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有陌生人说话的声音,让他下意识神经紧绷,不过多听两句发现不是真人,而是闻绪跟人通话开了外放。听不清对方具体是什么人,只觉得声音很沉,而语气很凶狠,似乎在嚷骂着什么。
十分钟后声音消失了,闻绪照常端着餐盘进来:“你今天醒得很早。”
李雨游揉着眼睛问:“刚才是什么人?”
“家里人,”闻绪这次没有喂他,只把餐盘放到床头柜上,“家里出了点事,我跟贾云川得回去一趟,你待在这里很安全。”
本想问问是什么事情,但听到家事又觉得自己无权过问。迷糊之间好像听到闻绪跟自己说了再见,但李雨游没力气回答。
越是煎熬的时间越过得漫长,尤其还是独处。
十个小时如同十年般难熬,看着太阳高照然后日落,终于在晚霞消失前等到了盼望已久的回复。只是女工人的回复内容让他略微失望:“没有遗物。”
说失望也不尽然,一开始也没在这方面抱很大希望。
不过李雨游还是规规矩矩回了个“谢谢”。
想起来一天都没有吃药,李雨游支撑着自己起身,把今日的药量补齐。
刚吞下去,姚息的消息又窜了出来。
说起来这手机上二十条信息大概十八条都来自姚息,其中十七条都是无用的废话。不过这次他发的东西让人一头雾水:“听说咱俩成同行啦?”
李雨游:“什么意思。”
姚息:“有人拍到了你跟闻绪在酒吧勾肩搭背的照片,被安享他们知道了,闹到闻老爷子那里让给说法,老爷子把闻绪叫回去了。”
李雨游张大了嘴。所以闻绪说的家事就是这个?
李雨游下意识关心起最主要的问题:“照片有我的脸吗?”
姚息:“没有,一个兔子一个大尾巴狼,闻绪那块表太好认了,但你还没被曝光,暂时只是不知从哪里来的幺蛾子,放心。”
李雨游:“那现在会怎么样?”
姚息:“没关系,他们这个圈子出轨跟出门一样稀松平常,本来也没什么感情,只是给了安享一个借口上门施压而已。”
李雨游回忆在杨骅店里,当时注意力全在问到严若云下落上,完全没留心是谁拍了照片。可能只是认出闻绪的人故意拍了索要钱财。
李雨游隐约觉得有些古怪,怎么想都是一件没头没脑的事。
姚息的消息继续弹出:“不管怎么样,恭喜你转行。”
“我可以传授你一些当幺蛾子的心得。”
本身就因为其它事情心烦意乱,听到姚息说这些不着调的更是欲哭无泪。李雨游把手机扔到一旁,试图眼不见为净。
但震动没有停,李雨游已经有些恼羞成怒了,准备直接屏蔽掉姚息的消息,拿过来一看意外发现发送过来的是一张图片。
图片来自那个女工人。
“之前有一份遗书,后来被烧掉了,兰青朋友很少,你这样关心她,可以看看。”
“我叫兰青。”
“我出生在一个小村庄里,我曾经觉得我是幸运的,因为我比同龄人要更聪明。”
“我去军科所的时候,觉得前途无量,以为自己会度过充满希望的一生。”
“我曾经无比热爱我的生活,虽然疲惫,但每天能看见花开,能看见日落,我甚至将这些天气一一画在试剂瓶上,太阳,多云,下雨,下雪,就算辛苦也在期待下一天。”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的日子变成了这样。”
“我每天痛得难受,看着父母的脸色,心里也难受,为什么倒霉的偏偏是我呢?坏的事情总是能准确地发生在我身上。”
“我不想变成一个怨天怨地的人,但我好恨啊。”
“我没有办法了,每天痛成这样也无法去工作,多活一日父母就多一日负担。就到此为止吧,这样的人生也没有再继续的必要了。”
“希望下辈子我可以幸运一点。”
一滴眼泪落在屏幕上,里面的字迹隔着液体变形。
知道兰青死讯的时候,李雨游便为她伤感过,现在亲眼看到文字直白描述的痛苦,看到她所形容的一生心态的转折,心情更是难以言喻。就算知道麻绳总挑细处断,但看到散落一地的绳索无法不难过。
那滴泪刚好落在雨字上,李雨游将其抹掉。
在太阳、多云、下雨、下雪四个词语下面,兰青还最后一次画了那几个符号,扭扭曲曲,但的确是属于她的记号。
不,好像不对。
李雨游视线凝固在一点,突然觉得血液变冷。
——所以这些是上一周的天气?多云,多云,多云,下雪......反正就是没见过太阳,感觉走廊上的花都要蔫了。这样想起来一周过得也挺快的,不过我怎么不记得有下雪?
——其实那不是下雪,那是雷阵雨。
——啊?哪有人雷阵雨闪电画云下面的啊!而且这画得这么歪,怎么看都像一片丑丑的雪花。
——嫌丑就不要看!
——我不是嫌,主要是真丑。
——滚滚滚。不过你不要给别人说啊,你其它师哥师姐也都以为那是雪,我不好意思承认,就顺着他们意思说了。
那个符号不是雪花。那是只有兰青和李雨游知道的雷阵雨,也许其他人能认错,也许李雨游偶尔也会忘记,但兰青不可能混淆。
虽然字迹跟记忆中的一模一样,但这不是兰青写的遗书,是有人伪造的遗书。
兰青有可能不是自杀。
“你在哪儿?”
“什么时候回来?”
“我知道你可能现在不方便,但我发现了一件事,我想出门。”
闻绪快速扫过三条消息,没有回复,直接将手机扔至一旁。
他闲散地站在那张大得夸张的榆木桌前,表情非常平淡,但细看还是能发现皱眉的些微痕迹——闻老头的烟快把他熏死了。虽然他也是烟民,但还是讨厌自己没得抽的时候光吸别人的二手烟。
闻绪问:“所以我现在能走了吗?”
“你想多了,”闻老爷子把烟熄灭在烟灰缸里,朝旁边的木凳子指了一指:“坐着说。”
“还有什么好说的?”话虽如此,闻绪还是依言坐了上去,“你不会觉得安享真在意我出不出轨有没有金屋藏娇吧?他们家水性杨花是祖传秘方了,他不过终于逮到个借口来要钱而已。”
“所以我现在也没给钱。”闻老爷子不慌不忙道。
“那现在我们对话的意义在于?”
闻老爷子把几张照片扔在桌上,画面上是闻绪跟李雨游,地点是杨骅店里。
“你觉得我真不知道你具体做了哪些事?你能调用的所有人,要论根本都在我名下。”
闻绪也不急不缓:“所以呢?”
“安享来闹,说你婚内出轨见异思迁,他不在意这事儿是不是真的,也不在意对象具体是谁,”闻老爷子继续说,“但我知道这事儿不是真的。”
闻绪突然笑了:“你这么笃定?”
“就算真要玩,怎么会挑个惹这么多事的?”闻老爷子说得很肯定,“更何况我是看着你长大的,你知道你妈葬礼后我为什么接你回来吗?不是因为你会说话,而是你从头到尾没有掉过一滴眼泪,不,你从出生到现在也没有掉过一滴眼泪。”
闻绪还保持着嘴角的弧度,没有说话。
“别人不了解你,但我还不知道吗?你讨厌你的每一个亲戚,但他们都说你很友善,然后你就像现在这样笑着把他们的利用价值榨取干净了。”
闻绪认真发问:“这样有什么不对吗?”
“没有不对,我很喜欢你这一点,”闻老爷子说,“正因如此我也相信你所有事情都有谋划,只要不损害家族利益,我不关心你干其他事,我只是好奇,你陪着这医生闹这么一大圈究竟图什么?”
闻绪还没开口,他继续补充:“别跟我说喜欢,也别跟我说爱,我不信,你自己也不会信。”
李雨游早晨是被冷醒的。
他环视四周,才知道自己在地毯上干晾了一整晚。去而复返的头疼又来袭,他没顾得上,先看了一眼手机,无论是女工人还是闻绪,都没有再给他任何回复。
他走回客厅,整栋楼依旧只有猫哥和自己。他把猫哥抱着坐上沙发,开始回忆当初女工人跟他交代的,兰青自杀的事情。
她说兰青选了一条很偏僻的、连名字都没有的河,选了一个深夜无人的时间跳了下去,没有目击者,因为有遗书,再加上本身重病缠身,所以草草下了葬。
早该想到的,如果自己被追杀跟研究所有关系,那么当初同组的人也不会逃过。
兰青、杨骅、军科所,他好像能隐约察觉到其中的关联,但依旧差了最核心的部分——是谁?为什么呢?
闻绪没有承诺他回来的时间,或许会离开一周、两周也不一定。
干等下去不是办法,军科所以他现在的身份进不去,严若云下落不明,唯一能做的就是回沉坪再看一看,尽管他知道找到什么痕迹的希望也很渺茫。
要出门。
李雨游这个决定下得很果断。但也断然不能就这样跑出去,否则大概率会变为二号仙子饼。
他跑上阳台俯视,原以为这里应该戒备森严,此刻才发现没有任何人守在门外,但闻绪告诉自己这里很安全,李雨游猜想可能会有很多隐秘的监控设备。
或者还有一个办法,直接联系崔鸣冶,如果他认钱的话,自己还有一些积蓄,虽然本打算留着干别的,但现在事态紧急。
正当李雨游在犹豫要不要施行这个方案时,沉寂一整晚的手机响了起来。
他立即拿过来,惊诧地发现来电人是失联很久的成薇。
“薇姐,你终于回来了,”李雨游说,“你怎么消失这么久?”
成薇那边信号不是太好,声音听着断断续续的:“你把LSD-29拿给我看以后,我始终放心不下,这段时间去了几个医院,去调查了一部分精神失常的病例,最终还是让我找到了有几个的症状跟服用LSD-29很像。我整理了一部分资料,我们见面说吧。”
“不太行,”李雨游告知成薇,“我现在被追杀了,不敢出去。”
“追杀?”成薇对此很不可思议,“什么人?”
“目前还不太清楚,对方请了专业的团队。”
“那你现在在哪儿?”
李雨游想了想,如实陈述:“我在闻绪家里,这里比较安全。”
“闻绪?”成薇的声音依旧很疑惑,“是我知道的那个闻绪吗?”
“对。”
成薇突然沉默了。沉默到李雨游一度以为信号断了,他把手机平放下来,显示通话正常。
只是在刚才的对话时间里多了条短信。
“暂时回不来,你别乱动。”来自闻绪。
而成薇也在这个时候重新开口:“闻绪在你身边吗?”
“没有。”
“赶紧离开,离闻绪远一些。”
李雨游声音有些不稳定:“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成薇声音有些急,“你现在出得来吗?”
李雨游认真思考了一下可能性:“周边没有人严格把守,但整栋房屋开启了防护模式,如果我能找到关掉模式的按钮,应该能出来。”
“那你赶紧找一找,”成薇说,“或者你想想其它办法,尽快离开。”
李雨游深吸一口气:“你先告诉我发生什么了?”
成薇那边电话断掉了。不过下一秒她又重拨过来,这次声音要清晰很多。
“我调查的那几个LSD-29病例,他们分别去过不同的三个医院就诊,而经过我更深入的了解,发现有一家在十四区的临元药厂分别在给这个医院供货,而这个医院正是闻家投资的。”
李雨游听着心跳又开始加速,但还是辩证地回答:“这也不能证明闻绪他跟LSD-29有直接关联吧?”
“但你也不能证明他们之间没有关联,”成薇说,“你还记得你的师哥严若云吗?”
当然记得。
“嗯,”李雨游回答,“我正在找他。”
“他当初离开军科所后,就是进了临元药厂,然后现在失联了。”
“我现在不能跟你多说,”成薇最后吩咐道,“你先研究一下怎么从那里出来,我们尽快见面。”
挂掉电话后李雨游颓然瘫坐在地。
他当然关心过闻绪为什么会帮他的原因,他也曾经直白问过,而闻绪的回答总是很统一。
他说了四次“喜欢你”。尽管李雨游无法真的相信这句话。
李雨游强迫自己不要多想,当务之急是先跟成薇见一面,等看到材料后再作判断。
这种阴森极简的设计风格倒是帮了大忙。
李雨游认真端详起这间屋子,跟闻绪另一间豪宅一样,用了很多镀钛金属与镜面材质,线灯带引导动线同时划分不同场域的,所有目光所及的家具都是中控的,窗帘、沙发、加湿器,嵌入式的开关太多。
控制安全和监控的核心操作区不可能在客厅这样随意出入的地方,而主卧自己住了好几天,也没有发现类似装置。李雨游仔细搜索了一些不显眼的角落,也一无所获。
搜索途中闻绪的第二条短信到达:“怎么不回消息?不会又在思念前男友吧?”
李雨游思考后回复:“没有,准备睡了。”
回完之后,他已经站到了书房门口。
只剩这里了,闻绪所待时间最长的地方,而自己也一次都没踏入过。
李雨游推开门,书房的设计也和其他区域完全一致,但非常宽敞,甚至还有很浅淡的香氛味。最醒目的是一个巨大的书柜,里面什么类型都有。书桌上放了一台很新的笔记本,还有几份文件。
犹豫了片刻,李雨游翻开了文件,但不是什么重要的内容,只是几张企业财报。
打开笔记本,有密码,害怕输错后会报警,李雨游直接放弃。桌下柜子倒是没上锁,可以随意打开,但是里面没有存放文件,只有一些订书机之类的办公用品。
书柜最边缘的角落,放着一个保险柜,看起来里面存放的是这间书房最重要的物品。但保险柜看起来很复杂,比电脑更难解开,李雨游没有尝试去触碰。
总体而言,仍然没有什么收获。
李雨游腰弯得有些痛了,准备站直歇一歇,突然在书桌底下发现了一台碎纸机。
大概是平时使用率不高的缘故,碎纸机很空,里面只有一小把纸屑,看起来刚好能凑成一两张白纸。
不知触动了哪根神经,李雨游明明在找安保装置,手却径直伸向了这台碎纸机。他关掉开关,把里面的纸屑拿出来,平铺在桌面上。
于是他就这样看见了一小片纸屑上一个不起眼的“云”字。
他立即在剩余的纸屑中翻找,果不其然,还找到了一个“严”字和一个“若”字。
李雨游在生病的期间陆陆续续问过闻绪三次,有没有打听到严若云的下落。
而闻绪的回答都很笃定——还没有。
一个小时后,成薇的电话再度到来。
她依然直入主题:“找到了吗?”
“找到了,”李雨游回答她,“但我还不知道怎么操作,我害怕引起警报。”
“好,”成薇说,“那你再研究一下,成功了告诉我,我直接开车来接你。”
“薇姐,”李雨游叫了她名字,“你确定严若云师哥是进了临元药厂吗?”
“确定。”
“他还活着吗?你有去找过他吗?”
“我不知道,”成薇说,“你出来后我们可以一起去找找他,但是不知道那里会不会有什么权限机关。”
“我在闻绪书房里找到了严若云的资料,”李雨游告诉她,“但是他碎掉了,我不确定上面是什么内容。”
“无论什么内容,他跟临元药厂都有关系,”成薇说,“你还在犹豫吗?你很信任他?”
李雨游闭了闭眼,实话实说:“他救过我两次,之前在码头上碰到追兵时还替我受了伤,我亲手替他缝了线。”
电话那边又安静了片刻。
成薇反问他:“你很了解闻绪吗?据我所知,他应该是一个很利己主义的人,你有没有想过,他为什么要保护你?你对他的价值是什么?”
李雨游:“我不知道。”
“听起来你跟他相处了不少时间,那你应该很了解,像闻绪这样的人,是不计较成本的,对他们来说损耗的财产、谎言、时间成本、甚至于风险和伤口都是达成目的必要的牺牲,再平常不过的事,谁能确定他跟雇佣兵之间就没有联系?虽然我目前也不知道他到底想要得到什么,但我觉得他的目标已经快要实现了,”成薇停顿了下,“你现在难道不是很依赖他吗?虽然你连他想要什么都不知道。”
依赖闻绪。这一点李雨游不得不承认。
在发现兰青也许是他杀的那一刻,他不假思索给闻绪发了消息。
“好,”李雨游说,“我明白了,等我研究好怎么操作了,我给你打电话。”
安保装置的控制仪其实比想象中好操作,只是找到这个位置的确不容易——如果不是李雨游震惊后退时不小心触碰到了那本《哲学史》,他根本不会找到这个暗门后的控制仪。
上面标好了所对应的设备,微光探测仪、红外线探测器、温度传感器,还有屋子四周所有的监控。
李雨游原以为会有相关的密钥,但却奇异地没有出现任何提示界面。触碰后再次点击了确定,按键便自动变灰,脱离了工作模式。
解除了所有安保装置后,李雨游似乎又陷入了漫长的停滞里。
终于,他下定了决心,回拨了成薇的电话。
“薇姐,”李雨游说,“我成功了,我刚才下去试探了下,确定方圆一百米内没有其他人。”
“好,闻绪应该是对他的装置很有信心,对你对他的信任也很有信心,”成薇说,“我现在过来。”
“你收到我发给你的地址了吗?”
“收到了,”成薇那边有拿车钥匙的声音,“手机有电吧?你跟我电话一直挂着,如果发现楼下有安保人员在,立刻告诉我。”
李雨游将那一堆纸屑,全部装进了一个塑料袋里。
电话一直持续着,只是两边都没有说话,只能隐约听见成薇那边的车流杂音。
二十分钟后,李雨游听到了楼下的刹车声。
李雨游问:“薇姐,你到了吗?”
“我?”成薇声音很惊讶,“没有,我起码还有半个小时,你那边——”
不是成薇。
李雨游立即起身,没有挂断电话,将手机声音调到最小。
千算万算,没有想到先回来的竟然是曾经说过暂时回不来的闻绪。但现在恢复原状已经不太可能了,李雨游不知道暗门要如何还原,手里的纸屑也来不及重新放回碎纸机。
他还在原地堂皇,闻绪的步伐却不等人的快。
至少不能留在这里,李雨游慌张打开书房门,刚好跟闻绪撞上。
“你怎么在这儿?”闻绪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我——”李雨游说不出话来。
“怎么,你对我书房的装修有什么建设性意见,”闻绪视线从李雨游头顶穿过,“所以才翻得这么乱。”
他一步步逼近李雨游,李雨游也只能一步步后退。直到脊椎撞上书桌桌沿,再没有给他任何后撤的空间。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李雨游开口,声线却很颤抖。
“所以这就是你随意进我办公室的理由?”
闻绪还在逼近,李雨游终于走到了最后一步——他把在衣服后摆里面别着的那把PB手枪掏了出来,举到了自己身前:“你别动。”
闻绪露出了李雨游认识他以来最讶异的表情,虽然说出来的话依旧咄咄逼人:“你现在是在用我给你的手枪对着我?”
李雨游还是重复着:“你别动。”
闻绪还在前进:“那你试试看,你开枪啊。”
李雨游的手在颤抖。
“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事,你现在却要杀我吗?”闻绪问,“会开吗?”
“事不过三,”李雨游也说着鲜少说过的狠话,“你再进一步,我真的会开枪。”
PB微声手枪增加管状消声器降低了膛口噪声,所以开枪的声音不算响,但在万籁俱静的屋内依旧显得很突兀。
李雨游手倏然弹开,手枪落在地面。
他吓得蹲了下来,哆嗦半天,似乎才想到掏出自己的手机。电话还连着,李雨游手抖着将声音调大:“薇姐。”
“怎么了?”成薇那边很安静,好像是停在了路边,“发生什么了?”
“我,我没想开枪,”李雨游说得结结巴巴,“但是枪它,它自己走火了。”
“打中哪儿了?闻绪现在情况怎么样?”
“应该是心脏......我在尝试止血,但,但根本不行,现在怎么办啊薇姐?”
语气里的茫然无措非常明显,甚至带了一点哭腔。
成薇的车打着双闪停在应急车道上,有节奏的声音干扰着她的思维,让她略微浮躁。
“你现在有危险吗?”成薇问,“闻绪一个人回来的?”
“对,对,我暂时没看到其他人,他自己开的车。”
成薇略微停顿了几秒,终于下决心道:“那你别动,我过来帮你,有情况你及时告诉我。”
成薇把双闪关掉,重新点火,拉手刹。夜晚车辆稀少,宽敞大路显得尤其空旷,凭借这一点,成薇的车速来到了一个相当恐怖的数字,后视镜中的路灯在疾驰中都被拉成一条摇晃的虚线。
一个拐弯后,来到了全然陌生的路线,还途径了一条正在修建的路,于是车速降了一些,沿着收到的地址前行,没有行驶太久,一个较为偏僻的别墅区展露在眼前。
原本承诺的半小时,实际花费了不到二十分钟。
不比十一区内那些知名的豪宅,这别墅区虽修建得还算气魄,但多半是位置偏僻的缘故,销售情况应该不太明朗,导致有大半房屋都是光秃秃的空楼,售出去的几户也正在装修,安保和物业都没落实到位,园区大门基本算是随意进出。
不过成薇依旧把车停在了较远的位置,徒步进去。
她很快就找到了李雨游发过来的地址,在最角落的一户,亮着灯,在一片黑暗里略晃眼。
成薇脚步尽量轻微,沿着外围谨慎打量了一圈——的确如李雨游所说,岂止方圆一百米,三四百米内也没有任何活人的踪迹。
有一辆车停在楼下,跟自己的不同,是一辆从排气管便能看出价值不菲的豪车。
多半是闻绪亲自开的车。
几点跟自己预想中的一一对应,成薇没停留太久,穿过了没锁的大门。
很奇怪的设计风格,冷清肃穆,好处是极简的布置让屋内结构清晰,成薇没费太多力就找到了书房所在。
她推开门,门内的情形也跟预料中一致——一具男性躯体倒在血泊中,身上衣服凌乱,没有呼吸起伏,胸膛处堆积着几张被染红的毛巾,能看出有止血的尝试,但也没能阻止血液外溢,地上部分血迹已然凝固。
而李雨游瘫坐在离尸体几米开外的地方,背靠着一张木桌,不远处地面放着一把手枪。他看起来六神无主,魂不守舍,或许都意识不到自己在经历怎样大幅度的颤抖。
“你怎么样?还好吗?”
成薇隔着几米问他。李雨游抬头,好似在看她,但几次张嘴都没能说出话来。
成薇蹲了下来,定睛细看旁边的血液。是货真价实的。
“他确定不行了吗?”成薇指着地上的闻绪。
“嗯,”李雨游艰难说道,“我尝试过止血,但是已经没心跳了。”
成薇指背贴上闻绪露出的右手腕,体温很凉。她有些犹豫,在想要不要最后确认一下闻绪致命的伤口,但今天出门没戴手套,贸然操作可能会留下——
滴,滴,滴。有声音在响。
成薇警觉地收回手:“什么声音?”
李雨游似乎也始料未及,慌张看了一圈,捡起地上那块表盘被摔裂的金贵腕表:“好像是它在报警。”
“什么意思?”成薇表情有些凝重,“你不是把这屋子的出入警报都关掉了?”
“跟那些没关系,”李雨游说,“这个表应该是闻绪改装过,平时有监控他的生命体征,现在体征消失了会自动上传警报,我猜半小时内会有人过来这里。”
“现在怎么办?”李雨游无助地看着成薇,“是不是要赶紧离开?”
与李雨游不同,成薇在短暂的紧张后立即恢复了冷静。
她放弃了对闻绪尸体的勘查,简单确认了下书房各处的情况。书柜、电脑、被破坏了的碎纸机,还有四处飘落的白纸。最终她在巨大书柜的一个角落里,敏锐地发现了一个保险柜。
“等一下。”
她走近保险柜,发现是型号很新,结构很牢固,无论怎么看都没有能从外部破坏的可能性;但密码设置的方式还是传统的,没有采用指纹或者虹膜,只需要四位数字。
成薇转头对着李雨游:“你知道这个保险柜的密码吗?”
李雨游摇摇头:“为什么要管这个?”
成薇略一思考,给了对方一个答案:“闻氏家族有一个大型的数据库,之前他们跟各个机构合作,有很多备用数据存放在里面,说不定里面也能查到跟严若云有关的资料。我听说有这个数据库权限的主机就存放在集团内部,出入不难,但登陆上去需要一个密钥,可能只有闻绪才有,说不定就在这个保险柜里。”
“我明白了,”李雨游听懂了,“但我真不知道密码。”
“反正人过来还有半小时,”成薇判断之后作出结论,“你努力想想,试一试。”
李雨游跪在了保险柜面前,手几次放上去,在按钮上徘徊半天,又原样放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