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会不会画啊……我为什么看起来像一朵胖胖的云?”
“因为你的毛实在是太卷太多了呀。”
纸袋的边角印着四个小小的字。
纪家饼店。
分头行动的效率就是快。
深夜,席羡青和祝鸣交互了一下彼此拥有的信息,便将完整的故事线串联推敲的八九不离十了。
“曾经并肩的挚友突然不告而别,下次再见的时候,发现对方竟然是竞争对手的女儿。”
祝鸣戴着传感手套,低头拍了拍洗洁精的屁股:“换位思考,我也会觉得自己被耍了,怪不得给人家小姑娘气得狂掉毛呢。”
信息量实在不小,席羡青眉头紧锁:“但沈樱为什么要隐姓埋名地加入一家小小的饼店,最后又不辞而别,回到她原本的所在的阶级和人生轨道?”
祝鸣也觉得有点矛盾:“离家出走?体验人生?真实情况,也只有当事人知道了。”
不论如何,沈樱的这段过往,至少让席羡青有了一个创作的大方向。
艺术不止有美与圆满,有棱角、有裂口、有遗憾、有挣扎,恰恰是这些不完美,才是创作出大部分打动人心,有深度与故事性的作品。
绿孔雀抖了抖腿,低头啄了啄胸口的羽毛,席羡青顿了顿,问:“那她们现在对彼此的感情,究竟是怨恨,还是已经放下了呢?”
祝鸣摇头,脱下了手套:“一个听到对方的名字便勃然大怒,一个缄口不谈,这些表现都是不同意义上最为极端的逃避手段,也就意味着……”
席羡青半晌后道:“她们始终还在意着对方。”
祝鸣轻轻地吐了口气,忍不住笑道:“真是奇了怪了,怎么精神体异常治着治着,最后发现都是心病,我干脆转行做心理医生得了。”
接下来的几天,席羡青的灵感迎来了爆发期。
当然,这并不是席羡青主动告诉祝鸣的——只不过他连续扎在书房多天,基本没有挪过窝,其间也只有叶鹭和工匠们进进出出。
偶尔经过的时候,祝鸣透过门缝看到洗洁精蹲在主人的手边,美丽的翎羽从书桌上如瀑布般优雅垂下,微微眯起豆豆眼,神情是舒适而愉悦的。
祝鸣知道这应该是艺术家创作的关键时刻,也没有选择打扰
祝鸣这边的进度也没有落下。
他在实验舱里赶了几天的实验,针对席羡青开屏异常研制的第一支药剂终于得以见日。
浅蓝色的药液装在一个小小的离心管之中,置于恒温箱的中心。
席羡青对着药剂端详片刻:“洁厕灵?”
祝鸣觉得这些艺术家的嘴巴有些时候是真的很过分。
“是药。”祝鸣解释道,“理论上讲呢,这个药剂的作用可以加强你的神经感知能力,以及和精神体的神经交互能力。”
“我已经提前调整了一下剂量,但还是可能有潜在的副作用,所以建议你找个工作结束的时间,比如入睡前喝一次试试。”
祝鸣看向席羡青凌乱的桌面:“这样也不会影响你设计的进度。”
席羡青颔首,将药剂放在了手边的抽屉里。
祝鸣好奇地拎起一张他桌上的草图,托着腮打量起来:“这仅仅只是你的草图吗?完成度就已经这么高了啊。”
席羡青整理草稿的手顿了一下,没抬头,只是“嗯”了一声。
祝鸣又拿起手边的另一张图纸,有模有样地打量片刻,桌上的白狐尾巴也跟着慢悠悠地晃来晃去:“哎呀呀,这张也好漂亮哦,不愧是六区未来代表人的手笔呢。”
席羡青淡淡抬眸:“这是和你刚刚看的一张几乎一模一样,只不过是初版的废稿。”
祝鸣:“……”
又是殷勤送药,又是狂热捧杀,席羡青不是傻子,一边持笔勾勒着图稿,一边开门见山道:“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被看破伎俩的祝鸣也不尴尬,只是牵起嘴角。
手指缓慢地攀上了工作台面,勾住了席羡青手中笔杆的另一端。
眼底的笑意柔和,祝鸣将声音放得亲昵而诱惑:“等你描摹完手头上的这颗钻,咱们去约会吧。”
勾线笔猛地一顿,席羡青甚至忘记纠正自己在画的不是枚钻,而是玛瑙:“什么——”
“约会照啊,你答应过我的,祝盈盈女士已经发消息问了好几次,我都没有合适的照片发给他。”
祝鸣一边悄无声息将对面人手中的笔抽走,一边解释道:“烟花那天拍的库存已经用完了,你之前答应过,要和我再拍三张的。”
“度假村这么大,还有一些有趣的地方没逛呢。”他眨了眨眼。
半个小时后,祝鸣盯着别墅门前的人,陷入沉思。
祝鸣方才说了需要拍照,而席羡青对于需要上镜的场合从来都不怠慢。
绘图时习惯穿的衣服过于松垮舒适,席羡青换了件度假风格的米色镂空亚麻编织外衫,胸前垂着条细长的木质桶珠项链,低调而雅致。
席羡青察觉到他的目光:“怎么了?去哪里?”
“没什么,挺好的。”祝鸣无声吐出一口气,看似如常地移开视线,“走吧。”
五分钟后,席羡青难以置信地盯着眼前的景象,猛地扭头看向轮椅上的人:“你说的度假村里有趣的地方,就是泳池?”
祝鸣摸着鼻子看天,多少也有点心虚:“你也没问我啊。”
席羡青咬牙切齿:“你为什么不在我换衣服之前说?我这不就——”
这不就白换衣服了吗。
“你没给我插嘴的机会啊。”
祝鸣轻咳一声:“况且你换都换好了,我就没好意思提,挺好看的,路上好多人盯着你瞅呢。”
席羡青直截了当地把路堵死:“我不游。”
祝鸣扁了扁嘴:“可是你答应了我的。”
席羡青烦躁地别过脸:“……没有泳裤。”
祝鸣微笑,他早已有备而来,从轮椅后方的秘密夹缝间取出了一条崭新的泳裤。
他彬彬有礼地双手递到席羡青的面前:“您不用担心,我找了之前度假村接待咱们的李顺,叫他给你提前准备了呢。”
海滨之区,不游次泳确实说不过去。
二区规格最大也是最昂贵的度假村,卖点便在于人少,保留了山间的幽静,主打一个私密性极佳。
室外泳池的设计也保留了山泉的原始感,山石堆砌成泳池的边缘,点缀着昂贵的绿植和花卉,氛围一绝。
祝鸣在旁边的清吧买了两杯果汁,找了一个泳池边取景不错的角度,进行了一场酣畅淋漓的度假风摆拍。
与此同时,换好泳裤的席羡青阴沉着脸,从更衣室走了出来。
祝鸣指挥道:“请您入水吧。”
席羡青蹙眉,抱臂望着他:“你不是要拍合影吗?”
“你不懂,每次都是面对面合影,摆拍做戏的痕迹就太重了。”
祝鸣举起杯子,确定取景框里能找到席羡青的同时,也能若隐若现露出自己的手腕:“这叫男友视角,是不一样的亲密感觉,你游你的就完了。”
完全被当成背景素材的席羡青已然无话可说,面无表情地下了水。
祝鸣:“游起来,表情享受点哈。”
席羡青似乎是深吸了一口气,将身子没入水中。
祝鸣满意地抓拍了几张,给祝盈盈发了过去,并配文:“嘻嘻嘻,二人假日小憩中^_^~”
放下手机时,发现水中的席羡青不知何时已经游到岸边,露出个头顶和冷逸的侧脸,若有若无地瞥向自己的屏幕。
祝鸣把手机举过去:“拍得很帅的,要不要看看?”
席羡青立刻把脸别过去:“没兴趣。”
他走到池边,手臂支撑在泳池的边缘,皱着眉抓了下头发。
祝鸣很少有俯视席羡青的机会,于是他坦荡地抓紧这个时机看了个爽。
——潮湿发丝的发丝被抓在脑后,眉眼鼻骨轮廓极致鲜明,背和手臂的肌肉线条干练优越,嗯,再往下的话……
席羡青察觉到了视线,喉结微动:“那你呢?就这么干看着?”
“不然呢?”祝鸣惊奇道,“我这种状况,玩水和自残有什么区别?”
席羡青下意识地皱眉:“有个安全的方法,让你也能参与其中。”
祝鸣:“嗯?”
五分钟后。
祝鸣坐在岸边,盯着自己挽起的裤腿,和浸在池水中的双腿陷入沉思:“想法很好,但这和在足疗店泡脚有什么区别?”
席羡青重新站入池中,瞥他一眼:“相比于在岸上干坐着,你至少可以把你的腿拍进去,让你的小姨会觉得你也在享受假期。”
祝鸣一琢磨:“有道理。”
下一秒,他将手在水面上恶狠狠地一撩,掀起一阵巨大的水花:“不过既然要享受,那就贯彻到底,咱们多来点互动吧!”
顿时被水花糊住一脸水的席羡青:“……!?”
抹了把脸,视野恢复清晰的瞬间,席羡青看到祝鸣坐在岸边,双眸弯成了月牙,眼底满是晶莹明亮的笑意。
席羡青默了几秒,也没再客气,开始还击。
他俩的战斗力压根不是一个量级的,祝鸣的衣服瞬间湿透,一边躲避,一边弯腰用手艰难还击:“喂喂,我说你是真不手软啊?”
说好的扮演热恋爱侣,下一秒化为血海深仇。
他们真情实感直接上演了一场小学生泼水节,铁了心地想让对方吃瘪。
度假村为了打造回归自然的理念,池边用的是表面并不防滑的山石。
祝鸣泼得正来劲呢,身子刚刚探出一些,想用手舀水往对面的人身上招呼,便感觉身子骤然一滑,无声地往下一坠!
祝鸣:“……!”
席羡青似乎也是一惊,眼疾手快地伸手捞了他一把。
落水的瘸腿狐狸怕水怕得要死,可偏偏又站不起身子。
“……席羡青!”
祝鸣胡乱在水里扑腾了两下,便死死勾着眼前人的脖子不撒手,声音也因为惊吓变了调:“我求求你,别松手,我不会游泳啊!”
吓得连全名都喊出来了。
席羡青无奈地吐出一口气:“……这水根本不深,你放松点。”
祝鸣一顿,这才勉强停止挣扎。
他像考拉抱树枝一样搂着席羡青,气喘吁吁低头瞄了一眼,又在瞬间抱得更紧了:“你骗我,明明就很深!”
浮力带来了太多不确定性,惊慌失措的瞬间,祝鸣的左腿竟然不自觉地抬起了一下,抵住了席羡青肌肉线条分明的腹部。
席羡青瞳孔一颤:“你的腿——”
祝鸣也猛地意识到了什么,难以置信地低下了头。
“我的腿……刚刚是不是动了一下?”
他抬眸,半信半疑地追问道:“是我的错觉吗?”
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席羡青也有些没缓过来,须臾后摇头:“不是错觉。”
他们惊喜地四目相对,呼吸急促。
祝鸣腰部的感知能力其实还是存在的,他能感受水是温凉的,席羡青的掌心是滚烫的,冷热交织着,腰部肌肉无声地缩了一下。
近在咫尺的距离间,鼻尖近乎相抵,发丝的水滴无声落下,似乎连最轻的呼吸都变得缱绻微妙。
太近了。
也太静了。
水声与呼吸声交融,身体近乎紧密相贴的短短几秒,难言的悸动蔓延开,两人喘息着对视,脸上的笑意近乎是同时淡了下去。
片刻后,又几乎是同时不太自然地错开了视线。
席羡青的声线略微沙哑:“你的腿……现在还有什么感觉吗?”
“好像又没什么动静了。”
祝鸣也意识到现在他们俩的姿势不太对劲,深吸了一口气,一只手艰难从席羡青的脖颈上抽开,有些吃力地扒住身后的池边的石头:“这样,我先上去——”
他有些心急,可偏偏岸边的石头像是抹了油一般的光滑,手刚刚扒住,又是向下一滑。
祝鸣睁大双眼,惊惶失措间,只能赶紧找到个能借力东西随便一抓——
然后便听到席羡青的喉咙深处溢出吃痛的一声:“你……”
祝鸣定睛一看,才发现自己找了个不得了的着力点。
他赶紧把手从席羡青的胸前移开:“……不,不好意思哈。”
嘴上是不好意思的,但指尖离开席羡青结实的胸肌后,犹豫地流连片刻,最后还是选择小心翼翼地勾住了青年胸前的项链来借力。
他将目光放远,压根不敢看脚下,小声央求道:“你能先行行好,把我搞上岸吗。”
席羡青似乎是深吸了一口气。
“手别瞎放,挂在我的脖子上。”他命令道,“不要乱动。”
祝鸣乖乖地照做,微微睁开了眼偷瞄了脚下,又抱得更紧了一些:“那你快点。”
在抱祝鸣这件事上,席羡青已经逐渐驾轻就熟起来——水中有浮力的帮助,他的手臂卡着祝鸣的腰,微微使力,便轻松将祝鸣托举了起来
安全坐回到岸边的瞬间,祝鸣吐出一口气。
微妙的尴尬感后知后觉地在心头蔓延。
他低头用手擦了擦手机屏幕上的水珠,假装忙了一阵儿,才语气轻松地说:“我感觉,我已经拍得差不多了。”
席羡青双臂在岸边一撑,微微施力,轻松地翻身上岸,随即站起了身。
胸前还有被祝鸣掐出的微红的指痕,他看了眼湿透的祝鸣,片刻后微微移开目光:“我去找条毛巾。”
祝鸣应了声“好”。
手机屏幕亮起,是祝盈盈回复:“哎呀呀,这才有度假的感觉嘛,快和小席两个人好好地放松一下!”
紧接着又弹过来一条:“不过你可别怪我嘴碎啊,就你这腿,玩水的时候可千万注意点哈。”
“别玩脱了。”她最后发过来四个字。
祝鸣:“……”
他“啪”地一下将手机反扣在了岸边。
水面波光粼粼,祝鸣最后享受了一会儿泳池的时光。
腿刚才动的那一下,也许是惊吓时的过激反应;又或许是之前尝试的临床新药物有了作用,总之下次复健时,理应要和吴医生报备一下。
但他同时也在心底提醒自己,这极大可能依旧只是一次意外,没有必要抱太大的希望。
席羡青取毛巾的时间比预想中的要久,祝鸣抬起头,望向他刚刚离开的方向。
远远地,便看到席羡青站在泳池旁不远处的清吧前,手里拿着一条浴巾。
而他的对面站着一个穿着时尚、身材曼妙的女人。
女子一袭度假风抹胸长裙,纤长的流苏耳饰随着动作轻轻摇晃,慵懒艳美的紫色鸢尾花精神体在她的肩头肆意盛开。
祝鸣先是一愣。
嘴角动了一下,只觉得在情理之中。
席羡青这样的身份和样貌,不被人搭讪才是反常至极的事情。
不过让祝鸣有些惊奇的,其实是席羡青的态度。
席羡青这人分寸感和边界感向来极强。
但此刻,女子谈笑间将身子靠近,涂着淡紫指甲油的手指点了点他的肩膀,他也只是眉心一动,神色无奈地向后躲了一下,却并没有出口制止。
祝鸣一下子反应了过来。
他们是认识的。
熟人叙旧,看来是不会太快回来了。
祝鸣眼睫翕动,片刻后微笑着回头看向水面,安静地出了会儿神。
潮湿的衣服黏在皮肤上,微风拂过,他开始感到有些冷。
打水仗体力消耗不小,大概是太久没有剧烈运动过,此刻精神骤然松懈下来,他突然感觉有些说不上来的疲倦。
“您好。”
下一瞬,一个年轻的、略带试探的声线从身后响起,“请问……是祝教授吗?”
祝教授,而不是医生。
祝鸣微怔,抬起了眼。
作者有话说:
落水的小狐狸牢牢扒住大孔雀坚挺结实的胸肌!
“咱俩可真是好久没见啊,多少得给我买杯酒吧。”
杨佳禾用指尖点了下席羡青的肩头:“说真的,刚才都没敢认。因为我寻思像你这种人,怎么可能来二区度假玩乐,而且还和人在泳池里打情骂俏呢。”
“可转念一想,你现在正在考核,在二区也合理,这才赶上来确认一眼。”
她说着,又惊奇地看了眼泳池边的人:“看了新闻才知道你小子突然闪婚,怎么个情况?爱情来得太快就像——”
“杨老师。”席羡青将酒水单推在了她的面前,淡淡打断了她,“您想喝点什么?”
杨佳禾扑哧一笑,摇了摇头,笑意盎然地向调酒师指了两款酒。
杨佳禾是席羡青攻读设计学院的导师,性格直爽热烈,设计风格前卫大胆。
她正在多区巡回开办自己的展览,这个月刚好轮到了二区。
像他们这样的顶尖珠宝设计师,眼睛是一个赛一个的尖。
寒暄了几句,杨佳禾的目光立刻锁定了席羡青手上的婚戒,两眼放光:“等等,你这不会是……四区库里特矿山那边已经绝矿的蓝钻吧?”
席羡青没说话,杨佳禾直到他这是默认的意思,立刻捂着嘴尖叫一声,连忙抓过了他的手细细端详。
“这近乎无瑕的净度,还有这艳彩蓝的级别,类似质量的蓝钻近几年只有两颗在拍卖行上露过面,原来其中之一被你小子给收走了?”
杨佳禾喃喃道,眼睛里嫉妒的光快要化作实质:“气死了我,你这收藏的级别,已经快赶上我这个入行几十年的老油条了。”
“哎,不对。”她又猛地想到了什么,“你说你这是婚戒,那你对象是不是也有一枚……你把两颗全都拍走了?”
席羡青不置可否。
“这都能买座楼了……不对,恐怕连隔壁小点的星球都能包下来了吧,你真是奢侈得离谱啊。”
杨佳禾跺了跺脚,身后的鸢尾花精神体也跟着簌簌抖动:“诶对了,你爱人也是六区的吗?俩人怎么认识的啊?”
“婚戒这种东西,媒体有的时候也会深究,所以用的东西不能太过草率。”
席羡青将话题轻飘飘地转开:“他是七区人。”
杨佳禾一惊:“妈呀妈呀,脸生得这么好,结果你告诉我人家还是个学霸?”
“怪不得能给我们席小公子迷得开始相信爱情。怎么,不给你恩师介绍一下吗?”
她捻着酒杯边的柠檬片,一边笑着调侃,一边越过席羡青的肩膀向泳池边上看去,随即神色微变:“欸……这是在?”
席羡青也跟着回头看了过去。
明明几分钟前,祝鸣还是一个人坐在泳池边。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身旁突然站着了一位戴着眼镜,一脸青涩书生气质的男生。
男生神情十分兴奋,弯着腰拉着祝鸣的手臂,姿态放得十分谦卑,热切地向祝鸣询问着什么。
祝鸣的神情则掺杂了些许微妙的无奈——他似乎应付不来男生的热情,但片刻后还是温和礼貌地笑了一下,回复了些什么。
下一秒,席羡青看到眼镜男生直接在岸边坐下,放出自己的豚鼠精神体,一脸期冀地盯着祝鸣的脸看。
祝鸣似乎是犹豫了一下,片刻后微微点头,也放出了自己的白狐。
席羡青看到,那只豚鼠用圆滚滚的身体兴高采烈地蹭了蹭白狐的尾巴。
“您应该不记得我了。”
男生紧张地推了推眼镜:“我是K大的钱多,几年前的精神体医学研究大会,您代表T大来我们学校进行了演讲,到我们组参观,当时您还和我握了手呢。”
在研究院时期,祝鸣参加过的讲座没有千场也有百场。
他只能尴尬不失礼貌地做出回忆的样子:“嗯……K大的话……”
钱多提示道:“嗯,那场演讲中午的茶歇里有道沙拉不太新鲜,有个教授讲到一半开始闹肚子,一边疯狂放屁一边跑厕所去了呢!”
祝鸣一下子想起来了:“哦哦,是那场啊。”
七区医考满分的名头不是盖的,祝鸣知道自己有过不少年轻的学生粉丝。只是之前见面时,大家都是西装革履人模狗样,在正式严谨的学术场所进行交流。
此时此刻,祝鸣全身湿透地坐在泳池旁边,双腿还泡在水里,场面便多少有些尴尬。
但钱多似乎并不在意,直接大大咧咧地坐在岸边,紧紧攥着祝鸣的手,脚边豚鼠的星星眼闪烁个不停。
“我们课题组是做啮齿目精神体发育缺陷的,现在课题的研究基础,其实就是您早期的几篇论文呢!”
他紧接着说出两篇论文的名字,祝鸣差点两眼一黑。
因为这是他最早期的研究方向,属于是深藏已久的黑历史级别了。
不过此刻他也终于确定,眼前的男生确实是个自己的狂热粉丝,而且一看就是刚进研究所,饱含对学术的热情和憧憬。
祝鸣好像看到了当年的自己,有些恍然,微微一笑:“啮齿目精神体其实是很有意思的领域,只不过后来学院希望我转了研究方向,便搁置了下来。”
他有点好奇:“这么看来,K大确实资金雄厚啊,这样小众的领域,还有组在一直跟进。”
钱多挠了挠头:“嘿嘿,其实我们组经费少得可怜,只不过我爸是学校股东,出钱盖了栋教学楼,所以实验室里的大家现在过得还算可以。”
祝鸣:“……”
果然,能在这种度假村遇到的人,都不会是什么普通人物。
见到自己的学术偶像,钱多完全无法冷静下来,现在具体做的课题,用的什么技法,三言两语便都交代出来了。
眼看着实验室大门的密码就要说出来,祝鸣赶紧出言制止道:“够了够了,和我说也就算了,被有心之人偷听到,你和你导师这几年就全白干了。”
钱多这才抬手猛地捂住了嘴。
须臾后,他突然想起了什么,眼巴巴地看着祝鸣:“那,您还会回来吗?”
祝鸣微怔:“什么?”
钱多望着祝鸣的双眼:“您出了事故之后便在休养,我们导师一直试图和您合作,也发了许多邮件到您的学术邮箱。”
“如果您哪天有了继续科研的想法,我们的团队永远都欢迎您来!”
钱多喜气洋洋地说:“前两天我们组还刚添了新款的生物实验舱,如果您有其他需要的仪器,我也可以叫我爸一起搞定呢!”
祝鸣忍俊不禁。
他深知自己应该很难再回到研究所那样的大环境之中了,却又不想磨灭一颗冉冉升起的学术新星的热情。
于是便柔声道:“好,我会考虑的,不过现在,我想我应该需要先回房间了。”
“好,好,您可千万记得检查邮箱哦。”
钱多突然又想起了什么,看向不远处的轮椅:“欸,您现在要起来吗?我来帮您吧!”
祝鸣:“没事,我——”
眼看着钱多殷勤的手又一次要落在自己身上,祝鸣还未来得及开口,便感觉有什么干燥柔软的东西蓦然落到了自己的脸上。
视野顿时陷入一片漆黑。
他茫然地抬手一拽,低头一看,发现是一条巨大的浴巾。
回过头,才发现是换完衣服的席羡青,不知何时站在了他和钱多的身后。
席羡青缓缓收回悬在空中的手,冷淡地问:“聊够了吗?”
祝鸣抓紧手中的毛巾,下意识地瞥了眼远处的吧台,发现方才和席羡青攀谈的女士已经不见。
他收回视线,“嗯”了一声:“回去吧。”
席羡青没说话,将祝鸣从岸边抱起,安放在了轮椅上。
这也不是席羡青第一次抱着祝鸣上轮椅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感到席羡青此刻扣住自己腰的那只手,力度莫名使得有些重。
他只感觉自己的屁股刚落到轮椅上,席羡青的手便在瞬间松了开来。
祝鸣低头穿好鞋袜,再次抬起眼时,发现席羡青已经头也不回地向泳池外走去。
身后泳池的钱多还不忘对祝鸣挥挥手,大声提醒道:“记得检查邮件哦,祝教授!”
祝鸣朝他露出一个礼貌的笑意。
出了泳池的区域,席羡青大步流星地走在前,祝鸣控制着轮椅在后,静默地向回酒店的路上走着。
谁也没有想要主动展开交流的意思,就这么一路缄默地走回了别墅。
席羡青径直走到厨房,拉开冰箱门,取出一瓶冰水;祝鸣则在玄关处停了下来,用浴巾擦拭着自己的头发。
席羡青喝了两口水,站在餐厅的岛台前,始终没有说话。
祝鸣将微潮的毛巾放在膝上,无声吐出一口气,决定回卧室先换件衣服。
就在两人即将擦肩而过的瞬间,席羡青冷不丁地开口道:“你们七区人,还真是未雨绸缪啊。”
祝鸣没听明白,停下轮椅:“什么?”
“协议上可写得很清楚,这一年时间内,你应该做我的私人贴身医生。”
席羡青森然道:“现在不过两个月的时间,我的治疗进度毫无进展,你的线下巡诊却是次次不落。”
“甚至现在,已经迫不及待地寻起了下家。”
他冷笑一声:“不愧是七区人,真是精打细算到了极致。”
“……你在说什么?”
祝鸣一头雾水:“而且什么叫毫无进展,今天上午,我不是刚把制好的药剂给你了吗?”
其实要是换作平常,祝鸣是能品出这番话中隐隐的不对劲之处的。
但偏偏此刻他的心情也并不是很好,莫名其妙又被阴阳着地域歧视了一番,干脆不加思考,直接跟着直觉进行反击。
“协议也写得很清楚。”
祝鸣操纵着轮椅,移动到他的面前:“你和我结婚之后,需要履行爱侣义务,骗过我的小姨。”
席羡青喝水的动作一顿,扭过头:“所以?”
“所以希望小席公子你以后在公共场合的时候,也稍微注意一下与他人交流的分寸。”
祝鸣不卑不亢地和他对视:“不要让媒体拍到会落人话柄的东西,使我的小姨起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