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一顿,温然又补充道:“但我特别怕痛,麻烦你打轻一点。”
说完后又等了会儿,温然才抬手摸索到后颈处,打开颈环的单向开关,以确保可以隔绝顾昀迟的信息素,又移到侧边,将档位调低一级。
深夜,静得仿佛能依稀听见遥远的海潮声,察觉顾昀迟的状态逐渐缓和下来,温然将按摩的力道也放轻,看起来更像是在一下一下摸着他的头发。
顾昀迟垂着眼,睫毛偶尔动一动。温然低头看他,没有问他为什么不睡,而是说:“有一件事我一直没有搞懂。”
“你的脑子。”顾昀迟眼皮都不抬,“搞不懂的事情会止一件?”
“好吧……其实是我最想搞懂的一件。”温然停顿一下,鼓起很大的勇气,问,“那次,全家福照片掉到地上,你对我说‘第二次了’,我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说是第二次。”
安静好几秒,顾昀迟才开口:“你是真的不记得了还是在装失忆。”
“如果是装的,就不会问你了。”温然说,“我……之前生病了,在国外待了很久,小时候的事情大部分都忘了。”
他确认自己在回首都前从未见过顾昀迟,如果在顾昀迟的记忆里,他们曾有过交集,那么只能是和温然——真正的温然。
顾昀迟说:“你最好是真的忘了。”
“我没有骗你。”温然低头看他的眉眼,“是不是小的时候,我说了什么不尊重你父母的话?”
“我父母的葬礼上。”睫毛动了动,顾昀迟闭上眼睛,“你把一只纸飞机扔到我面前,还在笑,问我,你的爸爸妈妈是不是就是这样死掉的,真可怜。”
这已经不能用童言无忌来粉饰,温然猛地停住手,不可置信道:“什……”
“你哥就站在你后面看着,你朝我走过来,说从天上掉下来一定很痛吧,手和脚肯定会摔断的,还会流很多血。”
顾昀迟说到这里就停下了,他的语气、神情都十分平静,像在阐述一件与自己并无太大关系的旧事,但温然知道不是这样的。
在爱和期待中降生,曾经拥有过一个完美的家,却被一场空难毁于一旦,在还不太能理解死亡的年纪,永远地失去了爸爸妈妈,于是之后的十多年里只能靠照片承载回忆和思念。
别墅的小房间里储存着关于父母的一切,那面贴满照片的墙,那张一直没有换过新相框的全家福。顾昀迟用无数张相片与满厅的纪念品来无言地诉说自己经历过的所有,告慰无法参与儿子人生的双亲,也安抚自己那颗默默想念着的心。
顾昀迟很爱他的爸爸妈妈,温然早就明确这一点,所以从未因被扯了颈环而有怨言,但直到此刻他才意识到,顾昀迟当时的所作所为已经算宽容和忍耐。
在父母葬礼上出言不敬的omega,长大后竟成了自己不得不与之联姻的高匹配度对象——这样的前提下,一切厌恶和恨意都情有可原,顾昀迟大可以做得更狠更过火,温然都能理解,都能体谅。
一个看似无缺的闭环,却偏偏,温然不是温然。
“对不起……”温然的手控制不住地有些发抖,“对不起。”
他们都没有错,只是自己注定要永远站在被指责与憎恨的那一头,因为是替代品,接盘了温然的身份和生活,理所当然也要承受他种下的恶果,别无选择。
他知道顾昀迟原本永远不会说的,不会与任何人哪怕是陆赫扬和贺蔚,向他们提起葬礼上的事、相框碎了的事,悲伤、怒意、厌恶,他都不会说。有时温然觉得顾昀迟其实是脱离情绪而存在的,过分冷静到摒弃倾诉与脆弱,以冷眼沉默来审视处理每件事。
“我想我总不会认错人,毕竟你哥还站在那儿。”顾昀迟淡淡道,“还有你眼下的泪痣,我记得很清楚。”
无可辩驳,温然唯一能做的是承认:“对不起……”他说,“但是我真的再也没有想要冒犯你的爸爸妈妈,也没有装作不记得。”
讲什么都太晚,都无济于事,都像狡辩和开脱,温然甚至想告诉顾昀迟,六岁时那个口出恶言的omega并不是自己,只是无法袒露,他是温家养子的事实注定要带到坟墓里,能给出的只有无用的道歉。
盘根错节的命运里,他们恰好是错位的误会两端。
温然垂着头,他似乎看不清顾昀迟的脸了,用力眨了一下眼睛,那张脸又变得清晰。深蓝光线中,温然看见顾昀迟的眼下有一滴眼泪,莹莹发亮,他轻轻问:“你哭了吗?”
顾昀迟睁开眼,目色沉静地看着他,说:“是你哭了。”
第二天早上温然起得晚了点,醒来时顾昀迟已经不在房间。双眼感觉异样,温然用力眨了眨,发现是肿了。
凌晨时分的那场对话让温然流了一些眼泪,是后来侧躺着面朝墙壁偷偷哭的——他去看枕头,大红色枕套上果然有一滩浅浅的泪痕。温然下床抽了张纸巾,蘸一点白开水,将枕套上的痕迹擦干净。
去客厅,桌上有一碗盛好的粥和几个还在冒热气的包子,温然朝院子看,顾昀迟正和刘婶坐在小凳子上剥玉米皮,秋秋大概还没起床。
吃完早饭,温然走出屋子,在凳子旁坐着的小黑对他摇摇尾巴,尾巴摇动时正好打在顾昀迟的鞋边,顾昀迟侧过头——对视不过一秒,温然就眼神闪烁地别开目光,掩饰般地问刘婶:“婶婶,刘叔去哪了?”
“起来啦?”刘婶扭头对温然笑笑,“他去海边了,等会儿回来吃个早饭再把鱼送去村头。今天早上不去地里了,杀只鸡,午饭吃好一点。”
正说着,刘叔就回来了,秋秋也起床了,刘婶回屋监督她吃早饭。温然站在大门外看着顾昀迟剥玉米皮的背影,几秒后转身走进客厅。
收到镇上的老板已经到村口的信息,刘叔连忙出家门去送鱼。温然走到顾昀迟身边,犹豫片刻,问他:“你要一起去村口看看吗?”
顾昀迟瞥了眼温然鼓鼓的裤兜:“有什么好看的。”
“我想去看那棵树,你去吗?”不等顾昀迟回答,温然用请求的语气,说,“去吧。”
两人跟在刘叔的三轮车后面,穿过村子,走到那棵被水泥花坛圈绕的老树下。抬头看,无数条飘扬的祈福丝带缠绕在大树舒展的枝干上,上方是枝繁叶茂的巨大树冠,翠绿的叶子晃动着欻欻作响。
“我找秋秋要了两条。”温然从裤兜里掏出丝带和一只黑色记号笔,“我们也写吧。”
他分出一条递给顾昀迟,起风了,柔软的丝带从顾昀迟指间滑过,像一缕抓不住的红色的风,温然便将紧握丝带的手放在顾昀迟掌心,随后从他收拢的五指中抽出手,只留下丝带。
温然蹲下去,趴在花坛上一笔一划地写下愿望:希望顾昀迟早日康复。
顾昀迟:?
看他的表情,温然解释道:“如果你身体健康了,就不用和不喜欢的人联姻。”
‘不喜欢的人’就是自己,明确这一点时温然兀地茫然愣了愣,抿抿唇才继续说:“也不会经常发烧生病,一定比现在更快乐更自由。”
顾昀迟看着那行祝福语,温然的字一如既往的丑。他将视线移到温然表情郑重的脸上,说:“我的事你操什么心。”
温然不解:“我只是许愿,又没有说你坏话,你为什么不高兴。”
“你怎么不许愿温家早日达成目的,你也就不用在我面前演得低声下气了。”
“许愿树是用来寄托美好的愿望的,你说的那个不算美好。”温然很认真很平静地回答他,“而且我也没有演低声下气,我一直都是这样的,在家也一样。”
顾昀迟看了看他:“我要是病好了,你对两家就都没有利用价值了。”
这句话像是说完了,又似乎没有,如果还有后半句,那一定是“你的下场也许会很难看”。
“温家现在已经得到非常多了,但我都没能帮上你什么忙,价值本来就很小,有没有我没什么不同。”温然一副完全接受所有糟糕事情的样子,把笔给顾昀迟,“你写吧。”
“不用。”顾昀迟没有接下那只笔,“我没愿望。”
“好吧,也是。”温然点点头。
不缺钱不缺爱,不缺坐拥无数的当下与辉煌坦荡的未来,几乎已经拥有大部分人所无法拥有的一切,这样的人确实不需要许愿,大概也不屑,因为已经有能力实现所有。
温然将笔揣回裤兜,迈上花坛,在去爬那架靠在树旁专门用来挂祈福带的小梯子前,他回头问顾昀迟:“那你的带子要绑吗?我们可以绑在一起。”
“随便。”顾昀迟递过去。
抓着两根丝带,温然爬上梯子,仰头抬起手,将它们牢牢绑好。一树红绸飘摇,温然像坐在一团火里,他低下头看着顾昀迟,说:“我不会对许愿树撒谎,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哗啦——又一阵风,长长短短的祈福带飞动起来,如急烈燃烧的火苗,几乎将温然整个吞噬,吞噬身体、面容和声音。
顾昀迟立在树下,微微抬着头,直到温然爬下梯子,转过身,他重新看到那双眼睛。
第28章 【一个特别洁身自好的alpha】
午饭有新鲜的蛏子和鸡肉,刘叔拎出一大桶酒,给温然和顾昀迟倒上:“自家酿的,没什么度数,尝尝。”
这顿饭吃了有一个小时,温然被蒙骗着喝了好几杯酒,到最后头都重得有些抬不起来,含糊地问:“我怎么觉得有点头晕……?”
“出去吹吹风就没事了,今天太阳不大,天不热,等会儿你们上外面走走。”刘叔说。
说是走走,温然和顾昀迟还是带了手套和编织袋上路,目的地是山上的玉米地。温然已经走不了直线,身体不受控制地摇晃,最后因为左脚绊右脚,整个人砸到了顾昀迟身上。
他立刻被扣着肩膀推开,顾昀迟不耐烦地命令他:“站好。”
温然吓得赶紧站稳了,他单方面以为自己已经站得笔直,实际左肩高右肩低,再加上今天穿的旧T恤有些大,领口耷拉着,头发乱乱的,那张酒后泛红的脸上显现出略微迷茫的神色,看起来倒真有些脑子不好使的样子。
顾昀迟瞥了瞥他,戴上一只手套,然后朝温然伸出手:“拉着。”
“……”温然缓慢反应一会儿,才去抓顾昀迟那只戴了手套的左手。
踉踉跄跄地被牵着往山上走,温然低头看看两人隔着手套握在一起的手,不太清醒地发出感叹:“你真的是一个特别洁身自好的alpha。”
顾昀迟头也不回:“你脑子有问题。”
温然想了想,道:“对我来说,可能脑子有问题会过得更轻松一点吧。”
如果很聪明很敏感的话,应该会比现在要痛苦许多。
走到玉米地旁的树下,顾昀迟松开手,温然坐到草地上,还是晕,于是他躺下了,看着飘荡的树叶和蓝色的天空,感到一股大脑酥麻的惬意,极大冲淡了从昨夜开始就挥散不去的郁结与低落。他问顾昀迟:“你现在要掰玉米吗?”
顾昀迟摘掉手套坐下来,侧头垂下眼看着他:“凭什么我一个人掰。”
“那我先睡一下,等睡醒了,我和你一起掰。”在闭上眼之前,温然又说,“我把颈环调低一档吗?你是不是还没有恢复好。”
“我好得很。”
“可是我觉得你好像没什么精神,到时候没力气扛玉米怎么办?”
说得好像人生就剩下扛玉米这件事了,顾昀迟转过头懒得说话。
温然试探着摸到颈环侧边,将档位调低一档——没有挨骂。只是他忘记打开单向开关,因此闻到了顾昀迟的信息素,温然偷偷嗅了嗅,控制不住地想称赞一句好香,又怕被顾昀迟再扣上性骚扰的罪名,最终选择闭嘴,合上眼睛飞快地睡过去。
被一阵鸟叫吵醒,温然睁开眼,转过头,顾昀迟竟也倒在身旁睡着了。
温然愣愣地注视着他的侧脸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坐起来。不晓得睡了多久,没有手机没有手表,他们这两天完全在进行着传统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几乎活得有些与世隔绝。
风里有淡淡的alpha信息素,温然侧过身,看顾昀迟睡着的脸。他能理解顾昀迟为什么会选自己和他一起来这里——契合度高,可以在他犯病时用信息素解决,并且和他那些身价昂贵的朋友不一样,自己就算失踪了也无人在意,不会产生任何影响。
习惯被当作工具,温然对此毫不介意,甚至有些难以形容的高兴,这里很好,完全脱离他过去十多年的生活环境,不存在逼迫算计,感受不到压力。
目光一点点从顾昀迟脸上游过,停留在唇,出神地盯了好几秒,在山野微风与信息素的香味中,温然脑袋空白地低下头。
双唇几乎就要碰到顾昀迟的鼻梁,温然近距离看着对方的睫毛,悬崖勒马,猛地顿住。
他自己都怔了,直起身,茫然地眨眨眼睛,屏住呼吸往旁边挪了几寸,看看顾昀迟,又扭头去看别的地方。
几分钟后,等他再回过头,愕然发现顾昀迟竟醒了,那双深黑的眼睛自下而上地看着他。
空气里的alpha信息素浓度似乎更高了,温然已经无法思考,全然不敢猜想方才的举动是否被发现,磕巴着问:“你、你什么时候醒的,刚醒吗?”
顾昀迟没答,坐起身,拍拍身上的碎草,看温然一眼:“你在做贼心虚什么。”
“我、我有点紧张。”温然胡乱发言,“我心跳很快,为什么,是因为信息素吗?”
喝多了,颈环档位没有调到最高,顾昀迟也没戴手环,因此自己才在信息素的作用下被操纵着做出这样的事、有这样的反应,温然似懂非懂,长久保持beta意识的他终于见识到AO匹配度的惊人之处,一时有些震撼和难以接受。
顾昀迟看他片刻,没骂他性骚扰,只说:“废话。”
被他看得更紧张了,温然逃避对视,根本不知道自己嘴里在说什么:“是因为信息素的话,你应该也一样,那你现在心跳快吗?”
没得到回应,温然小心地看向顾昀迟,结果对方也正面色冷静地盯着他,温然马上移开视线,过了两秒才听顾昀迟说:“心悸了。”
温然疑惑地“啊?”了一声,顾昀迟却站起来,拿上手套和编织袋,朝玉米地里走去。
不明就里,温然也拿着袋子跟上去,不等他靠近,顾昀迟边戴手套边抬眼,警告的语气:“别跟着我。”
温然被他凶得顿时停在原地,随后悻悻地往另一头走,走两步回头看一眼,但顾昀迟只是开始掰玉米,没再理他。
整个下午顾昀迟都没再张嘴,温然找他说话他也不理。田边已经堆了好几袋玉米,刘叔骑着三轮车过来载,让他俩先回去。
渴得要命,温然几乎是跑回家的,拿起桌上的水壶倒了一杯灌下去,还不够,又倒了一杯,喝了一半才停下。顾昀迟晚一步进屋,走到桌边,拿过温然手中剩下的半杯水仰头喝尽。
温然在这一刻觉得他可怜,过了那么多年讲究日子,现在被迫变得那么不讲究。
“很热对吧?”等顾昀迟又喝完一杯水,温然没话找话地问他。
顾昀迟只瞥他一眼,放下水杯,抽了两张纸巾擦汗,随后走出客厅去院子里帮刘婶剥玉米皮。温然在桌旁站着,有点莫名其妙,不明白自己又做错了什么。
但总不能一直这么站着,温然擦擦汗,也走到门外,刘叔的渔网补了一半就放在那儿,温然坐到小板凳上,埋头开始补渔网。
秋秋在院子里玩,玩了会儿,她跑进屋拿了个东西出来,温然感觉眼前一闪,抬起头,才看到她手里是一个胶卷相机。
“拍照。”秋秋站到他面前,端好相机。
温然便直起腰坐好,让她拍了一张。秋秋又跑到刘婶和顾昀迟那边,也给他们拍照。温然忍不住往顾昀迟那儿看,见秋秋正拉拉他的衣袖,小声说了句什么,顾昀迟就站起身走过来,温然疑惑地仰视他。
“一起拍。”秋秋说。
这下理解了,温然也站起来,和顾昀迟并肩站着。秋秋后退几步,看看他们,有些腼腆地说:“拉手。”
温然愣了愣,侧头看顾昀迟,见他没什么反应,犹豫一下,才将手伸过去。考虑到顾昀迟是个特别洁身自好的alpha,温然只牵住了他的食指,然后略微僵硬地看向镜头。
咔嚓——秋秋按下快门,开心地朝他们笑。
甫一拍好,顾昀迟便冷淡地抽出手指,重新去玉米堆旁坐下,继续剥皮。
心里有一点难过,温然很明显感觉到被顾昀迟讨厌了,又似乎和最初的那种讨厌不一样,总之他现在已经无法像过去那样厚着脸皮忽视顾昀迟的讨厌,他想知道原因。
可是顾昀迟不理他,从下午在田边睡醒开始,到吃过晚饭洗完澡,都不理他。
连刘婶都偷偷问温然是不是和小顾吵架了,并劝他两人要好好沟通。温然尴尬地笑一笑,想告诉她顾昀迟的字典里好像没有沟通这两个字。
晚上,温然自己艰难地给后腰擦了药,又一个人在床上躺了很久,久到整个村子几乎都静下去,顾昀迟才回房间,按下门边的电灯开关,一片黑暗中他走到床边,躺下。
沉默了一分钟,温然问:“你怎么了?”
他扭头盯着顾昀迟的侧脸,说:“是不是因为我把颈环档位调低了,你生气了?我现在已经重新调到最高了。”
回答他的只有呼吸声,温然郁闷:“你给我一个理由吧,下次我就不那么做了。”
还是没回应,温然很执着,推推顾昀迟的手臂,叫他:“顾昀迟。”
呼吸声一顿。
温然怂了,害怕地缩回手,他听到顾昀迟吸着气‘啧’了一声,终于开口说了下午以来的第一句话:“你怎么会这么吵。”
“……那你可以告诉我为什么生气吗。”
他也不愿意吵顾昀迟,仅仅是想知道缘由,避免以后再惹对方不悦。如果现在顾昀迟的答案是不想看见自己,温然真的会立刻去院子里跟小黑一起睡。
“没生气。”顾昀迟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色彩,他从床上起来,往外走,“你先睡。”
温然才不信,爬下床穿上拖鞋跟出去。院子被月光照得雪亮,刘叔如雷的鼾声从卧室窗户里传出来,小黑趴在玉米堆旁抬起头看他们,一双眼睛湿又亮。
“那你下午为什么突然凶我。”温然说,“而且一直不理我。”
顾昀迟停下脚步,在月光下回过头,头发半湿,几缕刘海凌乱地坠在额前。温然分辨不出他的眼神,只听他道:“你到底要明知故问多久。”
明知故问,意味着是双方都知情的原因——立即想到昨晚的对话,想到今天可能是顾家按惯例要去祭拜顾昀迟父母的日子,顾昀迟果然是在为这些事而情绪不佳,温然明白自己的不停逼问有多讨人厌了,明明该夹起尾巴谨小慎微的。
“对不起,我知道了。”温然很懊悔,同时有些痛苦地想,温睿这个死人,小时候为什么不能带着他的亲弟弟多做一点好事,为什么要伤害失去双亲的顾昀迟。
“你知道什么了。”
温然蔫巴着走到他身边,内疚地说:“是不是因为你昨天晚上说的事,对不起。”
他抬高手,本想安慰性地拍拍顾昀迟的手臂,又怕他反感,于是拍了拍他的背,但由于太生疏,拍那两下跟摸似的。温然仰起头看他:“如果是的话,你可以对我生气,对不起。”
顾昀迟不动声色地垂眼注视他,温然舔了舔因道歉过度而发干的唇:“回去睡觉吧,我保证不吵你——”
最后一个‘了’字还没说出口,腕上一紧,温然整个人失去重心,被拽进一旁的浴室里。
作者有话说:
然,不要再自说自话了,管管顾少吧,他的几把好像要坏掉了。。。
第29章 【邪恶的信息素】
木门砸上时只发出闷闷响声,顾昀迟箍紧温然的手腕将他压在门上,咔嚓一声拨上插销。
温然大脑空白,以为顾昀迟是要把他关进来揍一顿,顿时大气不敢出。浴室狭窄,窗也小,窗外是小树林,照不进月光,昏黑之中只勉强能看清一些模糊的轮廓。
离得很近,近到顾昀迟的呼吸就蹭在温然鼻尖,alpha身体的热量像水一样弥漫过来,笼罩住他。皮肤的第六感告诉温然,顾昀迟正在透过黑暗盯着他,这种被瞄准的感觉令温然十分慌张,想摸一摸顾昀迟的额头,距离太近,一抬手便碰到了他的腰,无法再往上。
“你不舒服吗?”温然试图挣脱那只被顾昀迟紧扣的手,然而动不了丝毫,他吞吞口水,明白过来这种情况应该不是要挨打,便问,“要不要我调低档位?是不是中暑了?”
顾昀迟开口,不答反问:“你一天到晚黏着我干什么。”
“黏吗,那不是正常的相处吗?”温然被问住,想不通自己到底哪里黏了,茫然地自言自语般重复,“黏吗……?”
“有时候真的觉得你演得太假了。”顾昀迟的语速很慢,声音也低,“但看久了,发现你可能只是缺了半个脑子。”
不知道为什么他又开始人身攻击,温然为自己的脑子正名:“我上次期末考全年级第二十八。”甚至考过了好几个s级,至少能证明智力是没有问题的。
顾昀迟压根懒得听他的成绩报告,道:“你不是都知道么。”
他说这句话时似乎低头更凑近了一些,温然缩了缩脖子,心跳后知后觉地快起来,讷讷地问:“知道什么?”
“你说呢。”顾昀迟握着他的手腕一点点向下,语气冷静,“你昨天不是还问我烟的事吗。”
被拉住手碰到那个位置时温然猛地一僵,怎么也想不到顾昀迟会这样直接。脸和耳朵被血冲得发热,温然张着嘴却忘记喘气,顾昀迟在他面前一贯像个性冷淡,温然便将他有性瘾和没带烟这两件事忘到了九霄云外,现在想来,这大概才是顾昀迟一下午都心情不爽的原因。
“那……”温然被顾昀迟带着握住它,精神已然错乱,浑身冒汗地恍惚问道,“那你不跟我说话,不是因为生我的气……只是身体不舒服对吗?”
“好蠢啊。”顾昀迟另一只手捂住他的嘴,低声说,“闭嘴吧。”
不止闭嘴,在随着动作感受到手心里的形状和听见隐秘细微的粘稠摩擦声时,温然把眼睛也闭上了,明明就算睁着眼也什么都看不见。
后背紧紧抵着门板,温然的胸口几乎和顾昀迟贴在一起,潮热的呼吸喷在他掌心,焐成水汽,闭着眼,视线被放弃,只剩敏感的听觉,听见响在耳边的顾昀迟的喘息,热烫地吹到锁骨。顾昀迟的手包裹住他的手背,那根东西硬又胀,套动时温然几乎能在脑海中描出上面的筋脉。
呼吸更近了,顾昀迟的鼻尖顶在温然颈侧靠后的位置,仿佛是alpha潜意识下试图咬腺体的前兆,又或是在闻信息素,但温然的颈环已经被调到最高档位——顾昀迟不太满意地轻啧了一声。
漫长的一段时间过去,捂嘴的那只手放下了,温然立即急促地喘气,转眼又被扣住脸,顾昀迟抬起头,这一刻温然奇怪地怀疑他是不是要亲下来,更奇怪的是自己并没有想躲,但顾昀迟看了他几秒,最终一口咬在他侧颈,温然吃痛时控制不住地手指一紧,然后掌心就被完全弄湿了。
平日里相当聒噪的虫鸣声在两人交错的呼吸中竟显得微弱,黑暗很好地掩饰住面容与眼神,温然僵硬得像根木头,还没回过神,就被顾昀迟拉着手提到水池边。顾昀迟将温然的手冲干净,接着打开插销,把他推出浴室。
温然呆呆地站在浴室门口和小黑对视一会儿,在裤子上擦干手,走过去,坐到小板凳上,开始补渔网。
几分钟后浴室门打开,顾昀迟走出来,温然头也不敢抬,对着月光一下又一下地补他的渔网,顾昀迟径直走回屋子。
脸上的热意还没有消散,温然打算补到自己静心、补到顾昀迟睡着为止,但没过多久,身后响起脚步声,随后一道亮光打过来,正打在双手上,温然转头看,是顾昀迟拿了手电筒出来。
谁也没有说话,在一种诡异而安详的氛围中,温然补着渔网,而顾昀迟为他打着灯。
是一个离奇又燥热的夜晚。
没有看时间,但温然知道自己应该是凌晨才睡着的。顾昀迟倒是坦然,躺下没多久便入睡了,徒留温然一人辗转反侧,时不时借着窗外那点月光看看顾昀迟的侧脸,又搓搓自己的手心,总觉得那里还有一团化不开的湿。
于是理所当然地起晚了,温然朦胧中听见顾昀迟在床尾打电话,可惜耳朵里像塞着棉花,模模糊糊。等终于睡醒,房间里只剩他一人。
温然坐起身,呆愣地出了会儿神,他下床拉开房门,不想却与正要来开门的顾昀迟迎面相撞。
顾昀迟收回手,看了温然一眼:“吃早饭。”
对视不过半秒温然就飞快别开眼,耳朵发热不知该看向哪里,目光闪烁着“噢”了一声,低头从顾昀迟身旁钻走。
“起来啦?”刘婶端着笼屉从厨房出来,“蒸了馒头,快来吃。”
“嗯,我先去刷个牙。”
走进浴室,温然都不敢看那块门板,匆匆刷完牙,洗脸时余光瞥见顾昀迟走到院子里,温然毛巾还捂在脸上,只露出一双眼睛,微微转过头去看。
顾昀迟穿了件旧旧的黑T,掰了两天玉米,似乎晒黑了些,很高地站在那里——吃馒头。早晨的阳光十分干净,风吹着他头上乱乱翘起的一撮头发,不停地晃。
小黑被馒头的味道缠住,仰头看顾昀迟,摇着尾巴暗示他分自己一口。
顾昀迟垂眼看了它几秒,说:“坐。”
很听话的,小黑坐下了。顾昀迟便掰了一小块馒头扔给它,小黑立即伸长脖子张嘴接住,顾昀迟看着它笑了下:“做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