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呆不下去,同绿儿去别家店吧,我就在这儿吃。”
毕莲沉浸在被表哥投喂的喜悦中,娇滴滴开口:“诶唷,人家当然得陪着表哥呀。”
一抬头,邵淳压根儿没听她讲话,眼珠子黏在几步之外的小哥儿身上,毕莲定睛一瞧,好家伙,又是那个狐狸精!
凌息打包了饭餐和酒,刚要走,一道身影飞快窜到他面前,拦住他的去路。
眉头微不可查地拢了拢,凌息语气冷淡:“让一让。”
毕莲抱臂凝视他,眼睛上上下下将他扫视一遍,视线定格在他手里的酒坛上,“你竟然喝得起望岳酒坊的酒,别是又傍上哪位富商了吧?”
凌息不明白这姑娘对自己哪儿来这么大恶意,而且她貌似没脑子,一个未出阁的年轻女子大庭广众下话语低俗,对她自己的名声有什么好处。
“对不住,我马上把她带走。”邵淳现在完全不想认识凌息了,一次次给人带去麻烦,彻底叫他无地自容。
“我不走,表哥,你看清楚,他就是个狐狸精,指不定多脏呢。”毕莲认定邵淳的行为是在维护凌息,开始大喊大叫。
饭点人本来就多,她一喊瞧热闹的人更多,无数双眼睛齐刷刷投向他们,写满了八卦。
“贵府千金的教养当真叫人开眼。”凌息冷冷扫过面前二人,轻飘飘一句话,足以令邵淳羞红脸。
“抱歉,我一定带她回去好生管教。”
有人认出邵淳的身份,开始对他指指点点,邵淳年轻未经多少事,哪里扛得住这般议论,恨不得原地挖坑把自己埋了。
“我哪句话说错了?我教养怎么了?总比你不守夫道强,成天就知道卖弄风-骚,兜里的银子脏死了。”毕莲笃定凌息买不起望岳酒坊的新酒,一个乡下小哥儿敢这么大手大脚花钱,必然有富户在后面撑腰。
她见过那些有钱老爷,个个肥头大耳,又老又丑,凌息居然下得去嘴,真恶心,为了钱干这种龌龊事。
众人闻言,打量凌息的目光顿时变得奇怪。
“这哥儿衣着打扮不像那姑娘说得那种人呀。”
“知人知面不知心呗,瞧他那模样,披麻袋都好看。”
“嚯,他手里拿的莫不是望岳酒坊新出的酒,真有钱。”
“怪不得邵家的姑娘说他的钱来路不正,他那身行头,哪像买得起新酒的,啧啧啧,现在的小哥儿哟,不学好,哪像我们那会儿,做出此等丑事,铁定要浸猪笼。”
“凌老板,发生什么事了?”合宴酒楼的东家庞东来从楼上雅间下来,急匆匆拨开人群走到凌息面前。
他刚在二楼雅间接待县令一行人,出来一眼望见楼下的情境,心头陡然一沉,凌息可是他的摇钱树,方才县令身旁的贵人,明显非常喜欢新酒,虽然不清楚对方具体身份,但从田县令对男人毕恭毕敬的态度,便可窥见一斑。
谁要是敢让凌息在他的地盘受气,他绝饶不了对方!
“凌老板?”
“那不是合宴酒楼的东家庞老板吗,他在叫谁?”
“天啦,他朝着那漂亮小哥儿走过去了!”
“等等,我隐约听闻,望岳酒坊的老板好像就姓凌……”
“不会吧,不可能吧……”
周遭倒吸气的声音此起彼伏,大家顾不上吃饭,纷纷扭头凑起热闹,包括二楼雅间的田县令一行。
宁王端起酒杯的手顿了顿,视线投向大堂站着的那位小哥儿,容貌姣好,身形挺拔,应当有点功夫在身上。
一个小地方的哥儿,学过武功。
“你们东家为何称呼那位小哥儿为凌老板?”宁王问站在旁边低眉顺眼的管事。
管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恭恭敬敬回答:“实不相瞒,那位就是望岳酒坊的老板,姓凌。”
宁王眼中闪过一抹惊讶,缓缓放下酒杯,起身行到凭栏前,眺望楼下的小哥儿。
有一瞬,他好像同对方目光相接,但怎么可能呢,一个小哥儿哪有这么厉害的本事。
少年的容貌,气度都是世间少有,不像这种偏远县城能养出的人物。
宁王嘴角扬起玩味的笑,“有点意思。”
几乎在被人盯上的刹那,凌息便察觉到,他迅速捕捉到视线来源,是二楼的一位男子,自己并不认识。
对方可能同其他人一样好奇罢了。
凌息没放在心上,他无意隐瞒自己的身份,正好可以借此打响酒坊的名声,合作多多益善。
“诸位,请容在下向你们隆重介绍,这位就是望岳酒坊的凌老板。”庞东来接收到凌息默许的眼神,顺势介绍起凌息的身份。
“什么!?”
“不是说望岳酒坊的老板是位三十左右的夫郎吗?”
“啊?我听说是一位阿婆。”
“居然如此年轻貌美!”
毕莲不清楚其中状况,听周围人纷纷开始夸赞凌息,烦躁地撇撇嘴,“一个乡下小哥儿能酿出什么好酒,我看都是以讹传讹。”
“毕莲,你闭嘴!”邵淳用力拉了下毕莲的手腕。
“表哥,好疼啊,你干嘛生气呀,我说得又没错,你尚且是个奶娃娃家里就沾酒给你吃,你什么好酒没喝过,前个儿我还听姨妈说你喝起酒来千杯不醉,不会轻易遭小妖精算计。”毕莲还想说下去,邵淳赶忙捂住她的嘴。
“千杯不醉?又来一个千杯不醉哈哈哈哈。”
“你小子怕是不知道凌老板当初一战成名的事迹吧。”
“兄台指的是诗会上挑战喝不醉吧,结果无人成功哈哈哈。”
“谁说没人成功,我可听闻卖酒的夫郎成功了。”
“想来那位真正千杯不醉的夫郎,应该就是凌老板了。”
“对对对,我听了不知多少个版本,说什么年纪的都有,却没人告诉我,那位小夫郎这般年轻!”
毕莲直接气成河豚,她才不相信世上有比他表哥更厉害的人物,“不可能!我表哥最厉害,谁也不可能比他能喝!”
凌息无语地注视着眼前气势汹汹的女孩儿,突然觉得她是连“我哥敢吃屎”也要争抢的那种兄控。
“表哥,你一定比他强对不对?你快喝一个给他看,挫挫他的锐气。”毕莲一脸期待地转头盯着邵淳。
邵淳:“……”救命,好想死。
凌息一眼看出邵淳的窘迫,勾了勾嘴角,“好啊,你表哥要是当真千杯不醉,我便既往不咎,不计较你几次三番污蔑我。”
庞老板一个眼神,店小二立刻拿来几坛酒。
有人特意空出桌子给他俩,凌息走过去点头致谢,男人一张脸倏然涨得通红。
妈呀,凌老板未免太好看了吧。
“你一碗我一碗,谁先倒下算谁输。”凌息潇洒地把两个碗放到中间。
抬眸间,锋芒乍现。
邵淳心脏重重一跳,下意识屏住呼吸。
小二在旁倒酒,揭开盖子,酒香扑鼻,如雾霭,如烟云,悄无声息弥散开。
待回神,已然沉醉其中。
“好香。”
“吸溜——”
“咕咚!好想尝一口。”
“馋死我了!这味道太香了!”
酒液倒入碗内,清澈见底,碗底画着含苞待放的桃花,浅浅的涟漪浮动,水光潋滟,如镜中花。
四下一片安静,随之而来的是各种惊叹声。
“凌老板莫不是真把天上的琼浆玉露偷下来了吧!”
嘈杂的议论声把邵淳从愣神中拉出,入眼的酒液再次令他倾倒,眼中迸射出亮光,这酒小叔一定会喜欢!
他迫不及待大口喝下,恍惚中好似有一双温柔似母亲的手将他抱住,叫他不禁放慢动作,脑中闪过母亲曾对他的谆谆教诲,父亲对他的纵容,小叔对他的照顾,许多许多他早已忘记的事情。
“哐当——”
玲珑剔透的白瓷碗自青年手中滑落,碎成无数片,紧跟着青年也倒了下去,幸亏他身后围观群众多,眼疾手快把他扶住。
“才三碗就不行啦?”
“好一个千杯不醉。”
毕莲这下终于体会到臊红脸的滋味,连喝醉的表哥都顾不上,提着裙子一溜烟儿跑出去。
“小姐!小姐!等等我呀!”丫鬟紧随其后。
好在邵淳的小厮没抛弃他,付了账叫来马车把自家少爷载回家。
经此一事,合宴酒楼的生意越发红火,日进斗金不在话下,而望岳酒坊的名声也更加响亮,且富有传奇色彩。
单论酒和吃食,感兴趣的人可能只有那一圈,但谈到八卦可谓男女老少人人都爱听,凌息和邵淳打赌,邵淳三碗就倒的事情一传十,十传百,很快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最出名的当属二人喝的望岳酒坊新酒。
那酒到底是何种滋味儿?究竟有多烈能叫人醉得那么快?为何天没亮合宴酒楼门口排队买酒的人就源源不断?
一个又一个疑问趋势好奇心重的人去关注,去购买,他们倒要尝尝这酒能有多特别。
至于凌息,他坐在合宴酒楼会客室里,庞东来交给他一个木匣子,“凌老板,这是新一季的红利。”
凌息打开盒子瞅了眼,满意地扬起唇角,看来距离他数钱数到手抽筋的日子近在眼前。
二人谈完事,胖东来挽留他一起用饭,凌息摆手拒绝,“抱歉庞老板,接下来我还有事,改日一定。”
跨步进入扬春堂,霍琚正躺在病床上休息。
“待会儿就要手术了,感觉怎么样?”
霍琚见他回来,眉眼柔和些许,“挺好的。”
凌息走过去坐在床边,打开木匣子给他看,“当当当,咱们有钱了,放心,无论什么名贵药材都用得起。”
霍琚从高高的银票堆中回过神,反应过来凌息在安慰他,眼底像有桃花舒展开叶瓣,簌簌抖落一地春色。
“嗯。”霍琚抿抿唇,掀起眼帘望进凌息明澈的眼眸中。
“我其实有点害怕。”
第一次经历这种闻所未闻的外科手术,完全就是小白鼠,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不可能不紧张害怕,霍琚的镇定果然是假装的。
“没事,没事,有我在,手术一定会顺利。”凌息拍拍他手臂。
霍琚轻轻颔首,漆黑似墨的眸子映出凌息的倒影,“你可以给我点鼓励吗?”
“什么鼓励?”凌息歪了歪脑袋,思索一番右手拍上左肩,左手拍上右肩,双手交叉然后伸直在霍琚面前竖起两个大拇哥,目光坚定,“加油加油,你是最棒的。”
霍琚:“……”心死了。
亲眼看见男人变脸全过程,凌息这回反射弧没延长,当下便意识到霍琚不高兴了,自己的鼓励失败了。
挠挠头,凌息苦思冥想别人都是如何鼓励人的,试图抄一下作业。
奈何脑子里除了马赛克就是一片空白。
“叩叩叩——”
“凌息哥,时辰差不多了。”柳仲思敲了敲门提醒他们。
“行。”凌息起身准备离开房间,他得负责后面的缝合工作,这会儿要先去沐浴,尽量保持身上干净,减少细菌。
霍琚伸手勾了下凌息指尖,凌息回头,迎上那双浓黑深沉的眼睛,心头似有所动。
“算了,你去吧。”霍琚最终仍选择沉默,松开拉住凌息的手。
凌息却盯着他没动弹,就在霍琚欲开口再次催他出去时,唇上传来阵温热,吻是清浅,不带丝毫情-欲,与他们过去任何一个吻都不同。
“加油,老公。”
霍琚遽然睁大眼睛,耳边如有万千烟花绽放。
霍琚的手术自清晨做到傍晚,耗时长,难度大,无论对患者还是医者考验都很大。
手术由柳仲思主刀,秦大夫辅助,得亏柳仲思年纪轻,否则时间跨度这样长,身体很难支撑住。
疡医通常使用“砭”作为手术工具,柳仲思的师父在他动手术前几天派人给他送来一套器具,纯金属打造的手术刀。
饶是柳仲思家不缺钱,要想得到做工如此精细的手术刀,也不容易,收到东西当晚他愣是抱着睡了一夜,每天都要拿出来看看,擦拭保养。
进行手术的地方在扬春堂后院,特意辟出一间空屋,提前清扫干净,又以草药烟熏,最后再喷上酒精,尽量靠近无菌条件。
凌息沐浴后换了身衣服过去,霍琚已经喝完麻醉汤,双眼闭合。
柳仲思侧头告诉他:“霍大哥估计受过专业训练,喝过汤药后没有按时昏睡,我不得已给他加重了药量。”
凌息同样经受过这方面的训练,耐药性和承受疼痛的能力超越一般人。
“嗯,时间差不多了,得赶在天色暗下来前结束手术。”
这个世界没有电灯,除了自然光线,照明只能借助火光,若是天黑后还没结束,会大大加剧手术难度。
凌息弯腰抱起霍琚,柳仲思和秦大夫紧随其后。
房间门合上,一场无声的战斗即将开始。
“算算时间,差不多快醒了。”柳仲思刚吃过东西坐在旁边,整个人双手双腿都是软绵绵的。
这台手术于他而言具有里程碑意义,是他第一次没有师傅在的情况下主刀,并且还是一台长达四个时辰的大型手术。
即使精神身体都非常疲惫,他仍想守着他的病人,看对方睁眼。
凌息自然神采奕奕,他干的活少,体力充沛,站立八个小时于他而言算不得什么。
“嗯。”凌息瞟了柳仲思苍白的脸一眼,“你去休息吧,我来守着,你看起来快晕了。”
柳仲思目不转睛地盯着霍琚,生怕错过霍琚睁眼的历史时刻,“没事,等霍大哥清醒后,我先看看他的情况。”
凌息不好再劝,柳仲思长着张小孩儿脸,平日不着调,关键时候还挺靠谱。
“你得多锻炼,往后类似的手术会越来越多。”
经凌息提醒,柳仲思托腮沉吟,表情沉重地应答:“凌息哥你说得没错,我得好生锻炼身体,万一手术做到一半晕过去,岂不是对患者生命不负责任。”
“嗯,而且容易遇上医闹。”凌息赞同地颔首。
“医闹?啥意思?”柳仲思一脸茫然。
凌息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沉重恍若恐吓小朋友的怪叔叔,“如果你把患者治死了,他的家属提刀来砍你,这就叫医闹。”
柳仲思一激灵,鸡皮疙瘩瞬间爬满全身,头皮阵阵发麻,“这这这……”
他蓦地记起儿时确实见过有人上家里药铺闹事,指责父亲卖假药害死人,他们家药铺差点关门大吉,幸好最后查出是对家雇人闹事,故意诬告。
想想假如有人指责他是庸医,治死人,他肯定百口莫辩。
凌息见孩子一副天塌了的神情,宽慰道:“所以以后谁找你动刀,你得先叫人签一份免责申明。”
并非凌息杞人忧天,恶意揣测人心,如今这个时代,愿意找疡医的人家,多半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念头,难免遇上耍混讹钱的家属,签一份免责申明,至少对薄公堂时有利。
“那是什么?”柳仲思头回听闻这种东西,好奇地望着凌息。
“过来,我教你。”凌息随手拿起纸笔,给他起草了一份手术同意书。
两人在旁边嘀嘀咕咕,病床上的霍琚眉心拧了拧,缓缓睁开眼睛。
眼珠子转了转,迷茫四顾,他这是在哪里?
意识苏醒伴随着疼痛侵袭,由于药物效果尚未完全过去,目前疼痛程度霍琚仍可以保持面不改色,只额头上渗出密密的冷汗。
呼吸稍稍变化。
凌息顷刻察觉,欣喜地转头,“霍哥,你醒啦。”
“感觉如何?”
“还行。”霍琚嗓音低哑,带着丝粗粝。
凌息给他倒了杯水,却没直接喂给他喝,浅浅沾了点在他唇上,“现在不能喝水,你先忍一忍。”
霍琚垂眸算作答应。
“果然和我算的时间一样,来来来,霍大哥让我把把脉。”柳仲思一个滑步挤开凌息。
霍琚视线扫过柳仲思的面庞,默默偏过头,还好刚才第一眼见到的不是柳仲思,否则他真以为自己碰上了白无常。
“哇哦,不亏是霍大哥,身体底子好就是厉害。”柳仲思佩服地看向霍琚。
霍琚的脉象虽虚弱,但比普通人强多了,压根儿不像刚动完大手术的人,身体强悍得有点过分。
“待会儿药效过去,可能会非常疼,若是无法忍耐就吃一颗。”柳仲思将一个瓶子递给凌息。
要想治好腿,手术不过是一个起点,真正需要霍琚扛过去的是手术后的疼痛以及感染等,更别提后面的复建。
交代完事情,柳仲思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我就住隔壁,有事叫我一声。”
说完他迷迷瞪瞪地回了房,脑袋差点磕上门板。
关上门,凌息重新坐回霍琚床前,“脑袋晕吗?”
霍琚低声回应,“有点。”
“再睡会儿吧,我守着你。”凌息比较在意这个麻药有没有副作用,之前一直在动物身上做实验,今晚得盯紧点。
霍琚默默无言,微微偏头注视表情称得上温柔的凌息,凌息虽然大多时候脾气挺好,但他向来是锋锐的,张扬洒脱,我行我素的。
温柔这类富有人情味儿的形容词,似乎与他八竿子打不着,比起温柔,凌息与人相处时的感觉更像是友好。
霍琚说不上来其中的差别,如果他生活在现代社会,他大概能再具体点形容,凌息像个AI,他有情绪,但是程序赋予的,所以霍琚一度认为凌息情窦未开,哪怕他们做过最亲密的事。
你问凌息什么是爱,他能给出最专业的释义,然后举例说明。
但你要是问他,你可以爱我吗,他则会眨巴着明澈无辜的眼睛反问你:怎么爱?
此时此刻,霍琚却从凌息身上感受到温柔的情绪,仿佛遥远星河中一个安静沉睡的灵魂,正在悄然苏醒,同他产生共鸣。
这种变化是从何时开始的呢?
霍琚不禁思索。
他的指尖勾了勾凌息的手指,细小的电流飞速窜过,凌息心头像被小草挠过,痒痒的。
担心霍琚说话费力,凌息起身靠近男人,附耳倾听。
莹润白皙的耳朵,勾缠着几缕碎发,墨色与雪色交相辉映,衬得耳垂上浅浅的红,越发明艳。
霍琚眼眸暗了暗,艰涩地咽了咽唾沫,苦中作乐,自己真是身残志坚。
温热的风吹过耳畔,裹挟着男人低沉的话语。
“老公,是什么意思?”
霍琚有一把好嗓子,凌息很少提起,他其实尤为喜欢听霍琚耕耘时的音色。
隐忍,克制,时隐时现,以至于令凌息生出作弄霍琚的念头,想看男人隐忍不发却按捺不住为他失控的模样,想听男人极力挣扎却溃然决堤,如野兽般危险的低哮。
刹那间好似电流窜过天灵盖,热潮期形成的习惯和默契使得凌息霎时被抽走力气,整个人差点砸到霍琚,他手忙脚乱地爬起来,皮肤温度持续上升,好似发起高烧,连脑袋都是晕乎乎的。
怪不得男人喜欢听对象叫自己“老公”,以前凌息无法理解,此时他恨不得多听几声,只恨这里没有录音设备,否则就能录下来反复重播。
“没……没什么意思。”换作往常凌息会大喇喇告诉霍琚。
莫名其妙的,今天他忽然有点说不出口,别别扭扭身上像长了虱子。
撩起眼皮偷瞄霍琚,对方正正好在看他,四目相对,凌息腾地烧红脸,热意爬上雪白的后脖颈儿,仿若清透的白瓷上了层胭脂釉。
奇怪,为什么有人生病还能那么好看?
转念间,凌息记起自己初见霍琚时,霍琚可不正是这幅病恹恹的模样吗,一点儿不影响自己看上他。
“既然没什么意思,那你再叫一次吧,我想听。”霍琚慢悠悠的声音响起。
凌息猛地抬头,一脸难以置信,霍琚面不改色地催促,“这么小的请求,你一定会满足我吧?”
男人一副我是病人我最大的做派,叫凌息伶牙俐齿无处使,沙包大的拳头无地用,紧抿着唇保持缄默。
半晌,凌息从牙缝中挤出一句:“你学坏了。”
霍琚意味深长盯着他,“多亏家中有位好老师。”
凌息:“……”
这算不算教会徒弟饿死师傅?
凌息摸摸鼻尖,不懂自己在磨叽什么,之前啥虎狼之词都能脱口而出,简简单单两个字为何张不开嘴。
霍琚看他抓耳挠腮,一脸苦恼,眼中笑意扩散。
凌息这颗坚实的情窦暂时开不了,但好歹算松了松土,距离发芽开花应该不远了。
深呼吸一口气,凌息准备一鼓作气,目光坚定地转向霍琚,男人已然睡着,苍白的俊脸,罕见的平和,常年紧皱的眉头舒展,连唇角似乎也带着浅浅向上的弧度。
松了口气的同时,凌息无端有点落寞,亏他做了半天心理建设,结果人居然睡着了。
看在霍琚身体虚弱,需要静养的份儿上,勉强原谅他了。
“晚安。”凌息指尖轻轻戳了戳霍琚的唇角,声音几不可闻,“老公。”
不知是不是错觉,霍琚唇角的弧度貌似加深了。
凌息坐直身子,仔仔细细盯着霍琚观察,从呼吸频率,肌肉状态来看,的确是人入睡的样子。
脑子莫不是被刚才的高热烧坏了?
凌息挠挠头,半分钟不到便将这个问题抛之脑后。
快到早晨,霍琚发起高热,柳仲思依旧穿着昨日那身衣衫,慌忙跑进来。
凌息用酒精给霍琚擦拭额头,手心,腋下等地方。
柳仲思快速瞄了眼,什么也没说,急匆匆去煎药。
这个时代没有抗生素,如果不小心感染,恐怕难逃一死,凌息肃着张脸,手上动作有条不紊,冷静异常。
早起过来查探霍琚情况的秦大夫见了,不由另眼相待。
一碗药汤喂下去,霍琚的情况不仅没有减轻,反而越发严重,秦大夫立刻拿出银针。
折腾两个时辰后,霍琚的高烧才勉强退下去。
“秦大夫,柳大夫,劳烦二位了,过来吃点东西吧。”凌息分明一直在旁边,竟不知何时吩咐人去买了早餐回来。
柳仲思祖孙二人双双讶异地对视一眼,走到凳子前坐下。
凌息拿起包子就着粥,风卷残云,“我吃好了,二位慢用,我先去看看霍哥。”
柳仲思目瞪口呆,他包子刚吃了两口,凌息咋就吃完了?他嘴里是有什么能吞噬一切的洞穴吗?
秦大夫长叹一口气,“关心则乱,你啊,还有得学呢。”
柳仲思不明所以,他学啥?他一个单身汉干嘛学人家两口子?
第81章
霍琚的情况在三日后终于彻底下来,这得归功于他高出常人数倍的自愈能力,秦大夫啧啧称奇,他行医几十年头一回遇上自愈能力如此强悍的人。
柳仲思更是每天两眼放光地记录霍琚的恢复情况,俨然把霍琚当做了研究对象。
看着三天前还气若游丝,三日后就能自主进食的霍琚,柳仲思和秦大夫双双把人围住,目光充满探究。
“太神奇了,太神奇了!”柳仲思惊呼不断。
秦大夫向来沉稳的面庞难掩激动之色,“不错,不错,今天可以尝试下地走走,切记莫要过度用腿,欲速则不达。”
“好,多谢秦大夫。”霍琚颔首应下。
秦大夫日程繁忙,一会儿功夫前面就有人找,即使再想留下来观察霍琚,也得离开。
临走前不忘叮嘱柳仲思,“好好记录。”
柳仲思露出一口白牙,“保证完成任务。”
秦大夫前脚刚走,后脚凌息便来了,身后跟着一串人。
“你这孩子,治腿这么大的事也不告诉小姑一声。”霍垚匆忙上前将霍琚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一遍。
瞧见霍琚被纱布缠得严严实实的腿,毫无血色的脸,眼泪陡然决堤,“我可怜的大郎啊!”
家里唯一的女人哭起来,屋内一群老爷们儿手忙脚乱安慰,霍琚一开口,霍垚听到他老树皮似的声音,眼泪顿时掉得更厉害了。
“天可怜见的,我家大郎命怎么那么苦呀!”
霍琚一贯镇定自如的眼里罕见浮现慌乱的情绪,他求助地望向凌息,凌息勾勾嘴角,用口型问他:拿什么谢我?
霍琚手指僵了僵,凌息这是记着仇呢,逮到机会就要报复回来。
柳仲思张口劝道:“婶子,您莫要担心,霍大哥只是在腿上动了几刀,没有危及性命……”
“动了几刀!?”霍垚闻言差点晕厥,难以置信地瞪着柳仲思,“你说什么?你们居然在我家大郎好好的腿上动刀子!?”
疡医发展迟缓,寻常人更是闻所未闻,在身上动刀子这种事于他们而言无异于自寻死路,好好的人,你偏要将人剖开,别说治疗好原本的伤,完全是火上浇油,怕人死得不够快。
古人信奉全须全尾入土为安,少一根手指头都不算,疡医的治疗方式与他们理念相悖。
霍垚颤抖着手指向柳仲思,若非她知晓柳仲思是凌息的熟人,必定破口大骂一句庸医!
柳仲思好意劝慰,岂料弄巧成拙,涨红一张圆脸,求助地朝凌息张望。
眼瞅着事情逐渐走向失控的方向,霍琚按按眉心,无声回应一米外作壁上观的凌息:听你的。
得到令自己满意的答案,凌息眉梢眼角都透出愉悦,上前递给霍垚一张手帕,“小姑擦擦眼泪。”
又将人带到椅子上坐下,轻言细语解释:“小姑您别急坏了身子,并非我们有意瞒着您,实在是想给您一个惊喜,只是没料到您消息灵通,知道得这样快。”
霍垚擦干脸上的泪珠,瓮声瓮气说:“那当然,十里八村的人我都熟识。”
她家做木匠生意,除去城里的富户,最常做的还是附近人的买卖,哪家姑娘小哥儿出嫁,需要置办东西,一般由家中妻子夫郎上门协商,霍垚自然而然出面接待,同乡里乡亲来往便多些,加上她能言善道,为人处事大方利落,大家都愿意与她交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