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尽管再无威胁,她仍未以真实身份重回首都,出现在师长旧友面前。人生早已翻天覆地,心中也无挂念,李轻晚安静扎根在这座小城,在受爱人遗产捐赠的学校里,度过余生中平凡平淡的一天又一天。
掌心覆盖在温然后颈的腺体上,李轻晚颤抖着肩膀低声哭泣:“妈妈对不起你。”
没有错的人却不停道歉,这个世界似乎总是这样。温然感到难过、无解:“妈妈,该说对不起的不是你,不要自责。”
于是尽力在泪水中露出一点笑,李轻晚看着温然的眼睛,说:“小树,你怎么这么厉害啊,自己努力长大了。”
温然吸吸鼻子,也跟着笑起来:“对吧,我很厉害的。”
很厉害地活了下来,很厉害地往前走了,所以才重新遇见顾昀迟,找到妈妈——世间的缘分其实是一环扣一环。
整个下午,三人将家里打扫一遍,又出去买了食材和几束花。晚饭是李轻晚做的,香鲜的家常菜,温然吃到第一口就眼鼻发酸,连忙低下头扒了几口饭,把眼泪堵回去。
吃完饭,李轻晚和吴因靠在一起看电视,温然挤到李轻晚身边陪着坐了会儿,透过落地窗看到院子里的厚厚积雪,心有点痒,喊了一句‘妈妈我去堆雪人了’便积极往外跑,李轻晚叫住他,帮他套上羽绒服和手套。
滚雪球很费力气,温然滚到一半,累了,转头看看落地窗,客厅里灯光温暖,李轻晚和吴因坐在沙发上,没在看电视,而是看着他。
李轻晚说了句什么,从口型看是在问:“冷不冷啊?”
温然摇摇头,大声说‘不冷’,更卖力地滚雪球。
把一大一小两个雪球搭好,温然跑去厨房,拿了黑豆和胡萝卜,给雪人装上眼睛鼻子,最后嘴巴咬住手套,将右手抽出来,掏出手机。
才看到十分钟前顾昀迟终于发来回复,只有简单的三个字:看情况
温然手指僵硬地努力打字:那什么时候能看好呢[疑问]
又拍了张雪人照片发过去:手工制作,独一无二,明天就化,如想观赏,请尽早来[抱拳]
顾昀迟:丑
温然:你乱说,我不信[撇嘴]
又回:那你要是来的话,我给你搭更好看的[可怜]
天上渐渐下起雪来,温然收起手机,跑回屋里。
三个人都因过分欣喜和激动而毫无睡意,将近十一点,李轻晚提议煮个面吃,吴因顾不上养生之道,点头赞同,温然更是捧场,立马说自己肚子饿了非常想吃。
是手擀面,在醒面的时间里,李轻晚和吴因洗菜切菜,温然走来走去打下手,直到手机响了一声,他飞快擦擦手拿出来看。
顾昀迟:下雪了
温然:你说首都吗?339也跟我说下雪了[雪花]
顾昀迟:还不睡
温然:睡不着,妈妈要做夜宵给我们吃[跳跳]
顾昀迟:多做一碗
不等温然反应过来,又一条新消息跳出。
顾昀迟:出来
原地愣了两秒,温然放下手机冲出去。
推开大门,大片雪花自天空落下,隔着纷纷扬扬的白色,温然看到顾昀迟站在院子的小木门外,雪飘飘落满他的发梢与肩头,在路灯下像一只只飞舞又停栖的白蝶。
胸口再次产生那种鼓胀感,伴随着剧烈心跳,温然跨下台阶,在小路上跑出一串脚印,飞奔过去伸出双手,隔着矮矮的木门扑到顾昀迟身上,紧紧抱住他。
寒冷的雪味与淡淡的信息素交织萦绕在鼻尖,温然蹭了蹭顾昀迟的脖子,其实才分开不到一天,他却觉得很久了。
顾昀迟单手搂着温然,说:“冷死了。”
“谁让你不戴围巾手套,这里比首都还要冷。”温然松开他,搓搓两只手,帮顾昀迟焐耳朵和脸,焐着焐着又忍不住凑上去亲亲他,“晚上特别冷,白天还暖和一点。”
两人在寂寂雪中接了个吻,结束后温然又抱抱顾昀迟,终于想起来:“哦!快点进屋吧,我都没穿外套,也要冷死了。”
他拉开小木门让顾昀迟走进来,接着一转身,抬头就看见站在大门旁的李轻晚和吴因。
僵硬片刻,温然若无其事往前走,走着走着歪去了雪人旁边,伸腿踢了踢,自言自语:“有点丑,明天要重做一个。”
而后又重新回到小路上,和顾昀迟一起走上台阶。
看着李轻晚的笑容,温然的神志已然涣散到拼不起来,说好的隆重介绍也偃旗息鼓,只剩干巴的一句:“妈妈,这是顾昀迟。”
顾昀迟看他一眼,向吴因说了句‘吴老师好’,然后朝李轻晚颔了颔首:“阿姨。”
“先进屋吧,外面冷。”李轻晚笑着说。
进客厅后顾昀迟将手中琴箱递给她:“章老师特意托我去他琴房里取的,让我带给您。”
“是你以前常用的那把。”吴因一眼认出,“老章一直好好保存着,没让别人碰过。”
李轻晚把琴箱放在茶几上,打开,浓棕色云杉木在灯光下流淌出沉郁而厚重的质感,她慢慢抚上去,有些出神,很快就红了眼眶,抬起头道:“老师,谢谢你们。”
“也谢谢昀迟,帮我把它带来了。”李轻晚笑了一下,“还把小树照顾得那么好。”
温然就站在身旁,两人手背碰在一起,顾昀迟面不改色地捏住他的手心,温然立即直愣愣瞪圆眼睛,身体也紧绷起来,非常紧张的样子。
见昔日偷情惯犯已老实,顾昀迟逗完他便松开手。
谁知没过一会儿,温然反倒偷偷来拉他的手,小心地牵紧了,移到身后,脸上还努力维持住正常表情。
轻轻合上琴箱,李轻晚去取了毛巾给顾昀迟擦头上的雪:“先坐着暖和一下,面很快就好了。”
“谢谢阿姨。”
等李轻晚和吴因去了厨房,温然照着顾昀迟的语气,压低嗓子,有模有样地学道:“谢谢阿姨。”
“……”顾昀迟擦着头瞥向他,“模仿能力不错,高大的树。”
刚得意没两秒的温然一下子涨红脸,无能怒视他片刻,扭头噌噌跑去了厨房。
顾昀迟听到温然大声对李轻晚说:“妈妈!顾昀迟的那碗面里少放一点肉吧!”
四个人围着不大的餐桌,在袅袅的面条热气中坐下来,热热闹闹地吃夜宵。
窗外大雪纷飞,屋内温暖而明亮,温然又觉得像在做梦了,他的两个家竟在此重叠——太幸福太开心,温然忍不住一边吃面一边在桌下伸出脚尖,求关注一般碰了碰顾昀迟的腿,又因为找不准位置,就碰了好几下。
顾昀迟垂眼看向桌下那只几乎一路从自己的小腿蹭到膝盖内侧的、穿着斗鸡眼和香肠嘴搞怪珊瑚绒袜子的脚,一时难以界定温然是否在进行什么拙劣的调情,又抬眼看那张脸,对方正吸着面对他露出真挚的眼神。
顾昀迟:“……”
吃完面,大家一起收拾掉碗筷,吴因去书房开电脑,远程连线乐团排练,顾昀迟到客厅接电话。温然站在桌边,看着李轻晚切水果的背影,忽然问:“妈妈,我的爸爸是谁啊?”
问出这个问题时温然很平静很坦然,当下的他已经拥有了非常多,无论是怎样的答案,他都可以接受与面对。
李轻晚顿了顿,放下水果刀,转过身,在灯光下温柔地、微微笑着说:“你爸爸是军人啊,他叫宁锦骞,是为了联盟和平而牺牲的,了不起的战士。”
温然一动不动地呆了会儿,下意识回头,试图寻找什么,却看到顾昀迟就靠在厨房门边。
视线交错,他对顾昀迟笑起来,眼睛里有亮亮的水光。
“顾昀迟,你听到了吗,我的爸爸叫宁锦骞,是一位军人。”
顾昀迟抬手,接住扑向自己怀抱的omega,‘嗯’了一声。
“听到了。”
作者有话说:
从此以后,然每逢得意时,都会有一句‘高大的树’在等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