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也很奇怪。像是喊西觉又像是喊小丛。”坨坨依旧不同意。
两个孩子隔着打开的窗户争执起来。
小丛坐在树下的桌子旁已经开始裁裤子了。
兜明一会儿瞧瞧窗子里的坨坨,一会又瞧院子里的小乞丐,听着听着就忘了自己手里的活。
“兜明,蒜扒好了没?我的菜快下锅了。”花旗在厨房里喊道。
“来了,来了。”兜明把扒好的两坨蒜抓在手里,迅速地跑进厨房。
另一边灶台,水“咕噜咕噜”地开始响起来。
兜明好事地掀开锅盖,让热气蒸了一脸,“秀娘,水烧好了。”
“烧好了倒在盆里端屋子里去。”秀娘对小乞丐说,“不让喊这个名,这名就当大名了。你再想个小名,咱们喊你这个。”她转头对坨坨说,“起个小名也不会叫错了。”
小乞丐一下子陷入沉思。他身边有很多狗蛋、狗子、驴蛋、栓子、柱子。他不想叫这些。就像他不想做万千个狗蛋中的一个狗蛋。他希望有个独特的、好听的名字。可他自己怎么也想不出来。
秀娘从走廊下拖出家里最大的木盆,简单刷洗过搬进屋子里。
一片黄色的落叶自空中悠悠扬扬地落下,被风卷着飘到西屋窗前。
就在这一刻,坨坨福至心灵,脱口而出,“我知道你小名叫什么了。就叫梁树叶吧。”
梁树叶?小乞丐抬头看向刚刚落地的树叶。这个名字虽然比狗蛋好听点,可是,听起来也很常见又很普通。
兜明端着木盆经过小乞丐走进屋里。
不等小乞丐仔细思索,屋子里传来了秀娘的叫声,“梁树叶,来洗澡了——”她显然是听见坨坨的话了。
听到呼喊声的小乞丐下意识地跑进屋子,还没来得及反驳,就被安上了“梁树叶”这个小名。
兜明倒完热水,秀娘让他再去烧一锅。煮上水后,兜明又回了菜园子旁,继续扒那坨剩下的大蒜。
水牛在牛棚里歇够了,“哞——”地叫了一声,像是和院子里的人打招呼似的,慢悠悠地晃出了院门。
西觉把肉端进厨房,又从厨房里端了一大盘炒青菜出来。
现在天凉了些,他们不在院子里吃饭,都是去堂屋的大桌子吃饭。
西觉把青菜放在堂屋的大桌上,出了屋子听见厨房里响起铲子翻动的声音,另一边屋子里还有秀娘和梁树叶的说话声音。
左边走廊下面摆着几个大小不一的篮子,是坨坨这两天的成果。
肉在锅里翻炒, 香味从厨房透过门缝溜进屋子里,直往梁树叶的鼻子里钻。
泡在脏水里的梁树叶有些坐不住,眼睛一直盯着门外看。
急切的样子看得秀娘又是心疼又是好笑, “急什么。一会儿有你吃的。跟着西觉一家,不会缺你肉吃。”
“一会儿你吃饭, 见着肉了,先夹两块放碗里。”秀娘笑着教他。
听到以后不缺肉吃, 梁树叶心里挺美。可秀娘这样教他,梁树叶面上不动声色, 心下对秀娘有了些看法。
他刚到人家家里, 第一回 上桌吃饭就抢肉吃,这样,西觉他们怕是会觉得他不懂事, 厌恶他吧。
秀娘这样教他做事,是不是不想他留在西觉家?
心里这样想着, 梁树叶面上装作天真地问, “为什么呀?这样西觉和小丛不是会讨厌我吗?”
秀娘要真是个有坏心的, 以后他得防着这女人。好在, 听说西觉家明天就要搬家了,是新盖的房子,就在院子后面。
梁树叶想, 下午怎么也要去看看新家长什么样子。
“怎么会?”秀娘说完才反应过来,自己说话有些不妥。她一边给梁树叶梳头发,一边直白道,“西觉一家吃饭快。要想吃肉, 你手得快点。不然啊,连菜汁你都捞不着。”
“哦。”梁树叶垂眼看桶里的脏水, 心中有自己的想法。
“你这头发梳不开了。”秀娘在水里洗了洗手,“下面这些打结的直接铰了吧。上面不怎么打结的我再给你梳梳。”
“行。”梁树叶没有不答应的。就这一桶脏水就挺为难秀娘的吧。以前可是遇到不少婶子、姐姐嫌弃他身上脏、臭的。秀娘一点都没嫌弃他,好好地给他搓洗。冲这点,梁树叶对秀娘也是感激的。
秀娘打开门出了屋子。
那股子肉香随着敞开的门直往梁树叶的鼻子里扑。
梁树叶伸长脑袋,望向门外,想看一看一碟子肉长什么样。
西觉剁肉的时候他可看见了,那么多肉呢。自己怎么也能分得几块吧。
秀娘拿了剪刀回来,关了门,坐在凳子上替梁树叶剪着头发,嘴里念念有词,“剪掉脏头发,住进新家里。有衣穿,有饭吃,有人疼。”
剪子每“咔嚓”一下,秀娘就念上这么两句。念得梁树叶心里鼓鼓胀胀,仿佛剪刀每响一回,他就往幸福生活迈进一步。
头发剪到肩膀处,秀娘把梁树叶剩下的头发用皂角又洗了一遍,花了些功夫替他梳通。
兜明端着满满一盆热水推门进来,见小脏孩已经不脏了,露出来的小细胳膊小细腿还挺白,他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又见梁树叶脸上发黄,头发也发黄,觉得这个人类小孩长得有几分怪异。
帮着把洗澡水倒掉,又接了冷水进去,做完这些,兜明回院子里挨着小丛说,“我和你说,梁树叶是白的。”
“白的?”小丛头也不抬地问,“那么黑,怎么白的?”
“洗白的呀。”兜明指指刚刚倒水的菜园子,“你没见那盆里的水,都黑了。要不是知道他是洗澡,我都以为他蜕了层黑皮。”说到蜕皮,兜明还看隐晦地了一眼厨房。
厨房里的那个才是真的,每隔一段时间就要蜕一次皮的。
小丛也跟着一起朝厨房看,他压着声音说,“花旗褪了层皮还是黑的啊。”
“他那是从里到外都黑。”抱着云善出来的坨坨刚好凑近听到这话,也跟着小声嘀咕,“没准,花旗心都是黑的。”
“那不能吧。”兜明疑惑地看向坨坨,“我还没吃过黑的心呢。”
“他和别的不一样。说不准就是黑的。”坨坨把云善塞进兜明怀里,转过身回屋去抱春花。
“端菜了——”厨房里的花旗喊一声。兜明立马冲进了厨房。他干这个活向来是最积极的。
一大盆肉摆上桌,被洗干净的梁树叶跟着秀娘从屋内走了出来。
把云善摇篮往桌边拖的坨坨看的愣了一下,“黑树叶变白树叶了。”
“什么黑树叶白树叶的。”秀娘端着木盆站在门口笑,“抹脏了肯定黑,洗干净了就变白了呗。人家树叶才不黑呢。”
梁树叶身上穿着秋生的衣服,一直遮到他屁股处。来不及仔细听别人对他的评价,他的眼睛已经盯上了桌上的肉。肉哎,还是一盆肉。娘哎,这家过的是什么好日子。
小丛刚缝好一条裤缝,梁树叶也没法穿上身。可他早就习惯了穿着会露手臂,露小腿的破衣裳,哪在乎这些,匆忙地随着小丛坐在了兜明旁边。
“你别坐这。”兜明指着坨坨说,“你坐那边。”他要和小丛挨在一起。
梁树叶听话地抱着完,拖着板凳挤进了小丛和坨坨中间。
花旗刚拿起筷子,云善就“噗呲”一声快速放了个屁,还悠哉地闭上眼睛哭了两声。
花旗低头看他,只下他一下一下地张着嘴巴,穿着虎头鞋的小脚一翘一翘地,闭着的眼睛上半滴泪也没有。还偷偷地睁眼对着上面瞧了一眼,见花旗看向他,云善不哭了,改成咧开小嘴笑。
花旗看了他的戒子,确实是拉了,只好认命地抱着他出门去换戒子。
梁树叶克制地夹了一块肉放进碗里。他听了秀娘的话,又不想做的太过惹西觉一家讨厌他。
他生疏地用着筷子,迫不及待地将那块肉夹进嘴里小小地咬上一口。
美啊。肉是真好吃啊。以后要过神仙日子啦。他心里美滋滋地,就一个上午的时间,他就从一个小乞丐,变成了人家的孩子。以后还有肉吃。他心里怎么能不美?
他把这块肉细细地咀嚼完,花旗抱着云善重新回来了。
而盆里的肉已经被迅速吃完了一小半。
在花旗夹了肉后,梁树叶才跟着夹第二块肉。
吃完后,没等他伸出筷子夹第三块肉,桌上盛肉的盆子就空了......空了......
再看看其他人。花旗碗里堆了一碗肉,秀娘碗里堆了几块肉,秋生碗里堆了小半碗肉,西觉碗里堆了一碗肉。兜明的碗里空了,正在添饭。小丛和坨坨碗里各自只夹了两块肉。
而他的碗里,白米饭上刚刚沾了些肉上的肉汁,染黑了些米饭。
没想到,秀娘的话是真的。原来秀娘并不是在使坏心眼,吃肉真的要靠抢!
既然没肉吃,梁树叶砸吧砸吧唇边的肉汁,那就用肉汤泡米饭吧。
他刚想站起来舀肉汁,兜明已经站起身,把盛肉的盆端到自己身边,把肉汁全倒进自己的碗里。
倒完了,他用筷子使劲拌了几下,把肉汁搅匀后,砸吧一下筷子,重新坐回去吃饭,把碟子里最后两片炒青菜夹走了。
梁树叶讪讪地抿抿嘴唇,低头吃着自己的白米饭。白米饭也香,只要是吃的都香!在他的脑中回想着秀娘说的话:你手得快点,不然啊,连菜汁你都捞不着。
坨坨吃饭的间隙,转头看梁树叶,见他干刨米饭,吃惊地问,“你怎么不夹菜吃啊?”
“我......”梁树叶还不太懂什么是客气。但他知道不能说大家吃的多,他才是多出来的那张嘴。于是闷闷地回道,“我喜欢吃白米饭。”
“哦。”坨坨不理会他了,低头吃着自己碗里的肉。
米饭干吃噎人,可梁树叶的吃饭速度一点也不慢。这是以前养成的习惯。捡来的东西不赶紧吃掉,会被别人抢走的。他吃东西的速度一直很快。
现在天气凉些,秋生和秀娘便不再睡午觉了。连带着妖怪们都一起改了作息。天亮得晚,他们就起得晚。天黑得早,他们就跟着睡得早。妥妥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秀娘在井边刷碗,花旗在一旁洗已经泡了一上午的,云善的小红肚兜。
花旗洗衣服快,皂角往上一抹,两只手将肚兜从头到尾搓一遍,漂三遍这就算洗干净了。
秀娘的碗没刷碗一半,云善的小红肚兜已经被晾在晾衣绳上了。
秀娘抬头看,又仔细瞧了几眼。云善的小红肚兜上绣了五只动物,可这哪是五毒呀。一只老虎,一只豹子,一只穿山甲。穿山甲这动物还是听小丛说起的。蛇倒是五毒里的一个。但是旁边那个黄的是什么?看着也不像动物啊。
“小丛啊。”秀娘转过头对正缝着裤子的小丛说,“你给云善绣的小兜兜绣错了呀。五毒是□□、蜈蚣、蝎子、蜘蛛、蛇呀,你这绣错了四个。还有这个黄不拉几的是什么?怎么没头还没眼睛?”
院子里的妖怪们听了秀娘的话,齐齐望向晾衣绳上迎风招展的红色小兜兜。
兜明忍不住发了出笑声,哈哈哈,黄不拉几,没头还没眼睛。这不就是说的坨坨吗。
而被说,黄不拉几,没头没眼的坨坨鼓着腮帮子跑到小红肚兜下,伸出肥肥的白短手指指着肚兜上自己的本体,认真地对秀娘说,“这是人参哇。很贵的。”
“哦,人参啊。”这个秀娘听过,“人参我知道,是救命的东西。医馆里都卖很贵的。咱们村二道子他爹去年就买了根人参救命,花了五两银子呢。”
坨坨还没来得及因为自己的贵高兴,一旁传来一声嗤笑,“也不是所有的人参都贵。有的只值二百文钱。”
坨坨脸上的笑意未消,立马换了怒气,盯着花旗,他又不知道怎么反驳。他的须须的确是卖二百文钱。
可别的人参是拿本体去卖的,他又不可能拿本地卖。他的本体要值一百两银子,不,二百两银子!他可是一棵百年人参!
“怎么?你见过更贵的?”花旗继续恶劣地问向小人参精。
“哼!”坨坨气得剁了剁脚,背过身去不搭理花旗。
梁树叶不懂坨坨为什么生气,拉着他去了后面的房子。他想去看看自己的新家。
新家的门被一把大锁锁上了,坨坨说,“我没钥匙。钥匙都在花旗身上呢。”
进不去也不妨碍梁树叶看新房子。他拉着坨坨围着房子转了三四圈,嘴里一直在感叹,“好房子啊。真大啊。真漂亮啊。真好啊。”
梁树叶和坨坨从后面溜达回来, 遇见栓子和一群小孩子正在秋生家门前玩耍。
栓子从地上爬起,好奇地问坨坨,“你家小乞丐呢?怎么不出来玩?这个不穿裤子的是哪来的?咋没见过。”
“这不就是小乞丐嘛。”坨坨回头看了一眼, 解释,“就是变白了。”
“我不叫小乞丐, 我现在大名叫梁西丛,小名叫梁树叶。”梁树叶挺起胸膛, 郑重地对栓子说。
栓子盯着梁树叶看了半晌,小声回道, “那好吧。”小乞丐洗干净还大变样了呢。
坨坨脱掉外面的红衣裳红裤子, 跟着栓子一块趴在地上玩。
梁树叶心疼身上的好衣服,没跟着一块趴。他岔开两条腿,特意将拖在屁股下的衣服拉到肚子上用腿夹着, 生怕好衣裳沾了土。
他就这样露着屁股蛋子,蹲在地上看大家玩乐。
五婶出来扔菜叶, 瞧见见到秀娘家门口的一群孩子, 笑着回了屋里。
五叔躺在床上扯着自己的衣服等着五婶给换药。听说药是西觉家穿红肚兜的小子特意送来的, 还挺管用。昨天敷了两回, 腰上已经舒服不少。
“药还有多少?”五叔转脸问五婶。见她一脸笑意,不禁好奇,“你笑什么?”
“秀娘家门口, 四个白屁股蛋。哈哈哈。”五婶把药抹在五叔腰上,一边缠着布条一边笑着说,“以往我往那堆孩子里瞧,只有坨坨一人露屁股。今天不知道谁家小子也不穿裤子, 屁股蛋子还挺白。”
五叔嗤笑一声,“许是尿了裤子。裤子拿去洗了吧。”
“那可不好说。”五婶笑着在五叔的肚子上打了个不松不紧的结, “你再好好躺着吧。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这得好好养到过年。”
“坨坨拿来的药还剩多少?”五叔问。
“还够一天。”五婶说,“一会儿我还要找西觉说说,让他去山上帮咱们再带些药回来。你别看西觉和花娘两人不怎么在村子里转,人还挺热情。我就和秀娘说了几句,花娘在一旁听着,也没说什么。没想到,下午他们就让坨坨来送药了。怪不得秋生、秀娘和他家处的那样好。”
“遇到这样的人家,谁家和他家处不好?”说到这个,五婶突然就想起秦娘,她下意思地撇撇嘴角,“也就秦娘一家,也不知道是不是吃猪食了,天天顶着个猪脑子到处惹事。上回我和秀娘说你腰的事,她来借牛......”
五叔赶紧背过身去,不耐烦道,“秦娘借牛的事你都说过多少遍了?也不是借咱们家的牛,你记那么清楚干什么?”
五婶讪讪地起身,“我,我就是气不过。”
“行了,别人家的事你少来回叨唠。人家家里吃什么,你知道?睁眼瞎咧咧,现在谁家还吃猪食?”说着说着,五叔自己就笑了。自家媳妇编排人还编出花了。
梁树叶蹲着蹲着,觉得屁股一紧,他慌忙站起身,问趴在地上的坨坨,“咱家茅房在哪?”
坨坨灰头土脸地抬起头,绑着红绳的朝天辫子向后一仰,“你尿尿还是拉屎?”
“拉屎。”梁树叶干脆地回道。
“跟我来。”坨坨爬起身,带着梁树叶往自家田里跑。
“来这干什么?”梁树叶夹紧屁股,看着空空的一片地发问,“这哪有茅房?”
“不用去茅房。”坨坨辨认着地上的痕迹,找了一片没被挖过的土地,“就这,你挖个坑,就在这拉。拉完了给埋上。”
梁树叶迷茫地看向脚下的土地。越来越紧张的屁股让他来不及多想,捡起一旁的树枝,连带着用手,没几下就刨出了一个浅浅的坑。“为啥不用去茅房?”
坨坨探着头嫌弃道,“不行,太浅了。”
“屎能肥田。”
梁树叶忍着汹涌的屎意,又刨了几下,没等坨坨点评,他转个身,屁股对准坑,眯着眼睛,舒爽地长长“啊——”了一声。
正打算凑过去的坨坨立马跑开,嫌弃地捏着鼻子叮嘱,“记得把坑埋上!”
“坨坨,你别走啊。”梁树叶急道,“你给我摘几片树叶来,我擦腚。秋生叔家门口就有树。”
坨坨在树下捡了几片叶子,跑回地里送给梁树叶。
梁树叶接过树叶,见兜明扛着大扫把从前面院子里出来,直奔后面。
他急了,拿着树叶快速地蹭了几下,忍着剌屁股的刺痛把屁股擦干净。眼见着花娘跟在兜明身后,打开了后面新房子的门,梁树叶赶紧将脏树叶扔进坑中,捧着土迅速将坑埋上。
顾不得埋怨坨坨不会找软叶子,他赶紧拍赶干净手上的泥,追了过去。
躲在一旁的坨坨立马喊道,“树叶,树叶,等等我啊。”
西觉端着木盆,肩膀上搭着一条旧毛巾。一旁的秋生手里抱着今天刚买的大铁锅。
梁树叶擦着他两的身边,先一步跑进院子。
堂屋门大敞开,梁树叶一眼就瞅见了堂屋里的桌子。这镯子瞧着有些奇怪。
一、二、三、四,敞亮的四间青砖屋子,左手边伴着个半截石头半截砖的厨房。
厨房瞧着都比秀娘家的厨房大!
梁树叶跑进厨房里转了一圈,灶台上两个大窟窿眼里还没锅。锅在秋生叔的怀里。
看过了厨房,他又跑进了堂屋。走近了看,才知道桌子的怪异,像是几块木板随意拼成似的。六个长短不一的边上各放了一张小凳子。
梁树叶眼尖,瞧见每个凳子上雕的花纹都不一样。他心里觉得奇怪,没等他多寻思,这奇怪很快被即将住进新家的喜悦冲淡。
他挨个屋子都瞧了,四间房里只有一间盘了炕,剩下的都空着,屋里什么都没有。
“咋都空着呢?”梁树叶背着手,装作老成的模样问坨坨,“这么好的屋子,不住人?”
果然,捡人类的麻烦来了。他们总是会多问。
坨坨转转眼珠子,“除了有炕的,你挑一间住。”
“让我挑一间住?”梁树叶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这么好的屋子给我住?”随即,他冷静下来,“你说话不当家。花娘说话才当家。”经过一顿饭的功夫,梁树叶已经敏锐地摸清了花娘家的情况。
“谁说我说话不当家的?”坨坨不高兴地噘嘴,“你挑一间!”
“怎么可能让你一个小孩子当家。”梁树叶说,“花娘让我睡哪我就睡哪,我才不挑呢。”
“我怎么不能当家了?”连一个外来的人类都觉得他不能当家,不行,他要捍卫自己的地位!“你就住这间屋子!”坨坨替梁树叶决定了。
看着梁树叶明显不相信的表情,又加上今天受了花旗的气。坨坨脑子一热,推开窗户,对着院子里大喊,“花旗!”
花旗冷着脸从厨房走出来,面无表情地看向坨坨。
坨坨顿时一个机灵,他本能地知道,花旗现在一定是生!气!了!
他瞬间扬起笑脸,往窗户前走了一步,扒着窗户沿笑眯眯地讨好,“梁树叶说他想住这间。”
花旗“嗯”了一声,半眯起眼睛,语气缓慢,“你今天是不是皮痒?”
“不是,不是......”坨坨连忙摇头,大胖脑袋晃来晃去,又讨好地说,“厨房里有活吗?有活叫我呀。”
“哼。”花旗不看坨坨的谄媚样,转身回了厨房。
坨坨舒了一口气。
他身后的梁树叶,两眼放光,在屋子里来来回回地疯跑了两圈,又抓着坨坨的手问,“花娘真让我住这间屋子了?”
“是啊。”坨坨绷起脸,“我说我当家吧。”
“对对对,你当家。”梁树叶脑袋探出窗户外,兴奋地对着厨房的方向喊,“花娘,厨房有活也叫上我。”
“你别喊啦。”坨坨赶紧捂着梁树叶的嘴拽着他往屋里拖,“再喊花旗就得不高兴了。”
“孩子多就是热闹。”秀娘拿着小扫把仔细地打扫着厨房。“等咱们云善再大些,家里更热闹。”
花旗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个很淡的笑容。
院子里响着大扫把划过地面的“哗哗哗”声。
东边的屋里,秋生和西觉商量着,要给他们在炕头打个小柜子。
“我听说镇子上读书的人家都有书桌。得了空我给小丛做一个。”想到堂屋里奇形怪状的饭桌,秋生可不指望西觉能规矩地给小丛做书桌。
做出来的书桌要是太丑的话,也会影响小丛读书吧?秀娘可是一直念叨着说小丛以后一定能考上状元。可不能被西觉给耽误了。
“嗯。”西觉应下。
秀娘扫完了厨房,院子里扫地的声音早停了。竹扫帚倚在东屋窗户边,兜明、坨坨和梁树叶三人坐在堂屋的桌子边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
秋生倚在堂屋门口,抱臂和西觉说着话。
秀娘嗔怪道,“别在堂屋说闲话了,都干活去。屋里的地扫扫,桌子、柜子都擦一擦。过日子,家里得干干净净的。眼里都得有活。”
梁树叶率先往院子里跑,去拿秀娘手里的小扫帚。秀娘没给,“你去和坨坨一块把炕擦一遍,吃饭的桌子也擦一擦。让你秋生叔扫地去。”
秋生笑着道,“我可不扫地,我去扫蜘蛛网。”他越过秀娘,从门口的筐里拿出一个自己做的鸡毛掸子。
鸡毛直愣愣地扎成一圈,粗粗地绑在木棍上。秋生举着鸡毛掸子往屋里走。
坨坨看上了鸡毛掸,跟在秋生身后要,“秋生叔,给我瞧瞧。”
“这可是干活用的。你要是瞧,你就得干活。”秋生一把抱起坨坨,掂了掂笑他道,“你是长得真实在。”
坨坨扒着秋生的肩膀哈哈笑,颇有些自豪道,“我可不骗人。”他坨坨是一只不骗人的好妖怪!
秋生让坨坨骑在他肩头,指挥着坨坨拿鸡毛掸子将所有屋子角都清了一遍。这种互动看得梁树叶打心眼里羡慕。他也想骑肩头,拿着鸡毛掸子到处挥一挥。
花旗跟在秀娘身边,生疏地学着秀娘的样子打扫。
秀娘看出他的不熟,像她娘当初教她似的,一点一点把自己这么多年的打扫心得慢慢讲给花旗听。
该归置的,秀娘也都带着花旗整理了一遍。
小丛脖子上挂着条褐色裤子,抱着云善踩进堂屋。“树叶。”
“哎。”梁树叶抓着旧抹布从西屋里跑了出来,“小丛。”
“裤子做好了。”小丛示意梁树叶把他脖子上的裤子拿下来。
梁树叶将抹布放在桌上,将两只湿漉漉的手蹭在上衣上,很快反应过来后,他心疼地低头看了看刚刚擦手的地方。
随后将两只手别在身后,在自己的屁股上随意擦了两下,这才上前接过裤子。
裤子穿到身上,大大小小正合身,把常年裸露在外的脚踝遮得严严实实。
打梁树叶有记忆来,这是他穿过的最好的一条裤子,还是新的。
他想不出来什么夸人的词,干巴巴地称赞,“小丛,你可真厉害啊。”
小丛轻轻地“嗯”了一声。
梁树叶勤快地想接过云善,“我来抱着云善弟弟。”
谁知,小丛往后躲了两步,“不用。”
躺在小丛怀中的云善无聊地打了个哈欠,睁着大眼睛盯着梁树叶瞧。
梁树叶想摸云善,和云善说几句话。小丛挡住了他,淡淡地说,“云善怕生。”
“哦。”梁树叶看出来了,他们不想他碰云善。他也不想招人嫌,拿了抹布跑回屋里,和坨坨炫耀起自己新得的裤子。
白胖子上午还和他炫耀有新衣裳,没想到吧,下午他就也有新衣裳了。
五婶去秋生家找西觉。
秋生家院子们敞开, 她站在门口喊了几声,没人应。五婶纳闷地想,秋生家没人在家怎么不锁门?
“栓子啊。”五婶问门口玩耍的孩子, “看见秋生和西觉了吗?”
“瞧见了。”栓子指向后面的房子,“都在后面扫屋子呢。”
五婶奔着后面去。一进门, 感叹道,“哎哟, 屋子可真不错。”
抱着云善在门边闲坐的兜明抬起眼,喊“五婶。”
“你叫什么五婶?”五婶捂着嘴笑, “秋生管我叫婶子, 你该叫我五奶奶。”
兜明疑惑地看向面前的老妇人。明明是五婶,怎么又变成了五奶奶?
“你家云善养得可真好。瞧这白白胖胖的,多少斤了?”五婶蹲下身子, 想要接过云善抱抱。
兜明可不客气,抱着云善直接站起身, 往旁边挪了一大步。
他抱着怀里的云善掂了掂, 寻思云善现在约莫和十八斤的猪肉差不多重。
屋里的秀娘听见外面有说话声, 她出来一瞧, 笑着招呼道,“五婶来啦。”
“我来瞧瞧西觉家的新屋子。”五婶迈进屋,夸道, “这房子真敞亮。”
“这桌子......”五婶一时没了话。这桌子莫不是被砍了几回?谁家用这种破烂桌子?
“可不是我家秋生做的。我家秋生的手艺你可是知道的。”秀娘撇清道,“桌子是西觉做的。说是大人用大边,小孩用小边。”
“那小孩长大了怎么办?”五婶哭笑不得。谁家桌子不是照着几十年用的?不用十年,西觉家这些小的都得长大了, 到时候小边不就短了?
秀娘只笑,不说话。
西觉站在门边, 沉默地听着五婶的话。他心想,等云善长大了,再换张新桌子。
“西觉啊,你让坨坨送来的药很好用。你五叔的腰好了不少。”五婶笑眯眯地说,“明天再帮婶子从山上弄些回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