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迷迷糊糊地坐起来,盯着自己的床发了一会儿呆,总感觉哪里不对。
濯青什么时候起的?
怎么连人带着铺盖卷都消失不见了?
祝予怀起身穿衣,束好了发,不太甘心地在床边转了一圈,什么痕迹也没找着。
他自我怀疑地推门出去,就见对面卫听澜的房间屋门紧闭,里面依稀传来沥沥淅淅的水声。
他试探地唤了声:“濯青?”
屋内的动静一停,紧接着又是哗啦啦的几声响,跟锦鲤拍水似的。
祝予怀听得奇怪,正要再唤,房门刷地打开了。
卫听澜衣衫有些乱,鬓发微湿,下颌还在往下滴水。
不知为何,祝予怀觉得他的面颊有些微红,似乎不大好意思直视他。
卫听澜轻咳一声,露出个笑:“你醒了?我方才在洗脸呢。”
祝予怀:“噢……”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房里养鱼呢。
“你还没洗漱吧。”卫听澜拿着巾帕胡乱擦了几下,“等着,我去帮你打水。”
婉拒的话下意识就要出口,祝予怀思绪一顿,又改了口:“我跟你一起去。”
卫听澜笑了:“好。”
两人拿了木盆漱盂,正要出门时,祝予怀斟酌几番,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濯青,你昨夜是在我房里歇的吧?”
卫听澜身形一僵:“是、是啊,怎么了吗?”
一提到昨夜,卫听澜的心就开始发虚,在脑海中拼命回想祝予怀睡着后自己做了什么。
不就是摸了摸他的头发,捏了捏他的手心,然后偷偷凑过去闻了闻他身上是竹子味还是粽子味吗……
是哪一件被发现了?
“啊,没什么。”祝予怀不好意思道,“房里干净得像你没来过似的,我还以为是我记错了。”
卫听澜长松一口气:“我醒得早,就顺手收了。走吧,我们先去洗漱……”
他一脚刚迈出门,又听祝予怀好奇地问:“你方才洗脸,为什么要关着门啊?”
“……”卫听澜冷汗都要下来了。
洗脸当然不是真的洗脸,只是他现在这个血气方刚的年纪,早上醒来,总会有些不大方便的地方,要背着人解决一下。
祝予怀不明所以地眨了下眼。
“关门是因为,因为……”卫听澜艰难地找着理由,“我看你睡得熟,怕水声把你吵醒了。”
祝予怀恍然大悟。
濯青真是好贴心。
卫听澜的耳根已经烫得不行了,生怕他再逮着自己问东问西,当机立断拉起人的衣袖就走。
“快走快走,再说下去,就赶不及考试了。”
打了水简单梳洗后,两人就出发去用早膳,走到廊下,恰好遇到了顶着黑眼圈的谢幼旻。
谢幼旻还在为昨天的事过意不去,拉着祝予怀道了歉,再三保证会把柳雍他们抓来挨个向他赔罪,被祝予怀宽慰几句后,他才勉强支楞起来。
祝予怀见他精神不济,关心道:“你昨夜没睡好?”
提到这个,刚支棱起来的谢幼旻又迅速萎靡了下去:“我抱了一夜的佛脚,但我感觉佛祖不是很想搭理我。”
卫听澜笑了声:“不理你,总比把你一脚踹开要好。”
他本是随口说句风凉话,谁想谢幼旻抱着脑袋呜呜起来:“不止如此,我还听见佛祖在嘲笑我。”
祝予怀无奈:“怕是做噩梦了吧。”
谢幼旻泪眼婆娑:“是真的,昨晚我困得不行了,还依稀听见有人在笑,笑了好久,根本没停过。”
卫听澜若有所思地看向祝予怀:“该不会是……”
“幻觉。”祝予怀一口否认,“绝对是幻觉。”
三人一边交谈,一边向膳堂走去。擢兰试无需考生自备笔墨,因此一路上遇到的学子,基本都是轻装简行,唯独卫听澜多带了一把伞。
谢幼旻呜呜够了,终于注意到这多此一举的考试装备。
“今日不像要下雨啊。”他迷茫地打量着伞,“作法用的?”
卫听澜漫不经心地扫视着人群:“打人用的。”
谢幼旻立马噤声,离他远了一点。
擢兰试一考就是一整日,中途不允许考生离场用膳,因此今日的早膳格外丰盛。卫听澜一边啃包子,一边高度戒备着每一个靠近他们的人,好在这回什么岔子也没出,陈闻礼连个面儿都没见着。
待用完早膳,三人稍稍散步消食,便结伴往学宫去。
考场座次已在学宫外张贴出来,祝予怀和卫听澜同为候选者,名字添在最后,考场却不在一处。
谢幼旻的考场还更远些,中途便与他们分开了。
卫听澜不大放心,一直把祝予怀送到了考场外,反复叮嘱:“收卷之后,莫要自己回去,就在这树下等我。”
“记着了。”祝予怀答应道,“你快去吧。”
芝兰台学子统共不过七八十人,因此无需像科举那般用独立号舍隔开,只需将考生座位错开、间隙拉大即可。
一间考场只容纳十人,核查身份倒是方便。祝予怀依例被搜了身,很快就被巡吏带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坐下之后,他意外发现考场中还有熟人——颜庭誉恰好坐在他的斜对角。
入场后便须静肃,颜庭誉只瞥了他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她的咳疾还没痊愈,偶尔还会压抑地咳两声,听着倒比昨日好多了。
祝予怀心里稍安,清点完案上的笔墨纸砚,确认没有任何异常了,合上眼慢慢地缓了口气。
开考时辰将近了。
芝兰台的钟声响起的同时,韶华宫上空徘徊的春燕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直直坠落到了地上。
在花园中洒扫的宫女们诧异地叫出了声,一抬头看见窗边站着的人,纷纷跪倒在地:“四、四殿下!”
赵文觉隔着窗,视线略过跪了一地的人,只冷漠地注视着那被击伤了翅翼、正在地上挣扎惨叫的燕。
擢兰试期间,芝兰台授课暂停,皇子身份尊贵,并不与学子们一道考试,因此赵文觉今日并未去芝兰台。
只要四皇子在韶华宫里,宫人们都是提心吊胆的。伤了只燕还是小事,要是有人触了这位殿下的霉头,下场恐怕会比这只燕惨得多。
“觉儿。”娴妃的声音从后传来,“又在发什么脾气?”
赵文觉随手抛开弹弓,微微皱眉:“这鸟聒噪,我听着心烦。”
娴妃走到他身边,看了眼院中那凄厉哀叫的春燕。
“是那只在画檐下做窝的燕啊。”娴妃轻叹了口气,“你打伤了它,它的孩子便也活不成了。”
赵文觉的眉还是皱着,听了这话,皱得愈发紧了。
他看了眼脚边的弹弓,沉默良久,向院中跪着的宫女们发话道:“你们,去把那只燕救活。”
皇子的命令,没人敢有异议。宫女们战战兢兢地应下,很快便有人小心地将受伤的燕带走了。
赵文觉转过了身,脸色似乎舒展了一些。
娴妃随手合上窗,重新看向殿中的人:“接着说。”
韶华宫内,地上跪着的仍是昨日来送信的宫侍。
那人磕了头,苦着脸道:“娘娘、四殿下,那卫二郎着实机敏,奴才安排的人差点就能将沸汤泼在祝郎君身上,偏偏又是他不管不顾地冲上来挡……阴差阳错的,到底还是没成。”
赵文觉无法理解:“这个卫听澜和祝家到底是什么关系?他二人相识才多久,竟能护到如此地步?”
“这……”宫侍为难道,“许是因为在图南山时,祝郎君偶然帮过他一把?”
赵文觉只觉得可笑:“不过是借了他几匹马,举手之劳罢了,他竟也拿这恩情当个宝。”
娴妃也神情复杂:“他二人若始终形影不离,也许是察觉到什么,有所防备了。此时再频繁动作,恐怕反会落下把柄,得不偿失。”
沉吟片刻后,她又道:“文试期间不好下手,那武试呢?”
卫听澜是将门出身,势必会参与武试。而祝予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秧子,想来是会弃权的。
宫侍两回没办成事,不敢犹豫,立刻磕头表态:“但凭娘娘吩咐。”
赵文觉听到这里,来了兴致:“母妃,这事不如交给我来办。擢兰试的武试素来精彩,我也想去看看热闹,看看那卫家子,到底有多在意那个病秧子。”
千呵万护的人在眼皮子底下出了事,不知道他会是什么反应呢。
第067章 擢兰试·熄灯
擢兰试的文试题量庞大,通贯古今,一科考完已是黄昏。钟声响过后,学子们头重脚轻地出来,学宫四处哀声一片。
“风萧萧兮题太难,文试完兮,吾亦完……”
“写不完,根本写不完!”
抱头痛呼的诸学子中,只有卫听澜神采奕奕,逆着人潮一路疾奔。
另一处考场外,祝予怀站在树下静静地等。
颜庭誉经过他身边,投去一眼:“不去用膳?”
祝予怀同她打了招呼,笑着解释说:“和人有约,稍后与他同去。”
颜庭誉了然一笑,和他一起在树下站了会儿。
祝予怀看她无所事事地晃悠,略微迟疑:“崇如兄也不去用膳?”
颜庭誉闲适地看着夕阳:“巧了,我也在等人。”
闲来无事,两人便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
颜庭誉记着他替自己看诊的恩,问道:“昨日的药炉和那些药材,也是你让人送来的?”
祝予怀摇了摇头:“是幼旻做的主。”
颜庭誉咋舌:“你可别往他脸上贴金了。那祖宗瞧见我,脸就黑得跟药渣子一个色了,可怕得很。”
祝予怀笑了笑:“幼旻为人耿直淳善,只是偶有些转不过弯,你别往心里去。”
颜庭誉失笑:“你无需费心替他说好话,再怎么着,我还能把世子爷打出去不成?捏着鼻子凑合过吧。”
祝予怀忍俊不禁。
卫听澜紧赶慢赶,跃上台阶,还没来得及喘口气,抬头看见的就是他们两人站在树下谈笑风生的画面。
他的脚步猛地顿住,身形微僵,紧盯着祝予怀面上的笑意。
红霞满天,这两人站在斑驳的树影中,气质相当,看着赏心悦目。
一块璞玉,一块顽石,的确是……很登对。
卫听澜站在原地,心头忽然升起一股自卑又难堪的怯意。
进退两难之际,有几个学子热热闹闹地从另一边赶来,招着手喊:“崇如兄,这边!”
树下交谈的两人都转过了头。不等卫听澜往后躲,祝予怀的视线就顺着几名学子,落到了他身上。
“濯青?”祝予怀眼睛微亮,朝他挥了挥手。
他身上的月白色被落日余晖镀了一层暖融融的边,转过身时,漫天霞光倒映在他眼底,卫听澜恍惚有种错觉,仿佛那双眼睛是因着自己才亮了起来。
他心神微动,踏上了最后一级台阶。
祝予怀朝他小跑过来,声音里带着笑意:“怎么才来?我都饿了。”
“我……”卫听澜有些局促,声音轻了下去,“下回我跑快些,不叫你多等。”
祝予怀乐了:“那倒不用,再久我都等得。”
说话间,颜庭誉和同窗们一起走了过来。
一行人的相貌都有些眼熟,显然也是谦益斋的学子。其中一人鼓足勇气打招呼:“两位可是也要往膳堂去?恰好顺路,不如与我们同行?”
祝予怀和卫听澜朝他看去,却听颜庭誉在旁笑道:“九隅,莫搭理他。这小子是想旁敲侧击,诓你的试题答案呢。”
“哎,崇如,你这是什么话嘛!”那人梗着脖子辩驳,“我那叫探讨,探讨!”
众人都笑了起来。
那学子闹了个红脸,索性也豁出去了,上前向祝予怀作了一揖:“鄙人姓季,名耀文,字平章。久仰祝郎君才名。”
祝予怀连忙回了礼。
待几人都互通了名姓,这群人越发热情地邀他们一块儿去用膳。
在卫听澜的认知中,似祝予怀这般品貌超群之人,受欢迎是理所应当的事。但他完全没想到,最终被缠着问东问西的人却是自己。
最先开口的还是季耀文:“我有一事好奇许久了。卫郎君,你刺杀瓦丹大将敕乐时,骑的那匹马,当真是赤兔马的后裔吗?”
卫听澜沉默了一会儿。
那马就是从家里马厩中随手牵的,他上哪儿打听人家祖上是谁?
“不清楚。”他如实道,“那马脾气挺倔,鬃毛是枣骝色的。”
季耀文激动地拍掌:“哟,那还真有可能嘿!”
这话匣子一开,就彻底刹不住了。
学子们纷纷开始七嘴八舌地追着他问。
“卫郎君,听说你能徒手掰断瓦丹人的弯刀,可是自幼苦练铁砂掌的缘故?”
“听说卫老将军的胡子十分扎实,编起来能当护心甲,刀枪不入,火烧不断,是真的吗?”
“听说长史君的长槊比城墙还高,那他站在白头关上扎敌军,是不是就跟瓜田里插猹一样,一插一个准?”
卫听澜:“……”
谁!到底是谁在四处造谣!
在种种奇怪问题的围剿之下,十五岁上战场的卫小郎君,罕见地显露出一丝无助和迷茫。
他求助地望向祝予怀。
就见那没良心的小病秧子低着脑袋,正吭哧吭哧地偷着乐呢。
一顿饭吃完,“祝郎君”和“卫郎君”就变成了亲亲热热的“九隅”和“澜弟”。
分别之前,季耀文还颇为亲近地揽着卫听澜的肩:“我就知道,澜弟乃性情中人!那日我见你只一个眼神,就把博雅斋那帮纨绔给吓得噤声了,便知你非同凡响。”
其他学子也跟着竖拇指:“不惧权贵,我辈楷模!”
少年人的友谊建立得就是这么莫名其妙。
当天晚上,卫听澜抱着被褥坐到祝予怀床上,还惦记着这档子事儿。
他皱着眉道:“为什么他们管你叫‘九隅’,管我就叫‘澜弟’?”
正靠着床头看书的祝予怀扑哧笑出了声。
“合着你魂不守舍几个时辰,就是在想这个?”
卫听澜越想越觉得自己吃了亏,抱着胳膊生闷气。
祝予怀侧过脸望着他笑:“你年岁最小,叫你声弟弟,不算占你便宜。”
卫听澜悻悻地铺开被子,躺下去哼了一声。
祝予怀还在乐,故意拿书脊去戳他:“澜弟,熄灯。”
卫听澜闭眼不动:“当哥哥的去熄。”
祝予怀笑得愈发止不住,撑起半边身子,越过他伸手去够案上的烛台。
装模作样地探了两下,卫听澜忽地伸手捉了他的手腕,睁开了眼:“还说没有占我便宜?”
祝予怀俯着身,散开的发从肩颈倾落下来,几乎挨着他的前襟。
这姿势过分亲昵了些,这模棱两可的话也暧昧了些。
两人一上一下地对视着,祝予怀不知怎的,被他盯得有些脸热。
“我长你两岁。”祝予怀强作镇定地反问,“哪里占你便宜了?”
半掩在长发下的面颊却慢慢烫了起来。
卫听澜的视线落在那片似有若无的薄红上,忽而轻笑一声,松开了手。
祝予怀飞快地缩了回去,把自己往被子一裹。
卫听澜起身灭了灯。
黑暗中,祝予怀紧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却觉得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响。手腕上被卫听澜捏过的地方似乎还留着余温,像缠着一条温暖的小蛇,让他莫名地又紧张又困惑。
两人都没有说话,屋里就这么静了下来。
祝予怀揣着这复杂的心情,想理出个头绪,然而这心思越理越乱、越理越困。到最后,他实在疲倦了,渐渐稀里糊涂地睡了过去。
卫听澜睁开眼睛,听着他逐渐绵长的呼吸声,悄悄凑近了些,蜻蜓点水般啄了一下他的耳朵。
干完坏事,他又迅速平躺回原处,屏着呼吸闭眼假寐,心砰砰跳个不停。
祝予怀微微皱眉,在睡梦中含糊地呓语了一声。
“……你才占便宜。”
文试五日,一晃而过。
最后一科明算考完后,快虚脱的学子们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听闻了一件大事。
擢兰试的武试,圣上与诸皇子将亲临视考。
明安帝这旨意来得突然,好在芝兰台的演武场本就有现成的看台,福公公亲自领着人来,没用多久,就将地方清理布置好了。
御驾亲临是大事,即便是那些不通武学、选择弃考的学子,也需得到场面圣。这消息很快在芝兰台里激起惊涛骇浪,人人奔走相告,那些擅武的学子尤其激动,都卯着劲摩拳擦掌,盼着能在圣上跟前露一露脸。
这一晚的斋舍格外热闹,天色都暗下去了,谦益斋的庭院中还能听见有人在练拳踢腿。卫听澜却兴致缺缺,只想早些梳洗完,再去蹭祝予怀的床。
文试一结束,谢幼旻就活了过来,用完膳也不回屋自闭了,精神抖擞地打包了一副六博棋,就往祝予怀房里钻。
祝予怀正在理书,听他道明来意,好笑道:“明日就是武试,你不好生养精蓄锐,怎么还玩起来了?”
“哎,少玩几把,不妨事。”谢幼旻兴冲冲地摆棋盘,“这是我从柳雍那儿拿来的新棋盘,他抠搜得很,过两日就得还回去了。阿怀你来,就当陪我过过手瘾。”
祝予怀没玩过六博棋,被他软磨硬泡了几回,到底也没按捺住好奇心,在棋盘跟前坐了下来。
于是等卫听澜把自己刷洗干净,换好衣裳过来,看到的就是这两人凑着脑袋、热火朝天地投箸走棋的场景。
卫听澜的嘴角立刻耷拉下来了。
祝予怀虔诚地拢手晃了晃,将骰子掷出,就听头顶幽幽响起一声:“好玩吗?”
全神贯注盯着棋盘的两个人都吓了一跳,祝予怀猛地抬头,脑袋险些磕着卫听澜的下巴。
“濯青?”他惊诧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卫听澜哀怨地盯着他,又看了眼棋盘:“明日头一项就考射术,你不是说今日要早歇,养足精神吗?”
祝予怀稍显心虚,小声辩解:“我也不多玩,就一局,尝尝鲜就好。”
卫听澜本来还有点酸溜溜的,看到他这可怜样,又心软了。
他搬了个马扎坐到祝予怀身边:“那我看着你玩。”
倒是谢幼旻吃惊不小:“等会儿,阿怀,你明日也要参加武试啊?”
祝予怀不好意思道:“射术中,步射、筒射这几项考验精度,费不了多少力气。我不求名次,只当凑个热闹罢了。”
谢幼旻隐有担忧:“那是得养足体力,候场的时候指不定要站多久呢。”
他也不敢拉着祝予怀玩棋了,这一局了结,便不舍地起身告辞。祝予怀意犹未尽,但也乖乖收了手,送他出去后,便回来收整明日要穿的衣裳。
唯独卫听澜还坐在马扎上,垂眼沉思。
祝予怀见状好奇道:“濯青?你在想什么呢?”
“候场……”卫听澜看向他,面色有几分凝重,“武试次序是抽签决定的。候场时,我未必能护在你身侧。”
祝予怀微愣,明白了他的担忧,宽慰道:“无碍。演武场上众目睽睽,又有圣驾在前,没人敢轻举妄动。”
话虽如此,可卫听澜心中就是有种没来由的不安。
他叮嘱道:“那你千万小心,莫要让无关之人近你的身。”
祝予怀点头应下了。
第二日一大早,圣驾还未到时,芝兰台演武场上就聚满了人。
演武场边的高台上旌旗招展,不少全副武装的守卫在周边巡视。学子的坐席在台下两侧,隔着些距离,也能感受到声势浩大的皇家威仪。
为了行动方便,祝予怀今日换了身云水蓝的箭袖衫子。竹木簪子也被他收到了怀里,取而代之的是一条群青色的发带。
他虽清瘦,脊背却挺拔,那修身的衣裳把腰身细细地勾勒了出来,立在人群中,像只鹤。
卫听澜仍旧寸步不离地跟着他,望着他的侧影,嘴角总压不住地上扬。
祝予怀喜欢宽松的衣裳,即便是前世也总穿月白的宽袖旧衣,唯有在演武场上,会换做这样利落的打扮——当然,也是月白色的。
但现在不同了,这身云水蓝的衣料可是他精挑细选的。
他的九隅兄无论怎样,都是极好看的,换上他送的衣服,那就更好看了。
谦益斋的学子们自然而然地凑到了一块儿,看见他们过来,纷纷熟络地打起招呼。
季耀文一面唤两人过来坐,一面感慨地看着祝予怀:“哎,果然人比人气死人,我穿这样式的衣裳,就穿不出九隅这般的气韵。”
颜庭誉在旁嘲他:“何止是穿不出气韵,你这黑脸包公套上这么秀致的衣裳,比钟馗捏绣花针也好不到哪儿去了。”
学子们笑个不停:“崇如这嘴是真毒啊!”
卫听澜挨着祝予怀落了座,不多时,就看见谢幼旻从博雅斋那边把柳雍几人给提溜了过来。
谢幼旻其实早想押着他们来赔罪了,只是觉得私底下说不够诚恳,今日人多,正好叫他们当众来道歉。
祝予怀听见周围动静,不解地看去。
柳雍羞得抬不起头,被谢幼旻一把推到了最前面,扭捏地开了口:“祝郎君别来无恙,小弟柳雍,今日是来……”
他其实早打好了腹稿,可一抬眼看清了祝予怀的模样,脑子不知怎的一空,演练了数遍的话就卡了壳。
“那个,”他的舌头打起了结,“我是、是来……”
他在这儿吞吞吐吐,后头几个纨绔挤在一块儿越发局促,实在扎眼得很。
周遭谦益斋的学子都安静了些许,季耀文见柳雍两眼呆滞,直勾勾地盯着祝予怀的脸,顿时就皱了眉。
他起身把祝予怀往身后一护:“你们想做什么?”
气氛霎时沉了下来。
柳雍注意到学子们防备的目光,一瞬间醒了神,赶忙摆手道:“别误会别误会!我我我是来向祝郎君道歉的!”
他紧张地向祝予怀长揖下去:“那日大庭广众之下,是我言辞无状,轻慢了祝郎君。我柳雍在此承诺,今后绝不再逞口舌之快,绝不以相貌论人,凡事三思而行,还望祝郎君宽恕。”
纨绔们面带赧然,也跟着垂头道歉。
祝予怀颇觉意外,探究地看向不远处的谢幼旻,就见他朝自己鬼灵精怪地眨眨眼睛。
仿佛在问:这样够解气吧?
季耀文看他们态度诚恳,不像做戏,这才半信半疑地转头问:“九隅,依你看呢?”
祝予怀见他们如此低声下气,心里倒有些过意不去,温和地笑了笑:“无妨,当日之事,我本也没放在心上,诸位只当从未发生过便是。”
柳雍更觉羞愧,面红耳赤道:“祝郎君宽容有量,弟自惭形秽。往后如有所需,愿为君肝脑涂地。”
这就有点夸张了。
卫听澜觑着这人手足无措的羞涩样,不由得高度警惕起来。
博雅斋和谦益斋的关系不算亲近,没好到能同坐一席的地步。柳雍说完该说的,就依依不舍地和同伴们转身离去。
谢幼旻看祝予怀身边已坐满了人,纠结了一会儿,也只得遗憾地跟他们一道走了。
祝予怀转了回来,就见身旁的卫听澜一脸端肃地凝视着自己。
“怎、怎么了?”
卫听澜眉头紧锁:“你可莫要轻信了那柳雍的花言巧语。我看他们一个个像极了风月场里的老手,哄人的话说得比唱的还好听。”
“澜弟说得对。”季耀文探头严肃道,“那姓柳的眼神不清不白,指不定在肖想什么。我们九隅这相貌,这品行,这谈吐,哪样不是万里挑一?可不能被人几句话哄走了。”
颜庭誉看他俩一左一右地把祝予怀夹在中间上眼药,无语至极:“你们两个操心什么,跟担心女儿家遇人不淑似的。”
祝予怀无奈失笑。
他们在这边叽叽咕咕地说着话,远处也有人在打量他们。
谨信斋的位置上,几个学子窃窃私语:“我莫不是眼花了?博雅斋那几个浪荡子,是在向谦益斋服软示好吗?”
“不能吧……”
“还真不好说,你们看那蓝衫郎君如此出众的样貌,怕不就是传言中的白驹?柳雍那几人头脑空空,偏爱附庸风雅,跑去和他套近乎也不奇怪。”
就有人意味不明地感叹:“也是,白驹盛名在外,谁不想和他结交呢。”
这话刚落下,旁侧忽然响起一声淡淡的讥讽:“什么‘白驹’,沽名钓誉之徒罢了。”
几人转头看去,见说话的那人身量极高,抱臂靠着栏杆,眉宇间尽显傲慢。
陈闻礼站在他身侧,闻言笑道:“庞兄这话苛刻了。”
“苛刻?”庞郁扯了下嘴角,“若真是不慕名利的空谷白驹,他削尖脑袋往芝兰台钻做什么?”
陈闻礼迟疑:“这……圣意不可违啊。”
庞郁嗤道:“他若一心在雁安避世而居,不使那些钓名欺世的手段,你当他能得圣上的青眼?”
学子们都怔愣了。陈闻礼神色微凝:“庞兄,这捕风捉影的话,还是莫要胡说了。”
“你维护他做什么?”庞郁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明眼人都瞧得出来吧。那姓祝的说是在雁安养病,可‘白驹’的美名一出,他就转道回澧京了,刚一入京,又大张旗鼓地向京中善堂捐赠织毯。这桩桩件件,不都是在给他自己造势么?”
“不对啊。”仍有学子将信将疑,“我听闻那些织毯,是白驹以寿宁侯世子的名义捐的。”
庞郁嗤之以鼻:“那不更可笑了么?分明是他蹭了谢幼旻的光,可最后百姓称颂的人是谁?他自己分文不出,凭着借花献佛就博了个好名声,我说此人沽名钓誉,说错了吗?”
众人顿时哑然。
陈闻礼面露难色,息事宁人地劝道:“庞兄莫要动怒,那毕竟是祝掌院的独子,又得圣上照拂……往后做了同窗,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若是得罪了他,总不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