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你最喜欢的这本漫画书里的结局,虽然我们要走了,但你的记忆不会离开。”宋清微笑着推了推眼镜。
“嗯,只要你不会忘记我们,我们就一直都在你心中。”刘均良指指胸口,手指前端已经化成点点星光。
“大哥哥们,谢谢你们。”三个孩子对着齐沅三人招手,然后笑着走上前抱住李悠,那个拥抱却因为逐渐透明不再能触碰的身躯而显得有些飘渺。
“小悠,再见啦。”
各处弥漫的血雾彻底消失不见,天空轰然崩塌,学校里的一切在霎那间化为泡影,连同那个剩下最后一小截的数字1。
边界的灰雾越过齐沅三人向还在号泣的李悠奔涌而来,仿若天地间只剩下她孤身一人。
手环发出“滴滴”声,绿光闪过,B级魇境的波动在这一刻消失了。
齐沅感到一阵释然,他稍微松懈下来,胸口的抽痛却瞬间反噬,他无法控制地弯了腰,眼前有些模糊。
他轻声吸气,在逐渐褪色回到一片灰蒙蒙的景物中勉力思索着如何回收所谓的灵魄,却在下一秒感到一阵猛烈却无形的波动狠狠撞上心口。
第27章 记忆
心脏在受到撞击的瞬间剧烈震颤了一下,有那么几秒齐沅几乎失去了自己的心跳,窒息感自胸口弥漫,像是有一千根针同时刺进大脑,他感到一阵剧痛,眼前很快黑了下去。
无边无际的黑暗持续了十几秒时间,在他对四肢的掌控逐渐恢复后,却感到一阵彻骨的寒冷。冷气顺着他的皮肤往身体里钻,有什么冰冷的小颗粒飘到脸上,齐沅抬手抹了一下,掌心一片潮湿。
是细雪啊。
他睁大眼睛望向雪花飘落的方向,朝前伸手,更多的冰凉落在手心,然后他终于能自前方看见一点光亮。
“七块又把花搞死了!”
“七块是怪物!”
许多清脆的童声传来。
光线越来越强,齐沅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茫然地眨了眨眼,终于看到一个小小的后院。
他的身边是一道不太干净的水泥墙,身前十多米的地方则站着一群穿着棉衣的六七岁孩子,那架势像是在和他对峙。
寒风穿过水泥墙的缝隙吹在齐沅脸上,他一哆嗦终于把差点宕机的大脑重启,很快意识到“七块”是在说自己——齐沅的谐音就是七元。
他看着对面一张张神情紧张,被冻得通红的小脸,张嘴想要问点什么,却只发出了一道异常稚嫩却略带沙哑的:“呃”,淡淡的白雾在嘴巴前飘散开。
“你别过来,怪物!”
“走,我们去告诉王妈妈!”
孩子们一哄而散,转身跑进后院唯一连通室内的玻璃门里,最后一个高一些的男孩“砰”地一声把门关上的同时,齐沅愣住了。
在门映出的影像里,他看到一个五六岁的男孩。
他的脸颊和耳尖也被冻得发红,裹着一套不合身的棉服,不知道是泛黄还是本来就是淡黄色,裤子坠了一节到地上,脚上的靴子破了两个洞,大冬天的,万幸没露出脚趾。
男孩的眉眼和他在杨家小房间柜子里看到的照片完全一致,只是稍微再稚嫩一些。他走近两步,朝影像里的男孩眨眨眼,看到有纯白的雪粒从男孩的睫毛上滚下来。
原来这是原主儿时的记忆。
又是“乓”地一声,门被从里面打开了,一个穿着围裙的盘发妇女在孩子们的簇拥下走进院子,有些无奈地看着他。
“王妈妈你看,七块又把我们种了好几个月的花搞死了!”
苹果头绳的小女孩指着他身侧水泥墙下的土地。
齐沅顺着她的手指扭头看去,在墙角一片约莫两平米的小花坛里看见几株歪斜在地上的植物,暗绿的叶子细长,边缘已经焦黄枯萎,顶部零星几朵浅色的花也无力地低垂着,圆润的花瓣散落在泥土里。
这大约曾经是很漂亮的几株花。
“这次是小苍兰吗?”妇女在死去的花朵前蹲下,皱眉嘀咕了一句,然后换上一副温和的笑脸看向齐沅。
“小沅,没事的,王妈妈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她说着,伸出手来似乎是想摸摸齐沅,又僵住了,脸上闪过一丝隐晦的惧怕。
不是的。
齐沅心里很快闪过一道熟悉的声音,他下意识地张嘴,“不是我干的”五个字在唇边呼之欲出,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下次更加小心一些就好。”她尴尬地笑了一下,收回手站起身子,朝围观的小孩子们喊道:“好了,不是什么大事,王妈妈下次再买几株苗回来。都回去吧——小沅,你也早点回屋吧,外面太冷了。”
“七块就是故意的!”
孩子们对齐沅怒目而视,很快又拥着中年妇女,嘈杂着离去了,最后一个微胖的女孩甚至反手甩上了门。
从最开始到现在,除了对他想要接近又退缩了的中年妇女,没有一个孩子接近过齐沅身边两米以内的距离,仿佛靠近他就会沾上什么不好的东西一样。
齐沅缓缓蹲在枯萎的小苍兰旁边,脑海里涌现很多片段——
小苍兰本来是能在冬天存活的。
可是今年的冬天太冷了,福利院的孩子们却大剌剌把它种在室外,于是前几天这几株花的状态就不太好。
植物的生命能量减弱的时候,齐沅也有微妙的感应,于是他跑出来想要用自己的“力量”拯救一下濒死的花儿。
他想着,如果能够把它们救活,或许这里的孩子们就愿意接纳自己,不再口口声声喊自己的绰号或者是直接叫自己怪物,或许他们就会愿意和话都说不好的自己玩,自己就不会这么孤单。
但他没能做到——那几株花在他赶到的时候甚至枯萎得更彻底了。
然后他蹲在花前鬼鬼祟祟的举动被小猴子通风报信给了胖老大,再然后就是刚才他亲身经历的事情。
明明不是他干的,明明他没有恶意,这里却没有一个人愿意相信他。
风萧萧瑟瑟地往齐沅缩成一小团的身上吹,他有些委屈地吸了吸鼻子。
齐沅在这所福利院呆了两年。
这两年,他是孤独的。
他没遇到一个愿意和他说话或是玩耍的人。
自记事起,他的身边总会发生一些怪事,孩子们都惧怕他,觉得他是异类,又因为他的不同,对他产生嫌恶的情绪。
腿蹲的有点麻,齐沅伸出小手撑着覆雪的冰冷地面慢慢站起来,自嘲似地苦笑了一下。
大概抗拒和集体差异过大的个体是人类的原始本能。
在此之前,对剧情并没有过多了解的他,并不知道书里的齐沅拥有的是这样的童年,但他现在的感受却如此真实,真实到让他有些莫名地恐慌。
他已经不再拥有穿越前的任何细节记忆,如今突如其来的这个场景对他而言,仿佛空白拼图里一块伤痕累累的碎片,把他始终感到空虚的身体填充了一小块,但那滋味却并不好。
如果那个神棍老爷子所言不假,他现在突然获得的这段记忆,难道是来自他吸收的魇境里残留的灵魄之力,使自己残损的灵魄得到了修补的原因吗?
他已经不太能继续转动脑袋思考了。
齐沅拍拍裤子往玻璃门走去,风吹在身上愈发冷得彻骨,有迹可循的孤独感将他包裹,十分钟前在魇境的最后被揪住心脏般的窒息如潮水般涌来,黑暗如期而至。
他不再挣扎,放任自己的脚步越来越飘,最后再次失去对身体的控制权。
“齐沅,齐沅!”清亮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冉瑭被放大的脸出现在他面前。
齐沅抬起眼皮环视四周,意识到自己正坐在光明疗养院二楼的沙发上。刚才收获的记忆的实感尚未消除,他仍然感到身子像是被浸在冰水里。
他轻咳几下,自觉还有力气说话,正要开口问刚才自己接受原主记忆的那段时间都发生了什么,却又被冉瑭叭叭的小嘴抢了先。
“你刚才忽然就坐到地上,眼神都失焦了,可是把我们都吓了一跳。”
“我们?”
冉瑭朝他夸张地挤眉弄眼:“对啊,你是没看到谢临当时那表情——”却在下一秒手动捂嘴,把自己噤了声。
“医疗组到了。”低沉磁性的声音悠悠从齐沅身侧传来,“有什么话下楼说。”
齐沅感到肩膀微微一沉。熟悉的淡淡檀香把他环绕,残留的微热体温顺着黑色风衣传到他身上,泛冷的四肢逐渐回暖。
真奇怪。
他轻轻蜷了一下手指。
明明是这样冷冽的味道,却似乎把他刚才经历的那阵冷意完全逼退了。
第28章 上药
方才获得的记忆需要慢慢消化,头痛和胸口的闷痛也尚未消去,齐沅有点神思恍惚,也没在意冉瑭看到谢临把风衣披给自己后震惊的表情,披着外套就下了楼,正好看见满头血的杨恩明和失去意识的李悠被一身白色制服的医疗组抬上车。
很快,两个戴着帽子和口罩的年轻医疗员走到齐沅他们面前询问伤势,冉瑭除了一些擦伤以外没有什么事,齐沅掂量了一下自己的身体状况,自觉勉强还能走得动路,便也拒绝了跟着医疗车回净魂师总部的提案。
两个年轻医疗员在例行询问结束后朝三人战战兢兢鞠了一躬,抬眼的时候不约而同地透过白色帽檐朝谢临瞄了又瞄,眼里的敬慕之情几乎要溢出眼眶,明显也是久仰千年一遇的天才净魂师威名。
“等等。”被他们偷瞄好久的谢大佬冷冷淡淡开口,“C类喷雾给我一瓶。”
“C类喷雾?您受伤了?”左边的矮个子医疗员下意识发问。
他身旁高大一些的医疗员赶快扯了扯他的袖子,朝他抛出“不该问的别问”的眼神,拉着他朝医疗箱跑去。
谢临受伤了?
齐沅下意识朝身侧看去。
那人并没有在意两个医疗员的小动作,只是默默插兜站着,脱去风衣后他身着一件单薄的灰衬衫,下摆被仔细收进裤腰,领口整洁干净,连一丝褶皱都没有,袖口整齐挽着,露出一截腕骨突出,青筋隐隐浮现的小臂,就连右手的手套和手环也跟着泛出柔光,崭新如初。
嗯,不太像受伤的样子,甚至不太像战斗过的样子……这身造型比较适合出现在精英白领办公室。
难道是内伤?感冒了?
齐沅又仔细看了看谢临的脸,越看越觉得他脸有点白。
“要不你还是把衣服穿上吧?”小齐同学伸手就要取下搭在肩上的风衣。
谢临正面无表情地从毕恭毕敬的医疗员手中拿过一罐白色喷雾,刚朝他们点点头,听到齐沅的话立刻把眉头往下拧了十几度。
“披好。”他瞥了齐沅一眼,三指轻捏那罐喷雾,朝不远处的房间扬起下巴,“过去。”
齐沅看着他瘦削凌厉的下颌线条一愣,以为是谢临要上药不想被看见,正好也觉得胸口憋闷涨痛得厉害,头脑昏沉,有些气短无力,便顺着他的意思往房里走。
坐下来休息一会儿也不错。这么想着,他走进屋,一扭头却看见某尊身段优越的大佛冷脸尾随自己进了疗养院的小房间。
还反手把门关上了。
齐沅在门关上前的几秒和门外瞪大眼睛的冉瑭对上视线,浅浅形成一个二脸懵逼的局面。他眨眨眼睛有些不明白谢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没等他开口就看到一只筋骨修长的手伸到眼皮底下。
手上捏着标有字母C的白色喷雾罐。
齐沅:“?”
“……你的脚。”谢临非常不悦地绷着嘴,说话的时候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现在不治疗,你想走回本部把腿切下来当萝卜吃?”
原来他是为了自己之前踢门踢肿的脚踝要的喷雾啊……还挺有心——如果忽略那奇怪的比喻的话。
齐沅道了谢接过喷雾,不知道是因为罐身太冰还是因为拿的时候碰到了某位大佬的手指,他指尖颤动了一下,差点没拿稳,又惹得后者一阵皱眉。
直到坐到椅子上拉起裤腿,他才意识到,脚踝已经肿得远远比自己想象的离谱。
之前在魇境里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弥足珍贵,齐沅并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思关注自己的细小伤处,神经一直处于紧绷状态,如今终于能够稍微放松下来,他没忍住摸了一把肿得和谢临口中的萝卜没什么区别的脚踝,一阵剧痛传来,他下意识倒吸一口气。
“嘶……”
“原来你还知道疼。”谢临依旧声音低沉,“快喷。”
齐沅认命地把脚翘起脱了鞋袜,打开喷雾的盖子轻轻往肿面上喷了一小下,没想到这药效比他预想的强得多,明明脚踝没有创面,喷上去却依然有种酥酥麻麻的痛感。
于是他不太想继续喷了。
齐沅这人有个小弱点,那就是虽然他可以忍受头痛或胸口痛那样剧烈的阵痛,却并不擅长应付酥麻尖锐的感觉。
谢临看他迟迟没喷第二下,站在一旁挑眉:“怕疼?”
“……没有。”齐沅尾音有点抖。
“那就快点。难道要我帮你喷?”
“谢谢,不用。”
齐沅仰起脸给了谢临一个假笑,然后垂头偷偷撇嘴。
渣攻果然本性难移,这都破魇成功了还这么追求效率。
谢临垂眸看着齐沅肿的和馒头一样高的脚踝,发红的肿面位置在脚踝骨上面一些,并没有影响那人流畅漂亮的脚踝线条。他似乎是有点疼,纤细瓷白的小腿崩得很紧,脚后那道细长跟腱清晰可见。
谢临眼神飘忽了一下,指节轻轻蹭过耳饰,抿唇移开目光。
下一秒,又是一声轻轻的“嘶”。
“……”谢临收回视线,看着半天就被喷上一点药剂的肿面,发出一声不太满意的轻叹。
他在某个指尖搁在喷头上迟迟不愿意再按的人面前曲膝蹲下,看到那人桃花眼蓦地瞪大,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而后,他指骨分明的左手轻柔地托起那不盈一握的脚腕,右手前伸,轻启薄唇。
“喷雾给我。”
第29章 邮轮
清冽的声音传入耳朵,齐沅感到眼前人微凉的指尖和自己脚踝处的皮肤贴在一起,竟然奇异地压过了之前那阵喷雾带来的酥麻痛感。
还挺舒服。
以至于他并没有第一时间把腿移开,脚踝反倒无意识往谢临手心靠。
于是他乖乖把喷雾递过去。
谢临接过喷雾,压着的眉头总算舒展了些,他左手托着齐沅的脚踝,没使劲,右手食指在喷头上轻按。
齐沅感到细细密密的凉意在皮肤蔓延。净魂师界的医学技术很先进,药喷上去后不过十几秒钟,肿面肉眼可见地消下去一些。
“叩叩。”
敲门声适时响起,冉瑭的声音从门外清晰传来。
“协会刚发来消息让我们去汇报这次的情况,你们收到消息没?”
不知为何,齐沅做贼心虚般被他的问话吓了一跳,像只受惊的猫,脚踝不安分地动了一下,离开谢临的掌心。
“嗯,我这就出来。”齐沅把裤管放下,脱下风衣递过去,对谢临低声说了谢谢,朝门口走去。
谢临接过风衣,左手缓缓收拢,指尖颤动间,他眸光闪烁了一下,站起身来不悦地看着房门,眉头再次沉下去。
门被吱呀一声打开,冉瑭看到齐沅紧张兮兮地出现,视线在他浮上浅粉色的耳垂逗留了一会儿,好奇问道:“你们在里面干什么?”
“没什么。”齐沅含糊地回答,脚尖在地上点了一下。
刚刚被谢临握住的地方有点发烫。
“我们先回协会再说吧——”
这么说着,他朝身后扭头一看,却发现小房间里空无一人,谢临已然不见了踪影。
齐沅和冉瑭走到净魂师协会大门口的时候,天色已暗。
刘东放在一楼大堂里等着,看见两人略显疲惫的身影慢悠悠走进来,立刻迎上去,驼色的西装被微凸的肚腩绷得很紧。
“冉瑭,你跟我来。”
冉瑭一怔:“齐沅不用去汇报?这次破魇他功劳最大。”
“谢临比你们早到很久,大致情况他已经说过了。”刘东放推了推眼镜,说道,“你就是去说一下最初你们刚入魇时的情况——放心,魇境已经破除,我们原则上不追究你们这次的私自行动。”
“小齐你得去一趟医疗部,三楼。”刘东放转身拍拍齐沅的肩,“有人要见你。”
齐沅虽然有些疑惑,还是点了点头。他已经入了编制,领导的话不能不听,便老老实实和冉瑭道别,离开总部。
医疗部的三楼是做各种检测的地方。齐沅一上去,还没开口问话就被笑容甜美的护士领着,把各种五花八门的仪器测了个遍,光是血就被抽了三大管。随后,护士把他安顿在休息室的椅子上,让他等“罗老”。
齐沅晕晕乎乎垂头坐着。他本来就贫血,忽然的失血让他手脚无力,额头上沁出冷汗,身子一阵阵发软,像是陷在棉花里。
“听说,这次的新人里有个身体虚弱的废物,现在我可算是见到了。”
他正难受着,一道满是轻蔑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齐沅抬眸,一个身穿深红色休闲连帽衫和牛仔裤的青年站在自己身前,棕色短发钢针般立着。
齐沅感到一阵茫然,他身上没力气,抬眼的时候有冷汗顺着睫毛往下淌至眼眶,眼里充盈着水光,让他眼前一片模糊,看不清来人的五官。
“请问你是?”他缓缓开口,眨了眨眼仍然觉得视线不甚清晰,便掏出兜里的手帕在眼角擦拭。
“哼,你还不配知道——为什么你有谢临的手帕?”那道声音忽然变得异常激动,甚至有点破音:“难道你们真的和传言中那样,组队成功了?不可能!”
齐沅把汗水拭去,眼前终于恢复清明,他靠着椅背抬眼看去,看到来人浓眉下满是诧异的单眼皮,眼睛很长,俯视的时候显出高傲。
他的视线锁定在手帕一角那个烫金的“谢”字上。
“没有,我已经和谢临解除组队了。”
齐沅心下了然,轻轻摇头。他还有点晕,声音放得很轻,听在对方耳朵里就有些心灰意冷的意味。
“呵,我就说八大家族之首怎么能和你这种野小子组队。”
浓眉青年松了一口气,右手的红色手环闪烁间,调出了通讯界面,对面的用户名是四个大写的英文字母。
“听说你和冉家那小子擅自跑进魇境里被虐了一顿,还是谢临去把你们捞出来的。”浓眉青年话不少,“区区一个B级魇境能把你折腾进医院,我看你还是别干了吧。”
“小齐也是老夫喊来的。”一道苍老的声音接话了。
这次是谁?
齐沅揉了揉眉心,偏头看过去,一身道袍的白发老爷子笑眯眯站在门口。
“罗,罗兰会长!”
被称作小陆的青年也循声望去,看见老爷子,被吓了一跳:“您这么早就来了?”
“老夫要先和小齐说些事。”被称作罗兰的老爷子朝齐沅招招手,指了指隔壁屋,后者积攒了一点力气,依言晃晃悠悠站起身。
“小陆你在这等一会儿。”老爷子的语气十分随意,听上去甚至是在使唤人,浓眉青年的脸上却没有任何不满,连连点头,竟是乖乖坐下了。
罗兰坐在会客桌前,手握一杯泛着清香的茉莉花茶,神情闲适。
“说说吧,第一次破魇什么感受?”
齐沅也捧起自己面前的杯子轻轻啜饮,茶水有点烫,白雾拢在他墨色的眼睫:“不算容易,但挺有意思的。”
罗兰笑而不语,拉过他的手腕再次探查一番,说道:“不错,魇境被破解后,你的灵魄果然充盈了一些。”
“我能问个问题吗?”
“说。”
“魇境消失后,残余的灵魄应该是被我吸收了。”齐沅斟酌着描述,“但与此同时,我还感觉到一些和魇主相似的情绪。”
孤独。齐沅指尖贴着温热的杯身紧了紧。
恢复那段记忆的感觉不好受,如今回想起来,他都感觉有凉意渗透自己这具空薄的躯壳。
“这不是废话。”老爷子胡子一吹,“残留灵魄的性质,也就是魄相,由魇主此前的最强烈的情绪决定,自然也会影响你。”
“原来如此…谢谢您。”
“不过,你能这么快就完成第一次破魇,老夫是没想到的。”
“只是运气好。”
“少来这套,年轻人不要妄自菲薄。”罗兰瞪了齐沅一眼。眼前的黑发青年虽然身体孱弱,刚才的检测报告里,许多指标都偏低,但是却拥有最高级的仪器都难以估量的灵力。
这是他能成功破解魇主心魔的关键。
“净魂师有千余年历史,曾经不是没人和你一样在魇境里做出一些在崇尚武力破魇的净魂师界显得离经叛道的事。”老爷子语气逐渐变得正经,“但他们都失败了。”
“因此,除了老夫之外的老家伙们,对于你这种行为都不看好。”
“但老夫看好你。只要继续这样破魇,你的灵魄修复速度不会慢。”罗兰放下茶杯看着齐沅,锐利的目光里有毫不掩饰的欣赏。
“想不想继续尝试?现在正好有个合适的目标。”
“我很乐意。但是,您为什么支持我这么做?”齐沅轻声问道。从刚才陆姓青年对眼前老爷子的称呼中,他已经明白了他的身份。
净魂师协会总会长,罗兰。在原文里,他是这个圈子里只手遮天的大人物,资历深厚,平时并不常出面管理协会,十分神秘。
这样运筹帷幄的角色,想必不会平白无故帮助自己,一定有他的目的。
“老夫爱才之心泛滥成河,不行吗?”罗兰被下坠的眼皮压得细长的眼睛眨了眨,“也算帮老夫一个小忙。”
“……那么,您说的下一个目标是?”
“最近协会收到不少目击情报,”罗兰满是皱纹的手指在桌前轻点,虚拟屏很快出现,上面显示着晦暗不清的图像,“西海岸有一条幽灵船。”
和罗兰结束谈话的时候已经是深夜,齐沅去食堂吃了饭,回到宿舍。手环上,关于幽灵船魇境的任务情报已经显示在他的主菜单。
洗完澡躺在床上准备睡觉的时候,齐沅忽然注意到,除了他以外,还有其他净魂师也会参与破除此次的魇境,具体是谁则没有显示。
第二天清早,手环的滴滴声把他喊醒,“幽灵船”魇境的波动出现在城市的西海岸。
一小时后,齐沅站在西海岸最大的码头,定定看着前方的海面。阴风阵阵乌云滚滚,海浪翻涌下,远处的地平线混沌不清。
没想到这么快就要独自一人前往魇境了。
海鸥乘风在海面滑行,齐沅裹紧了肩头的围巾。他今天已经穿得足够多了,却还是感到冷,潮湿的海风吹在脸颊上想把刮刀,带来细密的刺痛感,很讨厌。
有点孤单,他想。
忽然,一道闪电划破晦暗的天空,惊雷声传来,几层楼高的浪潮中心被突兀地分开一块,一只被黑雾包裹的轮船幽幽出现在巨浪中央,驶向栈桥。
齐沅深吸一口气,在狂风中稳住身形准备入魇,手腕却被一只带着凉意的大手狠狠扣住。
他下意识回头,却被咸腥的海水迷了眼,只隐约看见一道高挑的深色人影,肩膀上坐着一团黑色的小东西。
“谁告诉你……”被彻底吞入翻涌的浪潮之中时,他听到一道咬牙切齿的声音。
“谁告诉你,我们已经解除组队了?”
被冰冷海水包裹的窒息感不知过了多久后终于褪去,齐沅缓缓睁开眼睛。
灰白低矮的天花板印入眼帘,顶部的白炽灯有些刺眼,他躺在一张摇摇晃晃的硬板床上。
“快醒醒!这可是咱们第一天上工,快起床!”
温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有谁伸手轻拍他的肩膀。
他揉了揉眼睛,在微小的晃动中撑起身子从床上坐起来,发现身上的衣服变成了一件松松垮垮的背心和一条大裤衩。
万幸的是,手环还在。
齐沅扭头,小麦色肌肤的青年扒在床边朝他露齿一笑,五官柔和阳光,八颗大牙洁白到反光。
谢临不在。
入魇前,抓住自己手腕的那个人应该是谢临——被卷入浪潮之中时,他似乎还对自己说了什么,只是当时的环境太恶劣吵杂,有点没听清。
原来即使一起入魇,也是会分开的。
不过他和谢临的组队早已废除,这次他又为什么要特地找过来呢?
齐沅有些茫然地眨眼,坐在床上没动,于是身旁的青年再次出声提醒他。
“醒了就快点换衣服吧,今早你负责上层甲板的维护保养。”他拉着扶手从床边的小梯子跳到地板上,指了指角落里的衣架。
齐沅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到一套蓝白相间的水手服。
他这才意识到青年身着同样的服装,胸前别了个小小的金属名牌,上面写着“霍光”,边上是四个小字,初级海员。
“我去洗漱,你动作快点。”霍光转身拉开一扇小门走进去,房间里只剩下齐沅一人。
好像……进入了一种全新类型的魇境。
齐沅麻利地翻身下床,床下的小桌子上也放着一枚名牌,他拿起来一看,上面是自己的名字,职位也是初级海员。
房间里的另一张床在他床的斜下方,两张床隔空重叠了一部分,除此之外,只有一张小桌板,一面小镜子和一块小小的显示屏。
这里没有窗户,狭窄逼仄的空间给人一种压抑感,灼目的光源照亮房间的每一角。屋里的陈设很新,齐沅却感到不那么舒服,他摸了摸胸口,心跳的略微有些快。
这应该就是冉瑭曾经提到的情景类魇境,这类魇境的魇主擅长藏匿自身。净魂师入魇后,会被随机分配一个需要扮演的角色,而他现在就必须好好扮演一个小水手。
齐沅伸手取下属于自己的工作服,套上后才发现衣服略微有些大了,水手服短袖的深青色披肩顺着肩膀延伸出去一节,勾着蓝边的白色长裤也有些宽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