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恩不负by卧底猫
卧底猫  发于:2024年10月19日

关灯
护眼

“太医行事都谨慎,伤势虽愈,仍劝我多静养。”卫听澜懒散地笑笑,“毕竟我的精气神还没补回来。”
祝予怀望着他眨了眨眼睛:“没补回来……吗?”
卫听澜笑了:“这会儿城中焦头烂额的,我越安分,圣上越放心。”
祝予怀悟了。
他默默叹气:“时至今日,大理寺还是半点动静都没有,这第二回刺杀,恐也要成悬案了。”
卫听澜摇了摇头:“刺客与瓦丹有关,这答案我已经给他们了。细作竟能在京城行动自如,足见他们所用的身份凭证能够以假乱真。大理寺若有心,应当会仔细排查城中近日的失踪人口,兴许能查出他们盗用的假身份。”
祝予怀问道:“如此,没准能顺藤摸瓜挖出幕后主使?”
“难。”卫听澜摇头,“死士一旦被派出来,与主使者之间的联系就会尽可能地被斩断。不过据我所知,目前有一件事基本可以确定。”
“什么?”
“刺客盗用的身份,都是湍城人。”卫听澜垂下眼,轻声说,“是八年前,就已在湍城之乱中丧生的百姓。”

第060章 武忠
“当年湍城一役,瓦丹因提防朔西的援军,纵火烧城后便迅速撤回了关外。可即便如此,湍城这个缺口,仍是没能及时补上。”
卫听澜放慢了脚步,向他解释道,“当年那把火烧光了所有的户籍文书,后来湍城重建时,朝廷想要吸纳流民、另立新籍,这便给了瓦丹可乘之机。”
祝予怀明白了他的意思,问道:“可重理户籍之事,总有个审核的流程,有长平军在,何以让瓦丹趁虚而入?”
北疆长平军,是定远伯费心多年打磨出的精锐守备军。
祝予怀曾听师父说起过,长平军军纪严明、众心如城,与朔西突骑一个擅守,一个擅攻,共同撑起了大烨的边防。
卫听澜听了却摇头失笑:“如今的北疆兵马,还能称得上‘长平军’么?散沙一盘……挂着个名头当遮羞布罢了。北疆五城如今各自为政,就属湍城一带最为混乱。”
当年江敬衡战死之后,明安帝令北域刺史代为监管北疆事务,但刺史不沾兵权,在军机要务上没有最终话语权。
为解决军务决策问题,长平军只得设将军帐,由五城主将共同商议行事。
可时间一久,长平军内部难免生出了分歧与矛盾。原本守望相助的五城之间时有龃龉,遇事相互推诿,明安帝却对此视而不见,默许了这样的发展。
这便是北疆兵权分化的开端。
“问题也不止出在长平军。”卫听澜又道,“湍城重建,最缺并非钱粮,而是人。瓦丹养的那批细作,长相口音都与大烨百姓无异,还挟持了像秦夫人那样的大烨女子,用她们丈夫或兄弟的身份在大烨行走。负责录籍的官吏即便留了心,也防不胜防。”
祝予怀蹙紧了眉:“那些细作的长相,究竟是易容,还是……”
“不是易容。”卫听澜的声音愈发沉重,“二十多年前还没有朔西突骑与长平军,大烨边境水深火热。瓦丹不止抢劫钱粮,也会掳掠大烨的女子。那些女子生下的孩子就是瓦丹最低等的奴隶,而继承了母亲相貌的那一部分人,会被瓦丹用训练死士的残酷手段去驯化,让他们互相残杀。最后活下来的少数人,便是被筛选出的、合格的细作。”
“这般泯灭人性,瓦丹真与豺狼禽兽无异!”祝予怀背后生寒,再想到那些细作,感官也变得十分复杂,“若那些人能够迷途知返……”
他又沉默了下去。
那些细作自幼被瓦丹虐待折磨,也算是身不由己的受害者。但他们手中所沾的人命是真的,数年来认贼为主、替瓦丹卖命也是真的。
即便他们有心认祖归宗,大烨恐怕也难以毫无芥蒂地接纳他们。
卫听澜一看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低声说:“瓦丹以暴虐手段豢养细作,能换来暂时的屈从,却不能让人心甘情愿地臣服。武忠能叛主,其他人便也有被策反的可能。这些人虽明面上难以被大烨承认,但若是用得好了,却是对付瓦丹的利器。”
祝予怀斟酌道:“以彼之矛,攻彼之盾,的确是个法子。但你背后是朔西,不好擅作主张,若有人恶意曲解,便说不清了。”
也是,若叫朝中某些泥古不化的老古董知道了,大约要指着他的鼻子痛骂心术不正。
卫听澜有些不屑地想,前世他在朔西和兀真交战时,连赤鹿族的残部都敢收归己用,如今不过几个细作,有价值为什么不用?
心术不正又如何,他父兄那般刚正不阿,也没见皇帝多惜才。
卫听澜一笑:“你放心。我势单力薄,不会去担这火中取栗的风险。我会把武忠送到合适的人手里,等时机到了,自有用得到他的地方。”
祝予怀一顿,略显诧异:“你在京中有旧故?”
卫听澜蹭了蹭下巴:“算是吧……总之信得过。”
祝予怀见他胸有成竹,便也没深问,又提醒道:“武忠此人可信吗?背叛得如此果决,别是假意投诚。”
卫听澜说:“一开始我的确不信他。他不怕死,也没有投靠我的动机。但他最后给我的理由,实在过于荒唐……荒唐到不像是在说谎。”
祝予怀不明所以:“什么理由?”
“他想活下来,为一个人报仇。”卫听澜的神情有些复杂,“一个大烨女子。”
那日在柴房中,卫听澜与武忠僵持良久,久到他快要失去耐心时,武忠终于开了口。
“我羡慕那个叫‘武忠’的大烨人。”
说这句话时,武忠被钢针抵着鲜血淋漓的下颌,咧着嘴笑得很难看。
“死在湍城的那个叫‘武忠’的年轻人,他的妹妹,是这世上最坚韧的女子。我与她做了半年的假兄妹,可在她出逃未遂,被抓回来之后,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武忠的声音低哑,“看着她被乌尤那畜生的铁鞭虐打致死。”
卫听澜居高临下地盯了他许久,武忠笑至哽咽,戴着镣铐的双手抓着自己的头发,仿佛浸没在莫大的痛苦和悔恨里:“我顶替了‘武忠’这个身份,却不能把她的兄长还给她,也无法保护她。她至死憎恨我,至死……看着我。”
他的胸口急促地起伏,声音里带上了颤抖的哭腔。
这是一个作恶者、一个无可饶恕的帮凶的忏悔。软弱,可笑,于事无补。
不知为何,卫听澜想到了前世的自己。
在他生命尽头的那片黄沙中,有一株枯树,他日复一日地坐在那里,守着一块无字的墓碑,却迟迟不敢在那上面刻下一个名字。
那时他已时日无多,天谴的青黑恶痕从腹部蔓延到了心口,血液中的刺痛每一刻都在喧嚣。
那样的痛让他恍惚,总觉得像是回到了祝予怀离他而去的那一日。
卫听澜垂下眼,声音很轻:“生命中只有杀戮的人,有朝一日懂得了爱恨,体会过失去的刻骨痛意……就不会甘心继续在那暗无天日的歧途上,一条道走到黑。”
祝予怀闻言微怔,一时辨不清这句是在说武忠,还是在说别的什么人。
他转眼望去,只看见少年略显宁寂的侧影。
两人身后,庭院里半开的玉兰静默低垂,像有无数不可言说的哀伤心事。
春日来得无声无息,仿佛只是一晃眼,澧京街巷便是满目的朦胧新色。
闭门多日的卫听澜适时地活了过来,偶尔会迈出已被修缮好的府门,去外面短暂地透透风。
二月临近末尾时,两名不速之客出现在了遮月楼。
扮作伙计的岳潭在看到来人面上的鹰面具时,眼皮抽了一抽。
“咳,这位……稀客。”他保持着得体的微笑,“楼上请。”
岳潭引着两人径直去了五层角落里的一个雅间,期间目光频频扫向卫听澜身后那名缄默的男子。
他眼力过人,第一眼就发觉了那人面上的不自然之处——应当是易了容。
门开了,卫听澜和那人先一步踏了进去。
走在最后的岳潭眼神微动,雅间的房门合上的那一瞬,两柄薄如蝉翼的刀刃从他的袖口处旋出,一柄架在了那人的脖颈上,一柄则直指卫听澜的后背。
卫听澜的步子顿了顿,转过头来,被面具遮挡的脸看不清神情。
岳潭低声质问:“你带不相干的人来遮月楼,想做什么?”
卫听澜的视线轻掠过指着自己的薄刃,短暂的僵持让屋内的气氛骤然冷了下来。
“来向二公子投诚。”卫听澜不咸不淡地开了口,“这人就是我的诚意。”
岳潭手中的刀刃并未动摇分毫,然而卫听澜的下一句话,让他戒备的神情出现了一丝裂痕。
“他是瓦丹的细作。当年湍城被破,有他一份力。”
半炷香后,卫听澜和岳潭面对面坐了下来。
两人不远处,迟来一步的知韫正半蹲在地上,拿着两把样式奇特的镣铐扣住武忠的手脚。
即便武忠毫无反抗的意愿,岳潭的脸色还是极冷,咬牙道:“他该死。”
“是该死。”卫听澜淡淡道,“不过有些人活着比死了更有价值,岳兄还是忍一忍比较好。”
背对他们的知韫噗嗤一乐:“沉住气呀小潭子,可别被个十六岁的小娃娃看扁了。”
一句话戳了两个人的肺管子,卫听澜和岳潭同时抿紧了唇。
知韫锁好了镣铐,慢悠悠地走到他们身边落座:“左骁卫都摸不透底的细作,卫郎君竟能逮着个活的,真叫人出乎意料。”
卫听澜嗅到了浅淡的忘春香气,不动声色道:“运气好。他自己送上门来的。”
岳潭难掩嫌恶地扫了眼武忠:“向瓦丹摇尾乞食的狗,卖主求荣也卖得利索。”
武忠任他奚落,没有反驳一句。
知韫问道:“你叫什么?”
“武忠。”
岳潭皱眉:“真名。”
武忠沉默了很久,最终垂下头,小声嗫嚅:“达萨勒。”
仿佛他的名字是什么可耻的、说不出口的东西。
“七年……不,八年前。”岳潭紧盯着他,“瓦丹主军在白头关与朔西僵持,兵力吃紧,却仍冒险抽调了一支精兵,翻过雪山偷袭湍城。为什么?”
武忠回答:“瓦丹筹备了许多年,一直想在边境撕出一个缺口,让精养多年的细作能够深入大烨发挥作用。更重要的是,那时我们得到了一个消息——北疆的战神并不在前线,而是因为毒发,暗中退到了湍城疗养。”
岳潭的拳头顿时握紧,眼底升起寒意。
江敬衡身为一军主帅,身中奇毒这样致命的弱点,自然是瞒得滴水不漏。世人只知他少时随睿王出征,曾身负重伤,但有关中毒的风声是半点都没透出来的。
“定远伯中毒一事是机密,唯有亲近之人才知晓。你们是从谁那里得的消息?”
武忠默了一息:“我不知道。我们只奉命行事。”
卫听澜插话道:“‘唯有亲近之人才知晓’?不见得吧。”
知韫和岳潭朝他看来。
卫听澜漫不经心敲了下桌案:“下毒的人,不也知晓么?”

一句话犹如巨石惊浪,满屋死寂。
知韫静默许久,最后只扶额吐出口气:“若真如此,他这算什么?自毁长城?”
“真是荒唐!”岳潭心寒不已,“伯爷一片丹心,他不信便罢了,就因为这点私心,他竟……竟昏聩到叫瓦丹屠了一座城!”
卫听澜听了片刻,抬手道:“先别激动,无凭无据,我也就随口那么一说。不过听你们这意思,定远伯中毒与今上脱不开干系?”
知韫细细审视着他:“卫郎君知道的事似乎不少。”
卫听澜谦逊一笑:“七拼八凑,瞎猜而已。”
“会猜也是本事。”知韫漫不经心地拨弄着帕子,“你既说要投诚,总得给个信得过的缘由。”
“缘由可多了去了。”卫听澜感慨似的叹了声,“今日的朔西,就是昔日的北疆。前车之鉴在前,难免让我心有戚戚。”
“卫郎君何出此言啊。”知韫微笑,“你与二公子可不一样。只要你在澧京安分守己,卫家便不会倒。”
“群狼环伺,”卫听澜侧目,“安分守己,就是坐以待毙。”
知韫“哟”了一声,掩唇稀罕道:“怎么,遭了两回刺杀,小郎君害怕了?”
“我说我了么?”卫听澜不紧不慢地加重了音,“我说的是大烨。”
眼看这你来我往的交锋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夹在中间的岳潭忍不住道:“要不我给你俩腾个座,方便你们施展拳脚?”
两人短暂地停了一下,知韫温和道:“碍着你了?”
岳潭没感情道:“怕你们的唇枪舌剑把我扎成刺猬。”
知韫红唇轻扬,一帕子抽到了他脸上。
有了岳潭时不时地掐灭明嘲暗讽的话头,接下来的交谈顺畅了许多。
卫听澜没有停留太久。离去时,岳潭仍旧扮演着伙计,毕恭毕敬地将他送了出去。再回到雅间时,武忠已经不在屋内了。
知韫一人站在屋中,手中捏着张微皱的纸,出神地垂眸凝视着。
“人已经走了。”岳潭走到她身侧,“卫家这小儿子,你怎么看?”
知韫抬了下眼,淡笑:“心眼子多,嘴也挺毒,不过倒是可信。”
“我觉得也是。他母亲和外祖一家都死在湍城,不论是出于报仇,还是为了保住卫家,他要做的事与我们是一致的。”岳潭停了停,又道,“我看他与那白驹很是熟稔。”
知韫看他一眼:“你还挺贪心啊。别忘了,白驹的父亲可是太子师。”
岳潭道:“那又如何,他不也是裘老的关门弟子吗?算起来还是伯爷的小师弟呢。”
知韫不置可否地笑笑,又垂头盯着手中的那张纸。
那是卫听澜走之前交给她的,说是瓦丹人身上搜出来的东西。
岳潭方才未来得及看,现下扫过一眼,视线微顿:“这观音小像,我怎么觉着有些眼熟呢?”
两人对视一眼,岳潭忽然反应过来:“这不是江姑娘——”
“不是。”知韫盯着画像轻轻摇头,“同是梅枝观音,但江姑娘所绘的更具佛性。这幅笔墨技法虽相似,却多了几分鲜活的人气。你仔细瞧这观音的眉眼……你不觉得有些像王妃吗?”
岳潭一愣,照着那张小像仔细研究了一番,错愕道:“这,这怎么可能!”
知韫捏紧了那张薄纸,喃喃道:“我也觉得不可思议。你说……伯爷会不会还活着?”
卫听澜出了遮月楼后不久,隐约觉得身后有人跟踪窥视。
他头也未回地继续前行,七拐八拐地加速绕了几个弯,最终在一处无人注意的角落闪身攀上了墙,借着墙前高树的树冠掩了身形。
从枝叶的缝隙里,他瞧见几个兵卒打扮的人追了过来,像是皇城营的人。那些人四处张望一番,一无所获,只得匆匆往远处走了。
卫听澜心有疑虑,想了想,卸下面具,将身上不起眼的外袍也飞速扒了下来。
所幸出门前做了两手准备,外袍里头还有他日常穿的衣裳。他趁人不注意溜下树,找了个恶臭熏天的脏污地,把那灰扑扑的衣裳踩进了烂泥里。毁尸灭迹完,他便正大光明地穿过集市,一边沿街溜达,一边往卫府去了。
临近府门时,他忽然听到有人叫他:“濯青?”
迟疑地转头看去,一辆眼熟的马车缓慢地停了下来。
驾车的易鸣还是摆着张臭脸,车停稳后,他放下脚凳,扶着一大一小两道身影下了车。
卫听澜回身相迎,祝予怀朝他笑道:“好巧,你出去办事了?险些叫我扑了个空。”
卫听澜应了一声:“你来怎么也没提前打个招呼?我若不在,岂不让你白跑一趟。”
祝予怀浅笑:“不打紧。德音说要来踩桩子,我闲来无事,顺路来看看。”
卫听澜看向他身边的小姑娘:“踩桩子?”
德音小声嘀咕:“师父说,我要是能在梅花桩上立足两个时辰不掉下来,就答应收我。可我上回只坚持了半个时辰……就想再来试试。”
高邈还挺能折腾人。
卫听澜弯唇:“那祝你好运。”
易鸣在门口的拴马桩上束好了绳,几人一道进了府。
祝予怀瞧着德音躁动得快要按不住的模样,无奈道:“阿鸣,你先陪她去吧。”
易鸣瞥了卫听澜一眼,知道这是两人有话要单独说,虽不乐意,也只得拉着翘首盼望的小姑娘离开了。
卫听澜略有不解,跟着祝予怀走了一小段路,踏上了迂回的长廊。
“濯青。”祝予怀忽然问道,“那日街市上出手相助的人,应当与你无关吧?”
这突如其来的一问让卫听澜懵了一下。
祝予怀看他怔愣,轻声提示道:“就是转移秦夫人和小羿的那日。可还记得?”
卫听澜的心砰砰跳了起来。
祝予怀之前也谈起过这事,说他们的马车被阻截时,幸有两位过路人相助,才没酿出祸事。
当时卫听澜装傻充愣混了过去,祝予怀只是看了他几眼,并未多问什么。今日怎么突然又提起来了?
卫听澜强作镇定:“九隅兄为何如此问?那日我不曾出门,与那两位义士更是面都没见过了。”
倒不是他故意想隐瞒,只是他假扮的那剑客身份,如今已和岳潭他们扯上了关系,暂时不太好解释。
祝予怀似松了口气,不疑有他:“那便好。”
卫听澜反倒更不安了:“是出什么事了吗?”
“幼旻向我递了个消息。”祝予怀解释道,“当日那冲撞马车的力夫被抓之后,并未送去大理寺,而是被皇城营扣了下来。最终审问出的结果,是那人饮醉了酒,神志不清。因为没造成什么人财损失,他挨了顿板子就被打发回家了。幼旻着人去皇城营问时,对方故作惶恐,只称不知道那莽夫冒犯了寿宁侯府,若是知道,定不会轻饶。”
卫听澜皱起了眉:“这话说的,倒成了寿宁侯府仗势凌人。”
“不止如此。”祝予怀继续说,“幼旻气不过,派人暗中去查那力夫的下落,谁知两日后,却打听到那人遭人毒手、死在家中的消息。据临近百姓所说,他死前那晚,曾有个戴着鹰面具的剑客在巷口徘徊,形迹可疑。”
卫听澜:“……”
哪里来的一口耀眼的黑锅?
“现在坊间有小范围的流言,说那力夫是冲撞了寿宁侯世子的车驾,惹祸上身遭了报复。而那剑客,就是侯府豢养的杀手。”
卫听澜感慨万分:“这谣造的,听起来不太聪明。”
祝予怀叹息:“好在无凭无证,谁也不能因几句谣言就给寿宁侯府定罪。我只担心那位好心相助的剑客,会因此遭了无妄之灾。”
卫听澜随口答道:“身正不怕影子斜,再者他有武艺傍身,你无需忧心。”
祝予怀静静瞧了他一眼,唇边浮起笑意:“也是。”
卫听澜被他一看,心里就发虚,轻咳一声转移话题:“说起来,秦夫人和小羿可安顿好了?”
“侯爷已有安排。”祝予怀边走边道,“现在左骁卫也在寻人,他们母子与细作牵扯太深,身份敏感,只怕京城终是是非之地。我想等风头过去之后,将他们隐姓埋名暂送去雁安。小羿的药瘾恐怕还要犯几回,得劳烦师兄多配些缓痛的方子备着,秦夫人身上的天谴之毒虽不深,但也需好生调养……待边疆战事平定,再让他们重返故里也不迟。”
卫听澜自然没有异议。
祝予怀想了想,又有些犯愁:“细作之祸难以根除,也不知他们要藏多久。”
卫听澜只能宽慰道:“圣上已知境内有细作,断不会容忍他们继续生事,自有三营八卫去操这个心。我给大哥也去了信,提醒他排查军中籍贯为湍城的士兵。你身子不好,还是勿要为此劳心多虑……”
他说着说着,忽见祝予怀突兀地止了步,双眼微微睁大,震惊而惶惑的目光停在了斜前方的某处。
卫听澜不解地蹙眉:“怎么……”
他说着就要回头,祝予怀却好似被人踩了一脚,猛地伸手扳着他往回一转,声音也颤得走了调:“非……非礼勿视!”
卫听澜被转得一个趔趄,好险才稳住了身形。
尽管如此,方才那粗略一眼他也还是看清了——斜对角回廊尽头的两个人,是焦奕和于思训。
那两人凶悍的架势,乍一看像在互殴,却又像是在拥吻。
卫听澜:……不确定,再看看。
可没等他偷偷探头,祝予怀就不由分说地拉着他匆忙往回疾奔,脚步惊慌,仿佛背后是什么惊悚的命案现场。
卫听澜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看向前方抓着自己一路疾走的人——那平日里一丝不苟的月白背影透着几分紧张,露出的耳垂已红得要滴血。
这闷头逃跑的模样,像极了一只误入歧途、惊得四蹄打滑的羔羊。
卫听澜了然的同时,又有些想笑。
“九隅兄。九隅兄?”
祝予怀脸上发烫,根本不敢回头应声。
可只眨眼的功夫,卫听澜就追上来与他并肩,纵使祝予怀想扭头闪躲,那从颊旁蔓延到眉梢眼角的大片红晕,也被一览无余。
两人绕了个弯,祝予怀体力不支,终于喘着气停了下来。
卫听澜忍着笑,轻声道:“怎么热成这样?”
祝予怀听出了这话里的笑意,登时有些恼:“你分明看到了,还问。”
“是我的错。”卫听澜故作正色地转身,“我治下不严,不慎让人脏了九隅兄的眼睛。我这就回去重罚他们,把那些糟污事给料理了……”
“等等!”祝予怀慌忙拉紧他,“无需如此……他、他们,咳,知好色而慕少艾,人之常情罢了。”
这都慌不择言了。
“无需替他们开脱。”卫听澜故意冷下脸,“他二人既非少年,又同为男子,这算哪门子的知慕少艾。做了有伤风化的事,就该罚。”
祝予怀哑了一下。
男子与男子之间生情,他是不曾见过,但、但……
他磕磕绊绊地劝道:“他们也并未妨害旁人,罪不至此。”
卫听澜在他紧张的注视中沉吟半晌,点头:“罪不至此,那便小惩一番吧。”
祝予怀没成想自己偶然的一眼会给他人招致灾祸,愧疚与恻隐之心一时压过了赧然。
情急之下,他在满头乱麻中愣是挣出条不甚清醒的思绪来。
“虽稍显离经叛道,但这也谈不上罪过,不过是……”祝予怀紧急斟酌着用词,最终敲定道,“不过是遵从本心而已。”
卫听澜望向他,神情很平静,似乎还带着些单纯的困惑,但那眼神中,却又隐约透出些炙热的光彩。
他轻声重复:“遵从本心……而已?”
祝予怀怔了一下,一种异样的情绪在心间轻缓地弥散开,像是寒冬的冰河在暖阳下裂开了一道小口,怔忪着要醒来。
他本能地反省自己脱口而出的话,三思之后,仍肯定地点了点头:“不错,仅此而已。”
卫听澜心头轻跳,像有小马驹在他肚子里扬蹄撒欢似的,一下比一下更鼓噪。
所以在祝予怀眼中,男子与男子,亦可遵从本心么?
卫听澜的唇边慢慢延展开笑意。
“九隅兄果然宽容豁达,胸纳百川。”他深深投去一眼,“受教了。”
与此同时,卫府长廊一处不起眼的拐角,细碎的喘息声和缠斗声窸窣不止。
被压在墙上的焦奕终于挣脱了一只手,将身前的人猛地推开了。
“于兄!”他靠着墙急促地缓着气,“你、你这,怎能……”
于思训的衣襟有些微乱,全无平日里稳重自持的模样。
他的视线落在焦奕下唇渗血的伤口,略一沉默,开口却带了几分冷:“我怎么了?”
焦奕咬牙挡住半张脸,豁出去了:“你说你怎么了!”
于思训眉头轻动,还是面无表情:“不就是亲了一下。”
焦奕难以表述自己的震撼,失声道:“你管那叫‘亲了一下’?!”
天地良心!他好好地走在路上谁都没惹,莫名其妙地被拦腰一拐掼在墙上,甚至连个喘息的机会都没有,就被这人凶残地咬着唇劫掠——这也能叫亲了一下?
于思训眉宇间仿佛凝了冰霜:“不然?”
焦奕狠狠一噎。
他本能地觉得自己是被非礼了,但也许是做了太久的流氓遭了报应,他发现自己对着于思训这一脸冷然的正经样,竟毫无控诉的底气。
于思训见他不答,脸色更沉了些:“就这么难以接受?”
焦奕抵着身后的墙,逃又逃不得,头皮发麻:“接受什么?”
“我等了很久。”于思训迫近一步,“你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
焦奕被他直视的目光逼得竟有些背后冒汗,色厉内荏道:“有什么可说的?”
分明自己才是被占了两回便宜的那个,怎么搞得好像他欠了天大的债,还被债主追杀上门了?
于思训盯了他很久,在这人闪躲的目光里,心一点点冷了下去。
“你招惹我,又将我弃如敝履。”于思训言至此处,声音已带了些许哑意,“没半句解释?”
焦奕愣在原地,只觉脑袋里不清不楚的,万般狡辩堵在嗓子眼,一个字也憋不出来。
两人沉默的那片刻间,他连于思训的呼吸都快听不到了。
焦奕心虚地移开眼:“我……”
于思训紧了紧拳,愤然抽身往回走。
焦奕一骨碌窜了起来:“等等。”
于思训被他抓住了后襟,忍无可忍,一转身扣住他的手腕,厉声道:“还不够?你那一身风流恶习我不同你计较,只当是阴沟里翻了船!往后你我各走各的,谁也不欠谁!”
焦奕吃痛,血气也涌了上头:“话说清楚,谁不欠谁?你亲我两回,嘴皮子都咬破了,这账你不认?”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