揪出来,碎尸万段。”
火苗将染血的纸笺逐渐吞噬,齐瓒嗤道:“‘早晚’是几时?出席春花宴的宾客,可有不少都是朝廷要员。秋姚要是真带着这份罪名状在遮月楼里当众自戕……你我此刻怕是不能坐在这儿好好说话了。”
乌尤的神情冷下去:“何必想这些没发生的事,她已经死了。”
齐瓒皮笑肉不笑道:“不过亡羊补牢罢了。她倒豁得出去,混进窑子里扮妓子,还真哄得柳家那好色的二世祖将她买了去。得亏那混子薄情,命案一出柳府就出手压了下去,不然,你以为死一个秋姚就能万事大吉?”
乌尤心中恼火,却也只能烦躁道:“那个柳雍,我自会寻机会除掉,永绝后患。”
“省省吧,还嫌闹出的动静不够大?”齐瓒不客气地回呛,“柳雍是什么身份,你若对他下手,公主府和柳家都不会善罢甘休。”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乌尤早失了耐心:“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问我?”齐瓒敲了敲桌子,“之前可是说好了的,我助你们打通泾水商道,你们要替四殿下扫除障碍。可事到如今你们做成了什么?”
看乌尤不说话,他愈发嘲讽:“似乎一事无成吧?你派去卫府的那帮窝囊废连尸首都被烧成灰了,皇城营内应准备好的证物根本派不上用场。现在竟还让一个女人钻了空子,险些酿成大祸!我都要怀疑与你们合作究竟是不是明智之举。”
乌尤心有不忿:“先前的事,要不是卫家那小子……”
齐瓒冷哼一声打断:“兀真王子精养多年的死士,干不过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崽子,这话听着不磕碜么?”
乌尤的面色阴沉得快要滴水。
齐瓒不满地继续道:“你们迄今为止做的唯一一件有用的事,无非是顺势利用鹰面具散布流言,暗示谢家私养死士。但圣上也不是傻子,那点流言能动摇什么?乌尤,你们想做交易,至少得有点拿得出手的筹码吧?”
乌尤忍了又忍,才道:“直说吧,你想要什么?”
“这才对么。”齐瓒笑了,“既然你们办不成事,那就拿真金白银来换。先前谈的那笔香料生意,我要七成利,不过分吧?”
乌尤咬牙重复:“七成?”
“嫌多啊?”齐瓒气定神闲,“乌尤,你手下还剩多少可以信任的人?图南山刺杀未成,又经了卫府纵火案,早就元气大伤了吧。除了银两,你还能拿什么与我谈?”
乌尤放在膝上的手攥得都快泛了青,紧盯着齐瓒傲慢的神情。
席间静了下来,半晌,乌尤忽然古怪地笑了一声:“行,那就七成。”
齐瓒略眯了下眼,倒没想到他妥协得这么快。
他想了想,又安抚地笑道:“你也别觉得吃了亏。当年四殿下进献那诸佛织毯,得了圣上一声赞,秋思坊便在京中一举成名。这几年你们靠着这美名赚得也算盆满钵满吧?眼下万寿节就快到了,圣上素来痴迷香道,正是‘太平春饶’崭露头角的好时机。”
乌尤掩下眼中的算计,扯了下嘴角:“是啊,那就有劳齐统领,向四殿下引荐一二了。”
遮月楼里,易鸣守在房门紧闭的雅间外,屋内祝予怀、卫听澜、柳雍、柳霜两两而坐,主位上的人,则是一头雾水的谢幼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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