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羡青没说话,几秒钟后,绿孔雀终于在他的脚边缓慢显形。
卧室内陷入静默之中,祝鸣娴熟地进行着常规的静脉取血流程,只不过进针的一瞬间,他垂眼看向了脚边的洗洁精。
大孔雀依然安安静静地缩着,尾羽没有任何的动静。
果然如此。他在心中叹息。
疼痛这样的刺激源都无法引起羽毛的波动,那天自己在浴室门前观察到的情况……又究竟是因为什么呢?
“松拳。”祝鸣将针拔出,将棉签抵在了采血口,“好了。”
将血样放回到治疗箱,再次抬起头时,祝鸣看到席羡青已经按着胳膊站起身,向身后的书桌走去。
祝鸣感觉这就是“沟通到此为止,我要继续忙碌”的意思。
他也没想多留,将桌面上的东西清理干净,就准备走人。
然而目光随意落在脚边的大孔雀时,祝鸣倏地愣在原地。
“能麻烦您给我解释一下,”祝鸣沉吟片刻后开口道,“洗洁精这是怎么回事?”
席羡青的脚步一顿,并没有回头:“什么?”
祝鸣继续不错眼珠地盯着地上的大绿孔雀:“咱要不回过头来看一眼呢?”
抽血时的祝鸣只专注于观测尾羽的波动,却没有注意到,今天早晨在车里还昂首挺胸的大孔雀,不知何时变成了蔫蔫巴巴、撅着屁股缩在地上的大母鸡形状。
席羡青回头一看,也怔住了。
下一瞬,洗洁精的边缘光晕逐渐变得模糊,祝鸣提高音量:“不是不是,你先别急着收回去,到底怎么回事?”
席羡青没说话。
祝鸣盯着他的脸:“如果是因为车上图片的事情生气,那么我在这里和你说声抱歉。”
祝鸣很少有脸上不带笑的时候,但是他认为这是一个不得不在现在就聊开的事情。
席羡青的胸膛微微起伏:“没有生你的气。”
祝鸣只当他是在嘴硬:“但作为医生,我只是在排除可行的治疗手段。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是会尝试一切手段挑起洗洁精的尾翎波动。”
“我真的没有在生你的气。”
席羡青别过了脸,声音含糊到微不可闻:“我……只是有点紧张。”
祝鸣没反应过来,还在自顾自道:“而且,你已经请我做了你的私人医生,那么你就必须和我——等等,你说什么?”
祝鸣静默了短暂几秒:“你?紧张?”
席羡青紧绷着脸。
祝鸣的神情若有所思:“你紧张?”
他重复着追问了太多遍,席羡青终于忍无可忍地转过脸,瞪了他一眼。
祝鸣内心顿时一阵波涛汹涌,但脸上依旧镇定道:“怎么回事,愿意和我说说吗?”
大孔雀依旧蜷缩成一团,脖子缩了缩,又蔫蔫地往祝鸣的脚边靠了靠。
席羡青控制不了自己这个没出息的精神体,只能强迫自己错开视线:“明天的考核,我想……我可能还没有做好准备。”
从入行起,席羡青已经办过无数次的大型展览和珠宝秀,在管理、布置和筹划的各个方面经验充足,各种突发状况都能冷静自持地应对。
他同时也遇到过要求极为刁钻的客户,但最后都可以用自己的天赋和技巧成功化解,并交出一个高于满分的答卷。
但这些与二区代表人的考核是不一样的,因为他要面对的……是对珠宝没有任何需求的人。
这就意味着,相比于曾经徐夫人给出的“宴会镇场子项链”,又或是“女儿生日会”的命题,这次是一张没有题目的考卷。
因此想要设计出一件可以打动人心、被认可的作品,他需要从零开始,主动地探求来挖掘这位二区代表人的人生轨迹。
设计师专业的技巧反倒是次要,是否拥有八面玲珑的交际能力、并从沟通中学会揣摩人心,倒成了这场考核的首个难点。
而这……恰恰是席羡青最不擅长的领域。
祝鸣静了片刻,问:“考核的流程是什么样的?”
席羡青微诧地抬起眼,似乎是没想到他会对这些感兴趣。
“爷爷的要求是,两个月的时间,前一个月内,可以和代表人见三次面,沟通并交流设计想法。”
席羡青说:“最后一个月则用来打磨成品,提交作品,然后进行合影,这算是一个完整的流程。”
喉结一动,他蹙眉补充道:“但代表人们和客户是不一样的,因为——”
他停了下来,不知如何向祝鸣解释自己的难处。
但祝鸣却点了点头,一语道破:“问题在于,和带着要求主动找上门的客户不同,二区代表人并没有对珠宝饰品的需求。”
“你担心自己交际能力不足,无法打开那位代表人的心扉,发现她的需求,挖掘不到相关的灵感?”他问。
席羡青一怔,点头。
“所以明天第一面的交涉,会很重要。”他沙哑道。
祝鸣点头:“那你准备怎么做呢?
“我看过一些这位二区代表人的采访,大多都与她自己的餐厅相关,根本无法揣摩出她在美学方面的偏好。”
席羡青顿了一下,将桌上盛满宝石的托盘推到祝鸣面前:“我只能提前准备了一些裸石,准备让她挑选,大致了解一下他的喜好。”
祝鸣看了一眼:“这是红宝石、蓝宝石、绿宝石和……怪色珍珠?”
“……”席羡青就知道不该对这人抱任何的期望,“鸽血红、海蓝宝、橄榄石,以及欧泊。”
祝鸣挑眉,收回视线:“我觉得,既然明天的第一面这么关键,那么一上来,倒不必开门见山地聊珠宝。”
“和对方拉近距离,了解她的性格和爱好,才能做成朋友。”
祝鸣笑吟吟道:“你可以从她擅长的领域展开对话,一道菜、一盏茶,都会是很好的话题切入口。”
席羡青皱眉:“可我本来不是想去交朋友的。”
祝鸣:“但人家本来也不需要你的珠宝呀。”
席羡青脸色蓦然一冷,想要反驳什么,但偏偏祝鸣说得又确实有理,只能抿了抿嘴,低声道:“哪怕一点都不能聊?”
“可以聊珠宝,但要放在末尾聊,要显出你的主要目的是来交朋友,而不是来完成作业的。”祝鸣说。
“而且,二区代表人应该和我一样,也是珠宝行业的外行人。”
祝鸣想了想:“所以在介绍时,最好用色彩啊,稀有度啊,这种对外行人而言比较直观的词做一些简单描述,尽量不要将专业名词怼人脸上,比如这个什么欧巴……”
“欧泊。”席羡青淡淡纠正道。
祝鸣轻咳了一声:“嗯,你明白我的意思就行。”
空气静谧片刻,他听到席羡青“嗯”了一声
祝鸣瞥了一眼脚边,洗洁精已经从方才蜷缩的状态站了起来,抖了抖腿,悄无声息地恢复了一些精气神。
祝鸣嘴角微扬:“那么除此之外,还有什么事吗?”
席羡青须臾后抬眼看向他。
“像你刚才说的那样,明天虽然不会聊太多作品的事情。”
他说:“但我依旧会带一批宝石过去,做初步的色彩筛选,这样团队和工匠才会有一个制作的大方向。”
席羡青看向托盘中的宝石:“我目前的预想方案是耳饰,粉色系或红色系的主石,但选择的范围依旧太广。”
“所以我需要一个与肤色相近的参照物,做一些光感效应的筛选,挑出合适的几颗带过去。”他说。
原来是缺了个模特。
祝鸣点了点头:“乐意效劳,不过我没有耳洞……该怎么帮你?”
席羡青看向他:“不需要,坐着就好。”
祝鸣微怔,只见席羡青戴上手套,拿起桌上盛着宝石的丝绒托盘,朝自己走了过来。
祝鸣也没有出声,安静地配合着侧过了脸。
对待宝石和自己的工作的时候,席羡青的神情褪去了平日里的高傲冷漠,变得柔和专注了不少,俊逸的眉眼也跟着舒展开来。
冰凉的宝石刻面贴上祝鸣耳垂上柔软的皮肤,他能够感觉到席羡青在调整着石头的角度。
祝鸣同时也能感受到席羡青在看着自己,准确来说,应该是观察着宝石色彩在自己皮肤上的表现。
调整位置的时候,席羡青的手指无可避免地剐蹭过祝鸣耳垂的皮肤,他的指尖微热,掀起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痒。
祝鸣的眼睫无声翕动。
席羡青先是借祝鸣的耳朵试了几枚成色不错的红尖晶石,觉得效果虽达到了预期,但尖晶石整体过于张扬透亮,少了些深邃优雅的气质。
于是又拿起托盘之中的一颗颜色更加浓稠的红宝石,重新微弯下腰,放到耳垂上比对色彩表现的区别。
不经意地抬起眸时,他便看到祝鸣正在用他那双乌黑柔亮的双眸,静静注视着自己。
手中鸽血红的深邃浓郁,像是一簇热烈燃烧的火,衬得轮椅上的人唇红齿白,眼底的浅淡笑意比手中的彩石还要明艳几分。
席羡青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他方才过于专注,这时才意识到,此刻试戴的动作……很像是自己在抚摸着祝鸣的脸。
佯装镇定地对上祝鸣的双眼,席羡青将手收了回来:“怎么了?”
祝鸣微微一笑,摇了摇头:“没什么,外行人的一些疑惑而已。”
祝鸣之前确实说过“蓝宝石不就是二氧化硅”这种令人血压飙升的话,但他现在这么主动一说,反倒叫席羡青不太自在。
“……你问就是。”他说。
他看到祝鸣点了点头。
“我只是有些好奇。”
祝鸣将脸凑近了一些,声音带着极轻的、促狭的笑意,“明天接待二区代表人的时候,你也会像我们现在这样,给她试戴吗?”
祝鸣真的只是单纯问问。
因为大少爷弯腰屈膝服侍人的模样确实少见,他挺好奇,是不是所有的客户都能有这样的待遇。
然而席羡青喉结一动,须臾后才回道:“平日接待客户的时候,大部分时间都是由叶姨负责给客人们试戴。”
祝鸣觉得挺合理,点点头:“原来如此。”
席羡青安静片刻,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开口补充了一句:“明天也是一样。”
“那我很荣幸啊。”祝鸣打趣道,“获得了未来的六区代表人亲手试戴的机会。”
脖颈处传来宝石冰凉的触感骤然,随即又有更温热柔软的东西剐蹭了一下——是席羡青的指尖在皮肤上擦过,将宝石拿开,直起了身。
祝鸣问:“试好了?”
席羡青没有看向他,只是一边将手套脱下,一边点头。
祝鸣歪着头打量他手上的动作:“没什么要说的吗?”
他看到席羡青像是无声地深吸了口气。
“……谢谢。”他的声音不大。
“不客气。”祝鸣满意地点头,控制着轮椅向门外移动:“那么,晚安了。”
少顷后他听到屋内的人说:“晚安。”
祝鸣回屋睡了个好觉。
第二天一大早,他被客厅里的嘈杂声吵醒。
睡眼惺忪地推开门,只见叶鹭还有几个不认识的人站在客厅,装扮严整得体,手里拿着工具箱,应当是一同前行的工匠团队。
席羡青被簇拥在人群中间,毕竟要与二区的现任代表人见面,他的穿着也相对正式了不少,单耳戴了一枚小小的、贵气的黑玛瑙耳钉。
看到这样的高傲矜贵的穿搭和熟悉的亮晶晶点缀,祝鸣知道他的心态已经恢复了平稳,松了口气。
席羡青微皱着眉,指着工匠手中的图纸,正在讨论着什么。
祝鸣便没有再打扰他,转着轮椅来到了院子角落,给周粥打了个电话。
“祝哥!”周粥的大嗓门兴高采烈地传来,“我的妈呀!二区不愧是干饭大区,这里的餐厅数量真的不是开玩笑的!”
“你已经到了?”祝鸣问。
“刚下飞机!”
周粥那边的背景音十分嘈杂:“你知道吗?就连机场里都是网红餐厅,好多漂亮小姐姐还塞了我一手的试吃,真是太热情了!”
祝鸣压低了声线,开始密谋:“咱们今天在去线下巡诊的路上,可以顺手打卡几道美食,听说他们这里有种很火的白玉杨梅,咱七区根本买不到呢。”
祝鸣是偶然在网上刷到的这种杨梅。
不是常规的紫红色,而是水晶般莹润剔透的粉白色,看着便感觉汁水丰盈,舌尖也跟着泛起了酸意。
周粥:“白玉杨梅?我搜一下……好像确实是二区的特产欸。”
他的声音紧接着沮丧起来:“不过我看网友说,这个产量特别少,好像要去山中的高档餐厅才能吃到,咱们今天去巡诊的那个粉丝好像在——”
祝鸣叹了口气:“嗯,他家在海边。”
二区是一个土地面积广阔、资源丰富的岛屿。
中心为山,四周被海环绕,而山区和沿海地区的文旅定位,以及饮食种类也大有不同。
想吃的白玉杨梅只在山上有,然而今天要前去问诊的粉丝在海区的小镇,注定不太顺路。
“问题不大。”虽然遗憾,祝鸣还是说道,“反正我现在就住在山上的度假村,早晚都能去吃上的。”
周粥:“没问题……公交来了,我现在就来找你,一会儿聊!”
祝鸣说:“好,一会儿见。”
怅然地放下手机,祝鸣操纵着轮椅转过身,随即一愣。
“怎么也不出个声?”他问。
——席羡青不知什么站在了他的身后,脸上没有什么神情,只是远远地望着他。
席羡青淡淡道:“我看你还挺忙的。”
莫名其妙的一句,祝鸣怔了一下。
他紧接着反应过来,席羡青大概是听到了方才的那通电话。
祝鸣笑着解释道:“你放心,上午我会在实验舱里给你研制药物,只不过配好的药剂也需要几个小时的反应时间,趁着这个空当,我抽空去附近做一次线下巡诊。”
听起来简直像是一个向老板解释自己上班没有摸鱼的员工。
“你和洗洁精永远是我这里的第一位。”
他又试探着添上一句:“我就去小瞄一眼,马上就回来。”
听着像拍马屁,但其实是真心话,毕竟很少能有比开不了屏的绿孔雀更有研究价值的精神体了。
席羡青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冷然道:“我晚饭前应该就会回来。”
“好,我应该下午就能结束,会比你早点回来。”
祝鸣声音放得柔缓:“相信我,会顺利的,不要紧张。”
席羡青一顿:“没有紧张。”
祝鸣没有再说话,只是对着他笑。
目送席羡青和他的设计团队上了车,祝鸣松了一口气。
他进实验舱整合了一下实验记录,用仪器分析了昨天抽取的血液样本,最后配好未来要给席羡青使用的药剂,放进恒温箱中进行反应。
接下来就是长达十个小时的等待时间,祝鸣收拾了一下行李,和周粥会合,开启自己的第一次线下巡诊。
直播问诊的局限太大,一些棘手的病例无法深入了解。
因此趁着陪席羡青考核的机会,祝鸣也给粉丝开设了这个特别的福利栏目,终于不用隔着网线望梅止渴了。
他们的第一个线下患者刚好便在二区。
“美食和美食之间亦有差距。”
下了出租车,周粥打量着四周,犹豫着说:“听说二区海边的烟火气儿比山上要重,现在一看,果然大海这边的餐厅都很……接地气啊。”
祝鸣昨天刚到二区就被送到了隐秘幽静的山上度假村,是二区现任代表人的企业,设计奢靡典雅,服务细致入微,入住的人也都是非富即贵的身份。
而此刻他们身处的海边小镇,环境和氛围则与山上相差甚远。
放眼望去,全是小吃摊和熙熙攘攘的旅客,接地气的民宿也是一间挨着一间,是平价旅游的首选之地。
有当地热情的村民向他们打招呼,招揽着自家的生意,也有的店家海报上写着“一区上将认证好吃的鸭腿”,又或者是“七区人吃了就能变聪明的猪脑花”这样的招牌。
烟火气儿十足,是与山上截然不同的新体验。
“我看一眼哈,我和这位粉丝约着见面的叫……纪家饼店。”
周粥盯着手机上的地址,“可这些小店的牌子也都太不起眼了,旅客有这么多,咱上哪儿找去啊。”
祝鸣也没想到会这么混乱:“问问路吧。”
于是他们拉住了一个当地的村民。
村民看了眼手上的地址,立刻豪爽地拍了下手:“哎呀,这不就是阿茸的店吗?一直向前走,看到冒着烟,生意最好,排长队的那个就是!”
明明是别人的店,但是老伯伯的脸上也不掩饰骄傲,看得出来当地居民的关系都很不错。
祝鸣惊奇:“生意这么火热吗?”
“那当然,这丫头随了她老爹,手艺没得说。”
老伯伯乐呵呵道:“她家的饼啊,连我们本地人都爱吃,虽然外地人买得最多的是酱香饼,但他们家的烫面芝麻红糖小饼啊,才是一绝呢!”
依着指引,他们顺利地找到了这家店。
确实,生意红火,人头攒动,等了很久才排到他们。
好不容易落了座,祝鸣拦住了帮他们清理饭桌的小哥:“请问你们店里,有一个叫梁大超的人吗?”
“哦……找梁大超是吧。”
服务员小哥已经累得双眼呆滞,抬起头:“我好像就叫梁大超啊。”
祝鸣:“……?”
看清楚祝鸣脸的瞬间,小伙子班味儿十足的浑浊双眼登时变得清澈。
“你是祝医生?”梁大超难掩激动地拽住祝鸣的胳膊,“你竟然真的来了!我是你的忠实粉丝!你的每场直播我都没有落下过!”
祝鸣的胳膊差点被他拽脱臼:“谢谢……”
“您先坐着。”梁大超说着就要往后厨跑,“您一定要尝尝咱家的饼!”
祝鸣见店内生意实在火热,拉住他的胳膊,摇了摇头。
“没事。”他说,“你们生意忙,我就不多留了。咱们长话短说,先简单聊一下你精神体的问题吧。”
“哦哦,对,看病看病。”梁大超拍了拍手,面露难色道,“但其实……我没有病。”
他向厨房里偷偷摸摸瞥了一眼,苦着脸道:“我是代替别人投的稿,精神体出问题的人呀……是我们老板。”
顺着梁大超的目光,祝鸣和周粥向后厨望去。
他们看到一个小麦色皮肤的姑娘,人很年轻,穿着围裙,正动作流利地抛甩着手中的面团。
她的脸颊被厨房的热气熏蒸出健康的红,头发蓬松中带着些自来卷,用一根发带束在脑后。
祝鸣看到她弯下腰,专注地将甩好的平面饼贴在烤炉边上。
“方便和你们老板聊一下吗?”祝鸣问。
梁大超吞了吞口水:“我试试。”
梁大超走进后厨,在卷毛女孩的耳边说了些什么。
紧接着,祝鸣就看到那卷毛姑娘顿时瞪圆了眼睛,脱了手套,直接一巴掌抡在梁大超的脑瓜上!
“梁大超!”她中气十足地喊道,“我再和你说一千遍,我没有病!你闲得慌就再去把地给我擦五遍!”
祝鸣和周粥:“……”
周粥虚弱道:“这小老板,真是中气十足啊。”
祝鸣没说话,顺着厨房的门缝,紧紧盯着少女的身后。
他看到了一只圆滚滚的黑色绵羊精神体。
绵羊本身没有问题,乖巧安静在后厨角落里蹲着。问题就在于,它的脚边有许多黑色的、絮团状的神经碎屑。
而且随着女孩的动作和神态的变化,更多蓬松的黑色碎屑宛若乌色的羽毛,簌簌地从黑绵羊的身上落了下来。
——它正在疯狂掉毛。
梁大超捂着头,灰溜溜地回来了。
“对不起,祝医生。”
他哭丧着脸:“今天生意忙,阿茸……哦就是我们老板,她叫纪茸,今天心情可能不太好。”
祝鸣笑道:“没事,我已经看到她的症状了。”
梁大超叹气,手挡着嘴,偷偷埋怨道:“三个月了,主要神经碎屑这种东西扫不了,只能带着传感手套捡,天天都这么掉,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哎哟”一声。
原本在屋内的纪茸不知何时走了出来,一把揪住了梁大超的耳朵。
“我不需要医生。”
她同时不客气地看向祝鸣和周粥:“而且本店只有消费才可以落座,如果不是用餐的顾客,请你们现在出去。”
“可我只是一位从六区特地赶到这里吃饼的客人。”
祝鸣柔声开口:“你也要赶我走吗?”
纪茸半信半疑地盯着他:“那你要吃什么?”
祝鸣平和答道:“烫面芝麻红糖小饼。”
纪茸一愣,终于正眼看向了他们。
这道饼在店里的隐藏菜单上,一般只有老饕和熟客才能说出来名字。
纪茸脸色缓和了一些,嘟囔道:“可以,但是要现做,等得了吗?”
祝鸣笑意更深:“新出炉的,再好不过了。”
纪茸“嗯”了一声:“那二位先坐着等会儿,梁大超,给客人倒点水。”
美食之区新鲜出炉的饼,饼皮外焦里糯,热红糖馅香甜,手艺和味道确实不是祝鸣在七区吃的那些连锁店能比的。
于是,祝鸣又要了一份酱香饼打包带走。
看他们是真心享用美食的样子,纪茸的语气也温和了不少:“要是当宵夜的话,微波炉简单加热,将水汽烘干了就够,不然饼皮会变得太硬。”
脾气虽然不好,但其实只是一个心直口快、外刚内柔的小姑娘。
按理来说,此刻正好拉近关系,但祝鸣只是轻声道谢,拿着打包好的纸袋:“我们走吧。”
周粥一愣:“不再——”
祝鸣看了一眼忙碌得团团转的纪茸,以及她身后走一步掉一坨毛的小黑绵羊,摇头道:“不是今天。”
周粥在山下的民宿居住,顺便和他一个二区的老友见面,祝鸣便一个人回到了山上的度假村。
路上有点堵车,祝鸣下车时天色已暗,遇到了刚好拎着工具箱,走出别墅的叶鹭。
于是他主动打了个招呼:“叶姨。”
叶鹭似是有些走神,见到祝鸣,才回过神一笑:“是小祝啊。”
祝鸣感觉她的状态是肉眼可见的疲惫,迟疑道:“会面进行得如何?”
叶鹭的神情有些复杂:“今天……有些一言难尽。”
“羡青这孩子,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喜欢一个人闷在屋子里,我们这些外人也不好插手。”
她笑着摇了摇头,“如果方便的话,小祝你去和他稍微聊聊,好吗?”
祝鸣一怔。
他很想说自己和席羡青认识了不到几个月,相比于叶鹭,自己才应该算是外人才对。
但回了别墅,他还是来到了席羡青的门前。
今天的门倒是没有关着,留了个细小的缝儿。祝鸣敲了下,见没动静,便试探着推开。
屋内没有开灯,光线昏暗,席羡青坐在书桌前,背对着祝鸣,面向窗外浓稠的夜色。
书桌上是居高临下伫立着的洗洁精——纤长华丽的翎羽如瀑布般垂下,圆圆的豆豆眼也少见地半眯着,不冷不热地睨向祝鸣一眼。
祝鸣感觉不太对:“想和我聊聊吗?”
席羡青锋利的下颌似乎紧绷了一瞬。
阴影之中,他抬头看了祝鸣一眼,却没说话。
“那我先回客卧。”
祝鸣选择主动退了一步,“一会儿你想聊的话,可以来——”
“进来。”屋里的人说。
嘴边的“找我”还未来得及说出口便被打断,祝鸣微怔,进了屋子。
席羡青也终于转过身,面朝向他。
西装外套随意地搭在手边,衬衣袖子微微挽起,屋内的灯光幽暗,他的眸子透出玉石般冰冷美丽的翠绿。
祝鸣知道自己的审美可能有点小众——但他总觉得席羡青不太高兴,眉头微微蹙起,神色冷峻带点戾气的时候……反倒让他那张俊脸更生动一些。
桌上孔雀也抖了抖脚,和主人一样漠然地向祝鸣看了一眼。
嗯,二位都是肉眼可见的心情不太好。
于是祝鸣叹息着问:“今天怎么了?”
席羡青定定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没有由来地问了一句:“现在几点了?”
祝鸣茫然:“……啊?”
其实在进门前,祝鸣便已经设想过很多种情况——也许是沟通时发现和那位二区代表人性格不合,又或者设计审美不一。
最坏总不会比他们第一次相亲时的氛围还差就是了。
但祝鸣就是没有预想到,这怒火会是冲着自己来的。
席羡青面色晦暗不明,望着祝鸣的脸。
“你承诺过,你会在晚饭之前回来。”
半晌后他冷笑了一声,重新看向窗外的风景,“麻烦你抬头看看墙上的钟,现在已经几点了?”
祝鸣承认,自己确实回来得有点晚。
但他不理解的是,难道仅仅是因为自己没准时回家,这人就生这么大气?
换正常人估计当场就张嘴还回去了,但祝鸣却在席羡青的怒意之中,品出了点不太一样的味道。
——席羡青向来不是会直爽吐露心声的那一类人,自己迟到应该只是他不高兴的众多原因之一,用来掩饰他内心真正烦闷不安源头的幌子罢了。
于是祝鸣没选择辩解,而是坦荡承认了自己的错误:“对不起。”
他看到席羡青的身子蓦然顿了一下。
“承诺了会在你之前回家,现在回得晚了,的确是我的不对。”
祝鸣说:“但是这家店的饼真的很好吃,如果你吃不到的话,我觉得会非常可惜,所以打包了宵夜回来,排队特地等了一小会儿。”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手里的打包盒晃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