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临压着眉头沉默了一会儿,终于低声憋出几个字:“窗户太脏。”
齐沅疑惑地回忆了一下阅览室的窗口,没有什么脏乱差或者有虫的印象,不过谢临来都来了,再纠结他为什么来也没有意义,反正这空隙虽然窄小,他和谢临都还算苗条,勉强也站得下。
只是稍微有那么点不太方便活动。
拿出放在口袋里的半张照片的时候,齐沅的手不可避免的碰到谢临好几次,身子和他也几乎靠在一起,那人对此倒显得并不介意,甚至紧皱的眉头都舒展了些。
难道是突然对推理线索感兴趣了,不惜和别人挤在一起也要第一时间看照片?齐沅悄悄瞄了一眼某大佬逐渐转晴的脸。
真是个奇怪的人。
“说起来,早知道应该把隔壁办公室的那半张一起带过来才对。”齐沅把注意力移到手中的照片。
谢临瞥了他一眼,径自打开手环在虚拟屏上轻点,没说话。
而后,齐沅的手环发出震动。
是冉瑭发来的消息吗?他点击虚拟屏里弹出的对话框,发现是个陌生id。
【LINN:[前半.jpg]】
这是……
陌生用户发来的图片,正是之前谢临在办公室替齐沅拍下的那张集体照的前半。
齐沅盯着那张照片愣了一会儿,又看了看发信人id,才想起来偏头朝谢临说了句“谢谢”。
谢临不以为意地点点头,曲起手指在他手中后半张照片上轻敲,言简意赅:“拍。”
不得不说谢临对于手环的各种功能都了解全面,齐沅照他的提示,把手中照片咔嚓拍下,然后在虚拟屏上点触,把两张照片调成一样大小,拼合在一起。
五年级合照的全貌终于展现在两人眼中。
齐沅深吸一口气,把拼好的照片放大,让身穿黄裙子,表情木讷的李悠出现在画面正中央。
照片已经很老旧了,各处都有些泛黄,尤其是后半张照片上的学生,五官并不清晰,但能基本看清衣着和表情。
坐在她左边的女孩是短头发,她搂着身边的两个姑娘笑的灿烂。她左边的女孩戴着眼镜,衣服整洁,身材偏瘦。再左边,是一个白净可爱的卷发男孩,手紧张地绞在身前。
齐沅轻轻叹了一口气。
事情朝着不太理想的状态发展了——好像他不得不接受自己所有推测里,最坏的一种可能。
手环又是一阵震动。
【LINN:[良留市2000年5.0级地震综合资料.pdf]】
“这是怎么查到的?”齐沅表示惊讶。
“净魂师资料库。”谢临淡淡瞥了他一眼,“你还没有权限。”
意外的,齐沅这次并没有在意他后面补充的那半句气人话。
他只是点开文件,抬眼定定看向谢临,然后郑重地道了声谢。
“谢谢你。”
谢临被他突然的正经打了个措不及防,眼中飘过一丝不自然的情绪,飞快地说了句“不客气”便不再说话。
【2000年9月14日下午17时31分,北海省良留市时隔80年再次发生五级地震,伤亡人数尚在统计中。截至目前,在良留市安林南路小学旧校区已经出现三名死亡人员,经调查3人皆为该校五年级学生。】
浏览最上方报道后,齐沅注意到了角落里的信息。
【让我们记住小英雄小果!监控画面显示,地震当天逗留在安林西路小学旧教学楼内的小果在事发的第一时间跑出了教室,却又在晃动中返回了教室内部。救援人员发现她时,她正用小小的身子搂着另外两个孩子,永远被掩埋在了倾塌的教学楼里……】
心一点点沉下去,有股酸涩划过胸口,齐沅深深呼吸,轻声开口。
“谢临…”
谢临看向他变得苍白了几分的脸,垂眸等着他的下文。
“会被卷入魇境的,不止活人魂魄吧。”齐沅侧头回看他,尾音有点抖。
“嗯。”谢临应了一句,他看着齐沅泛着雾气的眼睛和眼尾的两颗小痣,声音也不自觉放得很轻。
“还有受困于此,无法解脱的亡者的灵魂。”
齐沅在听到谢临说出“灵魂”二字的时候,纤长眼睫颤动了一下,仿佛振翅欲飞的蝴蝶。
而后,他微阖双眼,深呼吸后再睁开时,眼中最后一丝动摇也消失殆尽,只剩一点水汽,把他的眼神衬得愈发透亮。
“我知道了。”他缓缓开口,声音也很快恢复坚定,“这件事,就由我们来了结吧。”
第三轮游戏是在黄衣女子的惨叫声中宣告结束的,在由于“地震”关键词引发的第二次震动结束后,她的应激变得更强烈,不断发出连绵尖锐的嘶吼,刺激着魇境里每一个人的耳膜。
齐沅三人从阅览室出去的时候,教学楼中央悬浮着的血色3已然变成了2,空气中弥漫着的血雾愈发浓厚,把走廊都染上一丝淡红。
所剩无几的学生们在二楼和三楼的走廊间来回逃窜,寻觅震动过后没有倒塌,尚能用于躲藏的柜子和桌子。
谢临默默走在最后没说话,齐沅带头往裂痕越来越大的三楼走,和冉瑭简单描述了一下刚才的发现。
“所以,李悠他们四个小朋友在9月14日留校之后,是打算去门卫室偷书的。”
“对。”
冉瑭疑惑道:“这倒很好理解,小孩子淘气嘛,我小时候也经常这样。但他们的目标是门卫室,门卫爷爷四点多就离开了,他们怎么会在五点半地震的时候还在教学楼里呢?”
“我不知道。”齐沅说。
“但可以让他们亲口和我们说。”
“亲口?”冉瑭吓了一跳:“这怎么亲口,我们总不能去问魇主吧?她都这么疯了,人也不知道在哪呢。”
“不是。”齐沅摇了摇头,跨过一道很深的裂缝,来到三楼的走廊。
“我们要问的是她的三个朋友。”
“李悠的朋友?可是……可是她的朋友们不是已经……”冉瑭的神色变得古怪起来,他有些紧张地吞了口口水,还是说完了问话:“他们不是已经死了吗?”
齐沅点头不语,带头走进六年级1班。
他走到教室后方的立柜前,用自己和大姐头事先约定好的暗号在柜门上轻轻敲击了几下。
“叩,叩叩,叩,叩叩。”
吱呀一声,柜门被从内侧推开一条缝。
短发女孩圆溜溜的眼睛第一时间锁定了齐沅,然后满怀喜悦地扑向他。
“你终于来找我们啦!差点儿以为你忘记咱们结盟的事情了呢。”
“难道她……”冉瑭一副信息量过大难以接受的样子,后退几步,瞪大眼睛盯着齐沅怀里的短发女孩。
“大姐头,我突然想到一个事。”齐沅拍了拍女孩的脑袋,蹲下来扶着她的双肩,语气柔和。
“什么事?”短发女孩抬起头,愣愣发问。
“认识这么久了,我们还不知道彼此的名字吧。”齐沅轻轻笑了一下,抬手抹去她脸上的灰尘,手上传来的触感有些凉。
“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齐沅。可以有幸知道你的名字吗?”
女孩抬头,朝齐沅露齿灿烂一笑,然后撸起袖子和他展示肩膀上的苹果型胎记。
“叶萌果。”
“我叫叶萌果,不过大家都喜欢喊我小苹果。”
其实这是齐沅早就注意到的事。
第一次疑惑的源头,是短发女孩的语气和苹果日记本里很像,都大大咧咧的。
随后,卷发男孩脱口而出被堵上的房间是水房,眼镜女孩不假思索地答出教学楼的结构……太多有迹可循的事情引着他的思路,但他始终不愿意往这个方向细想。
直到最后,短发女孩和他躲在那样显而易见的门后,却没被抓住的那一瞬间,他感受着女孩子异于常人的冰冷体温,终于在心里下了定论。
“小苹果,你看看这个是你的东西吗?”齐沅示意冉瑭拿出画着苹果的笔记本。
“是我的日记本!”叶萌果眼睛一亮,连忙招呼还在讲台下面躲着的另外两个孩子。
“花卷,清清,快出来!小齐哥哥找到了我之才丢的日记本!”
卷发男孩和眼镜女孩一前一后爬出柜子。
“你们还没认识吧?他是花卷,大名刘均良。她是清清,大名宋清。”叶萌果捧着日记本,拉着齐沅的手介绍着,“不过……”
像是想起什么伤心事,叶萌果大大的眼睛显出几分低落。齐沅拍了拍她的背安慰她。
“我们还有个朋友叫小悠,但是她和我们走散了。”
“来这里之前,我们在玩躲猫猫,小悠正好负责抓。”头发卷曲的刘均良小声接话。
“她肯定还在我们学校操场上等我们呢。”宋清推了推眼镜,分析道:“我们应该是像科幻小说里一样穿越到了一个和学校很像的地方,我们来之前那阵晃动应该是时空穿梭。”
“只要我们能回学校,就一定能重新见到小悠。”叶萌果揽着两人,给他们也给自己打气,“我们不要放弃,要努力藏到最后,让那个怪人放我们出去!”
冉瑭在孩子们的对话中逐渐听明白了一些事,他一向阳光的脸此刻完全转为凝重,像是连呼吸都忘记了一般,傻傻地盯着孩子们看。
时至今日,谁曾想过,魇境里那样恐怖的魇主并不是什么鬼魂,而真正的灵魂,他们在进入魇境的一开始就遇到了。
而这三个孩子甚至到现在都不知道,他们再也回不到2000年的那个午后。
“可以把日记本再借我看看吗?”齐沅轻声问道。
他有必须弄清楚的事情。
“嗯,可以啊。我们早就是朋友了,没什么不能看的。”叶萌果从短袖口袋里掏出半张被揉的稀烂的纸夹在日记里一起递给齐沅。
“说起来有点不好意思,我才开始写日记没几天,算上我这里的一张纸,也没多少页,嘿嘿。”
齐沅接过那薄薄的却沉甸甸的本子,翻到叶萌果新放进去的那页,谢临和冉瑭一左一右默默凑上来。
【9月14日:今天偷书计划大失败!我们等门卫爷爷一走就去了门卫室,没想到开不开门!小悠不是很开心,我就问她要不要玩点什么陪陪她,她说躲猫猫。她的书因为我才被收走,我决定就躲在课桌下,让她第一个抓】
纸张皱巴巴的,上面的字迹多多少少沾上了泥灰,最后的抓字写得很抖,少了一捺,像是被什么突然中断了。
事情的来龙去脉在齐沅的脑海里逐渐清晰。
“你们常常一起玩躲猫猫吗?”他问。
“小悠和爷爷住,她爷爷每次都很晚来接她回家。”宋清说,“她经常要一个人呆到很晚,她很怕孤单,我们常常陪她。”
“小悠话不多,只有看漫画书和玩儿躲猫猫的时候才会开心地笑。”叶萌果说着,又显得有点垂头丧气:“结果我还把她最宝贝的书让老师收了去,要偷拿也没拿回来。”
“你也不是故意的,我们实在打不开门卫室的门窗。”刘均良小声补充。
“哎,好不容易她主动说要当鬼来捉我们,我们却突然走散了,她估计又要难过了。”叶萌果的脑袋垂得更低了。
怪不得。
齐沅想起那张被密密麻麻写满对不起的检讨书。背面的对不起应该是李悠在事发之后补上去的,其中的懊悔和折磨浸在密不透风的字迹中,只有写下它的人才真正知道其中的痛苦。
李悠当时只有11岁,叶萌果他们也只有11岁而已。
齐沅感到胸口持久的闷痛有加剧的趋势,他深深呼吸,平复不太平稳的心跳,朝叶萌果笑了一下。
“哥哥们出去聊聊,你们乖乖在这里躲一会儿好吗?”
“好,反正这间教室也没什么人了,你们放心吧。”叶萌果立刻拍拍胸脯做出小大人模样。
齐沅三人来到教室外。
“最后的谜团也解开了。”齐沅望向四处弥漫的血雾,“魇主的心魔在于这场因为地震被中断的躲猫猫。她在地震中失去了自己最重要的三个朋友。”
李悠和爷爷相依为命,上了年纪的老爷子能照顾到小女孩的地方尚且有限,她从小就是孤独的。
她的全部快乐都来源于在学校和朋友们共度的时光。就像她的那幅蜡笔画,她的好朋友们是她最珍贵的宝物,是她无法失去的美好。
然后在一个普通的放学落日的午后,她站在操场上满怀期待地倒计时,却在下个瞬间绝望地看到老旧的教学楼在数秒内轰然倾塌,却什么都做不了。
她孤零零地站着,哭号着。
在天崩地裂中失去了一切。
这对于一个十岁出头的孩子来说,是太过残忍的事情,所以她封闭自己的内心,把自己困在日复一日的梦魇里,反反复复在破碎的砖瓦墙体间寻找被掩埋的伙伴。
但她哪里又能找得到?
新闻中,路人隐秘拍摄的边角图里,被救援人员找到的孩子们都被倾塌的石块压得面目全非,连脸都看不出原本的轮廓。
李悠不愿面对朋友们最后的样子,所以哪怕是在自己的魇境里,她也只是试图一遍又一遍地在游戏中孤独地寻找,却始终不敢真正把他们找到。
在齐沅搂着叶萌果躲在门后的时候,李悠不是不知道他们在那里。
正因为知道了他们在那里,察觉叶萌果的气息,她才选择视而不见。
不是捉不到。
齐沅想。
只是她不愿意捉。
“可恶,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果!”冉瑭的眼睛湿润了,说话都带了点鼻音。
“地震这件事在后续还有跟进报道。”齐沅比他早一步推断出事实,此前在阅览室就有了心理准备,他情绪调节得一向很快,此刻面容虽然苍白,但却平静。
“2010年的报道中提到,在地震中倒塌的教学楼属于超龄建筑,不符合抗震规定。”
“当年的校长轻视良留市发生地震的可能性,不仅使用违规建筑,还疏于抗震演习,导致这些学生们对地震全然没有概念。”
甚至不知道自己早已被掩埋在黄沙之中。
“这都算什么啊……”冉瑭的眼眶红透了,他的拳头重重的垂在墙壁上,激起细小的裂缝,他却好像感觉不到疼。
“现在能做的,就是尽可能给他们一个结局。”齐沅咳了两声,伸手悄悄扶住墙壁,轻声开口,“虽然无论如何都做不到十全十美,但至少我们可以结束这个无穷无尽的梦魇。”
事到如今,破局的钥匙和锁都已经水落石出。是时候开始最后的破魇了——在他的身体还撑得住之前。
躲猫猫只是个伪命题,一直躲下去也不会有能走出魇境的一天。唯有让李悠直面那些孩子们——
“啊啊…倒数第二局了,快了,快了……”诡异的嘶吼声如期而至,其中的悲鸣尤为明显:“小伙伴们,别把我一个人留下……让我找到你们。”
尖锐的十秒倒计时重新开始,但这一次,齐沅并不打算再躲。
他重新走进教室,叶萌果三人坐在大柜子里望着他,就像他刚来到魇境时,他们第一次见面那样。
在倒计时声中,他缓缓在孩子们面前蹲下。
“你们愿不愿意,和我去见一个人?”
“见谁?”叶萌果葡萄似的眼睛眨了又眨。
十秒的倒数还在持续,可这回孩子们的脸上却没有恐惧,就好像他们也不打算再躲了一样。
“见一个你们很想念的,很熟悉却又很陌生的人。”齐沅揉了揉三个孩子的发顶,唇角微扬让人如沐春风。
“见一见,长大后的李悠。”
第22章 躲猫猫(17)
“长大后的…李悠?”叶萌果懵懵懂懂地重复,声音突然变高:“你说小悠也在这里?”
宋清没有像她那样激动,视线透过薄薄的镜片落在齐沅手腕上的手环处,抿着嘴没说话。
“嗯。”齐沅点点头,“我可以带你们去见她。”
“我,我想小悠了。”刘钧良在倒计时结束后显得稍微有些不安,局促地坐在柜子里。
“长大后的小悠是什么意思?”宋清终于开口,“小悠为什么长大了?”
“你们见到她就知道了。”齐沅拍拍她瘦弱的肩膀,“可以的话,我想让小悠自己告诉你们。”
“那我们去哪里见小悠?”叶萌果问。
“去你们最开始躲的地方。”齐沅朝叶萌果伸出手,“走吧,去五4班。”
三个孩子对于自己已经是灵魂状态一无所知,如果贸然给他们灌输生死相关的事情,可能会刺激他们,所以最好的选择是让他们自发意识到当年的真相。
如今齐沅一行人正好三大三小,齐沅伸手拉住叶萌果,冉瑭也走过来,朝宋清伸了手,只剩小卷毛刘均良一个人瑟缩在柜子里,眼神控制不住地往一身黑衣也一身黑气的谢临身上瞄,期盼又害怕的样子。
齐沅知道那人一贯高冷,连大大咧咧的叶萌果在看向他的时候都有点发怵,无奈地微微一笑,正要伸出另一只手拉住刘均良,却被一只带着黑手套的瘦薄手掌抢了先。
他一扭头,发现谢·小孩子克星·临已经把刘均良像拉小鸡仔一样从柜子里带了出来,动作倒是很轻,也没让小男孩磕着碰着,只是脸色依旧不好看,眉头皱着嘴角绷着,细窄的鼻梁上都映着生人勿近的冷光。
齐沅看到小卷毛抖抖索索站在谢临身边大气不敢出的样子,实在是觉得好笑,便打趣道:“我怎么感觉他们遇见魇主都不会这么害怕。”
谢临立刻板着脸瞪了他一眼,低声道:“还走不走?”
他话音刚落,一直还算稳定的三楼忽然大幅度摇晃起来。
“走!”
齐沅收敛最后一丝轻松,带着一行人越过各处摇摇欲坠的墙面和快要四分五裂的地板往楼下跑。
墙体倾塌的速度比齐沅想的要快很多,碎石块从各处向他们袭来,砸到身上激起阵阵痛感。脚下晃得像是踩了个皮球,四处崩裂的巨响中,齐沅在千钧一发之际抵达了二楼相对平稳的地面。
在他视线的死角,处在队伍末尾的谢临回头最后看了一眼三楼。
他幽深眼瞳中的蓝色忽然变得极为鲜艳透亮,却仅仅持续了一秒不到,那抹明澈的宝石蓝就在他眼中稍纵即逝,三楼像是终于失去什么重要的支撑,轰然倾塌,大量碎裂的石块在烟尘中滚落到他脚边,他的脸色却依然平淡得像无事发生。
“大哥哥,你……”被他拉着的刘均良目睹了一切,他刚要开口,却被谢临一个皱眉制止了。
意识到刚才的眼神可能有点凶,谢临抬起左手,竖着伸出一根瘦长的食指贴在唇边,然后很快又放下了。
刘均良一愣,乖乖点头不再做声。
冉瑭没留意身后两人短暂的互动,他仰头看着震荡连连的天花板,心有余悸地感叹:“我们这下楼下的,运气真好……”
齐沅也是长舒一口气,率先踏入五4班的后门。
如他所料,即使是在抓人时间,只要跟着三个孩子,魇主就不会主动出现在他们身边。
教室在刚才的震动中已经没有一块完好的地面,齐沅拉着叶萌果小心翼翼地越过各处龟裂往里跨,裂缝中渗出星星点点暗红色的雾气,钻进他的裤腿舔舐他的脚踝,触感冰凉滑腻。
教室内,大多数桌椅都已经被掀翻在地,地上散落着各类物品,一片狼藉,各处都飞扬着呛人的沙尘。
“这魇境的环境是越来越诡异了。”冉瑭感叹着,他扭头看了看窗外高高悬浮着血红色的数字2,问道:“这轮的寻找时间还没结束,咱们有什么计划,要出去找人吗?”
齐沅的目光停留在教室后排巨大的柜子上。
“老鼠捉猫。”他咳了一下,轻声说,“让她自己找过来。”
一片寂静中,冉瑭蹲在教室后排翻倒的桌椅旁,屏息等待。冷汗从他的额角混着脸上的灰尘滑落,他没空去擦。
“小伙伴们,我来啦……”
熟悉的诡异女声在他耳边响起,冉瑭绷紧身体,视线锁定在教室的后门。
他听到踢踏着的脚步声。
按理说,他应该立刻找个隐蔽的地方躲起来,但这次,他只是徒劳地蹲在并不能完全遮蔽他的课桌后面没有动。
“嗒,嗒,嗒。”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冉瑭的汗越流越多。
他在等后门的人影。
“嗒,嗒嗒,嗒。”
正在逼近的脚步声有些凌乱,后门却迟迟没有动静。
怎么还不来?
冉瑭迟疑了一瞬,微微直起腿来,却突然从身后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
他下意识往前打了个滚,几乎同时,外侧窗户碎裂的爆炸声骤然在身后炸开。
“找到你啦。”
近乎实体化的血雾自窗口向教室涌入,朝冉瑭袭来,面目狰狞的黄衣女子如同自半空中踩踏无形阶梯一般向他走来。
冉瑭寒毛倒竖,当机立断一声厉喝:“就是现在!”
“砰”地一声,教室后方唯一的大柜子被从里打开了。
身形单薄的黑发青年出现在李悠和冉瑭之间。他浅褐色的眼眸澄亮,纯粹且浓烈的灵力在这一刻爆发,再次形成一张大网,把对冉瑭发起进攻的血雾尽数挡下。
这是最原始的,不带任何技巧,纯靠强横灵力展开的防御。
两股力量在教室中交织对峙着,直到齐沅身侧柜子里,被纯白灵力包裹着掩盖了气息的短发女孩第一个鼓起勇气抬起头。
“……小悠?”
叶萌果的大眼睛扫过不远处李悠的五官和黄裙,颤抖着声音幽幽发问。
李悠呈攻击形态的身姿剧烈颤抖了一下,以一个极慢的速度缓缓转向柜子的方向。
“小悠,真的是你吗?”
叶萌果见她回头,声音抖得更厉害了。眼前的人穿着她最熟悉的黄色碎花裙,头发上还戴着她最喜欢的那个黄色蝴蝶结,但身形和面容已然不是她熟悉的模样。
“你怎么变得让我有点认不出了?”
但比她反应更大的是李悠。
李悠惨白的脸在和叶萌果对视的瞬间变得更加青白了几分,愈发衬得她面如厉鬼,她发出一声狼狈的呜咽,血雾很快从她的黄裙子上渗出,把她完全包裹成一个血红色的茧。
“这局结束了!到这里就结束了!我不玩了…我不想玩了!”
李悠嘶哑凄厉的吼声透过茧闷闷传出,却仍然因为尖锐的音调具有很强的穿透力。
血雾还在朝她身上汇聚,气压在瞬间变低许多,让本就胸口滞涩闷痛的齐沅感到一阵压迫的窒息。
教室外,血色的数字2在转眼间就变得稀薄散去,而后,一个孤零零的,格外巨大的1缓缓浮现。
“不玩了…不玩了!”
凄厉的叫声从血色巨茧中直刺而出,血雾从各处裂缝中绵绵不断地涌向茧,那或许已经不能称之为雾了——密密麻麻的颗粒已经足足变得有雨滴大小,把途经的一切物体都染上一层浅红。
有齐沅纯白灵力形成的防御网阻隔,那些血雨并没能沾到他们,但他明白,以自己如今的身体,这样的抵御并不是长久之计。
谢临不在这间教室,他被齐沅好说歹说劝去检查教学楼里剩余的学生数量以及处境。
老实说,十几分钟前齐沅制定“老鼠捉猫”计划的时候,他第一时间考虑的是自己当诱饵,谢临负责对抗,但这很快又被他默默否决了。
他对谢临的力量没有具体的概念,但仅仅从原著的印象以及他刚来魇境时随手发出的攻击就能窥见其霸道,要是这会儿再“随意”地给李悠来上一刀,他们这一路的努力解密怕是有前功尽弃的可能。
齐沅和发狂的李悠对峙了将近十分钟。冷汗一滴一滴从他额角滑落,顺着下颌没入衣领,他感到眼前隐隐有些模糊。好在李悠也并没有在此僵持的意思,在血红巨茧膨胀到教室快装不下的时候,她连人带茧凭空消失在了教室里。
齐沅长舒一口气,后退几步靠着柜子轻声咳喘。他不剩什么力气,便任由身体顺着柜门往下滑。
冉瑭看他样子不对,立刻跑过去扶住他的胳膊,看他面色苍白如纸,垂着眼睫费力呼吸的样子,感到忧心忡忡的同时也产生一丝敬畏。
齐沅是个真正的天才。
他明明是个对灵力的操控和收放毫无概念的新人,却无师自通了这些技巧,甚至做到了将灵力注入物件,或是外扩形成防御网这样的进阶技巧。
齐沅闭眼缓了一会儿,视线总算恢复清明。他把手抵着唇闷闷咳了一阵子,一摊手却发现手心有一滩殷红的血,因为冷白的皮肤,那片红色显得格外触目惊心,又把冉瑭吓了一跳。
他苦笑了一下,下意识摸了摸口袋拿出手帕擦掉血迹,刚把帕子蹭过手心,忽然想起谢临的冷脸。
“……”齐沅盯着被沾到一点红色的白手帕,没再继续擦拭,带着一手血走向教室前方的水房。
万幸,水房足够坚固,在几次震动后还能够使用。齐沅走过去垂头撑着洗手台站了好一会儿,又咳了一点血沫出来。他默默打开水龙头冲干净手上粘腻的血,又给谢临的手帕重新洗了一遍拧干,正要把它叠好放回口袋,一抬头正好从镜子里望见谢临担忧的脸。
谢临注意到他的目光,脸上担忧转瞬即逝,站在水房外面双手插兜淡淡看着他,两人之间的氛围一时有些尴尬。
齐沅看了看手上还有些湿答答的手帕,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心虚,于是决定先发制人:“手帕我之后买一条新的给你可以吗?这条被我搞脏了两次,有点不太好意思就这么还你。”
谢临盯着他苍白失血的唇角,眉头再次下压:“不用还我。”
齐沅连忙摆手,刚要开口,又听到谢临的声音。
“手帕我还有很多。”铂金头发的谢大佬语气算不上好,“反正以后你总归会需要。”
言下之意就是,你这个菜鸡在魇境里受伤的日子还多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