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应该只是对自己不爽而已,等哪天自己滚蛋了,也许顾昀迟就没有烦恼了。
夏令营第十天的行程是出海深潜,考虑到安全性,没有深潜经验的学生们提前几天开始训练。有轻微深海恐惧的温然对此身心俱疲,每晚早早就上床休息,好像也晒黑了一些。
几天过后,阳光很好的午后,大家一同乘游艇出发。所有人都在甲板上吹风看海景时,温然经驾驶员的同意进入驾驶舱,他过去总是隔着屏幕看图,纸上谈兵,今天才得以眼见为实。
见温然很感兴趣,而且对船舶构造似乎有不浅的了解,驾驶员便和他聊起来,聊得过分投机,如果不是这艘游艇还承载着十多号人的性命,驾驶员甚至都想让温然来试试开船。
快到达目的地时温然才出舱,第一次和陌生人攀谈这么久,他觉得自己十分有进步。去了船艏甲板,望过去,顾昀迟和陆赫扬戴着墨镜靠在栏杆上聊天。
又往另一边看了眼,贺蔚墨镜反戴在后脑勺,仍缠着池嘉寒在说话。池嘉寒一副要午睡的样子,不想听了,抬手捂住贺蔚的嘴巴,结果可能是被亲了一下手心,他猛地缩回手,往贺蔚肩上拍了一巴掌。
到达潜水位置,大家穿上水肺,有潜水证的自行入水,像温然这种菜菜的无证小白,只能靠潜导们一对一拎着下水,在浅浅的位置停留体验——是适合温然的深度,光线充足明亮,不至于引发心理恐慌。
慢慢下沉,温然一边紧张一边看鱼——上次见到那么多漂亮的鱼是在海洋馆。那天是周末,温睿忙着和朋友打游戏没空去,陈舒茴在国外巡演,温宁渊从百忙之中抽出一个下午,带温然去了海洋馆。巨大的水族箱让温然有点害怕,又忍不住好奇地观望。
“等你长大,去考潜水证,就能自己到大海里看鱼了。”温宁渊对他这样说。
虽然现在还没有考潜水证,但也能在大海里看鱼了。身体失重,大脑开始分泌内啡肽和多巴胺,消除部分紧张与恐惧,温然仰起头,鱼群游弋间,海上的天空像一轮明亮的镜。
其实出乎意料,温然原以为自己会不适应这类集体活动,更适合待在阴暗的小房间里偷偷画画,但事实并非如此,他看到了十分广阔的风景,就像和其他人一样在活着。
下潜至八米左右,温然和潜导停下来,一只海龟缓缓从身前游过,温然出神地目送它,才看到不远处还有两个潜水员。
八米深的海里,大同小异的潜水服,温然却一眼认出其中一个是顾昀迟,另一个大概是陆赫扬,两个有潜水证的alpha互为潜伴,继续往更深的地方降,那只海龟也摆了摆前肢,跟着他们向下游。
半个小时后,潜导带温然上升回到游艇。上岸后温然顿感轻松,脱下装备,坐在跳水板上擦头,一条腿盘起,一条腿垂入海中。
他光顾着眺望海平线,没注意水下,直到脚腕被冰凉的东西猛然抓住向下拉了一把,温然猝不及防,惊恐地惨叫一声,手忙脚乱往后挪。
撑住跳水板蹬上岸,顾昀迟摘下面镜和呼吸器。水珠顺着发梢不断滚落,金色阳光下,alpha被潜水服包裹的身体显现出完美的线条,顾昀迟将湿透的刘海往后捋,露出眉眼。
温然惊魂未定地抬头看他,问:“刚刚是你抓我的脚吗?”
“以为是绳子。”顾昀迟轻描淡写,将其余装备卸下,从一旁抽了条干净毛巾擦头。
陆赫扬随后也上来了,去休息区喝水。为避免再被当成绳子,温然把两只脚都安全地盘起来,然后说:“我在水下看到你了。”
“我潜水服上有字?”顾昀迟一副少来套近乎的样子。
“没有字,就是认出来了。”温然提供证据,“你们从八米左右下潜的时候,是不是有一只海龟跟着?”
顾昀迟想都不想:“没。”
“没有吗?”温然开始怀疑自己,“那可能是看错了。”
“还有心思看海龟。”顾昀迟道,“你不是有深海恐惧么。”
完全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对他说过深海恐惧这件事,温然很不解:“是有,不过可以克服,只要不潜得太深,但你是怎么知道的?”
顾昀迟却没理他了,朝另一头走去。
人到齐,游艇开动驶回码头。太阳将要落山,蓝金色的海面波光粼粼地不断起伏,大家待在艉肼的休息区,欣赏落日顺便排氮。
温然去拿了两瓶水,在船艏甲板找到顾昀迟,递给他:“你要喝水吗?”
“不喝。”
“哦。”温然收回手,说,“你是不是没有戴手环。”
潜水为什么要戴手环,又是句废话,顾昀迟扫他一眼。
“我也没有戴颈环,只贴了防水隔离贴,能闻到一点点你的信息素。”尽管被当做omega养大,但由于过去鲜少与同龄人接触,以及缺乏生理课程的教育,温然仍保持着beta的意识形态,敏感度极低,在顾昀迟这个alpha面前对信息素这种性激素话题不知避讳,他直白地问,“你有闻到我的吗?”
“话术烂成这样。”顾昀迟点评道,“去学点高明的。”
“不是的。”温然以为他是在嘲讽自己搭讪的技术,解释道,“我是想问你,我的信息素你闻起来是什么味道?”
太想得到答案,上次就问过,但当时顾昀迟处在犯病状态,让他滚蛋了,今天终于有机会再提。只是温然不知道,一个omega对alpha问出这个问题几乎就等同于公然开黄腔。
顾昀迟以无情的两个字结束这种对他来说堪称拙劣低能的调情行为:“臭的。”
温然在海风中呆立片刻,说:“我先走了。”
作者有话说:
然: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第21章 【不是想上床的意思】
十分担忧自己的信息素真的是臭的,温然在回去的路上全程捂着后颈,一到码头便第一个去冲澡换衣服,戴上颈环后才放心一点。
仔细想,自己的腺体是人造的,信息素也是,永远不可能与天生的AO相比,因此如果最后分泌出的信息素是臭的——也不是没这种可能。
难怪顾昀迟讨厌自己放信息素,原来还有这个原因。
心情沉重,温然不理解,顾昀迟的信息素明明那么好闻,与他拥有97.5%匹配度的自己,为什么信息素却是臭的。陈舒茴要是知道了,会不会觉得丢人,大发雷霆。
洗漱完毕,老师带大家步行去附近一家有名的海鲜餐厅吃晚饭。顾昀迟几人走在温然前面,贺蔚两只手各揽着顾昀迟和陆赫扬的肩:“兄弟们,我做了一个重要的决定。”
顾昀迟:“不听。”
“我好几年没在游艇上过生日了,今年怎么样?”贺蔚转头对顾昀迟说,“顾少,你的游艇借我一下呢。”
“八十万一晚。”顾昀迟亲兄弟明算账。
“没问题。”贺蔚又转头对陆赫扬道,“陆少,帮我付一下呢。”
“不好意思,最近手头比较紧。”
“嘿嘿。”贺蔚仿佛没听到,快乐地说,“那就这么定了,我现在就去邀请小池。”话毕扭头便往后跑,去找池嘉寒了。
昂贵鲜美的海鲜也食之无味,温然把肚子填饱后便放下筷子坐着,直到老师通知大家可以自由活动,一个半小时之后集合回酒店,温然才站起来,独自走出餐厅。
周围是繁华热闹的海滨度假区,有面包店,温然走进去,看到牛角包,考虑过后还是没有买。那次在云湾餐厅打包回去的牛角包味道一般,他再也不相信除顾昀迟家那位厨师之外任何人做出来的牛角包了。
面包店里溢满诱人香气,温然不免联想到自己很臭的信息素,顿时自卑起来,匆忙离开。
漫无目的地闲逛许久,直至路过一家文具店,温然终于提起兴趣,打算买几只绘图笔。
收银台在另一侧,排队时透过玻璃看出去,是一片儿童活动区,几个家长站在围栏边等候——温然的视线一顿。
一动不动地盯了快一分钟,轮到他结账了,温然回过神,付完钱后他急忙拎着袋子推开门,走了几步,试探地叫:“孙阿姨?”
没得到回应,温然不死心,走到对方身边,轻拍她的肩:“是孙阿姨吗?”
孙慧英转过头,茫然看了温然几秒,随后忽地一怔:“小树?是小树吗?”
温然松一口气,笑了下:“是我。”
“小树长这么大了。”孙慧英激动得眼睛都泛亮,“你叫我的时候我都没认出来,要不是看到你眼睛底下这颗痣,我可能真的想不起来呢,长这么高了。”
“您没怎么变。”温然问,“是过来玩吗?”
“一家人过来玩,孙女喊着要滑滑梯,他们还在吃饭,我就先带她过来了。”孙慧英拉起温然的手,“怎么样啊,你现在过得好不好?那时候你被领养走就再没消息了,我们都记挂了你好久。”
过得好不好?能听到这个问题远比当下过得好坏更重要,离开孤儿院十年,竟然还能遇见儿童时期照顾过自己的阿姨,那是他最初的家人,教他穿衣服叠被子,一个字一个字地识,而不是逼迫他进行高风险手术,变成omega,变成棋子。
“还好。”温然也只有一语带过,“我现在读高中了,是很好的学校。”
“在读书就好。”注意到温然的颈环,孙慧英犹豫道,“你……”
温然笑一下:“我分化成omega了。”
“都好,都好,只要好好长大了,能读书就好。你小的时候那么乖那么听话,我就在想,你被领养走了以后他们一定很疼你的,可惜后来就没了你的消息,今天看到你,我放心了。”
要眨几下眼睛才能控制住眼眶里的湿润,温然说:“辛苦您一直念着我,您现在已经不在孤儿院工作了吗?”
“早就不了,好多年前,咱们那家孤儿院就被合并了,人换了好几批,都散了。我记得你小时候经常和小卓在一起玩是吗?他后来找到亲生父亲被带回家了,跟我们也没了联系,不知道现在过得怎么样。”说到这里,孙慧英声音低了一些,“小树啊,你被领养走之后,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人找过你?”
“没有,为什么这么问?”
“没什么,没什么,都过去了,你过得好就好。”
内心有些异样,温然还想再开口,手机响了,老师打过来催他回去集合。温然挂掉电话:“阿姨,我是参加学校的活动和同学一起出来的,现在要回去了,您能不能留个电话给我?”
“好,好。”孙慧英在温然的手机里输入自己的号码,“快回去吧,路上小心走。”
“嗯。”温然俯身抱了抱她,“阿姨,那我先走了,以后有机会再见面。”
“好,小树乖啊。”还是儿时哄他的语气,孙慧英拍着温然的背,“好好读书,要好好读书。”
在这短暂的几分钟相遇里,他重新做回了小树,不再是温然。
“会的。”温然趴在她肩头,揉了一下眼睛。
回去时顾昀迟和陆赫扬不见人影,只剩贺蔚还在坚持骚扰池嘉寒。到了云湾,温然没有回房间,一个人走到酒店门口的花园广场上,坐在喷泉旁发呆。
那家孤儿院很普通,面积不大、陈旧,操场没有塑胶跑道,只有粗砂碎石和可怜的几块草皮,秋千链子布满铁锈,摇起来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刺响。大家穿着别人捐的旧衣服,潦草而懵懂地活着,喜欢收集教室里的粉笔头,在水泥地上涂鸦,画用来跳房子的格。
没有家庭,没有父母,群居生活中,性格安静的小孩不免会遭到欺负,温然是其中之一。在第无数次被年纪较大的顽皮小孩一脚踹塌石头城堡之后,温然如往常一样蹲在地上默默看着,那个叫小卓的alpha却从天而降,将垃圾桶扣在了对方头上。
一场斗殴就此爆发,温然在各种加油声、哭声、尖叫声中呆住,直到老师来喝止,小卓顶着一额头血去扯温然的衣服,让他站起来,大声说:“你告诉老师!是不是他先欺负你的!”
软柿子终于稍微硬气了一回,温然点点头,指着那个始作俑者:“他今天已经把我的城堡踩掉好几次了。”
认错道歉,冲突解决,一切恢复平静。在秋千摇荡的咯吱咯吱与孩子们的嬉闹声中,阿姨们抱着尚在襁褓中的婴儿,摇摇晃晃地唱着歌。
“蓝色的大海是鱼儿的天空,小孩睡在云朵里做个梦。海草是柔软的枕,月光是遥远的灯……眼泪被风擦去,你不要再哭泣……回家吧,有人在等你……”
唱了一年又一年,襁褓里的婴儿蹒跚学步,开始识字和算数,又有新的弃婴啼哭着被抱进孤儿院,在歌声中重蹈相同的幼年,循环往复。
十年过去,以为都忘记了,原来还记得。
七岁前最大的愿望是去看孤儿院外的天空,后来看到了,发现也不是那么美好,甚至是残酷的。然而无法回头,只能不停不停往前走,身后大刀阔斧地劈开一道岁月鸿沟,童年于无声中急速消失在对岸尽头。
好想回家,回到那个还算温暖的孤儿院,回到没有痛苦,只有不起眼烦恼的小时候。
垂着头,一双脚进入视线,停住,伴随着淡淡酒味,温然的睫毛动了动,顺着那双腿往上看,夜色下,顾昀迟的表情仿佛在打量一碗馊饭。
目光微转,温然看到陆赫扬往前走的背影,两人大概刚从酒吧喝了点酒溜达回来。此刻实在没有办法打起精神进行搭话或讨好的行为了,温然再次耷下眼皮,看着地面。
他从未在陈舒茴或温睿面前表达过任何情绪,却坦然地对顾昀迟说:“我难过。”
难过孙阿姨还记得他、问他过得好不好。温然不明白,为什么被关心,被惦记,被想念却会让人难过。
还有那些奇怪的话,章昉懿说自己长得像他认识的一个人,孙阿姨的闪烁其词……温然理不清,也不知该如何理清,比起好奇,他更感到恐惧。
顾昀迟一手插兜看着他:“难过什么。”
温然又摇摇头,他也只能笼统地说一句难过,再有的都是无法向他人表露的,尤其是顾昀迟。
“五百块花完了是吧。”顾昀迟说。
很好,温然即刻被带回现实。他打开手边的塑料袋,向顾昀迟展示那几支笔:“没有,就买了这些,还剩四百多。”
“你还挺节省。”
温然说:“没什么想买的。”
“那还坐在这装哀怨。”
“没装。”见到顾昀迟就想起另一件伤心事,温然问,“我的信息素在你闻起来真的是臭的吗?”
匹配度的高低决定着AO闻到对方信息素时所获得的气味的差别,对温然而言,自己的信息素到底是什么味道已经不太重要,重要的是顾昀迟闻到的是臭的——他整个人都是为了顾昀迟而改造,到头来却对顾昀迟散发出了臭味信息素,是某种程度上的手术失败。
“关你什么事。”顾昀迟说,“匹配度还不够你满意的?”
“但如果被你闻到的是臭的,那还是有点糟糕吧。”温然无知地对顾昀迟进行性骚扰,“你的信息素就很好闻,是一种很特别的香,上次闻到之后我一直还记得那种香味。”
顾昀迟问他:“你今天潜水是不是丢东西了。”
温然回忆一下,摇头:“没有,怎么了?”
“那你的脸呢。”
“我……”脑袋转了个弯才意识到被骂了,温然睁了睁眼睛,“夸你信息素好闻也不可以吗?”
“你可以试试对别的alpha说这种话。”顾昀迟淡淡道,“对方只会认为你想和他上床。”
最后两个字过于直接,温然受到冲击,愣了好一会儿才回答:“我不会对别的alpha说这些话,对你才这样说的。”想了想不太妙,似乎越抹越黑了,温然不知怎的脸和耳朵热起来,磕磕巴巴地补充,“就、就算对你说这些,也不是想和你上床的意思。”
顾昀迟说:“做什么梦。”
他转身走了,温然用手背抹抹发烫的脸,追上去,和他隔着一臂的距离并排走,说:“其实不是臭的对吗?”
“臭的。”
“不是。”温然坚持道。
“那你还问。”
“那么是好闻的吗?”
顾昀迟从烟盒里抽了根烟出来,侧头瞟他一眼:“不想因为性骚扰被拘留的话就闭嘴。”
第22章 【垃圾桶爆改竹节虫】
夏令营的第十五天起,温然没再见到顾昀迟,听说是提早回国了。又过了几天,顾培闻让人定制的礼服也送来了,整整四套,温然光看一眼就对比出温睿带自己去商场买的那两套西服只能算地摊货。
后期的一段时间内接连举办了好几场宴会,礼服恰巧派上用场。温然几乎把一辈子能见到的科研翘楚、艺术家、明星都在几场宴会中见完了,只是除了亲眼所见外,其余一无所获,不出意外地辜负了陈舒茴让他把握机会别窝在角落里的叮嘱。
为期二十多天的夏令营结束,回国到家正好是晚上,温然将带回来的小礼物送给芳姨,请她帮自己煮了碗面,吃过后便上楼整理洗漱,很快上床睡觉。
一觉睡到第二天十点多,温然起来喝了碗粥,思索再三,痛下决心,要去顾昀迟家一趟——上次顾昀迟虽然没有答应,但似乎也不像拒绝。
打车到了别墅区,保安还记得他,打电话给顾昀迟保镖。温然紧张地站在那里,生怕遭受当众驱逐,幸好没有,他被放行了,保安开巡逻车送他到顾昀迟家门口。
才迈进花园没两步,大门就自动开,339流着泪冲出来:“小然——!我好想你!”
温然以为自己要被撞飞,但339精准地刹住了车,伸手抱他的腿:“之前我还让厨师给你留了牛角包,可是你都没有来了!我们两个多月没有见了,你知道吗?”
“我知道。”温然说,“我给你带了礼物。”
“我?礼物……”339颤抖起来。
是一块漂亮的冰箱贴,S市的标志性景观之一,一座极具蒸汽朋克风格的城堡,温然觉得和339很搭,拆开包装,将它吸在339左侧胸前。
“呜呜呜,这是我第一次收到礼物。”没有脖子的339无法低头去看冰箱贴,于是挪到门边的摄像头下对准,然后从自身系统中查看监控,果然看到了自己胸口上的小小冰箱贴。它高兴地对温然说,“很适合我,我很喜欢!”
“你喜欢就好。”
“嘿嘿,你要不要看模型?顾昀迟又买了几个新的模型!”
温然沉默片刻,摇摇头:“不看了,我就在客厅坐一下吧。”
“好吧!”
进门,环顾一圈没看到任何人,温然问:“你少爷在上课吗?”
“他在练琴,练了两个多小时了。”
别墅的隔音好到温然没听见任何琴声,339拉着他在沙发上坐下,随后调出琴房的监控投到脑袋上的屏幕中给他看。
琴房干净明亮,监控高清得宛如摄影机,顾昀迟握弓和压在琴弦上的每根手指都无比分明。他站得挺拔而放松,垂着眼微微低头,没看琴谱,好像只是在随意地自由练习,然而透过监控传出来的琴声却十分饱满,全然是专业水准。
悠扬琴声中,温然问:“他学了多少年?”
339关掉监控视频:“小提琴十三年,钢琴十二年。”
“难怪那么厉害。”
“嗯呢,他每件事都做得很好,从来没让董事长操心过。”
“那什么会让顾爷爷操心?”
“我也不知道。”339思考一下,说,“也许是人生,人生的方向。”
没过多久,人生方向被操心着的顾昀迟下楼了,见到温然也没给反应,只是看了眼,倒是339上前堵住他,指着自己胸口的冰箱贴大声炫耀:“这是温然给我带的礼物!”
顾昀迟瞥一瞥便收回视线:“路边三块钱一个。”
“三块钱一个又怎样!你连三毛钱的礼物都没有给我买过!”
“给你买礼物。”顾昀迟走到沙发旁坐下,往后靠,“你谁?”
“我是勇敢睿智的339!”为了增强气势,339第一次展露出它长达半米的双腿,双手也向外再伸展出一截。它站在温然和顾昀迟面前,器宇轩昂地问,“我是不是很魁梧!”
顾昀迟说:“像吃撑了的竹节虫。”
“……”339猝然大叫一声,“我讨厌你!”然后像一只吃撑了的竹节虫那样跑向厨房。
寂静,十多天没见面没交流,进度条似乎又回到原点。温然抠抠手指,问:“夏令营你怎么提前走了?”
“关你什么事。”
“就问一下。”温然已经脸皮厚到不会感觉气馁,“你不想回答也没关系。”
顾昀迟调整姿势,整个人更深地陷进沙发里,看着手机:“身体不适。”
四个字引发了温然的强烈共鸣,夏令营结束前几天他也刚经历完老毛病——精神不振、低烧发热、泪腺发达。为此还请了一天假躺在房间里,默默流了半个小时的泪,晚上睡前吞了颗退烧药,第二天才恢复一些。
因此温然提心吊胆,开始恐惧如果自己真的发情了要怎么办,医生说过绝不能用抑制剂,最好的解决办法是请顾昀迟释放信息素——真到发情时再提出这种请求可能太突兀,或许今天是适合提前商讨的时机。
“我可不可以拜托你一件事。”温然问。
“不可以。”
“你先听完再拒绝我好吗?”
“不好。”
他只说不好,但没有把耳朵捂住,于是温然说:“我知道你拒绝在生病的时候用我的信息素,我很敬佩你的这种精神,但我意志力比较薄弱,所以如果哪天我需要你的信息素,你愿不愿意打开手环的单向模式,释放一些信息素给我?”
顾昀迟的目光从手机移到温然脸上:“你在说什么东西?”
“就是……你听到的那些东西。”温然不太确定地总结,“大致是问你能不能帮忙在我需要的时候,类似发情期那种,施舍一些你的信息素……安抚?呃,安抚一下我。”
在温然看来,给有需要的人散发一些信息素应该是件挺平常的事,就像帮晕倒的路人打120那样,是较为简单的施以援手的行为。
顾昀迟把手机倒扣在沙发上,同时掌心覆盖着撑上去,微微侧过身盯着温然:“再说一遍。”
“……我不说了,你就当没听到好了。”温然不知为何已经开始后悔。
“你性骚扰上瘾了是吗。”
温然恐慌又不解,澄清道:“我没有那个意思,你是不是太敏感了?”
顾昀迟没说话,站起来,走到温然面前,他的双腿几乎贴着温然曲起的膝盖,自上而下看着他,面色平静地说:“下次我有需要的时候,你能不能把颈环摘了,衣服脱了,也安抚一下我?”
惊愕到发不出声,温然甚至都没发觉自己已经脸红到耳根,他怔怔仰头看了顾昀迟好一会儿,才磕绊着开口:“这……怎么会、怎么会一样,是两码事……”
“我没有那个意思,你是不是太敏感了。”顾昀迟冷静道。
一记回旋镖砸得温然头晕脑胀,他坐不住地站起身,然而顾昀迟站的位置没留下太多空间,那瞬间两人的身体面对面擦在一起,温然的鼻尖险些碰到顾昀迟的下巴,他一时呆住,抬头对上那道垂睫俯视的目光才想起要躲,慌张跌了一步到旁边,温然目无焦点地说:“我先回去了。”
往玄关走时丝毫不敢回头,温然匆匆换好鞋子,仓皇推门出去。
到家已经过去很久,但摸了摸脸仍然是热烫的,心跳也清晰可闻。温然回房间在书桌前坐下,打开抽屉,找到因担心陈舒茴发现而藏在最底层的图纸,抽出来,继续画未完成的侧视图。
一下笔,线是歪的,圆是不规则的,温然盯着线条看了半天,才想起要找橡皮。
窗外的蓝花楹正迎来今年第二次花期,被风吹成一幅飘动着蓝紫色的油画。
回国第三天,温然一个人正在吃晚饭,陈舒茴推开门走进客厅,一见他竟然笑了。温然顿时愣住,紧张地直起身:“妈?”
“我说什么来着,下一步的动作。”陈舒茴将包扔在沙发上,走到餐桌旁,一手撑着桌沿,低头看温然,“顾家邀请我们去参加顾董的寿宴。”
她脸上的笑容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更深、更浓,仿佛这件事比当初检测出高匹配度还要令人高兴,温然不太明白:“寿宴应该会请很多人去,叫上我们好像也不算特别?”
“如果只是邀请我们出席,当然不算什么。”陈舒茴抱起手,“但是助理特意转达了顾董的一句话给我,他说顾董打算在寿宴上正式介绍一下你。”
温然握着筷子静止很久,才虚着声音问:“介绍我?”
“顾家所有嫡系、旁支,柏清的大股东、合作方,还有政府官员、军部军官,都会参加这场寿宴,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内心已隐隐猜出几分,却恐惧再往下想,温然摇摇头。
陈舒茴曲起指背压着唇笑了声:“温然,这是订婚啊。”
这么多年,她极少叫温然的名字,因为不愿联想到夭折的小儿子,而当她这样叫出口了,意味着她的心情正处在极点,怒到极点或喜到极点——此刻显然是后者。
订婚,听到这两个字时温然想的不是温家可以光明正大地踏进顾家大门,不是晟典即将拥有丰厚的商业资源和蜂拥而至的合作,也不是陈舒茴终于要得到她想得到的一切,名望、地位、柏清的股份——都不是,第一秒形成的念头是,顾昀迟会不会很生气。
他怕顾昀迟生气,却与讨好、巴结无关,不是像最初时那样抱着要完成任务的目的而担忧他脸色和心情的好坏,这一秒里,温然只是单纯地不希望顾昀迟不高兴。
他想对顾昀迟说对不起,从前也说过很多对不起,都是真心的,这次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