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浮光注意到他的异常,不由问:“怎么了?”
沈祀没回答,扭头盯着专心拖地的家政阿姨,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
“你胸口不舒服吗?”沈祀冷不丁开口。
家政刚开始没反应过来他是在和自己说话,直到沈祀又问了一遍,才茫然地抬起头:“胸口?没有,没有不舒服。”
沈祀疑惑:“可你刚刚摸了摸自己的胸膛。”
说完,又比划了一下具体位置:“这儿。”
家政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女人,年纪足以当沈祀的母亲,倒不觉得他冒犯,只是有些奇怪:“我摸了吗?”
沈祀笃定地点点头。
“那可能是我不小心碰到了吧。”家政不以为意地笑笑,“并没有哪里不舒服。”
“好吧。”沈祀紧蹙的眉心却并未松开。
见纪浮光朝自己投来询问的眼神,他轻声解释:“我之前看到徐航也做了类似的动作。”
“徐航?”纪浮光挑眉。
“同一个小区的邻居。今年刚上高二,法则崩坏后变得暴躁易怒,但据他的家人说看完心理医生就好了。”
除了像老管家那样一天到晚待在家里烧纸钱和刻墓碑的个例外,如今正常在外面活动的人,基本都看过所谓的心理医生。
果然下一秒就听家政阿姨笑着说:“那医生确实很有本事,我一家老小的暴脾气全是他治好的。”
沈祀惊讶:“沪城这么多人,他看得过来吗?”
家政摆摆手:“没那么复杂,大部分人的病都差不多,医生直接给药就行了,花不了太多时间。而且他还有助手,听说后来他只负责配药,发药的事情都是几个助手在做。”
作为一名专业的精神病医生,这样的治疗方式在沈祀看来无异于天方夜谭,就算是心理学大拿也不可能不问诊,只开药。
“能让我看看那个药吗?”沈祀问。
家政局促地搓了搓手:“不好意思啊先生,那药限购,每人只能买一粒,已经被我吃了。”
沈祀微微失望。
家政同样不知道医生的名字,但她知道对方诊所的地址。
纪浮光问沈祀:“要过去看看吗?”
沈祀还未开口,手机忽然震动起来,来电显示是谢主任。
电话一接通,那头谢必安开门见山:“找到温良了。”
沈祀秀挺的眉毛高高扬起:“在哪儿?”
“仁爱医院。”
沈祀有些意外:“你们把他抓了?”
谢必安疲惫地捏了捏眉心:“对,不过情况有点棘手,需要沈院长你过来一趟。”
“为什么?”沈祀疑惑。
在他看来,如果温良就是虞罂,谢必安那边既然已经抓到了人,只要逼对方交出井眼,重启轮回井。等六道法则恢复正常,这事便算完美解决了,还需要自己做什么?
“温良无法开口。”谢必安的牙齿都快咬碎了,“虞罂给他下了禁制,除非见到你,否则我们永远不可能知道井眼的下落。”
沈祀开了公放,纪浮光听完他们的对话,拿起茶几上的车钥匙:“我送你过去。”
两人驱车赶往仁爱医院。
下了车,沈祀直奔主任办公室,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才发现纪浮光一路跟着他。
如果只是普通精神病院,纪老师来就来了,沈祀并不觉得有什么,可仁爱一点也不普通。
他想了想,牵住男朋友的手,小声叮嘱:“一会儿跟紧我。”
纪浮光指尖在他掌心轻轻挠了挠,笑着说:“好。”
主任办公室的门紧闭着,谢必安站在门口。
“怎么样?”沈祀问他。
谢必安没戴那副金丝边眼镜,减弱了平日里斯文败类的气质,整个人看上去锋利了不少:“阎院长和姓范的在里面审了一天,依旧没什么结果。”
沈祀透过门上的玻璃窗口望了望,阎青廷和范无救正对着他,而温良只能看到一个背影。
“鬼差要撬开普通人的嘴办法有很多,虞罂深知这一点,所以他故意下了一个特殊的禁制。只要有阴气设法侵入温良,后者的魂魄和意识会被立刻吞噬,类似某些软件的自毁程序。”
这也是为什么连阎青廷都感觉棘手的原因。
沈祀进去后,阎青廷朝他微微点了点头,下一秒目光落在纪浮光身上瞳孔猛然骤缩,倏地站了起来。
“院长?”范无救有些讶异。
阎青廷回过神,重新坐进椅子里,深吸一口气看向温良,冷冷道:“沈祀来了,你现在可以说了。”
她的声音里带着不明显的颤抖,显然内心并不像脸上表现得那么平静,可惜其他人并未注意到这一点。
温良原本低着头,闻言缓缓抬起脑袋。
目光接触的刹那,沈祀就知道眼前的这名男生虽然和“温良”用着同一副躯壳,却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沪大研究生学长。
温良试探性地张了张嘴,发现终于可以开口说话后,激动地嚎啕大哭:“鬼,有鬼,他控制了我的身体!你们一定要救救我啊!”
谢必安听得头疼,他本就为虞罂的事情烦心,连带对被虞罂附身的温良也没什么好印象:“哭什么哭?不就是鬼吗?我们也是鬼!”
然后温良就眼睁睁看着前一秒还俊逸不凡的精神病医生,嘴里吐出一条比他胳膊还长的舌头。
温良:……
他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在场众人:……
阎青廷脸色铁青,谢必安老老实实:“……对不起。”
范无救面无表情地走过去把人弄醒,谢必安已经将舌头收起来,一掌拍在桌面上,厉声质问男生:“井眼呢?”
温良被他那么一吓,说话反而利索了,只是十分茫然:“什么井眼?”
沈祀惊讶:“你不知道井眼?那虞罂为什么给你下禁止,还非得等到我来了才能说。”
温良看着他紧张地咽了咽口水:“那鬼想要你的一件东西。”
“什么东西?”
温良抓抓脸颊:“什么都可以,但必须是你的东西。”
沈祀懂了:“他想在梦里见我。”
他之前和纪浮光就猜测,血莲花纹身入梦并非是无条件的,很可能需要指定媒介,否则第一次梦境中断后,对方完全可以再来第二次,第三次。
现在知道了,这个媒介就是沈祀的所有物。
温良继续道:“而且他还说,不希望有多余的人跟着,特别是仁爱医院的医生。”
谢必安深深拧起眉:“不行,这太危险了。”
能入梦的鬼物往往具有操控梦境的能力,沈祀一个普通人……好吧,虽然也没那么普通,但那毕竟是虞罂!
怕沈祀不清楚其中的轻重,他解释说:“虞罂不是一般的厉鬼。”
沈祀好奇:“有多不一般?”
之前他就听谢必安说过寒冰地狱关押的大鬼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但究竟有多恐怖,以沈医生对鬼物那点贫瘠的知识,还真想象不出来。
这回谢必安不说话了,转而看向顶头上司。
阎青廷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带着一抹难以言喻的苍凉:“他曾是一个神。”
和萨德福利院地下那尊连脸都没有的邪神雕像不同,千年前的虞罂是一个真正的神。
“神?”沈祀微微睁大了眼睛,“那他又为什么会变成鬼的?”
阎青廷解释:“除了最早的上古神,后来的神明都是因为有了人类的信仰和供奉才诞生的,虞罂同样如此。
彼时西北边陲的某个城池出现了从未见过的瘟疫,百姓苦不堪言,祈求上天庇佑。虞罂应运而生,他帮助人们渡过了那场灾厄。
所有人都感激他,为他建造庙宇,广塑金身。虞罂着实过了几年香火旺盛的日子。
然而随着时间推移,百姓渐渐淡忘了瘟疫带来的恐惧,对虞罂这个半路神明也失去了原本的敬畏,来庙里的香客越来越少。
虞罂很快意识到,如果这么放任下去,自己过不了百年就会消失,于是他想了个办法。”
“什么办法?”问话的是温良,男生听得一脸认真。
谢必安看了他一眼,吓得温良又不敢动弹了,像只仓鼠一样石化在原地。
阎青廷叹了口气:“他动用神力,降下了一场新的瘟疫。瘟疫来势汹汹,一夜之间死了好多人。这时候百姓又记起了被他们遗忘的神明,庙宇里的香火再次变得旺盛起来,虞罂不用担心自己会消失了。”
“这不是自导自演吗?”沈祀咋舌。
“是啊。”阎青廷嘴角挑起一抹轻嘲。
沈祀疑惑:“虽然这么做很卑鄙,但对虞罂而言,他成功‘活’了下来,又怎么会变成鬼呢?”
“为了让自己香火不断,虞罂每隔一段时间都要那么自导自演一回。长此以往,他的‘命’是保住了,却影响了那座城池的气运,百姓也被磋磨得民不聊生。
终于在一个暗黑无星的夜晚,六道法则降下惩罚,将其从天神道打落至地狱道,永世不得超生。”
沈祀倒吸一口凉气,他差点忘了还有六道法则这个bug存在,祂就像一只高高在上的眼睛,时刻注视着熙熙攘攘的众生万物。
“所以虞罂盗取井眼,很可能就跟福利院的那尊邪神雕像一样,是为了实现层级跃迁,重回天神道?”沈祀由此推测。
阎青廷点头:“恐怕确实如此。”
“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沈祀依旧不理解。
阎青廷揉了揉疲惫的眉心:“说实话,我也不知道。”
自从进门后就始终保持沉默的纪浮光这时开口:“我有一个问题。”
“什么?”阎青廷立刻问。
纪浮光摸了摸下巴:“虞罂凭什么认为我们会答应他的要求?”
听了半天故事的温良默默举起手:“那个,他说你们没有别的选择。”
“什么意思?”谢必安厉声质问。
温良被他的气势所慑,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委屈巴巴:“他没告诉我,只说很快就会知道了。”
沈祀心底隐隐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第63章 二选一
九月末,天气已经转凉。没了外头树上知了的鸣叫,沪大附中高二三班的教室里显得分外安静。
王海明正在黑板前讲课,底下的学生都听得很认真。王老师非常满意,然后他点了最近表现特别好的一名男生回答问题:“徐航,这题你来解一下。”
王海明脸上带着欣慰的笑容。徐航以前出了名的不爱学习,上课不听,作业不做,天天就知道打游戏,考试回回垫底。
然而自从看了心理医生以后,徐航仿佛变了个人,成绩有没有上去暂且不提,至少学习态度端正了许多。
徐航坐在位置上没动。
王海明以为他没听见,于是又叫了一遍:“徐航。”
徐航依旧没动,双眼直愣愣地盯着讲台后的老师,宛如一尊失去了灵魂的木偶。
王海明察觉出不对,快步走过去。
“徐航,你怎么了?”他碰了碰男生的胳膊,徐航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医院的救护车把徐航拉走了,王海明作为班主任,又是在他课上出的事,也跟着一起上了车。
纷乱的脚步声中,男生被推进手术室,不一会儿,主刀医生戴着口罩出来问:“谁是病人家属?”
王海明赶忙站起来:“我是他的老师。”
学校已经通知了徐航的奶奶徐桂芳,后者还在赶来的路上。
主刀医生两条浓眉深深拧起:“病人之前在上课?”
“是啊,我的物理课……”王海明实话实说。
主刀医生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音量陡然拔高:“他心脏都没了,还能听你上课?”
王海明愣住。
徐航是最早被发现的“空心人”之一,左胸腔中的心脏不翼而飞,只剩下几根动脉血管扭曲地黏连在一起。
这之后,陆续有人失去心脏死亡,无一例外都曾吃过那位不知名心理医生的“药”。
各胸外科和心血管科的医学大拿第一时间聚集起来召开紧急会议,对着徐航等人的检验报告以及各项生理指标研究了又研究,可惜毫无头绪。
他们甚至连为什么人没了心脏还能正常吃饭睡觉都搞不清楚。
“这是违背生理学常识的!”给徐航做手术的那名主治医生百思不得其解,于是询问在场最德高望重的教授,“吴老,您怎么看?”
吴老低着头坐在宽大的会议椅子里,仿佛睡着了一般。
身边的医生抖着手摸了摸他的颈动脉,感觉不到任何起伏。
吴老死了,死因和徐航一样。
比之前更大的恐慌席卷了沪城这座本该热闹繁华的都市,一半以上的人都在害怕自己哪天忽然没了心脏。
死亡的阴影如乌云般笼罩在城市上空,殡仪馆门口排起长长的队伍,焚烧炉里的火焰接连数日都不曾熄灭过。
人们疯了一样地涌向小诊所,声势浩大地找“心理医生”讨要说法,沈祀和纪浮光也去了。
诊所其实离老小区不远,也因此住在附近的徐航成了最先吃到“药”的那一批“狂躁症患者”。
幽深绵长的巷子里,暗绿色的青苔散发着常年不见天日的腐霉味儿,时不时能看到多足目的昆虫从根部爬过,留下一簇簇湿滑的痕迹。
小巷被人群挤得水泄不通,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愤怒与恐惧,没有人不怕死……
沈祀和纪浮光被人潮推挤着往前,隔着乌泱泱的头顶,不知是谁大吼了一声:“那畜生跑了!”
“空心人”的传闻闹得沸沸扬扬,对方只要不是个傻的,都不可能还待在诊所里。
瞬间人群炸开了锅,咒骂声,哭泣声响彻整条巷子。
“这就是虞三说的我们没有别的选择……”沈祀喃喃。
仁爱医院里,谢必安脸色无比难看。
要想实现层级跃迁,除了利用轮回井的力量一条途径外,还有另一个办法,那就是重新造神。
——和千年前的那场大瘟疫一样,对“空心人”的恐慌会让人们产生新的信仰。
已经有部分民众开始自发地集结到一起,祈求上天庇佑,让他们度过这个难关。
当人力束手无策的时候,百姓只能寄希望于虚无缥缈的神。
虞罂这是在逼迫他们二选一,要么交出沈祀,要么献祭越来越多的人。
可仁爱医院一大半的鬼差都被派出去追捕虞罂,后者根本不可能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当什么心理医生,搞出这么大的动静,还不被发现。
阎青廷摇头:“心理医生不是他,应该是那个放跑他的内鬼。”
是自己轻敌了,几乎将全部精力都放在了抓捕虞罂上,故而忽略了那个叛徒。
她看向范无救:“查到内鬼是谁了吗?”
黑无常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有个怀疑的对象。”
仁爱医院因为磁场特殊,无法安装监控,医生病人加起来数量众多,排查起来的难度不小。
“是谁?”谢必安精神一振。
“一个叫柳蝉的人类天师。”
谢必安愣了几秒钟才把这名字和地中海联系起来:“怎么会是他?”
在谢主任的印象里,柳蝉憨厚老实,人缘不错,在仁爱医院打了大半辈子工,从未有过怨言。
范无救捏了捏酸胀的眉心:“我本来还没什么头绪。但‘空心人’的事情爆发后,我想起来曾在医务处的档案上看到过,人类天师里有一支被称为‘蛊师’。
他们平时会豢养各种各样的蛊虫,蛊虫入体后不但可以控制人的情绪,还会吞吃他们的五脏六腑。
大部分蛊虫喜欢湿热的环境,所以蛊师也大多活跃在云贵一带,位于沿海的沪城十分少见,而柳蝉恰巧就是一名这样的蛊师。”
要想求证这一推测也非常简单,蛊虫成熟后会破体而出,逃之夭夭,但虫蜕会留在人体内。只要看看死去的那些“空心人”心脏附近有没有类似的不明物就可以了。
谢必安给市立医院打了电话,不一会儿那边就给出了回复,范无救的推测完全正确。
知道“空心人”的成因后,就有了补救的方向,全沪城只有柳蝉一名蛊师,但全华夏不是。
仁爱医院很快联系上云贵两省的蛊师,请教对付“空心蛊”的办法。
阎青廷的眉心却并未彻底松开,虞罂之所以敢这么有恃无恐,十有八/九那蛊虫并不好解。
即便真的顺利解了,井眼没找到,六道法则依旧会继续崩坏,事情仿佛又回到了起点。
咚咚咚。
办公室的门被敲了三下,打断了阎青廷的思绪:“进来。”
“院长,您找我?”沈祀探进来一个脑袋。
那天温良说的要求,阎青廷没有立即答应,主要是沈祀身上的疑点她自己也没弄清楚,很难说最终会导向一个怎样的结果。
还有正如谢必安所言,太危险了。
沈祀走进来,毫不意外地,身后跟着纪浮光。
阎青廷瞬间变得紧张,原本挺直的脊背也不由微微佝偻下去。
“院长?”沈祀见她一直没说话,忍不住出声提醒。
阎青廷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不去看纪浮光,将注意集中在青年身上,语气和蔼:“我叫你来,是为了虞罂的事。”
既然她不知道该如何抉择,不如把选择权交到沈祀手中。
这是一场可能决定全沪城,甚至全华夏命运的豪赌。
赢了,六道法则恢复正常,世界和平。
输了,沪城首当其冲会成为人间炼狱。
“沈祀。”阎青廷没有叫青年沈院长,沈医生或者小沈,而是极为严肃地叫了他的全名。
“你想好了吗?去或不去,我都不会逼你。”
沈祀既没有受到法则崩坏影响,始终保持着理智,也没有吃下空心蛊,失去心脏。
这一场浩劫里,他和纪浮光就像两个完全被排斥在外的局外人。
阎青廷没有立场逼迫他,如果沈祀不愿意配合,她就继续派人搜索虞罂。
当然这是下策中的下策,毕竟时间不等人。每拖延一刻钟,就会有更多的人死于“空心虫蛊”。
温良就在院长办公室里,手指局促地抠着裤缝。
沈祀看了他一眼,不答反问:“院长,如果我在对上虞罂的时候,不小心死了,医院欠我的那八百亿还作数吗?”
阎青廷:……
大概没想到这种时候,沈祀竟然还惦记着自己的债权,阎院长心情复杂。
她僵硬地点点头:“自然是作数的,不过……”
沈祀:?
阎青廷实话实说:“以虞罂的手段,你要是死了,魂魄恐怕也会灰飞烟灭。”
“啊?”沈祀震惊,小声嘀咕,“亏大发了。”
阎青廷:……
就在她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沈祀又开口了:“灰飞烟灭就灰飞烟灭吧。院长,我到时候可以把这八百亿转让给我的男朋友吗?”
阎青廷:……很好,这是在跟她立遗嘱呢。
阎青廷看向一旁的纪浮光。
男人眼眸微垂,目光落在青年那张干净秀气的脸上,从她的角度望过去,看不清对方的表情。
“可以吗?”沈祀又问了一遍,拉回阎青廷的注意。
阎青廷:“可以是可以……”
沈祀弯了弯眼睛:“行,那签份三方协议吧,我也好走得安心。”
阎青廷:……
沈祀知道她误会了,忙道:“我说的走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阎青廷:“……行吧。”
签完协议,沈祀从书包里拿出一本《应用心理学》交给温良:“这是我大学时候用过的课本。”
温良双手接过,这几天他一直待在或者说被囚禁在仁爱医院里,但看着夜班医生们进进出出,也能猜到外面的情况不容乐观。
作为虞罂曾经附身的对象,温良大气也不敢出,生怕谢必安又吐舌头吓唬他。
“你怎么给他?”沈祀好奇。
温良抬起头,讷讷:“烧了就行。”
沈祀:……
好吧,他忘了虞罂不是人了。
温良把厚厚的《应用心理学》丢进焚烧桶里,火焰很快吞噬了书本,纸张逐渐变得焦黄卷曲。
“嗯?”沈祀眨了眨眼睛。
“怎么了?”阎青廷疑惑。
沈祀不确定地说:“我好像看到书里有别的东西。”
他伸手想去拨拉,被纪浮光拉住:“小心烫。”
直到那本书彻底烧成灰烬,沈祀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花了眼。
给出去了所有物,沈祀接下去要做的就是好好睡一觉,等虞罂来找自己。
与此同时,阎青廷这边也没闲着,“空心虫蛊”的问题还没解决,柳蝉要追捕,对虞罂的搜索也并未停止,她甚至还分派了一部分鬼差在沈祀所在小区周围巡逻,保护后者的肉身。
回到出租屋,沈祀麻利地洗完澡换上睡衣,然后直奔余淼淼的猫窝,把一脸懵的小黑猫抱了出来。
纪浮光看着他忙来忙去,好笑地问:“你抱它干什么?”
沈祀挠了挠小猫下巴:“我上次在梦里见到虞罂,就是听见淼淼的叫声以后才醒过来的。这次让它守着我,关键时刻说不定能救命。”
沈医生把猫往床头柜上一放,然后有些羞涩地看向男朋友,小声说:“我这一去可能就是永别了,纪老师不打算和我做些什么吗?”
纪浮光愣住,反应过来差点笑出声,他伸手把青年搂进怀里,温柔地亲了亲他的额头:“放心,不会永别。”
永远都不会。
“真的不用吗?”沈祀不死心地问。
“不用。”纪老师一身正气,淫/邪不侵。
“那我睡了。”沈医生的语气颇为遗憾。
纪浮光摸了摸他的发顶:“睡吧,我陪你一起。”
两人在床上躺下来,沈祀的左手被纪浮光牢牢牵着,枕边小黑猫尾巴一甩一甩。
房间里安静下来,沈祀闭上眼睛。
这个点不是他平时睡觉的时间,生物钟还处于兴奋的状态,因此过了许久都没睡着。
早知道就去楼下药店买点褪黑素了……
枕头下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沈祀拿出来一看,是马楼的微信语音。
自从那次马楼和他说自己的“狂躁症”好了以后,两人已经快半个月没联系,沈祀想了想按下接听键。
然而那头传来的却不是前室友熟悉的大嗓门,而是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你好,请问是沈同学吗?我是马楼的妈妈。”
沈祀一愣,很快礼貌回应:“您好阿姨,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找你,呜……”女人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我找你确实有一件事,呜呜!”
女人竭力忍耐,沈祀还是听出了她话语里的悲伤与哀恸,心底不由咯噔一下:“阿姨您先别哭,到底出什么事了?马楼呢?”
女人再也压抑不住情绪,嚎啕大哭:“马楼,马楼我儿子他死了!和很多人一样,他的心脏不见了!”
这一刻,沈祀只觉浑身冰凉。
电话里,女人整理了一下情绪,哽咽着说:“沈同学,你现在能过来一趟吗?你和小楼当了四年室友,又是他的好朋友,我和他爸爸都希望你能来参加他的葬礼。”
沈祀不免迟疑:“阿姨,我……”
女人听出他的欲言又止,忍不住问:“是不方便吗?”
沈祀:“倒也没有。”
女人又问:“那是有急事?”
沈祀决定实话实说:“我正准备睡觉。”
女人:……
电话那头陷入长久的沉默,接着她再次开口,语调冰冷:“沈同学,我对你很失望。十分钟后,灵车会从你们小区门口经过,至于来不来你自己看着办吧。”
通话被无情挂断。
沈祀盯着暗下来的手机屏幕,长长叹了口气。
身边纪浮光呼吸均匀,显然已经睡着了。
他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换好衣服出门。
楼下,果然有一辆通体漆黑的中巴车等着他,车顶一朵硕大的白色绸花,挡风玻璃上贴着繁体的奠字。
“你来了。”
女人坐在售票员的位置,面容憔悴,原本黯淡无神的双眼在见到他后明显亮了亮。
沈祀点头:“嗯,我来送马楼最后一程。”
“好好好,快上车。”女人迫不及待地打开车门。
沈祀还未站稳,司机一脚油门,灵车瞬间像颗小炮弹般冲了出去。
“沈同学,你能来我真的太高兴了。”女人抹了抹眼角,“小楼一定也很开心。”
“现在去殡仪馆还是墓地?”沈祀找了位置坐下来。
“墓地。”女人将垂下来的发丝撩到耳后,给他看怀里的骨灰盒。
这是一个实木制成的骨灰盒,表面雕刻了祥云和仙鹤的图案,盒身上贴着马楼的黑白一寸照。
沈祀惊讶:“我听说殡仪馆那边火化的名单已经排到一个月以后了。”
女人神情一僵,后座的男人——应该是马楼的爸爸解释说:“我们找内部的工作人员,花了点钱……”
沈祀懂了。
灵车沿路行驶,两边的行人和法国梧桐迅速后退,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汽油味,让他有些反胃。
沈祀问车内的另外两人:“介意我开窗吗?”
马楼妈妈摆手:“开吧,辛苦你来了。”
沈祀拉开车窗,将头稍稍探出去一些,微风吹在脸上顿时舒服不少。
如今的沪城比原来要萧瑟许多,写字楼和商场里廖无人迹,大街上倒是有不少示威游/行的年轻人。
这些人里有学生也有刚入社会的996社畜,精力旺盛又愤世嫉俗。
他们要求医院尽快研发出治疗“空心人”的办法,并无偿服务于每一位普通市民。
沈祀盯着那一张张年轻的面容,不知道为什么有种很奇怪的熟悉感。他以为是自己的错觉,轻轻甩了甩脑袋。
红灯亮起,灵车在宽阔的十字路口停下,行人开始陆续过马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