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祀秀挺的眉毛微微蹙起:“没人找那偷东西的鬼吗?”
“怎么没有?找了,而且还找到了,但井眼并不在他身上。”谢必安苦笑,“好了,看完了病人‘出院’,沈院长还有别的事情吗?”
谢必安又恢复了往日职场精英的模样,斯斯文文地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
沈院长点点头:“有的。”
谢主任头顶缓缓冒出一个问号。
沈祀冷不丁问:“那个偷井眼的大鬼一直被关在仁爱医院里吗?”
“当然……”谢必安猛地看向他,“你什么意思?”
沈祀皱眉:“我觉得谢主任最好确认一下再回答。”
青年的语气不急不缓,却莫名让谢必安心里咯噔一下。他顾不上和沈祀多费唇舌,急急忙忙出了轮回间,直奔电梯。
“你……沈院长也一起来!”谢必安拦着电梯门,等对方也进了轿厢才关闭。
他直接按了负九层,随着电梯下行,轿厢里的温度也越来越低,甚至到了说话冒白气的地步。
电梯门一开,谢必安几乎立刻冲了出去。楼道里阴冷刺骨,两边墙壁天花板和地面上结着厚厚的霜,沈祀以为自己会被冻得受不了,事实上只有刚开始的时候冷得打了个哆嗦,后面很快就习惯了。
“这里是寒冰地狱。”谢必安把他的反应看在眼里,脸上不易察觉地闪过一丝诧异,“十八地狱中,不少人最惧怕石磨地狱和油锅地狱,前者是命悬一线的恐惧,后者则纯粹就是□□上的痛苦罢了,但他们都不知道永无止境的寒冷和封闭才是最可怕的。”
寒冰地狱里没有一丁点儿声音,如果不是谢必安在他身边说话,沈祀会以为自己聋了。
这种极度安静的环境反而会让人变得烦躁,一间间病房看上去就像一个个牢房,谢必安走到最深处的病房前,用指纹打开了门锁。
“这个技术含量稍微低了一点。”前锁匠学徒,现沈副院长评价,“现在有很多办法可以复制别人的指纹,不及虹膜的安全性高。”
谢必安:……
谢主任忍不住辩解:“虹膜识别很贵的,一个虹膜锁能买几百个指纹锁了。”
沈祀想到仁爱医院连自己的八百多个亿都付不起,听到这话也不觉得意外。
病房门开了。
里面冰天雪地,白皑皑的一片,没有床铺家具没有圆形浴缸和壁挂式马桶,只有一个人形的雪球盘腿坐着。
谢必安大大松了口气,他刚才真被吓了一跳,正准备说些什么,就见沈祀走到“雪球”边,伸出手。
“别碰他。”谢必安大惊,十八地狱的大鬼是能随便碰的吗?要不要命了!
可惜他说晚了,青年细白的指头已经戳了下去,然后在谢主任惊恐的目光中,“雪球”咕噜噜滚远了。
谢必安:“……操!”
他快步跑过去追上“雪球”,气急败坏地扒拉开表面厚厚的雪层,露出里面的内芯。
然而哪有什么凶戾的大鬼,只有一尊做工粗糙,勉强能看出人形的石头雕像。
偷井眼的鬼跑了。
谢必安看着那个朝自己咧嘴傻笑的石雕瞬间红温,血压飙到了一百八。
他被骗了!
他竟然被这样一个劣质的假冒货骗了!
而且连对方是什么时候越狱的都不知道!
谢必安感觉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奇耻大辱,恨不得一脚把石雕踹出去十万八千里。
好在他没有真的被愤怒冲昏头脑,努力平复后恢复一丝理智,想起是沈祀提醒他大鬼可能已经越狱的事实,赶忙问:“沈院长,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这一声沈院长可比之前几次真心实意多了。
沈祀沉吟:“我不确定遇到的那个人就是偷井眼的鬼。我没见过他的长相,只知道他左手虎口处有一朵血红色的莲花纹身,别人叫他三爷。”
“血莲花纹身!没错,就是他虞罂,虞三!”谢必安咬紧了后槽牙,又满怀希冀地看向沈祀,“你在哪里见过他?”
沈医生实话实说:“梦里。而且我也在找他。”
说完翻出了之前在本地新闻上发布的寻人启事。
这启事谢必安也有印象,毕竟当初在APP头版挂了大半个月,但他没把厉鬼虞罂和沈院长的好大儿联系起来。
十八层的大鬼跑了不是小事,更何况这鬼还有偷井眼的前科,谢必安马上联系了阎院长汇报情况。
阎青廷联合几名院方高层连夜召开紧急会议,沈祀作为新任副院长和最近接触过虞罂的人也参加了。
仁爱医院不是第一次有病人出逃,他刚入职的时候就遇到过跑路的郑家栋,但显然和这次不是一个级别的。
阎院长的脸色非常难看,谢必安常年镇守仁爱医院,出了这样的事他难辞其咎,浑身上下散发着浓重的黑气。
阎青廷看了他一眼,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白无常表面随和,骨子里却十分骄傲,在同一个鬼物身上连栽两次跟头,没当场爆/炸已经算很克制了。
阎青廷收回视线,放缓了语气问沈祀:“沈院长能再说说前两次遇到虞罂时候的情形吗?”
沈祀于是又补充了一些细节:“其实我雇主,我是说我朋友也曾梦到过他。”
“你朋友?”阎青廷有些意外。
“对,他叫纪浮光。”
会议结束后,阎青廷下令所有夜班医生暂时中止外勤任务,全力搜捕虞罂。
当然这其中不包括还在实习期的临时工,也不包括沈祀。
前者出于安全考虑,临时工大部分是人类天师,最多抓抓李苏苏那个级别的厉鬼,真对上虞罂多半一命呜呼,提前转正了。
至于沈祀,阎青廷认为就算他什么也不做,以虞罂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性子,还会再主动找上门。
“沈院长,你觉得虞三为什么找你?”阎青廷的目光里带着一丝探究。
沈祀也疑惑:“不知道,但他说过没有我就不会有现在的他。”
要不是这话太容易让人误会,自己也叫不出那声“乖崽”。
阎青廷陷入沉思。
沈祀:“听谢主任说,二十多年前虞罂就跑过一次,当时是怎么抓住他的?”
阎青廷略显疲惫地按了按眉心:“没人抓他。”
沈祀:?
一旁的谢必安幽幽开口:“他自己回来的。那大鬼不知在哪里受了重创,魂魄都快碎成渣了,拼都拼不起来的那种。”
已经入秋,天亮得也比以往晚了一些,沈祀下班的时候周遭依旧黑漆漆的。
阎青廷站在窗边,目送青年单薄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夜色中。
“院长。”谢必安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看着眼前杀伐果断的女人,“虞三为什么对沈祀感兴趣?”
阎青廷并未回答。
谢必安有些急了:“沈祀他,他会不会是井眼……”
万物有灵,更何况像轮回井这样的六道至宝,井眼化身成人也不无可能。
“不会。”阎青廷却十分笃定,“井眼只有在井里才能焕发生机,离开轮回井的井眼就和普通死物差不多。”
别说化身成人,能开灵智都算不错了。
“不过,不管沈祀是不是井眼,虞三三番两次找上他,都说明他非常重要。”阎青廷看向谢必安,眼神凌厉,“白无常,我命你一定要保护好沈祀,绝不允许再出现纰漏!还有……”
阎青廷顿了顿,英气逼人的脸上闪过一丝晦暗:“我怀疑仁爱医院有内鬼。”
谢必安一惊。
其实仔细想想对方的话并非毫无根据,首先假扮虞罂的那尊雕像绝不可能是虞罂自己弄来的,那是上好的三途石。
三途石产自黄泉两岸,本就属阴,再附上一丝鬼气,足以以假乱真,所以即便谢必安定期巡查,也依旧被骗了过去。
另外关押厉鬼的病房也不像沈祀看到的那样只有指纹锁一道屏障,门上布满看不见的禁制,刚才谢必安开门的时候很清楚这些禁制没有任何被破坏的迹象。
毫无疑问,有人在帮虞三。
“找到他。”阎青廷冷声道。
整个仁爱医院忙得人仰马翻,沈院长成了唯一一个只拿工资不干活的闲人。
阎青廷要用他钓虞罂,沈祀自然不能继续待在医院里,骑着小黄车回到出租屋,洗完澡躺在床上打开手机。
——这一晚发生的事情太多,他直到现在才有空看各种未读消息。
房东提醒他上个月的电费该交了,马楼发来了几条道听途说的八卦,罗秀收到了他烧的冥币,差点以为遇上新型诈骗了。
罗娘娘的原话是:小沈先生竟然知道烧纸钱了!这世界终于颠了吗?
沈祀一一回复完,细白的指尖在屏幕上轻轻滑动,滑到最上方的头像。
距离度假酒店的那场“心理咨询”已经过去二十七个小时。
这二十七个小时内,纪浮光给他发了六十条微信,除去返程和睡觉的时间,剩下十个小时,平均每小时六条,十分钟一条,很有规划,也很纪总。
每一条都在表达想他。
沈医生:……是恋爱脑没错了。
吐槽归吐槽,青年的嘴角还是忍不住弯了弯。
恋爱脑就恋爱脑,谁还不是个恋爱脑了!
纪浮光第二天早上打开手机,看到沈祀昨晚发的微信。
花开富贵:余淼淼学会开空调了,纪老师要过来康康吗?
纪老师当然要康康,不仅要康,还要换上他最新季度的高定和名贵腕表去康。
福伯惊讶:“少爷今天有重要会议吗?”
他没在行程表上看到啊。
纪浮光抿了抿唇:“去看小祀家的猫。”
老管家顿时恍然:“晚上要给您留门吗?”
纪浮光:……
纪少爷轻咳一声:“不用。”
沈祀洗漱完,出租屋的门被敲了敲,他还以为是房东来收电费,急急忙忙过去开门。
纪浮光站在外面,秋日的阳光穿过走廊落了一点到他的肩上,眉眼如画,额发微扬,有种油画般的精致和矜贵。
沈医生性别男,爱好男,年纪轻轻就这么被美色冲昏了头脑,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直到余淼淼在客厅里咪呜了一声,沈祀才回过神,谴责地看向小黑猫,一见到纪老师就夹的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
“不请我进去坐坐?”纪浮光声音里带着笑意。
沈祀摸了摸有些发烫的耳朵,侧身让开。
纪浮光走进出租屋,他不是第一次来,里面的布置早已见过,却依旧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新鲜感。
大概是因为心情不同。他想。
沈祀让他随便找地方坐,自己去厨房倒水。
纪浮光坐在沙发上。沙发是布艺的,十分普通的亚麻原色,坐下去的时候因为商家偷工减料支撑力不足而深深凹陷。
但他并不介意,甚至觉得还挺软,包裹感十足。
总之,恋爱脑就是这么盲目。
沈祀出来后把水递给他,纪浮光接过抿了一口:“甜的。”
沈医生奇怪:“我没放糖。”
纪老师:“……哦。”
洗衣机发出滴滴的提示音,沈祀把电视机打开,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去晾衣服,纪老师先看会儿电视。”
出租屋就丁点儿大,从纪浮光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阳台上青年惦着脚的背影。
天太热,沈祀没穿袜子,裸着细伶伶白生生的脚踝,T恤下摆伴随他的动作被撩起来一点,露出细腻劲瘦的半截腰。
纪浮光看了会儿,似乎察觉到什么,视线微转,下一秒与对面居民楼里的白无常六目相对。
纪老师看看白无常,又看看沈祀的腰,走过去挡在了男朋友身前。
沈祀正好挂完最后一件衣服。
纪浮光指了指窗外,蹙起眉:“有人在监视你。”
沈祀从他肩头探出脑袋,谢必安举了举手里的外卖咖啡和他打招呼。
“那是我们医院的谢主任,阎院长让他负责保护我的安全。”沈祀也笑着挥了挥手。
“安全?”纪浮光轻挑一眉。
沈祀于是把血莲花虞罂越狱逃跑的事情说了:“院长觉得他还会来找我。”
这一点纪浮光深表赞同。
纪老师对电视兴趣了了,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卧室门没关,能看到里面一米五的双人床和浅蓝色的床单被褥。角落里放着一个旧书架,摆满各种心理学和医学相关的书籍,看得出屋主人经常翻阅,不少书封都磨得起了毛。
沈祀走过来笑着问:“打游戏吗?”
“打。”
两人坐在床沿上组排打手游,结果纪老师看着病恹恹的,技术居然非常不错,上一个把沈嫦娥从青铜带上王者的还是周小宁。后来沈祀自己散排,段位又掉回去了。
纪浮光操作着屏幕里的小人一拖四,沈祀躺在草堆里喊666,半晌他忽然说:“纪老师,我发现你的手指很灵活,特别是左手。”
刚好一局结束,纪浮光关掉游戏,沈祀捧起他的双手仔细观察。
骨肉匀停,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青年把自己的手贴上去比了比,结果比对方的短了一小节。
明白了,他之所以游戏打得不好,就是因为手指没人家的长!
沈医生心里五味杂陈,纪浮光却冷不防握住了他的手,放到唇边轻轻吻了一下。
沈祀:!!!
他条件反射地抬起头,这才想起纪老师已经不是从前的纪老师了,现在多了一层新的身份!
新身份不仅让他一天发了整整六十条微信,还可以正大光明地进入自己的卧室,行使相应的权利和义务!
沈祀慌乱地瞟向身后的床单,纪浮光却忽然凑过来,伏低身体,两人几乎鼻尖碰着鼻尖。
沈祀不知所措地盯着对方眉梢上的一粒小痣,企图转移注意力,可惜脑子里乱哄哄的,像是有无数只蚂蚁在吵闹。
纪浮光的手贴在他的后腰上,就着这个姿势又靠近了一点,沈祀惊得整个人都僵住了。
下一秒,纪浮光的手从他细软的发丝上轻轻拂过:“落了一根猫毛。”
沈祀傻兮兮地坐在床上,心跳得快蹦出胸腔,喃喃:“就这?”
“不然以为是什么?”纪老师似笑非笑。
沈祀摸摸烫得能煎鸡蛋的耳朵,往后一倒,拽过被子蒙住了脑袋。
第59章 吻
沈祀没在被子里装太久的鸵鸟,主要人纪老师还在旁边。他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揉了揉有些凌乱的头发,提议:“要不咱出去逛逛?”
暧昧的氛围虽然暂时被打破了,但两个刚表明心迹的孤男寡男待在一个屋子里,总感觉容易发生一些不可描述的事情。
没错,沈医生怂了。
问他喜欢纪浮光吗?自然是喜欢的。
但真要和对方做些什么,好像又还没到那个份上。
“去哪儿逛?”纪浮光眼底带着不易察觉的笑意。
沈祀本来就是随口一说,不由语塞。好在他虽然第一次谈恋爱,但俗话说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想了想:“城西的游乐园。”
沈医生从小到大没去过游乐园,主要还是因为太穷,光门票就要好几百,福利院的孩子注定不可能消费得起,令他感到意外的是纪浮光居然也没去过。
“为什么?”沈祀诧异。
纪老师低低咳嗽:“我身体不好,四岁以后家人一直把我寄养在寺庙里,直到成年。”
许多对普通孩子来说习以为常的东西,于纪浮光而言却十分遥远。
一些父母因为害怕体弱的孩子夭折,确实会想到借玄学庇佑子嗣,和穷人取贱名好养活差不多的道理,沈祀倒不如何意外。
“那四岁以前呢?”他问。
纪浮光摇头:“不记得了。”
准确来说,他并没有四岁以前的记忆。
科学表明儿童早期神经系统和大脑功能尚未完全发育,可能导致他们无法像成年人一样理解和储存大量信息。但这并不代表着那段记忆就不存在了。只要通过适当的情景重现,依旧会想起零星的早期经历。
纪浮光却不同,他的那四年就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用橡皮擦去了一般,不留一丝痕迹。
纪浮光把车停在地下车库,沈祀跑去按电梯。随着轿厢门打开又阖拢,他想起三个多月前未来商场的那次电梯故障,神情不由变得微妙。
纪老师朝他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沈祀语气迟疑:“纪老师,我们那次不会也是遇上鬼了吧?”
纪浮光好笑地点头:“嗯。”
沈祀无声说了句卧槽。
警方的调查结果出来以后,作为未来商场的投资人,纪浮光从刑川那里了解到了井底骸骨的来历。
“一年前有个工人喝醉酒和朋友发生口角,不小心把人打死了,害怕会因此坐牢,于是趁夜偷偷将尸体扔到了还在施工的电梯井里。”
两人都不是沪城本地人,也没什么亲属在这儿。工头发现少了人,还以为他不想干,跑了,这样的情况在工程队并不罕见,就没去派出所报人口失踪。
沈祀忍不住感慨:“他一年前死的,一年后才出来害人,也太挺能忍的……对了,那鬼呢?已经不在电梯里了吗?”
纪浮光:……
何止不在电梯里,他哪里都不在了。
说话间,电梯升到地面,两人先去售票厅买了票。
暑假一过,已经属于淡季,又是工作日,游乐园里人不多,显得有些空荡荡的。不过沈祀还挺享受这种状态,不需要排队,每个项目都像被他们包场了一样。
“先玩什么?”沈医生兴致勃勃。
纪浮光也不知道,反正时间还早,最终两人决定沿着地图一个一个玩过去。
城西游乐园建了才不到两年,占地面积广阔,基本别的游乐园有的设施项目它都有,过山车摩天轮海盗船旋转木马鬼屋等等。
“感觉一下午可能玩不完。”沈医生有些担心。
纪老师十分体贴:“玩不完可以在园区里住一晚,这里有主题酒店。”
沈祀认为他说得有道理。
按照游乐园地图,第一个景点是旋转木马。伴随欢快的背景音,一匹匹五彩斑斓的卡通小马绕着粉色的中心轴缓慢转圈,浪漫但羞耻。
沈祀的耳朵又开始发烫,对纪浮光说:“这个要不跳过吧,反正也不可能玩遍全部项目,早点结束回家还省了住宿费。”
纪浮光心里咯噔一下,他瞥了眼远处树木掩映下的童话风主题酒店,提醒道:“套票里算了钱的。”
钱这个字瞬间拨动了沈医生敏感的神经,当即决定:玩!
好在园区里人不多,尴尬程度降低了好几个level。
沈祀挑了匹金色的小马驹,至少看上去没那么少女心。他坐在上面刚开始还有些别扭,等纪浮光也上了马,这种感觉才逐渐消退。
算了,反正丢脸也不是他一个人。
不得不说,旋转木马能在小情侣间火这么久不是没有原因的,当木马开始转动,沈祀的心也跟着起起伏伏,他隔着栏杆看对面的纪浮光。
或许是眼下的气氛太浪漫,也或许是沈医生滤镜太厚,此时的纪老师即便曲着两条大长腿在他看来也非常有魅力,和往日矜贵优雅的气质不同,多了几分洒脱与帅气。
音乐结束,沈祀从木马上跳下来。
“接下去玩什么?”纪浮光问。
“海盗船。”沈祀边说边悄悄勾了勾他的手指。
纪浮光有零点一秒的停顿,随即很快反握住,将之牢牢包裹在自己的掌心里,平直的唇角微微弯了弯。
不远处的咖啡店内,谢必安百无聊赖地靠在窗边,注意着两人的一举一动。
片刻后一道人影推开咖啡店的门,在他对面落座。
谢必安轻挑一眉:“姓范的,你怎么来了?”
范无救抿了抿唇:“怕你无聊。”
谢必安确实挺无聊的,鬼知道这一天他都喝了多少杯咖啡了,感觉肚子里不是阴气全是咖啡。
但范无救这么说又让他心里不得劲儿了,什么叫怕他无聊?
谢主任一个直鬼听不得这话。
他动了动屁股,视线从黑无常那张冰山脸上扫过,想起那天对方默认喜欢自己就一阵脑壳疼。几百年的同事看不出你小子浓眉大眼竟然还是个弯仔。
有一说一,谢必安对小众性向并不存在偏见,像他这样活了好几百年的鬼差,什么没见过?更何况古时候就有断袖,契兄弟的说法了。
都是喜欢,没什么高低贵贱之分。
但他自己不是同性恋,谢主任活着的时候就比箭还直,喜欢前凸后翘的漂亮女人,死了以后喜欢前凸后翘的漂亮女鬼。至于硬邦邦的男人,他看着黑无常那张冷冰冰的扑克脸……这日子没法过了!
“要不要一起去玩玩?”范无救指了指外面手牵着手奔赴海盗船的两人。
谢主任不屑:“太幼稚了,不要。”
几分钟后,沈祀站在海盗船一头,看着另一头的黑白无常问两人:“鬼差进游乐园要买门票吗?”
范无救撑着一把大黑伞,不论船身如何摇晃他都八风不动,自然也没有没回答青年问题的意思。
谢必安只好悻悻开口:“不用,普通人看不到我们。”
再说游乐园也不收冥币。
沈祀羡慕极了:“好爽。”
谢必安:……
两个人的date成了四个人的约会,沈祀反而自然了许多,还主动给双方做介绍。
谢必安之前就听他提起过纪浮光,但并未放在心上。之前在出租屋阳台上的时候,也没有仔细打量对方,此时却察觉出了这人的异常。
男人的长相极为俊美,从气质和衣着来看非富即贵,然而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堂堂白无常竟然在他身上体会到了一丝极为清晰的压迫感,特别当后者抬眸望过来的刹那,谢必安有种无所遁形的错觉,就和他平时看那些道行不深的小鬼差不多。
可他白无常并不是普通小鬼,更何况纪浮光只是区区凡人,而且身体还不好。
他与范无救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震惊。
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沈祀的底细他们还没摸清,又来了个纪浮光,偏偏这两人还……
谢必安的目光落在两人牵着的手上,表情瞬间变得一言难尽。
范无救只短暂地出现了一下,很快便回医院继续忙工作去了,谢主任又买了杯咖啡,蹲在树荫下看小情侣坐摩天轮。
城西游乐场的摩天轮直径高达110米,随着转盘一点点转动,座舱随之上升,脚下的景物逐渐远离,变得越来越小。黄浦江成了细细的银色带子,未来商场的圆形穹顶还没有巴掌大。
头顶的天很蓝,像一块透明干净的蓝宝石,一行不知名的飞鸟扇动着翅膀掠过。沈祀忽然想起网上流行的一段话,据说如果两个人在摩天轮的最高点接吻,就能一辈子在一起,永不分离。
他偷偷瞥了眼对面的纪浮光,结果后者也正好看过来,纪老师目露疑惑:“怎么了?”
沈祀:……
一直到摩天轮停下,纪浮光也没有亲他。
沈祀觉得自己大概有病,他既害怕纪浮光做出什么亲密的举动,但当对方真的什么也不做,又开始别扭了。
一圈结束,摩天轮缓缓停下。
“我想再坐一次。”沈医生要求。
纪浮光虽然有些意外,但还是很痛快地答应了。
于是一次一次又一次,终于一个小时后,纪浮光忍不住问:“小祀很喜欢摩天轮?”
沈祀耷拉着脑袋:“喜欢。”
他喜欢死了!
谢必安脚下堆了七八个空的咖啡杯,见两人过来嘶了一声:“摩天轮有这么好玩?”
沈祀面无表情:“好玩。”
他再也不玩了!
谢主任当了真,推推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等我以后交了女朋友,也带她来这里坐摩天轮。”
沈祀:……
纪浮光看了眼天色:“还可以再玩一个项目。”
沈祀翻了翻地图,游乐园的几个经典设施基本都玩了个遍,只剩下过山车和鬼屋,他问纪浮光的意见。
纪浮光选了过山车。
谢必安忽然像是想到什么,问:“你们会不会觉得我像电灯泡?”
纪浮光摇头。
谢必安微微松了口气。
纪老师面无表情:“你像海上的灯塔。”
光芒万丈。
谢必安:……
过山车是游乐园里最受欢迎的项目之一,即便在淡季加工作日的双重debuff作用下,依旧有几名游客在排队。沈祀他们正好赶上最后一波,坐了车头的位置。
这个时间会来游乐园玩的大多是大学生情侣,沈祀回头看了眼,正好看到后面一排的女孩子和男朋友撒娇说自己害怕,男生抱着她安慰,宝宝长宝宝短,最后两个人还甜甜蜜蜜地吻到了一起。
沈医生:……
“在看什么?”纪浮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沈祀仿佛上课偷看小黄书被抓包,慌忙收回视线,心虚地大声说,“什么也没看!”
纪浮光检查了一下他的安全扣,伴随工作人员的广播,矿车造型的过山车缓缓启动。
车子一路小幅度地颠簸着,发出齿轮摩擦轨道的声音,穿过黑漆漆的矿洞。
沈祀还在纠结亲吻的事,其实并没有谁规定必须纪浮光亲他,如果他想,也可以主动亲纪浮光。毕竟他们已经是男朋友的关系了不是吗?
沈医生不由懊悔刚才没在摩天轮上想明白这个道理,现在明白也晚了,机会已经失去,实在不行明天再坐一次摩天轮?
多花几百块的门票钱就为了一个吻,那他可真是个大怨种!
“快到顶点了。”纪浮光注意到他在走神,轻声提醒。
沈祀这才集中精神抓紧了身前的扶栏。
过山车攀升至最高点,然后旋转着俯冲下落。天旋地转中,人群发出欢呼与尖叫,两边的景物飞速后退,只在视网膜上拉出一道模糊的长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