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板仍在微晃,和披肩同色的领巾有些难系,他站到小桌前对着镜子调整,却忽然意识到违和感的来源。
本该是军蓝色的领巾,在镜子里却是红色的。
齐沅瞬间皱了眉,寒意顺着他捏着柔软布料的指尖传入身体,他强压下心中的恐慌,抿着嘴弯腰对着镜子仔细观察,发现镜子里的领巾……大部分是红色的。
那片深红覆盖了整条领巾和部分披肩,在颈侧带来黏腻的触感,只剩零星的地方还能看见一点深蓝。
就像是喷溅上去的新鲜血迹一样。
“你怎么了?”声音蓦地从齐沅身后传来。
齐沅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回头,只见穿戴整齐的霍光一脸疑惑站在自己身后。
“没什么。”齐沅勉强朝他扬起一个笑,又瞄了一眼镜子,里面的领巾已然变回深蓝。
“是第一次正式出海,紧张了吧?看你额角都冒汗了。”霍光朝他了然地点点头,递给他一张纸巾。
齐沅道了谢接过,发觉纸巾的末端有点潮。
“哎,其实我也很紧张!你看我这手汗出的,别嫌弃啊。”霍光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低头看了一眼表,“糟了,还有十分钟就到五点了!”
“我负责船尾,现在就得走——你也快点啊,咱不能坐电梯,顶层甲板你得连上四楼。回见!”
霍光说完就匆匆拉开房门跑了出去,齐沅也穿戴完毕,伸手拿过衣架上的帽子戴好。出门前他最后看了一眼镜子,一切如常,蓝白相间的水手服穿在身上显得人很精神,忽略刚才诡异的小插曲的话,这是一个还算愉快的开场。
霍光所言不假,他们的房间在整条船偏下的位置,齐沅在昏暗的走廊里兜兜转转,终于找到了员工楼梯,一路小跑上了顶楼。
当齐沅气喘吁吁跑到顶层甲板的时候,太阳正好从海平面那头升起,把原本灰蒙蒙的天空染上浓烈的橘色,远处的积云翻涌着透出一缕缕熹微晨光,连波光粼粼的海面都泛着一层浅红。
他正要感叹如此的美景,却又本能地感到一阵令他毛骨悚然的违和感。
被夕阳笼罩的海面似乎少了什么颜色。
海水里没有蓝色,一点儿都没有。
这不对劲。
早上五点的甲板上空无一人,齐沅绷着神经 ,从带有直升机停机坪的顶层甲板快步下到开阔的中层甲板,找到背光的地方,靠近栏杆往下一看,海面依然不是蓝色。
是一种很微妙的,如梦似幻的淡粉红色。
这个魇境有问题。
齐沅伸出左手轻轻搭在冰冷潮湿的栏杆上,试图让凉意给自己逐渐混乱的大脑CPU降降温,海风腥咸涩口直往他嘴里灌,他控制不住地扶着栏杆弯腰咳起来,麻木地盯着船下激起的粉色浪花。
“第一天上工就摸鱼?”潮声翻腾中,一道浑厚的声音从他身侧传来。
齐沅呛咳着在风中侧头看去,身穿白色海员制服的高大络腮胡男人叼着雪茄眯着眼睛一脸阴沉地盯着他。
即使身穿规整的制服,他胸口的肌肉轮廓也十分明显,袖子挽起,露出的手臂汗毛浓重,肌肉虬结,看起来就不太好惹。
他的名牌上写着“曾安”,边上赫然是大副二字。
“不好意思,我第一次正式出海,有点紧张。”齐沅顺着刚才霍光的说法找借口,“稍微有点晕船,来这里缓了一会儿。”
晕船是假的,不过紧张是真的,四舍五入他倒也没说错。
“看你这一副快吐了的样子就知道。你说你这腿细的还没我胳膊粗,怎么选上正式海员的?”曾安吸了一口雪茄,吐出的烟还没来得及形成烟圈就溃散在风中,他走近两步陡然凑近齐沅的脸,低声恐吓道:“是不是走后门的啊?”
他身上的烟草味很浓,混在海风里也隐约能闻到一点,齐沅手握紧栏杆才控制住自己不要下意识后退。
“比起无端的猜测,您似乎才是真的违反了规定的人吧?”他微笑着开口,声音清浅,“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海员是不可以在吸烟区以外的地方吸烟的。”
齐沅回忆着路上随便看了两眼的海员手册,轻咳两声继续说道:“您出现在甲板上的时候烟蒂就已经不剩多少了,代表您刚才在室内也吸了一路——我说的没错吧?”
“哈哈哈!”
曾安愣了几秒,转而放声大笑起来,他一边笑一边用粗糙的手指捏灭了烟头,扔进一旁的垃圾桶里。
“好小子。”似乎是被齐沅镇定自若的态度惊到,他的目光中终于没有了轻蔑,隐隐透出一点欣赏,“我算是相信你是被选出来的了。”
“这样,我不计较你摸鱼,你也别把我一大早偷偷过烟瘾这事儿告发给老孔。就他那板正的要死的性格,指定又得要耳提面命地唠叨。”
他走上前大力拍了拍齐沅的肩膀,让后者又是一阵咳:“你快工作去吧,一会儿早饭多吃点,你这肩膀瘦的硌手,咱们水手可不能这样。”
看来这位大副虽然看起来凶狠逼人,却是个不拘小节,大大咧咧的性格,应该不难相处。
齐沅顺从地点点头,照着海员手册里获取的知识走到甲板前方开始洗刷被染上污垢的地板,然后又跑去甲板后面的区域检查各种设备的运转,顺带观察周边的环境。
虽然他拥有的海员知识连三脚猫都算不上——但反正这是在魇境里,不把船搞沉就行。
打工人的时间总是度秒如年的,正当齐沅在甲板上忙到满头大汗的时候,海平线那头的旭日仅仅升起来一小截,经过校准的手环显示现在是早上六点半。
大副曾安走后,甲板区域再也没出现一个人,齐沅一边收拾休闲露台区的桌椅一边调出虚拟屏,这个魇境的能量波动竟然超出A级一大截。
意识到这次的破魇难度之高,他轻点屏幕,查看净魂师列表,三个id赫然在列——LINN,世界最强净魂师,以辞。
果然谢临也在这个魇境里。
既然自己正在进行角色扮演,那其余入魇的同行们估计也是一个状态,只是不知道他们分别都是什么角色。
目前看来,情景类魇境里的魂魄或是灵魂都处于一种认为自己所处的就是现实的状态,他还不清楚贸然让他们意识到自身所处的空间是虚幻的话会发生什么,而魇主在这艘船上的位置现在又不得而知。
“齐沅!”
齐沅刚刚关闭屏幕,清朗的声音正巧传来,他抬头,看见霍光站在顶层甲板上。
“快七点啦,咱们可以去吃早餐了!你饿不饿?”
齐沅的肚子适时地发出咕咕声。
也对,天大地大,吃饭最大——毕竟吃饱了才有力气思考对策。
“就来了。”
他摆好最后一张椅子,朝同事走去,暖色的晨光在他身后的甲板上拉出单薄颀长的影子。
这艘船整体设计偏向奢华,自助早餐在三楼甲板后方的观景餐厅。当然,作为小小海员的齐沅他们自然是不能坐在被透明玻璃环绕,晨光照耀的精美桌椅前享用早餐的,船员的用餐区域在餐厅角落的小房间里。
餐厅门口的数码屏幕上滚动着这艘小型邮轮——银月号的简介,齐沅取餐的时候大致扫了一眼,这艘船供乘客活动的区域有四层,四层到二层对应三个甲板区域。四层有两个餐厅,中间是露天活动区,最前端就是刚才他们来的顶层甲板。
二层和三层对应中层和下层甲板,室内有各类客房和多功能大厅,以及一些后勤区域,最前端则是驾驶室。一层是大堂和商业区,还有海员们的房间,负一层则是发电室和机房。
早餐对于海上航行来说是丰盛的,齐沅正饿着,林林总总拿了两个面包,一些炒面,两个煎蛋,一杯牛奶和一些水果,很快就全部消灭完毕。
七点半之后,陆陆续续有乘客从餐厅正门进来,霍光咬着热狗,透过遮挡帘神神秘秘地说:“听说这次的粉海寻宝之旅来了好多名人呢。”
“粉海?”齐沅捧着牛奶问。
“对呀,就是这片粉色的海域。传说在粉海埋藏着海神的宝藏,这次出海就是一个神秘人为了寻宝召集的队伍,乘客都是大人物呢。”霍光用胳膊肘捅了捅齐沅,“咱俩还是很幸运的。”
“这船上一共有多少人?”齐沅喝完最后一口牛奶,舔了舔嘴唇。餐厅里这会儿已经进来了三个人,但都不是谢临。
按照霍光提供的情报,谢临如果是乘客,应该会在早餐时间出现在这里。
“就十几个人吧?具体的我也没印象了。”霍光小声说,“看,那个是最近大火的侦探小说家,杨柳!”
“咖啡没有冷的吗?”被晨光照亮的透明餐厅里,霍光指着的方向,一个身穿黑色连衣裙,面容秀丽的长发女子站在取餐台前,青葱玉指在台上轻点,微胖的厨师连忙跑去与她交涉。
“那边是航海协会的会长周必横和他的妻子李颜,他俩真是和新闻里说的一样如胶似漆呀!”霍光又朝另一张靠窗的餐桌指去。
在那里,身披白色薄貂的美妇正亲昵地给身穿黑西装的中年男子喂菠萝。
“我不管你们做多少遍保证,这个房间我必须换!”
突然,一道粗粝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一位戴着鸭舌帽,穿着夹克衫的高大男子走了进来,身旁跟着一个穿着服务生制服,腰间围着黑色围裙的人。
“那个骂骂咧咧的是著名探险家王东,早听说他脾气臭,没想到这么过激……”霍光啧啧感叹,但齐沅却被王东身边的服务员吸引了注意。
“你…您的房间是豪华海景房,窗户外面就是大海,不可能有人能半夜敲窗户啊。”
那位服务员一头钢针般的短发,身量也很高,站在高大的王东身边并不显得弱势,只是此时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压抑着的憋屈感,浓眉也紧紧皱着,一脸不耐。
“小小一个服务员还和我杠上了?说我骗人是吧?你等着,等我回去就和媒体曝光你们!你滚蛋吧!”
王东怒气冲冲拉开椅子,朝棕发服务员挥手:“别再让我看见你!”
那服务员明显也早就没了耐心,二话不说就转头离开,一脸怒气地朝着齐沅所在的员工用餐区走来,一个和他同样装束的波浪头女服务员赶忙笑脸迎上去安抚王东。
“别看了,咱们吃完还得继续上工,别到时候被陈二副抓包,如果是曾大副就更惨了,他可凶了。”
霍光在齐沅耳边嘀咕,但是齐沅并没有听清他都说了些什么——他已经和挂着“陆准”胸牌的服务员遥遥对视了数秒有余。
原来那个在医疗部见到的青年叫陆准。
他竟然也来了这个魇境。
虽然在医疗部的初见并不算得上愉快,但是在一个接近S级的魇境里,精神和智力都正常的净魂师肯定不会选择因为一点小矛盾而放弃合作。
齐沅是这样想的,陆准明显也正有此意,他看着齐沅的目光虽然仍然算不上友善,却也是一副稍微松了口气的样子。
“你还见到其他人没?”
早餐后,齐沅和霍光道别,来到下层甲板后方的阴影里装模作样地收拾纤绳和各类仪器,陆准悄悄跟在他后面也来到甲板,两人终于有了私下交换情报的机会。
“没有。”
齐沅看着身材高大的陆准一身紧致的包臀围裙加白衬衫,隐隐有些想笑,考虑到后者一副“你敢笑我就宰了你”的表情,他还是正色回应。
“啧,谢临遇不到四眼田鸡遇不到,偏偏遇到你这个风一吹就倒的野小子。”
陆准的脸色又不太好看了。
“四眼田鸡?”
“宋以辞,我队友。”陆准没好气地瞪了齐沅一眼,说道:“也真是奇了怪了,我昨天给谢临发消息问他和你解绑的事情,他没回,转眼就又和你一起到魇境里来了。”
他撇撇嘴,继续说道:“情景类的魇主善于伪装躲藏,不好找,想直接斩杀都没法,也不能随意动用灵力打草惊蛇,麻烦得很。先找到他们两人再说吧。我的房间在客房区,能看到乘客那边的动静——应该还有几个人没出来吃早餐。”
“嗯,你就盯着客房区吧。”齐沅点点头,“最下层的区域里应该有他们两个其中一人。”
“你怎么知道?”
“海员手册里有写,这艘船上的高级海员只有船长,大副和二副。船长姓孔,大副姓曾,二副姓陈,只剩普通海员。负责上层区域的是我和霍光,那就只剩负责底层的机工了。”
“……你还挺会分析。”
陆准诧异地看了一眼齐沅,他被笼罩在阴影里,水手服宽大的披肩盖过了他瘦削的肩膀,白色长裤勾勒出笔直纤细的腿部线条,竟然还带着领巾和海军帽,帽檐把他的刘海压到靠近大眼睛的位置,整个人显得格外幼态,像个还在抽条的少年。
其实蛮可爱的。
陆准被自己突然冒出的想法吓了一跳,立刻感觉脸上有点烧,他在齐沅疑惑的眼神中狼狈退后几步,嘟囔了一句“分头找有事传讯”,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齐沅看着他肩宽背阔的背影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加速了手上的动作,想争取早点完工留出一点时间来找人。
整理和清洁前后甲板的工作并不轻松,卑微打工人小齐勤勤恳恳从早上八点一直干到十点多,甚至偷偷动用灵力去移动物品,才总算是收拾的差不多了。
他站到护栏边上吹吹海风举目远眺,天空中不知何时飘起了细雨,砸在栏杆上溅了一些到他的脸上,凉凉的感觉冲淡了一些海风的腥气。雨滴落入水中就细细密密地晕开,他看着水汽氤氲的海面,竟然逐渐接受了海水是粉色的这一现状。
看来不管在哪里,长时间干活都是会掉san的。
齐沅有些无奈地自嘲,一扭头看到曾成又出现在甲板上。
“人看起来弱不禁风,干活倒是挺利索。”大副环视一周甲板后,朝室内扬起下巴。
“进去歇会儿吧,雨要下大了。”
得到喘息之机的打工人小齐丝毫没有推辞,果断转身进入室内,和后甲板联通的地方是船的二层,他在客房区的中段茶水间和陆准再次碰头。
“找到人了吗?”陆准显得有点烦躁。
“还没。我在工作间隙去一层绕了一圈,没见到人,其余时间都在前面三层甲板和后面的甲板,除了航海协会的会长夫妇来过,没有其他人。”
“啧,我这也差不多。”陆准说,“这两层别的人我都确认过了,都不是,还差三个人的房间一直没动静,我也不好随便进去。”
“看来真的要往最下层找了……”齐沅食指抵在唇前思索着,“我正好是休息时间,一会儿正好去负一层找找。”
“我也一起吧。”陆准语气有点别扭,“我那个服务员女同事对待工作热情似火,我也就是在房间里待命的份。”
齐沅点点头,茶水间却忽然响起一道稳重雄厚的男声:“所有船员请注意,所有船员请注意。请空闲人员立即前往宴会厅准备今日中午12点将要举行的迎宾派对。”
两人对视一眼,皆是叹了口气。
当个打工人很难,当个自由自在的打工人更难。
宴会厅在银月号一层靠前的位置,一进门就是富丽堂皇的各类桌椅摆设,正中央有个小小的舞台,上面有一面很大的镜子做背景,一位样貌随和的男子站在舞台不远处,见到两人到来朝他们招了招手。
“来,你们负责把食物摆到对应的自助餐盘里,端到取餐台上固定。”胸口写着“陈顺哲”和“二副”的男子手指向不远处的餐车。
两人任命般开始再次打起临时工,中午的菜肴很丰盛,憨厚的厨师站在餐车前招呼着,名牌上写着陶磊。
“中午有糖醋排骨,照烧鸡腿,香酥大排……小伙子们都喜欢吃吧?一会儿等客人他们取完餐,别拘谨,放开吃!”陶磊胖乎乎的脸上笑容满满,让人不禁产生亲和感。
一阵闪光灯忽然袭来。
“菜品倒是不错,就是不知道口感如何,用料是否真实?”一道尖细的女声伴随灯光响起,拿着便携话筒的短发女子忽然出现在陶磊身前,身旁跟了一个举着相机的高挑长发青年,两人都是西装打扮。
“赵女士,宋先生,本次派对十二点开始,现在还在准备阶段……”陈二副赶忙跑来阻拦女记者的采访,“还请二位稍作等候再来。”
齐沅把干锅包菜端到餐台,饶有兴致地看着这场小闹剧,身旁的陆准却忽然绷直了身子。
“是四眼田鸡……”他从嘴巴缝里蹦出四个字。
齐沅愣了一下,随即把视线重新聚焦在摄影师身上。那人对着餐车,厨师和二副一阵猛拍之后总算放下了镜头,带着单片眼镜的清俊面容也就显露出来。很明显他也注意到了齐沅这边,正弯着嘴角看过来,眼角微挑,人在浅灰色的西装包裹下显得温文尔雅。
“人家不是四眼。”齐沅轻声打趣。
“那就三眼田鸡。”陆准面色忿忿,“宋以辞化成灰我也认得出来,在这整什么花里胡哨的单眼镜,还穿西装。”
“……那是人设吧。”齐沅扶额。
“等等,他有话要说。”陆准和宋以辞对上视线,放菜的身影一顿。
齐沅默默接过他手中的碟子,示意他过去,于是陆准便借着从餐车上重新拿菜的机会接近沈摄影师。
齐沅站在餐台边,看到陆准弯腰取菜,然后站直的时候和宋以辞擦身而过,后者嘴唇细微动作了几下。
“他说有人盯他,我们先暂时不要和他交流。”陆准端着辣子鸡丁走回来,凑到齐沅耳边小声说,“但他给我塞了张纸条。”
在陈顺哲和陶磊的轮番劝说之下,赵姓记者终于勉为其难领着宋以辞退场,齐沅和陆准又忙活了一阵,总算在会场里时钟的时针完全指向12之前完成了摆盘,宴会厅中的各色彩灯也完全亮了起来,照得满屋飘香四溢的美食愈发可口诱人。
之前在早餐厅见过的乘客们陆续步入宴会厅,二副和大副换了班,大副曾安穿着西装出现,陆准现在的搭档,一头金色大波浪的女服务员韩灵儿和霍光也来到了现场,却仍不见谢临的身影。
12点整点,复古时钟上层的小布谷鸟叫声连连,宴会厅内早已站了十来号人,中央舞台的灯光略微黯淡下来,身穿船长制服,头戴船长帽的中年男子出现在台前,他的鼻子很宽,两鬓已经斑白,面容十分慈祥,但仍具有健壮的体格,聚光灯打在他挺直的脊背上。
“各位女士们先生们,欢迎搭乘银月号参与本次的粉海寻宝之旅。我是这艘船的船长孔国明,我在这里衷心感谢你们的到来。”
齐沅和陆准对视一眼,借着暗下去的灯光往会场的侧门移动。
“宋以辞让我们去资料馆找信息。”
陆准把一张皱巴巴的小纸团递给齐沅,两人在走廊里快速奔走,齐沅匆匆打开,看见上面用墨水笔写着“资料馆”,然后画了一艘船,在船底标了红点。
“资料馆就在一层。”
齐沅事先记住了这艘邮轮的结构图,带起路来显得轻车熟路,很快两人就来到了目标地点。
资料馆不大,正门口放着一艘模型船,两侧的走廊里则张贴了一些关于这艘银月号建造时期的一些图片和资料记录。
“银月号的建造要追溯到20年前……”陆准凑到一张海报上看了看,“这么大篇幅,我们要怎么找到有效信息呢?”
“不用找。”齐沅弯腰从船模型下摸出一枚小芯片,“他已经替我们找好了。”
陆准接过芯片,大吃一惊:“这是用在净魂师手环上的……你怎么找到的?”
“纸条上画着呢。”齐沅指了指他的手环,“快打开看看吧。”
两人躲进资料馆走廊的尽头,陆准小心翼翼捏起芯片插入自己手环的凹槽,在虚拟屏上点开弹出的文件。
“昨日,银月号邮轮发生沉没事件,截至目前死亡人数已超过十人……”
“悲报!粉海之旅竟成了诸多名人的最后一次旅行?银月号沉没的原因还在调查中……”
“经调查,银月号打捞出水的部分船舱里有大量血迹。传闻中引人发狂的粉海难道是真?”
大量新闻头条出现在两人眼前。
“看来宋以辞已经查出这个魇境的背景了。”齐沅的目光停留在资料馆海报上的一角,那里的“银月号最新全景照片”停留在三年前。
那是银月号沉没前的最后一张照片。
“如果我和他想的一样,现在的时间点应该就是……”
齐沅的话说到一半,资料馆骤然陷入一片漆黑,只剩虚拟屏幽幽的冷光照出两人的脸。
“什么情况?”陆准问道。
“回宴会厅看看。”齐沅点开手环的手电光,奔跑起来。
“你是在命令我?”陆准刚想发怒,却看见眼前人只留给自己一个果决的背影,气冲冲跺了跺脚,还是选择追了上去。
“怎么回事,停电了?”
“呜呜,老公,你在吗?”
“这艘破船还能不能行?哪哪都出问题,我要上报!”
“小宋!摄像机夜视模式开一下赶快拍,素材不能漏!”
“大家不要惊慌,暂时不要随意走动,我和大副都还在这里。”
临近宴会厅,齐沅把手电默默取消混入了人群,陆准也顺势照做,人们被突如其来的黑暗吓得不轻,宴会厅处在一楼中央,即使打开房门都没有什么自然光照进来。
这阵黑暗持续了将近五分钟,齐沅跟陆准在一片漆黑之中也找不到宋以辞,只好等在靠近角落的位置,却久久不见光明重现。
“怎么还不亮?这艘船果然有问题!”
人群中的质疑声渐渐多了起来,即使孔船长尽力温言安抚,也仍然无法阻止人群之中蔓延的恐慌。
“只是跳闸,别想太多。”
场面愈发混乱之时,一道清冷磁性的声音从宴会厅门口传来,语气隐隐透出几分随意和淡然,人群在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这声音……有点耳熟。
齐沅下意识屏住呼吸,灯光开始忽明忽暗的闪烁,大厅片刻后果然完全恢复了明亮。
齐沅第一时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看见一道身穿黑色连体工装服,肩宽窄腰的人影。他的面色比往日还要冷峻一些,一头金发淌着熠熠流光,一条发带系在额间遮住了他凌厉的眉峰。
那人深邃幽蓝的瞳仁也定定望着齐沅的方向,好像早就知道他站在那里一般。
冥冥之中,他们在一片漆黑中也准确定位到了彼此。
齐沅看惯了一身黑风衣的谢临,如今突然看到他一身工装加腰带和发带的休闲打扮,腰侧还绑了个工具包,忽的有点不适应。
对于普通机工来说,那人的气场貌似过于强大了点。
不过这身打扮也蛮帅的。
虽然自己理应抗拒书中所谓的“渣攻”谢临,但真的看到他的一瞬间,齐沅竟莫名感到有些安心。
这么想着,他对谢临弯起唇角,却在下一秒听到一声凄厉的尖叫。
“他要回来了,是他,他要回来了……”侦探小说家杨柳手中的盘子应声落地,噼里啪啦碎成好几片,她细长的手指颤抖着指向舞台中央,于是所有人的目光都朝那里看去。
舞台背景的镜子上,一行深红色的文字赫然出现。
“大海会记住每个谎言。”沈以辞伸手在单片眼镜边缘轻按,缓缓读出镜面上的字。
那行字应该是刚写上去不久,红色的液体顺着镜面往下滴落,蜿蜒出条条血丝般的痕迹,就像是有人真的在镜子前呕出了这么多血,用手沾着一笔一画写在镜子上的一样。
“真的是他……”航海协会会长夫人李颜紧紧挽着丈夫的手,双腿发软,泪流满面。
“大家先不要慌张,这肯定是谁的恶作剧……”经验丰富的老船长站在台上,也有些不知所措,只能徒劳地安抚。
大副曾安显得异常愤怒,他拿着一块抹布怒气冲冲出现在台前刚要擦,却发现那行血字以一个极快的速度消失在玻璃上,就像刚才的一切只是众人的幻觉而已。
“我就不该来粉海,报应,都是报应……”王东张皇失措地抱头大吼,“这艘船已经被他诅咒了!我们一个都逃不掉!”
场面陷入更甚一步的混乱。
“不好意思……大家能听我说两句吗?”齐沅不知何时出现在镜子边上,谢临在嘈杂中也走到他身边站定。
“你一个小水手有个屁发言权?”王东激动地冲他大吼。
“这不是普通的镜子。”齐沅冷白的手指在镜子上轻按,触感很凉,在镜子光滑的表面上隐隐有许多未干的水渍。
“你看看这个行不行?”陆准从人群中挤出来,递给齐沅一支打火机。
“可以,谢谢。”齐沅接过打火机,指尖轻轻发力,细小的火苗出现在他掌心。
“小伙子,你这是要干什么?”老船长一脸疑惑地望着他。
“解开你们说的诅咒。”齐沅朝他笑笑,把打火机凑近镜面上的水渍。
刚才那行血字浮现的时候,他也关注了镜面的边缘,上面隐隐有些模糊的雾气,证明当时的镜子具有一定的温度,而刚才血字消失后,镜面却是冰冷的。
“如果我猜的没错……”
火苗摇曳间,附近透明无色的水渍再次变成猩红。
“这是!”场下的众人纷纷显出惊愕。
“一种遇热变红色的透明液体罢了。”齐沅收起打火机,对着一小截血色字迹轻轻吹了口气,肉眼可见的,红色又淡了下去。
“这就是你们所说的,诅咒的真相。”
“不对,停电的时候大家都很慌张,照明恢复的时候镜子前也并没有人。”航海协会会长周必横说道,“你的推论不成立。”
“那是因为这面镜子自带加热和冷却功能好吗。”陆准一脸看弱智的表情看着他,手中举着一根电线,源头竟是那面镜子的侧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