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心—— byprove
prove  发于:2024年09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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摆出副患得患失的模样给谁看?
游凭星转身不让他看。
一日,陆琛将他带到地下室。
化学试剂特有的气味的空气扑面而来,低矮的棚顶、黑黢黢的墙壁、密密麻麻的管子,这是间闲置许久的实验室。
陆琛擦干净手术床,让他:“上来。”
游凭星躺在床上,任凭摆弄。
陆琛给他打了麻药,切开脚踝表皮,取出个长在骨头里的东西,扔进培养皿。
修长的手指在腿间穿针引线,游凭星没什么感觉,仿若缝合的腕骨不是自己的。
环顾四周,冰冷的手术床、花花绿绿的器皿、插满管子的培养箱……游凭星看着培养箱里面冒泡的溶液若有所思。
这里光线昏暗,墙壁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生物解剖图、以及白骨和人皮,无声地诉说着陆琛扭曲的追求。
游凭星问:“我是不是来过这里?”
陆琛顿了两秒,摇头说:“没来过。”
游凭星知道这是他撒谎时会出现的表情。
“你学过医?”
“没有。”
“那为什么不让医生来做?”
脚踝缝合完毕,陆琛小心翼翼地将它放进治疗仓。
“你的肾脏出了些问题,暂时找不到合适的肾源,医生只管手术,管不了生物工程。”
游凭星想了想,问:“所以,你是在给我做新的肾脏?”
“嗯。”
原来如此。
陆琛能改造身体。
这副身没有腺体,是因为丧心病狂的疯子喜欢同性,给这副身体的主人切掉了腺体,用来满足变态的欲望。
培养皿中培育着形态各异、色彩斑斓的未知生物,陆琛拎出一块放到他的手臂,那东西瞬间变成与他肤色一样的人皮。
陆琛说,等肾脏做好了就给他移植,不用担心留疤,可以植皮。
肾脏能做、皮能做,腺体能摘、脸能捏,没什么是陆琛不会的。
真厉害呢!
可他不想要肾脏,也不想要不是他的脸。他想守住自己的东西,而陆琛摔碎了他的所有,强行给他一套别人的东西,把他变成祸国殃民的妖精,没有腺体的Omega,半人不鬼的欲望容器。
怕这副身体留疤弄了人皮,怕他死掉弄了肾脏,陆琛确实在意他。
如果摧毁陆琛在意的身体,他一定会很难过。
比见到满床的血还要难过。
游凭星眉眼弯弯,笑得诡谲。
多么简单的报复方式。
我可以杀死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开始追妻

下着细雨的天空是铅灰色,与陆琛的心脏是同样的颜色。
一百阶石阶一眼就能望到头,看上去很短的距离,爬起来却分外漫长。因为背着的石碑太重,每向上一阶,都要费很大的力。
上次来这里是在一年前,与游凭星一起。二人迈着轻快的步伐踏上石阶,游凭星看着下葬日期相差十年的维卡夫妇墓碑说,他们在另一个世界会幸福的。
陆琛放下墓碑,问:“到另一个世界就会幸福吗?”
回答他的是逐渐变大的雨声。
他缓缓蹲下身,将手中的康乃馨轻轻放在墓碑旁,抚摸游凭星的名字。
雨幕中,他看见瘦削笔挺的身影在墓碑旁缓缓站起,他听见游凭星对维卡夫人说,熬了十年你辛苦了。
陆琛问:“我费心费力地救你,不辛苦吗?为什么你只能看到旁人的辛苦,看不到我的?”
每天听官员汇报推行不下去的改革进度,如坐针毡;回到寝宫又受游凭星的冷嘲热讽,心灰意冷。
雨滴淋湿了头,顺着英俊的脸颊滑落,陆琛问:“我熬十年就能熬到头吗?”
高大的Alpha跪在墓前,手指沾满泥土,紧紧抓着墓碑边沿,狠狠敲打,发泄心中的愤懑。锤了半晌又开始亲吻淋湿的墓碑,声音微颤,“你毁掉了我的棋局,控制了我的情绪,烧掉了我的心,却不爱我。”
“既然不爱我,为什么要我爱上你呢?”
风中吹来康乃馨的味道,淡淡的花香,遮不住浓烈的哀伤。
写进教科书上的男人不想写进皇室族谱,认为与他合葬不体面,所以才对他说好话。
全帝国都知道新皇手段卑劣,他自己也知道,但他不想游凭星嫌弃。
帝国推行新政,陆琛独权。他不听政客意见,不顾贫民哀嚎,不管史官如何撰写……但在意游凭星的看法。
“我走到今天,全是你在推波助澜。你说过,我们是共犯,共犯怎么能嫌弃我呢?”陆琛固执地盘自己那套逻辑,“张琳挑拨你就听,梁栋骂我你也跟着骂,骂完你疯了还要我来哄。受伤的明明是我,你却比我更难过。惩罚你只是为了让你知错,但你却知错不改。”
低沉的声音在雨夜中显得格外沉重:“你不爱我,我热脸贴凉屁股,没回应也认了。我对你好,给你所有,但你只想要我的命。你要我死,要我不能出现在你的面前,我办不到。”
“你的要求都是在无理取闹,你不该恃宠而骄,不能对我这样。”
雨声浩荡,雨势滂沱,陆琛抱着墓碑,满目疮痍。
从前他不忍他受委屈,说过要保护他,不惜顶撞皇室;从前他不想他不舒服,箭在弦上主动让位,把他交给自己;从前他见不得他难过,拖着残破的身体不顾所有人阻拦,跑到皇宫说要与他一起……
现在他说恨他、永远不会原谅他,用匕首刺进他的胸膛,只想要他死……
“洋娃娃不是你,你不会这样对我。你说不出那些绝情的话,不舍得让我难过。”
“他不是你,他不爱我!”
陆琛迫切地想要穿透这无尽的雨幕,抱住那个已经远去的身影。
但回不去了。
金碧辉煌的礼堂,比订婚要气派许多的布局,陆琛挤出时间策划了好久的婚礼,因为游凭星突然发疯取消。
傍晚,陆琛回到寝宫,对着神志不清的人说:“今天,我把你的遗体下葬了。如你所愿,葬在Holy。”
游凭星眼珠翻了下,之后就没表示了。
被雨淋了大半天,皇服早已湿透,陆琛脱光衣服,指着胸前的疤,说:“这是你刺的。”
游凭星目视前方,这回连翻个眼珠都不屑,静静地靠在床上。
陆琛已经习惯了他的冷漠,疯子不吼已是难得,不能指望回应什么。
热水驱散冰冷的雨,陆琛站在花洒下,看着胸前的疤,笑得发苦。
曾认为每一道疤都是通往成功的一级台阶,他要踩着刺伤他的人爬到顶峰。可没想到,顶峰也有刺客。
刺客的共同点是都不爱他。
不爱他的就该被踩在脚下。
他认为自己做的没错,但就是后悔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产生后悔和内疚的情绪,按照逻辑来讲,是游凭星亏欠更多。
热水减轻了躯体化症状,陆琛走出浴室,说:“今天本该是我们结婚的日子。”
“但你把事情搞砸了。”
游凭星面无表情地在床上拼积木。
陆琛对一具没有意识的空壳自问自答。
“我策划了好久的婚礼,通知了很多人,但现在又要告诉他们,婚礼不办了。”
“因为我的爱人死了。”
游凭星怒吼:“谁是你的爱人?你不是爱我吗?你爱的是我,是我,我在这呢!”
吼完又用满床的积木打他,将陆琛眼下的红痣打湿。
陆琛揉揉眼睛,问:“我爱你,你爱不爱我?”
游凭星又不吭声。
他变成疯子也不愿意说爱他。
陆琛捂住眼睛维持体面,但颤抖的声音出卖了他。
“过去的你已经死了,现在的你能不能原谅我?”
游凭星又开始叫:“原谅谁?谁死了?你死了?不对,你能说话,你没死。”
“那你倒是去死啊!”
陆琛低喃,“我死了,谁来照顾你呢?”
在婚礼没了、下葬爱人的这天,陆琛很难过,想从游凭星身上得到一丝慰藉,于是缠着他讲过去,一遍又一遍地说爱他,说以后会对他好。但无论说什么,游凭星都不开口了。
那天之后,陆琛总是梦到过去。
每当他向游凭星寻求心理安慰时,对方都会无动于衷,如果他讲太多,游凭星听得烦了,就会大喊大叫。
医生建议他远离,但离开游凭星,他能去哪?
他的父亲逼着他杀了母亲,他纵容旁人杀了父亲,看着父亲杀了两个哥哥,现在唯一的亲人只有游凭星。
陆琛不想离开,也不想游凭星一直吼,所以把他关进了小黑屋。
他不想失去性格刚烈的游凭星,但人已经疯了,重塑一只洋娃娃要比守着一个疯子好很多。
从未有人做过的仿生人换骨术都成功了,陆琛觉着人格重塑要比换骨术的风险低很多。
但事与愿违。
刚开始,游凭星重塑的人格对他很顺从,但之后总是会做些奇怪的举动。
比如点火烧手,光脚站在窗台,用头撞桌子……
陆琛撤走了宫殿的所有明火,给窗户镶了栅栏,移除所有玻璃、镜子、杯子等可能用于自杀的工具。
但还会经常梦到游凭星死了。
陆琛每次午夜惊醒,都要试探游凭星的呼吸,他的睡眠质量越来越差,脑袋里像是有根弦吊着闸刀,总怕一不小心闸刀就会掉下来。
游凭星最近不知是怎么了,每天都缠着他要,还说些露骨的话。
洋娃娃的身体未到分化期,不应该有这么强的欲望,但游凭星却像个吸食精气的妖精,变着花样儿勾引他。
按照往常,陆琛会深究这背后的原因,可现在夜里睡不安稳,白日又要处理繁重的政务,确实有心无力。
既然他想要,那就给吧。陆琛明知不对,却还是病态沉沦。
有次,游凭星有次说漏嘴,提起往事。陆琛诧异他的坦诚,以为对方是想言归于好,主动表示:“以后会对你好,真的不会再伤害你。”
游凭星笑得跟花似的,他以为对方信了,但转瞬床单就红了。
医生说,游凭星的左肾已经坏死,右肾过度代偿也快废了。
看到对方满不在意的神情,陆琛这时才明白,他这些天一直要,是为了报复自己。
陆琛确实吓到了,他没想到游凭星为了让他难过,可以把自己弄成这样。
恨之入骨,不过如是。
今日,游凭星说想穿军装,陆琛隔天为他定做了一套。
游凭星穿着纯白的军装,摸着上面的勋章,说:“明天想穿着这套衣服死在手术台上。”
陆琛以为他是术前恐惧症,轻声安慰道:“新的肾脏不会出现排斥反应,主刀医生手法娴熟,你不会有事的。”
游凭星走过来,摸摸他的脸,陆琛有些意外,捉住他的手。
“被你一直关在皇宫,这一年过得好慢。”游凭星缓缓抚摸他的脸,看上去很是怜惜,“这一年你变化好大,颧骨高了,脸色更白了,皮肤也不好了。”
这一年除却刚开始游凭星装失忆,二人从未像现在这般平静,陆琛有些慌乱,不知要说什么。
游凭星继续道:“我们结婚也快一年了。”
瞬间,陆琛眼眶就红了。
陆琛说:“下月,纪念日是下月。你想去哪?我带你去。想吃什么?我给你做。想……”
游凭星摇头,打断他的话,“对你说好话,不是想要什么。我没什么想要的,也不想离开这里。”
白净的手指寸寸抚摸他的脸,游凭星低声道:“我只是想将这张脸记在心里。”
寻常情侣说这种话大多浓情蜜意,但这话从游凭星口中说出,陆琛只觉着瘆人。
陆琛试探道:“最近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没有。”
“是我哪里做的不好,又惹你生气了?”
“不是。”
“那……”
游凭星再次打断他,笑着说:“仔细想想,我们在一起这么久,也没送过你什么东西,我只是突然想在结婚纪念日,送你件礼物。”
陆琛不信他的礼物,隔天手术时全程陪同。
索性没出意外。
之后两周恢复期,游凭星乖乖配合医生打针吃药,与他聊天也变得正常。
陆琛脑袋里绷着许久的弦终于放下,平静的生活让他有些期待即将到来的结婚纪念日,甚至开始猜游凭星的礼物。
在游凭星能下地活动的那天,陆琛下午推掉所有政务,买了一大束玫瑰花。
推开殿门的刹那,血腥味扑面而来。
陆琛循着气味直奔卫生间,游凭星趴在浴缸边沿,一只手臂垂在浴缸中,透过淡红色的水,可以到手腕喷涌而出的血。
水面上漂浮着几缕血丝,水龙头在不停地向浴缸内放水,鲜血沿着浴缸边缘流淌,流成蜿蜒的血河,卷着满地的玫瑰,汇聚成一片刺眼的红。
“游凭星!”
陆琛抱起面色惨白的人儿,扯了条浴巾箍住快要断掉的手腕,边叫医生边往地下室跑。
此刻他终于明白,会内疚是因为看到游凭星难过,会后悔是因为把游凭星伤了。
他固执己见地盘那套狗屁逻辑,而爱情本就没有任何逻辑。
陆琛不知是该庆幸今天回来得早,能有幸挽救爱人性命,还是该懊悔回来得晚,只赶上见爱人最后一面。
游凭星歪在他的臂弯,同一月前那般,再次抚摸他的脸,“我将这张脸记在心里,到地狱也不会忘记。”
原来,他摸自己的脸不是因为怜惜,而是下地狱也不会原谅。
游凭星失血过度,声音很轻,说出的每个字都刻在陆琛心底,“你给我虚假的喜欢,滴血的玫瑰,燃火的婚礼,我还你余生孤寂。”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把这部分写完了,一滴都不剩了。
请让生产队的驴休息几天,暂时恢复隔日更,下次周三更Orz

为什么一月前就有了刀,偏偏等到现在自杀?
因为他要给陆琛仪式感,让他铭记自己死去的这天,余生每次快到结婚纪念日时都会心痛。
也是因为,自杀需要时机,若一次不成,他不会再有机会。
自杀地点选在卫生间是因为浴缸的温水会加速血液流动,割开动脉的手腕泡进去不出两分钟就会死亡。
用手术刀割断静脉非常容易,但要想切断动脉需要很大的力气,游凭星怕切不死,用力过猛,切得手筋都断了。
陆琛捉着切面的森森白骨,注射凝血剂。
血液在手术床上蔓延到地面,实验室被触目惊心的鲜红覆盖。游凭星因大脑供血不足而昏迷,好在实验室有培养液,可以暂时维持洋娃娃的生命。
医生闻信而来,陆琛呆愣愣地站在床前,看医生忙碌,看手上的血,看游凭星的心电图。
外面天黑了他注意不到,医生讨论什么他听不清,终端发来数十条需要处理的政务他不管。
像个摆设似的,在卧室站着。
站到双腿发酸,跪在床边。
为游凭星处理伤口后,其他医生都走了,病人没度过危险期,主治医生黄廷未为了避免发生意外,守在这里。
陆琛沉静许久,找回声音,“他……他……”他不敢问那句话,怕问完游凭星就不成了。
黄廷未说:“病人因过度失血大脑休克,再加上之前大脑受过人为刺激,又服用过很多刺激神经中枢的药物,虽然能抢救回来,但很可能会变成植物人。”
陆琛面色惨白,没有血色的唇开开合合,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治好他。”
黄廷未面露难色,不敢顶撞皇帝,斟酌着换了个委婉的表达方式,“这一年,他身上大病小伤不断。即便治好了,也很可能会再次寻死吧。”
那场大火后,他们的情感分崩离析,时至今日碎成千万片,换做旁人早已老死不相往来,但常年情感缺失的陆琛渴望被爱,认定了就不会放手。
陆琛一直没有放弃修复他们的情感,但他认为的修复,在游凭星看来是逼迫。
他们始终无法同频。
昨天游凭星还与他讨论Bana岛的酒店,让他对即将到来的结婚纪念日充满期待,直到今天上午还沉浸在喜悦中。陆琛幻想游凭星收到鲜花的笑容,幻想能修复破碎的情感,幻想他们能回到过去。
中午就传来噩耗。
游凭星毫无预兆地自杀,狠狠击碎他的幻想,将他拉回血淋淋的现实。
多么精准的报复。
不过只要人活着,就还有机会修复情感。余生还长,往后他会好好对他。
陆琛说:“能治好就行。”
黄廷未欲言又止。
一君一臣一坐一站,忙了大半天的站着,发呆大半天的坐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卧室只能听见诊疗仪的测心跳的声音,偶尔夹带黄廷未的几声叹息。黄廷未站得腰酸腿疼,实在忍不住拉了把椅子,背着陆琛坐了会儿,怕他发现又站起。
陆琛心中烦闷,黄廷未一个劲儿地在身后搞小动作,弄得他更烦,于是便道:“再出声,就砍了你的头。”
黄廷未认为,干这行最重要的就是医德,皇帝不遵医嘱,把病人硬生生逼到自杀又找他擦屁股,这工作干的委实窝囊。现在又要砍他的脑袋,左右都是死,一腔愤懑不吐不快,“这一年,病人先是做换骨术插管子,又被您折磨的精神出了问题,接着自残损伤肾脏,最后割腕自杀。就您这折磨人的方式,放谁身上都受不了,什么好人都得废!”
“割腕自杀的成功率不到10%,不是没找准地方,就是一刀没割死疼的不忍心下第二刀,再不就是触发了体内的防御机制,大脑强制终止割腕。病人割了13刀,手腕都割掉了。”
“我行医三十余年,若不是亲眼所见,绝不会相信有人会这么想死!”
游凭星惜命,为了活命曾给皇室当狗,说尽了违心的话。
星空下的游凭星说:“我参军是为了不被饿死,我的执念就是想活着。”
现在的游凭星说:“我将这张脸记在心里,到地狱也不会忘记。”
陆琛从未想过求生意志顽强的爱人,有朝一日为了伤害他,居然会不想活了。
游凭星的欲望值很低,活的一直丧丧的,是陆琛给了他伤害的欲望,毁掉自己也要将他重创。
是他赋予他伤害的能力。
卧室安静得可怕,陆琛苍白的面色变得阴沉可怖,黄廷未不敢看他看向别处。
不知过了多久,陆琛说:“你说得对,自从与我结婚后,他受了很多苦。”
帝国新帝是出了名的独断专权,暴力改革绝对不会听从旁人意见,更不会否定自己。
黄廷未怀疑是紧张过度出现幻听,没敢接茬。
游凭星安静地躺在床上,纤长的睫毛随着呼吸颤动,像是睡着了。
一只手高高吊起,另一只完好的手在输液,输液的手很凉,陆琛轻轻握住,想将体温渡过去。
游凭星的心率突然变快。
陆琛拿开手,游凭星的心率逐渐慢了下来。
黄廷未充当翻译:“病人现在有意识,只是睁不开眼。刚刚的反应说明,他不想您碰他。”
“我……”
“我劝您最好别说话,刚刚您说话时,病人的心电图也有波动,这说明他不想听您的声音。”
陆琛想道歉,但听黄廷未这样说,只能闭嘴。
仔细想想那些道歉的话他说过无数次,说的时候也是真的想改。他的道歉游凭星早就听腻了,说与不说没什么区别。
在游凭星装失忆时,给过他大把时间解释,那时他就该坦诚相见解开心结,而不是逼着他说爱;在游凭星刺他时,也没怨他废除星际部队,那时他们还能正常沟通,倘若诚恳认错,不变着花样折磨人,游凭星身上也不会有这么多伤;再不济,在游凭星崩溃绝望时,他若能耐心哄着,而不是固执己见地进行人格重塑,他或许就不自杀了。
他给过他无数次机会,走到今日全是他咎由自取。
倘若游凭星能醒来,他绝对不会再盘狗屁逻辑、不再固执己见,他会无条件地对他好,要打要骂要杀要剐他都认了。
他想说句“对不起”,他却不再给他道歉的机会了。
零点的钟声敲响,今天是他们的结婚纪念日。
游凭星血氧量和体温都在逐渐降低,陆琛见情况危急,再次召集医生。
一群医生在卧室里七嘴八舌,为游凭星用了各种医疗器械。在医生们的不懈努力下,游凭星的血氧终于恢复些许。
陆琛欣喜若狂,“太好了,有好转了!”
正在做电击的医生见皇帝开心,今儿个不用掉脑袋,闻言电击得更卖力;按着游凭星的医生面露难色,垂眸不语;黄廷未看不下去,对陆琛吼:“病人不止是脑神经受损,而且脑细胞死亡数量较多。病人的血氧和体温都在降低,说明病人求生意志薄弱。您神志不清把人折磨成这样,现在又让我们来救一个根本救不活的人!”
黄廷未撵走做电击的医生,扔了电击设备,怒骂:“治病救人是医生职责,不是我不治,是该用的方法都用了,他自己不想活!他不想活,强行维持生命特征只会让他死的更痛苦!肋骨都电变形了,还电个屁!”
陆琛呆愣愣地看着诊疗仪上逐渐降低的血氧,呼出一大口浊气。
游凭星很可能真的变成一具冰冷的洋娃娃。
这副身体本该分化成Alpha,但却没能活到成年。
他会死在他们的结婚纪念日。
刚从培养仓出来的洋娃娃骨架虽小,皮肤却饱满紧实,脸颊嘟嘟的,屁股鼓鼓的。现在的洋娃娃面黄肌瘦,薄薄的像片纸,床上的被子几乎没有起伏,若在远处或许要以为被子下面没有身体。
把爱人折磨得不成人样,却恬不知耻地逼着对方说爱他。
旁人都能看到游凭星身上的伤,他怎么就看不到?
就因为游凭星嘴硬,惹恼了他没控制住情绪,所以变本加厉地伤害吗?
13刀,刀刀致命,割的手腕都断了。
他在割腕时一定是想着他,他记住了他的脸,到地狱也不会忘记。
一屋子医生齐刷刷跪地上,大气儿不敢喘,唯有黄廷未身姿笔挺,不卑不亢。
“可以用医疗器械、注射药剂吊着病人一口气,但最多不超过一周。他割腕割的手腕都掉了,遍体鳞伤,活着已经够可怜了,您就放过他吧。”
放过游凭星,他就会死。
不放过游凭星,他会被电击折磨到死。
陆琛无法选择,选什么都是错。
回想这一年,悔恨似黑洞将他吞没,高大的Alpha跪在床边,弯得像只虾,声音低沉而沙哑,每一个字都承载着千斤重。
“我错了……这次是真的悔过……求求你不要不想活……”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游凭星伤非朝夕,若他能早些醒悟,也不至于把人逼死。
十三刀,刀刀刺在自己身上,捅进陆琛心底。
陆琛被抽去了所有的力量,无力地坐在病床旁,眼神中满是痛楚与悔恨。
黄廷未脖子一梗,大义凛然:“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这糟心活我干不了!”
陆琛满脑子都是“游凭星要死了”,根本听不进去他在说什么。
黄廷未吼完久久不见陆琛发难,气氛都烘托到这儿了,一群同事跪地上看着,只能自己找台阶下。他轻咳两声,换了个委婉的方式,再次强调立场:“眼下求医没用,不如去拜拜佛。”
陆琛刚回神,木讷地问了句:“拜佛管用吗?”
“管用,快去吧!”黄廷未不想跟他在这耗着,随口敷衍。
陆琛听了这话,仿若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火急火燎地出门了。
尽管他知道,这样的努力或许只是徒劳。
在贫民区生活时,好多吃不饱饭的难民天天拜神佛,祈求上天能撒点粮食。陆琛印象中,母亲从未拜过,因为她说拜了没有用。
陆琛不懂佛法,对庙堂也没研究,只检索距离皇宫最近的寺庙,因为想快些拜完,快些让游凭星苏醒。
最近的寺庙位于偏僻的山坳,长满青苔的石阶无人打扫,破败的庭院萧条寂寥,院内没人,若不是香火燃着,陆琛就要转身走了。
青灯苦烛飘出缕缕檀香,陆琛寻香而入,只见庙堂上供奉的不是佛像,而是尊者。
陆琛环顾四周,确认这里是寺庙而不是道观。
佛教的庙为何供奉道教的神?
管他什么,先拜了再说。
陆琛燃香,正欲行礼,观外传来个声音,“道友所谓何求?”
扫地僧身高七尺,形销骨立,浑浊老眼似看不清人,不认得皇帝。
陆琛无暇顾及这人烟稀少的寺庙灵不灵、穿僧袍的扫地僧为何讲道语,只想快些完成任务。
若不是被逼到绝境,杀兄弑父罪孽深重的恶鬼绝不会来拜神仙。
陆琛说:“我来求长寿。”
林间响起钟声,远处飞鸟振翅近处风起,风卷残叶,扫地僧站在落叶的漩涡中,凝视陆琛许久,道:“凡事皆有因果,道友之前种恶因,此番结恶果。因果循环,此为报应。”
陆琛见这假和尚说得挺像那么回事儿,便道:“我知道是报应来了,此番也是诚心悔过。”
扫地僧放下扫帚,入堂跪拜,向尊者铜像三叩首后,说:“道友有何心愿但说无妨。”
陆琛跪在青铜像前,双手合十,将扫地僧的跪拜姿态学得有模有样。
扫地僧低叹,“众生相皆是虚妄,道友学我,亦非本心。有道是心诚则灵,道友心不诚,愿则不灵。”
陆琛不信这些,但此刻又不得不信。他怕心不诚,游凭星便活不过来了。
再次缓缓抬起双手,掌心朝上,轻轻合十于胸前,心中默念——
「我想要游凭星活着。」
梵音缭绕,香烟袅袅,青铜尊者在上,俯视众生;陆琛在下,
烟雾中仿若出现个白衣身影,风姿卓越一如往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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