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羡青没有在创作时饮酒的习惯,但盯着纸上凌乱的划痕,静默半晌后道:“酒柜在厨房的冰箱旁边。”
酒鬼杨佳禾拍拍他的肩,向门外走去。
席羡青强迫自己定了定心神,吐出一口气,继续细化了几笔手中的图稿。
不久,敲门声响起,他以为是拿酒回来的杨佳禾,便说了一声“进来”。
但席羡青紧接着意识到,杨佳禾恨天高发出来的动静不该这么小。
抬起眼,发现是不知何时从实验舱中出来的祝鸣,在门前探了个脑袋:“你在忙吗?”
席羡青握笔的手无声一滞,看似冷淡道:“怎么了?”
祝鸣柔声说:“有没有打扰到你创作?”
席羡青:“还好。”
祝鸣点了点头,却没有进屋:“如果可以的话,可以稍微到实验舱这边来一下吗?”
轮椅上的人讲话很客气而温和,保持着礼貌到近乎挑不出任何毛病的边界感。
但席羡青心里却莫名感到一阵异样。
从客厅穿梭到花园的路上,没有人说话。
进了实验舱,便看到穿着实验服的周粥,手中拿着瓶瓶罐罐,在后方的仪器前忙碌着什么。
祝鸣背对着席羡青,戴上了传感手套,说:“可以把洗洁精放出来吗?”
席羡青眉头拧起,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但还是将绿孔雀放了出来。
祝鸣弯下身,温柔地抚摸了一下洗洁精的纤长美丽的翎羽,随即仰起脸,看向席羡青:“你可以后退五步,然后一直不要动吗?”
席羡青不明所以,须臾后还是照做。
然后他看到祝鸣点了点头,干脆利落地抬起手,“啪”的一声——
他毫不犹豫关上了实验舱的门。
席羡青:“?”
自己的精神体被留在舱内,他本人却被毫不客气地拒之门外,只能隐约听到从实验舱内传来交谈的声音。
席羡青胸膛无声起伏,怒火近乎不可遏制的前一秒,门终于又被打开了。
祝鸣坐在门前,垂着眼,神情若有所思地盯着戴着自己传感手套的那只右手。
伫立在他脚边的,是昂首挺胸,尾巴依旧安安静静耷拉着的洗洁精。
祝鸣轻轻吐出一口气,摘下手套,在光屏上记录了些什么:“好啦,我没什么要检查的了。”
席羡青眉头皱起:“你干什么了?”
“一个小小的测试而已。”祝鸣将光屏上的页面切换到日历,笔尖一顿,“对了,你还有几天合影?”
席羡青吐出:“十七号。”
祝鸣的笔尖一滞,在日历上圈了个圈,有些头疼地喃喃道:“嗯,只有二十三天了。”
实验舱内的白炽灯衬得祝鸣的下巴瘦削白净,他低着头,神情中少了些平日里的轻佻散漫,难得微微皱起了眉。
鬼使神差地,席羡青微微张开嘴,沙哑道:“其实,刚才在门口……”
祝鸣抬起头,望向席羡青的眼睛。
席羡青抿了抿嘴,还未来得及再次开口,身后周粥的大嗓门便传了过来:“祝哥,每个孔还是加0.1微升的引物对吗?”
祝鸣侧过脸:“对,上下引物各加0.1,下面用纯净水做一个同量的对照做,每组重复三遍。”
周粥乐呵呵:“知道了知道了,你还是老习惯啊……话说这组弄完,咱们是不是可以吃白玉杨梅了,我都快要馋死了。”
祝鸣:“先加完再说,别分神,用排枪加。”
周粥嚷嚷了一嗓子:“知道啦。”
祝鸣无声地吐了口气,这下重新转过头,看向眼前的人:“你刚刚要说什么?”
席羡青很久都没有说话。
他俊美翠绿的眸睨向祝鸣的脸,冷淡道:“没什么,只是想提醒你,考核剩下的时间不多了,希望你能尽快让我看到成果。”
祝鸣嘴角微微动了动:“我会尽力的。”
席羡青静了少顷,又说:“现在正是团队设计推进的关键阶段,希望你们这边也稍微安静一点,不要总在花园里走走动动,扰人心绪。”
“好,我们大部分时间都会争取在实验舱里工作,尽量不打扰你。”
祝鸣沉静地注视着他:“不过你或许可以试着拉上客厅里的窗帘,这样会更加方便,你觉得呢?”
他语气平和得叫人挑不出毛病。
一口气卡在胸口不上不下,席羡青瞪着他:“我会的,你放心。”
祝鸣坐在轮椅上,没有说话。
席羡青定定地看了他一眼,下颌收紧,转身就走。
客厅的窗帘被严丝合缝地拉上了,隔开了阳光和夜色,也间接切断了客厅和花园之间的一切联系,就这样持续了近乎三周的时间。
席羡青与杨佳禾以及工匠讨论镶嵌细节,起版、打磨、配石、到最后的镶嵌和抛光,每一步都至关重要,不可松懈。
合二为一的珠宝设计难度本来就大,独立佩戴时需有自成一体的完整性,叠戴时又要体现出相辅相成的美感
灵蛇的部分反复打磨,每一个鳞片的角度都要精密测量;绵羊的珍珠本体也经历了重重筛选,才选出了形态最具灵气的一颗。
祝鸣确实如他所承诺的那样,很少来打扰席羡青。
二十多天以来,他们每日的交流,仅限于祝鸣提供的不同颜色、滋味多种多样的奇怪药水,席羡青喝下这些药水,尝试凝聚精神力,操控洗洁精的尾部翎羽。
然而每一天,都无一例外地以失败告终。
“没有动静。”
又是一天夜晚,祝鸣摘下传感手套,揉了揉太阳穴,盯着脚边翎羽毫无波澜的洗洁精,神情中难得显露出了几分茫然:“十三种药……竟然全部没用,你也算是超级免疫体了。”
席羡青的脸色也并不好看。
祝鸣之前给席羡青研制的第一支精神活化剂,也就是令席羡青过敏洗洁精暴走的那一支,是他预想之中应答效率最高的一款药。
剩下的几款药作用的靶点不同,药效预期也并不高,但祝鸣拉着周粥连续住在实验舱里爆肝几天,想着以量取胜,哪怕其中能有一个给出些许虚弱的应答,也就够了。
祝鸣已经有些恍惚,抓了抓头发,吐出一口气:“你后天就要去合影了对吧?”
席羡青静默少时:“明天。”
祝鸣难以置信地一怔,切开光屏上的日历看了一眼,脸色扭曲了一瞬,像是考试时卡在最后一道大题的学生:“哪怕再多一天也行啊。”
其实早在第一款药出现过敏反应的时候,席羡青便已有了预感,想要在这第一场考核结束前做到开屏,并不现实。
从出生到现在都没治好的毛病,他也不指望祝鸣能在两个月内便帮自己研制出灵丹妙药。
“叶姨和沈樱那边联系了一下,争取到了一个几个月后二次补拍的机会,沈樱倒是没有多问。”
席羡青平静道:“对外我们打算宣称,出于对作品的保密性,所以合影暂时不公布,所以也不需要像席森那样,直接将合影发到社交媒体上。”
祝鸣似乎是松了一口气。
但他紧接着盯着席羡青的侧脸,迟疑道:“但你考核结束后,不及时公布出合影,会不会显得过于遮遮掩掩,不会有人在背地里揣摩你有什么问题吗?”
“考核合影是席家传统,太久不放,肯定会有风言风语传来。”
席羡青淡淡道:“但相比于直接将开不了屏的合影发出去,被人看到并发散议论,这已经是目前能争取到的最优方案了。”
祝鸣许久都没有说话。
他眉头微凝,像是有些走神,指尖落在日历的红圈上,嘴唇抿起。
席羡青心头微动,状似不经意道:“明天合影的时候,你要不要来?”
祝鸣似乎有些走神,片刻后才反应过来,望着席羡青的脸,摇了摇头:“我……应该就不去了。”
席羡青没有说话。
“毕竟你也知道,我也不是很懂设计这些东西。”
祝鸣对着席羡青笑了笑:“你的工匠们,还有叶姨应该会和你一起去的,对吗?”
席羡青原本还想说些什么,但祝鸣这句轻快的自我调侃一出,喉咙深处便是一紧,发不出声。
因为这恰恰是他几天之前亲口说过的话。
祝鸣没有注意到他神情的变换,垂眸望向脚边缩着的绿孔雀:“我打算今晚再垂死挣扎一下,你可以将洗洁精留在客厅里,让我和周粥最后再进行一次尝试吗?”
席羡青听得烦躁,冷笑道:“这么多天的时间,为什么偏偏拖到最后一天,不早点试?”
祝鸣没有反驳,似是有些神思恍惚。
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他轻轻吐出一口气,从医疗箱中抽出一支小小的药剂,在手中摩挲一下:“这是最后一支药剂,咱再看看效果,可不可以?”
他将装着药液的离心管递到了席羡青面前。
一支薄荷绿色的药剂,算是席羡青这几天内喝过的无数支中的,颜值最高的一款。
席羡青拧着眉端详了片刻,最后仰起脸,一饮而尽。
按照祝鸣要求的那样,席羡青在睡前将洗洁精留在了客厅内,给他观察。
哪怕关上了卧室的门,还是隐约可以听到客厅传来周粥的声音,以及祝鸣轻声回答的话语,像是什么“小声点”和“我先试试”。
席羡青听不太清,也不想听清,便烦躁地拿起降噪耳塞,塞入耳中。
药剂似乎有一些舒缓的成分,席羡青忙了一上午作品的最终调整,此时躺下来后,只觉精神无比放松,眼皮紧接着便变得沉重。
再次睁开眼时,外面已然天光大亮。
随意往床头一瞥,先是对上了洗洁精的豆豆眼,片刻后才发现卧室的门微微开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放了回来。
席羡青移开视线,眯着眼看了眼时间,不到九点。
合影的时间在十点半,还可以再睡一会儿,然后……
席羡青猛地坐起了身。
他难以置信,和床头的绿孔雀大眼对小眼,一瞬间,只以为自己身处于梦境之中。
床边的绿孔雀抖了下脚,昂首挺胸地站得更直了一点,豆豆眼滴溜溜地睁得浑圆,颇为骄傲地盯向主人展示着自己的身体。
——它的身后,每一根美丽的尾翎都高高地、挺拔地立了起来。
尾羽层层叠叠,明艳的宝蓝色眼状斑点缀其中,交织出了一扇巨大的、如丝绸般美丽的屏羽。
它开屏了。
惊诧和喜悦在瞬间席卷了席羡青的大脑。
呼吸在瞬间近乎停滞,他错愕地和洗洁精面面相觑了片刻,第一反应便是直接下了床,冲出房门,来到了祝鸣的房前。
然而就在手指即将敲到门板的前一秒,席羡青的手腕停顿了一下。
他蓦地冷静了下来。
一是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和祝鸣还处于说不清道不明的“请你别来打扰我工作”“好的我不会打扰你”的微妙冷战阶段。
二是现在不过早晨九点,祝鸣的房门开了小条缝,席羡青隐隐看到他卧室的床帘拉着,人还在背对着自己熟睡。
三是他意识到,如果是昨晚喝的那支药剂起了作用,那么不出意外的话,祝鸣是比自己提前知道洗洁精可以开屏的这件事的。
但是祝鸣却没有立刻和自己分享这个喜讯,只是将卧室门打开,将洗洁精悄无声息地放了回来。
席羡青悬在门前的手又收了回来。
别墅的门铃响起,席羡青吐出一口气,转身去开了门。
领头进来的叶鹭手中拿着装在防尘袋内的西装,她的身后跟着一起同行的工匠、保镖、造型师和摄影师们。
看到席羡青身后的一瞬间,叶鹭霎时也欣喜若狂。
她快步走到席羡青身旁,怕旁人听见,只能难以置信地压低声音问道:“羡青,你……可以了?”
席羡青抬眸,望向身后优雅张开着屏羽,在客厅里昂首阔步,似乎在向众人展示自己有多么的健康的洗洁精,一时间也感到恍若隔世。
“嗯。”他沙哑道,“看来今天可以直接和沈樱合影了。”
“太好了。”叶鹭长舒了一口气,忍不住笑着感慨道:“我这几天看小祝一直泡在实验室里,估计是忙坏了……对了,他今天跟着去吗?”
“他不去。”席羡青顿了一下,又语气略微烦躁地补充道,“研制药物,这本来也是他应该做的事。”
叶鹭的神情变得欲言又止。
嘴上这么说,但席羡青静默了片刻,嘴角无声地微微上扬了一瞬。
他想,合影回来之后,自己稍微退一步,和这人道一声谢……也不是不行。
洗洁精静静瞅着自己的主人,张着屏慢悠悠地在原地转了个圈,优雅骄傲地展示着自己的全身。
席羡青突然皱了下眉。
绿孔雀虽然正在开屏,但席羡青试着调整了自己的精神力,发现自己似乎……依旧无法掌控每个尾翎的具体的动向。
他虽然开屏了,但似乎……并没有办法将翎羽合上。
微妙的古怪感顿时涌上心头。
“羡青,造型师已经准备好了。”叶鹭温声打断了他的思绪,“现在去换衣服吗?”
席羡青回过了神,再次看了脚边的洗洁精一眼。
不论如何,至少此刻的绿孔雀看起来健康而充满活力,这就已经足够了。
无暇顾及这微小的不对劲之处,席羡青回过神来,接过叶鹭递过来的西装,沉声说:“嗯,收拾一下,一会儿准备出发吧。”
叶鹭应了一声,和工匠们进了席羡青的工作区域,将完成的胸针成品小心翼翼地装箱。
一切准备就绪,临走前,席羡青又顺着客卧门的缝隙瞥了一眼。
缩在被子里的人只露出柔软的黑发顶,依旧睡得很熟。
席羡青错开了视线。
和沈樱的合影流程进行得极其顺利。
席羡青将最后制作好的成品展现了出来,叶鹭戴上手套,动作轻柔地为她佩戴在了旗袍盘扣的左侧。
“蛇和绵羊连接的部分有一个小小的机关,设置在了胸针的后方。”
席羡青介绍道:“通过机关拆卸,便可变成了独立的两枚胸针,如果有需要的话,可以赠予特殊的人。”
沈樱的手指描摹着灵蛇上精致细密的玛瑙鳞片,轻轻点过,最后下落在珍珠绵羊的身体上,点了一下。
“谢谢。”她说,“我很喜欢。”
摄影师指挥着他们调整站姿,看向镜头,彼此没有再说话,并肩站在墨雪记餐厅花园的樱花树下,分别放出了自己的精神体。
樱花花瓣悠然落下,席羡青站在左侧,绿孔雀矜傲美丽地展开着屏羽,沈樱的将手覆在胸前的胸针上,手臂上缠绕的灵蛇雅致柔美。
两人望向镜头。
摄影师还在调整器材的空隙,沈樱轻轻开口道:“再过一年,我打算将这家店交给团队里的人接手,自己在山下开一家小店。”
席羡青一怔。
“我们聊了聊,决定不去改变彼此现有的生活轨迹。”
沈樱像是猜中了席羡青心思:“她有她的生活,我也需要一些时间处理好父亲留下的人情世故,不是说放下就可以立刻放下的。”
席羡青静默良久,只是问了一句:“那你的新店,到时候打算做什么菜式?”
沈樱像是惊诧地看向席羡青,笑了出来。
“还没想好,其实不考虑客源和别人的眼光,我从小就一直就想开一家蛋糕店。”
沈樱语气倒是十分轻松,“不过海边的蛋糕咖啡的甜品小店数量已经趋向饱和,也许会起步困难。”
席羡青望向她的脸:“或许你可以找一些在海边有开小店经验的人,帮你出出主意。”
沈樱怔住,微微一笑。
“其实和你初见时,我是存了一些戒心的。”
沈樱大方开口道:“因为我听到过一些有关你的传闻,大多都说席小公子冷漠傲慢,眼高于顶。”
席羡青:“……”
沈樱轻笑:“但是这几次沟通下来,我发现席小公子你的心,远比我想象中的要通透细腻,有人情味儿得多。”
摄影师向他们比了个手势,示意即将开始拍照,于是他们都没再说话。
闪光灯亮起,随着清脆的一声快门声,这第一场考核,便在这一刹那正式结束了。
席羡青却还沉浸在沈樱的话中,有些走神。
心思细腻、温和通透的人那个人真的是自己吗?
又或者说,如果是自己是一个人前往的二区,还会如此顺利地完成考核,从沈樱的口中得到这样的评价吗?
他听到沈樱在自己的耳边温声说:“总之,席老先生那边的答复和评价,请你尽管放心就好。”
席羡青须臾后哑声道:“谢谢。”
合影结束后,沈樱邀请整个团队在墨雪记用了午饭,算是庆功。
团队里的所有人这一阵子都为作品倾注了不少心血,席羡青无法推拒,等回到别墅后,已经接近傍晚。
他换了鞋,在玄关处停滞了片刻,便朝客卧的方向走去。
却在经过餐桌前,脚步猛地一顿,看到了一个不速之客。
席羡青的眉头在瞬间拧起:“你来干什么?”
周粥正在美滋滋地啃着鸡肉卷刷文献,闻言茫然地抬起头,脚边的傻狍子也跟着呆呆看了过来。
他指了指自己:“我吗?我在等祝哥醒来啊。”
席羡青无声微怔。
外面的天色已经大黑,这都已经几点了,这人竟然还没起床?
但随即回过神来,冷淡质问道:“你还来找他干什么?”
周粥身后的傻狍子也跟着眨了眨眼:“我来找祝哥,继续研究帮你开屏的方法啊。”
席羡青感觉这傻大个的脑子多少不太灵光,指了指自己身后的绿孔雀:“我这不是已经好了?”
周粥茫然:“好了?谁和你说的?”
他看向席羡青身后的绿孔雀,将嘴巴里的鸡肉卷咽了下去,眼底浮起一阵疑惑:“难道昨天祝哥没和你说,他是怎么帮你开的屏吗?”
席羡青察觉到他话中有话,唇角紧抿:“你什么意思?”
周粥的神情骤然一凛,意识到自己似乎无意间说漏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狍子的眼神游移,周粥慢吞吞咬了一口鸡肉卷,演技很差地搪塞道:“没什么啊,就是,就是——”
席羡青受够了他这副优柔寡断的语气,深吸了一口气,直接把他手中的啃了一半的鸡肉卷抢了过来。
周粥:“……!”
抬起眼,便看到席羡青的神情阴冷,追问道:“我之所以可以开屏,难道不是因为他昨天给我的那支药剂生效了吗?”
命根子鸡肉卷被别人捏在手里,周粥近乎魂不守舍,着急地下意识脱口而出道:“当然不是,祝哥昨天给你的喝的,只是减少你和精神体意识连接的精神松弛剂呀!”
席羡青皱眉:“什么?”
周粥诡异地一僵,看着席羡青的脸,立刻意识到自己貌似捅了巨大的篓子。
“几天前,祝哥叫你到实验舱那边放出精神体,然后把门关上了。”
周粥支支吾吾,眼神游移:“你,你还记得吗?”
席羡青有印象,迟疑道:“当时他说,他做了一个小小的测试。”
周粥“嗯”了一声:“因为当时祝哥突然灵机一动,意识到如果药物这样的化学手段不起作用的话,那么转为使用一定的物理手段,说不定在某种意义上是可行的。”
席羡青的眉头习惯性地蹙起:“……物理手段?”
“祝哥经常戴的传感手套,你还记得吧?”
谈及自己的专业领域,周粥眉飞色舞起来:“正常情况下,传感手套只能短暂地传递精神力,实施普通的抚摸、检查类的基本动作。”
“但是,如果你服用了适量的神经松弛剂,失去了对精神体的控制,同时佩戴手套的祝哥传输了足够的精神力。”
周粥说,“那么他就不仅能够抚摸到你的精神体,还能做出一些平时无法达到的交互性动作。”
席羡青的喉结微微一动。
“比如,徒手硬掰开你的羽毛。”
周粥耐心地解释道,身后的狍子也跟着摇头晃脑:“其实呢,如果只是帮忙把尾巴掰立起来啊,或者帮忙把耷拉下的耳朵支棱起来,这些都比较好办。”
“是席先生你的孔雀……羽毛实在是太多太长了。”
周粥挠了挠头:“全部手动的话,精神力的损耗就会太大了,所以一开始我们只是有了这个想法,但还是想着先试试其他可行的药。”
“但是——”他停了下来,最后并没有把话说完。
席羡青的喉咙深处不自觉地一紧:“但是因为后来研制出的那些药都没有作用,所以……”
“是的。”
周粥小心翼翼地把鸡肉卷从席羡青的手边偷了过来:“所以昨晚,祝哥一根一根地帮你的精神体把尾翎掰开了。”
“现在的你,之所以可以开屏,其实并不是因为你恢复了自主开屏的能力。”
周粥咽了一口唾沫:“只是祝哥传递了自己的精神力到你的精神体上,短暂地帮你达到了孔雀开屏的表象。”
“你可以理解为,他昨晚帮你……手动开了个屏。”
祝鸣昏昏沉沉地睁开了眼。
疲倦和寒冷无孔不入地渗入他的身体,精神力的流失让他变成了冬眠期间的哺乳动物,他感觉自己还能再睡个三天三夜。
但最后还是选择艰难地睁开了眼,不为别的,只是因为睡了一天,肚子里已经没有任何的食物提供能量。
冬眠的动物可以靠囤积的脂肪活着,但他是真的要饿死了。
窗帘拉着,灯也关着,视野一片漆黑。
他迷蒙地支撑起了身子,摁开了手旁边的台灯。
——视野逐渐清晰,祝鸣懒散地打了个哈欠,准备将床边的轮椅拉过来,然而一抬起头,却差点被吓得魂飞魄散。
卧室不远处,席羡青正沉默地坐在沙发上。
他应该是刚刚从合影的现场回来,穿了件缎面翻领的黑色西装,上面缀着古典的金色雕花双排扣,他双腿修长地交叠着,整个人的状态风雅而贵气。
身旁安静伫立着的洗洁精,尾部的翎羽依旧张开,它扭扭屁股,傲慢地垂下头,啄了一口胸前的羽毛,像是有些冷冰冰地瞥向了祝鸣一眼。
真漂亮。
就像是对于自己珍爱的作品般,祝鸣毫不吝啬地在心中夸了一句。
目光紧接着微微移动,重新落到了绿孔雀的主人脸上。
刚醒的视线略微模糊,台灯的灯光又十分昏暗。祝鸣微微眯了眯眼,才发现沙发上的人眼神冰冷而阴沉,脸色是非常难看的。
祝鸣顿时有点不太好的预感,但面上依旧维持着镇定。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虚得不像话,祝鸣连忙清了清嗓子,稍微提高了点音量:“……怎么一直坐在那里,也不叫醒我。”
沙发上的人还是没说话。
气氛静谧得古怪,祝鸣顿了顿,再次主动开口:“合影进行得怎么样?沈樱——”
席羡青打断了他:“你用自己的精神力帮我开的屏,对吗?”
傻狍子这个破嘴……果然是不能信。
祝鸣咬牙切齿地在心里把周粥骂了一千遍。
他面上还是维持着镇定,唇角勾出一个轻松的笑意:“……哎呀,这不是时间紧急,只能采取比较特殊一点的方法嘛。”
席羡青一字一句道:“精神力在短时间内大量流失的后果,可能会出现视野模糊,昏迷,甚至是失明的情况,你清楚吗?”
这人上网查过,不好糊弄。
“你说的这个吧,是网上的普遍说辞。”
祝鸣心虚地摸摸鼻子,放轻了声音,耐心解释道:“但是呢,如果传输精神力的人是一个有着医学背景的专业人士,那么传输时他就会很有分寸,整个过程还是比较安全的,睡两觉就能恢复了。”
“而且你看,咱们的洗洁精开屏了。”
他仰起脸,指了指身旁安安静静支棱着巨大翎羽的绿孔雀:“多好看啊,像不像一个巨大的芭蕉扇……”
“祝鸣。”席羡青喊了他的名字。
如果说之前,祝鸣只是朦胧地预感席羡青心情似乎不佳,那么在席羡青完整喊出自己名字的瞬间,祝鸣清楚地意识到,他在生气。
很生气。
席羡青从沙发上站起了身,一步一步地走到床边。
祝鸣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了下去,身体不自觉地向后仰了一下,望向席羡青的脸。
卧在枕头上的白狐抖了一下尾巴,将脸警惕地埋在了蓬松的尾巴之间,眼珠小心翼翼地在对峙的两人之间游移。
席羡青终于停下了脚步。
“如果下一次,你再在不和我商量的情况下,擅自主张地用自己的身体来行你那所谓的医。”
席羡青目光森然地望着祝鸣的脸,冷冷道:“那么我会终止我们之间的协议,和你离婚。”
其实昨晚祝鸣比谁都心里没底。
文献虽提到过这种物理交互的方法是可行的,但同时也详细说明了精神力急速流失对大脑可能造成的损伤。
一开始请周粥一起来,也是想着能帮自己稍微分担几根羽毛。
但两人一顿操作过后,才发现传导精神力这种手段,在临床上被禁止不是没有原因的。
——想要把握好传输的度,实在是太难了。
周粥尝试着帮忙掰了几根尾羽:精神力传得不足,刚掰起来的翎羽便“咻”地一下弹了回去;精神力给得太多,傻狍子直接眼前一黑,差点整个人都被榨干。
于是祝鸣只能赶紧给周粥拉到一边,让他歇着,随即亲自上阵。
137,这个数字祝鸣一辈子都不会忘,那是洗洁精尾翎的数量。
祝鸣掰到一半就已经吃力,眼前隐隐开始发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