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瞬,他倾身上前搂住楼岸的脖子,不管不顾地吻了上去。
是的,知己不会接吻。
这件事,他们也早在五年前就做过了。
......
他抱着臂,看着那边在林子里练剑的楼岸,暗自磨了磨牙。
在这待了近十天,姒荼虽伤的重,但见伤口渐渐有了愈合的趋势,便准备挑个夜黑风高的时候离开。
谁知某人平日里瞧着是个死板不灵光的,但其实心思缜密得很。
在偷摸离开的那个晚上,姒荼学着话本子里的大侠,给楼岸留下了些身上还算值钱的物件,还特意假模假样整了封信,说救命之恩来世再报。
来不来世的,姒小荼表示无所谓,反正都是糊弄人的鬼话,意思意思得了。
反正当初是楼岸自己不要他报恩的。
谁知他离开房门刚踏进院中,就被楼岸捉了个正着。
两人在黑夜里迅速过了几招。
姒荼身上还带着伤,又不能使魔教那边的功夫,所以处处掣肘,没几招便落了下风。
楼岸一早便猜到这人要偷跑,于是特意准备了捆软绳,特制的,软且韧,质量上乘,且不支持直接用内力挣脱,为的就是不让姒荼反抗时挣扎过度导致伤口裂开。
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一连等了几日后,东西终于在今夜派上了用场。
这会儿,楼岸瞧着姒荼露了个破绽,反手将人钳住,随即迅速用绳子将人捆了好几道,单手拎起来抱着就回了房。
姒荼懵了。
随后眼睁睁看着自己五花大绑着被弄回了床上。
楼岸捆人十分用心,还体贴的避开了伤口,决计不会让他感觉到丝毫的疼痛。
但姒荼的拳头硬了。
他发誓,如果这人不是真的救了自己,不管伤口裂不裂,他这会儿一定会把楼岸的头扭掉。
楼岸看着榻上被气得瞪圆了眼的姒荼,忍了忍笑,说话时努力保持着面无表情且语调平和。
“你伤没完全好,且此时天色已晚,从后山走说不准会遇到什么猛兽,很危险。”
“先生说,做事要有始有终,我既然救了你,便要负责到底。”
“你还是先在这里,把伤完全养好再离开吧。”
姒荼咬牙切齿,强忍着没有骂人。
所以呢?所以你就把我捆起来了?
还有,别以为我没看到你个黑心眼的在憋笑!!!
楼岸像是看穿了他的心中所想,顿了顿又道:“捆绳子是怕你挣扎太过又扯到了伤口。”
他想了想,补充道:“这个绳子是特制的,用内力强行挣脱是行不通的。”
随后,在姒荼震惊的目光下,楼岸干脆利落地抬手点了他的昏睡穴。
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姒荼感觉那人似乎摸了摸他的头,带着点哄人的意味。
“睡吧。”
......
第二日,姒荼从床上一跃而起,原本的绳子早就不见了踪影。
他动了动,身上也没感觉有任何的不适感。便猜测是在他睡着后,楼岸怕他捆久了难受,早早替他解开了。
但是......那又怎么样!
姒荼捏了捏拳头,指骨发出脆响声,他现在,就要,把楼岸的头,打掉!
想他顶天立地十几年,何时有过这种被人捆了抱着扔床上还点睡穴的经历,跟逗孩子似的,简直是奇耻大辱!
他憋着气朝前走了几步,肚子却发出一阵不争气的叫声。
随后,姒荼就看见了桌上热腾腾的粥点饭食。
想必楼岸是算准了他醒来的时机,早早便让人备好了。
姒荼步子一顿,在留下来吃早膳和立刻去揍楼岸之间选择了吃两口再去揍人。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一顿早膳下来,姒荼原本熊熊燃烧的怒火几乎熄灭,等他来到楼岸练剑的小树林时,气势明显不足,索性靠着棵树不动了。
他看向那边。
林子里忽地起了阵风,落叶纷飞里,楼岸发带飞扬,他负剑而立,做了个起势的动作。
姒荼挑了挑眉,心想还挺有气势。
他这会儿也没再想着其它,倒是对楼岸的剑法产生了莫大兴趣。
看着眼前数次被族中长老提及与自己不相上下的少年,姒荼神色认真了起来。
他也想知道,楼家声名远扬的少年天才,究竟有怎样的灼灼风姿。
少年微垂着眼,面色平静。
下一瞬,他手腕翻转,以极快的速度朝前挥出一剑。剑气所及之处,空间仿佛被扭曲,落叶更是无一幸免,轻巧断成了两节。
楼岸足尖点地,身形后撤间,又接连挥出了数剑,快到寻常人的视线根本无法捕捉。
他的剑意凛冽,一招一式不含任何的花架子,只是单纯的挥剑,收剑,却带着同龄人早就难以企及的雄厚剑气。
剑招虽未大成,却已颇具大开大合之姿。
姒荼看了他半晌,脑子里突然不知从哪冒出来了句诗: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
约莫半个时辰后,楼岸终于收了剑,踏着一地的残花落叶朝姒荼走去。
这会儿,姒荼肚子里的火气算是消失了个一干二净,好歹吃人嘴短,他决定勉强不和这人计较了。
谁料他刚扬起笑脸准备说话,怀里就被楼岸塞了把剑。
“拿着,跟我一起练。”
姒荼茫然。
楼岸语气平淡:“你太弱了。”
“昨晚虽然是你有伤在身不好发挥,但我发现你的一招一式都颇为稀松平常,破绽百出。”
“你这样出去,若是再遇上仇敌,生死难测。”
姒荼此刻脑子里嗡嗡响,他看着楼岸的嘴一张一合却什么都没听见。
他只听见了最初的那句。
“你太弱了。”
太弱了......
太弱......
弱......
姒荼捏着剑的手微微颤抖,心想老子管他娘的吃人嘴短,现在就一掌劈了这个弱智!
他平日里虽少不得自谦,但少年心气比天高,自觉虽算不上什么古往今来第一人,但好歹也是个惊世之才。
姒荼活了十七年,还是第一次被人当面指着鼻子说太弱了。
他在心里努力地哄着自己,暗道:姒小荼,你冷静,就算你再生气,也不能杀人,尤其这个人还救过你,他,他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至少罪不至死。
片刻后,姒荼怒极而笑,压着最后一点理智把剑丢了回去。
“楼公子天赋异禀,在下天资愚钝,实在受不起楼公子的教导。”
“萍水相逢,得楼公子相救,在下必定铭刻五内,他日必报。”
“今日暂别,山水迢迢,江湖再会。”
这话已经是给彼此留了极大的颜面,说完,姒荼转身就走。
不出意料地,手腕被人拉住了。
姒荼脸色一沉,用内力将他的手震开,随即转身打出一掌。
楼岸忽地被震开,眼里闪过一丝讶异。
见少年面沉如水地冲他出招,楼岸抬了抬眉,也不闪不避地迎了上去。
掌心相对间,内力在这片空间中激荡开来,又震落下不少树叶。
片刻后,两人同时被震得往后倒退了几步。
姒荼的背贴上了树干,他缓了缓,终是从喉间呕出一口血来。
楼岸一惊,也顾不上自己,连忙上前查看姒荼的情况。
姒荼还恼着,此时有气无力地推了推他,没推动,索性也由着他去了。
楼岸搭上脉,发觉是之前受伤的瘀血后总算松了口气。
他看着姒荼闭着眼睛不愿搭理他的模样,结合方才的那一掌,慢慢品出了些东西来。
楼岸垂下眼,暗自反思。
他的确说错了话。
少年人本就意气风发,连他自己也少不得有自负的时候。
虽然他是因为担心这人之后的境况才说了那些话,但也的确太过武断。
没有好好了解这个人,就轻易下了判断,伤了姜茶的自尊心,的确是他不对。
楼岸这么想着,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口。
姒荼还是一副不想搭理他的样子,但实际上,他却悄悄睁开了一只眼,偷偷观察着楼岸。
他微不可查地蹙了蹙眉,这人又整什么幺蛾子。
虽然,他的确......是有那么一点点自傲了,在魔教一路顺风顺水的成长,让他渐渐忘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
但......楼岸说的话本来就很过分啊,这又不是他的错。
姒荼气愤地将头又扭了扭。
“对不住。”楼岸语气诚恳。
嗯???
姒荼睁开了眼。
“我之前的判断过于片面武断,说的话也很过分。”
“打着关心你旗号伤了你的心,实在对不住。”
楼岸又扯了扯姒荼的袖子,再次诚恳道:“抱歉。”
行,行吧,姒荼脸色好了点,抽回袖子,勉强原谅了他。
“所以,我是可以离开了对吧?”姒荼挑眉问他。
楼岸却在他期待的目光下缓缓摇了摇头。
“先生说,做事要有始有终,不可......”
“不是你这人怎么油盐不进!”
姒荼没好气地道:“我这几日愿意留下是为了报恩,报恩!”
“结果你这兵器不想要,武功秘籍不想要,给你留的银两也不想要,这不要那也不要,恩报不成了,我还留下来做什么?”
姒荼来了气,张口就道:“难不成让我给你以身相许啊。”
楼岸倏地被呛了呛,耳根慢慢红了。
姒荼瞪大眼睛,指着他:“你,你不会……”
楼岸被他的口无遮拦惊到了,连忙道:“我没有!”
他闭眼缓了缓,抓住姒荼伸出的那根手指道:“不如,你留下来陪我练剑吧?”
姒荼仍旧狐疑地看着他。
楼岸这小子,虽说长得人模狗样的,人也是一副端庄的做派,但,这人心隔肚皮的,也说不准私底下他私底下究竟是个什么样。
万一,他就是好那口呢。
更何况自己还生的如此玉树临风。
姒荼细细地瞧了楼岸半晌,啧了一声。
......啥也没瞧出来。
但,楼岸这耳根子红成一片的样,他这数日来还是第一次见。
怪新奇的。
姒荼眼里闪过一丝光亮,他琢磨着,心里升起了些恶趣味。
他好像知道楼岸的弱点是什么了。
下一刻,姒荼就靠在了树上,十分虚弱地伸手捂住嘴咳嗽,见楼岸投来关切的目光,他眉轻轻蹙起,眼含水波似怨非怨地看了楼岸一眼。
“你不是嫌我弱嘛,又说什么让我陪你练剑?”
楼岸刚想要开口解释,却被姒荼的一声轻笑打断了。
他将手搭上了楼岸的胸膛,隔着衣服缓缓在其心口处画了个圈,眼尾上扬,欲说还休。
“难不成,你当真是看上了我,才找了这么一个蹩脚的借口好让我留下来。”姒荼身子前倾,呼出的气息打在楼岸的耳廓。
“这分明......就是变相的让我以身相许,”他嗔怪道:“楼公子,你好不坦荡。”
楼岸剧烈地咳嗽起来。
姒荼看着对方愈发羞红的耳根脖颈,和连带着也漫上了赧意的脸颊,眯着眼颇为满意地笑出了声。
少年人不禁逗,面皮薄,稍稍一激便能让对方面红耳赤。
姒小荼颇为骄傲,他若是女子之身,定然会让全天下的男子都拜倒在他的石榴裙下,小小楼岸,根本不值一提。
他,定然会成为祸乱江湖的一大妖女!
楼岸也知晓他在故意打趣自己,言语间也并没有再生方才说错话的气,于是心里一松。
他抿了抿唇,看着对方笑得张扬的眉眼,无奈地叹了口气,再次认真道:“我说真的,方才一试,我知你内力颇为深厚,若能配以上等的剑法,必定更上一层楼。”
姒荼笑够了,闻言,满不在乎地冲他抬了抬下巴:“我又不会使剑,你同我说这个也没用。”
楼岸神色诚恳:“我可以教你。”
“楼家向来以剑法为最,其中精妙上等的剑法共有三十二种,我已经学会了二十六种,从今日起,你陪我练剑,你想学什么我都可以教你。”
姒荼微微抬了抬眉,反问道:“包括你楼家最为出名的斜月十八式?”
他点头:“包括斜月十八式。”
姒荼摇着头又笑起来:“楼公子可真大方。”
“这江湖中谁人不知楼自青所创的斜月十八式精妙无比,楼家平日里一向就对自家所收藏的剑法当眼珠子似的护得紧,非楼家嫡传弟子一概不让学。更何况是被誉为江湖剑法第一的斜月十八式,今日倒让楼公子说送就送了。”
他的神色轻浮嘲弄,明显是不信。
楼岸皱了皱眉,认真解释:“我父亲当年也是游历四方门派,集百家所长,才创下的斜月十八式,故其并非单单是楼家所独有之物。”
“斜月十八式的确变化万千,故而能将其学透的人更是凤毛麟角,你若能学会,那是你本就悟性高根骨好,同时,也是这类剑法之幸。”
“一种绝佳的武功心法,不应该是藏于密室不见天日的,它更应该被授予合适的人,让整个江湖都能见其锋芒。”
“江湖中人,各门各派,武功路数都有自己精妙之处,唯有互相交流借鉴,取长补短,才能更加精进,而非故步自封。”
“这也是我父亲母亲当年所愿。”
他话音落下,姒荼沉默了。
片刻后,他也点头肯定了这一说法:“不错,这数百年来,不少的门派紧守着自家认定的绝学,哪怕自家门中弟子根骨不佳,并不适合这个路子,他们也誓不让外人染指分毫,如此这般,不少惊世武学便渐渐都失传了。”
“浪费了数代人的毕生心血,很是可惜。”
他抬眸看向楼岸,弯了弯嘴角:“这点,你我的观点甚是一致。”
姒荼捻了捻手指,随手折了根草拿着晃了晃,又道:“不过这话又说回来,你我之间也并非交流借鉴,而是你单方面的教授,你确定吗楼公子,这可亏大了啊。”
他勾着嘴角,看着楼岸的目光灼灼:“你这又是图些什么呢?”
姒荼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楼岸这样的怪人。
说是怪人也不恰当,他行事作风自有准则定数,心思也颇为缜密,这样的一个人,却偏偏平白无故对自己一个外来者那么好。若非姒荼敢肯定这人并不清楚自己的身份,不然他都要怀疑楼岸所图为何了。
排除所有不可能的答案,那么剩下的,就只能是......
楼岸比较傻。
......
罢了,管他的呢。反正吃亏的也不是他。
楼岸听到他这样问,默了默。
其实这原因,说来也很简单。
其一,无非是这人伤还没好,应该留下修养,过不了几日,他也定能将人完全治好,了却这一桩因果。
且根据他多日的观察,姒荼应该是对剑道颇有些喜爱的,以其闲不住的性子,若是做其他的事,或许并不利于伤口恢复,练剑可静心养神,又有他在一旁看着,出不了什么岔子,故而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
至于其二,他承认也存了些私心。
或许是他这后山小院过于寂寞了些,他有时看着满院的寂寥无趣,也会贪婪的想要抓住些什么,比如......一阵鲜活轻快的风,哪怕只是须臾。
姒荼见楼岸半天没说话,也不再追问,思索片刻后点头答应了。
反正不学白不学。
等他回了魔教,让那些长老知道自己把楼家不传之密的剑法偷走了,老头子们估计会高兴得仰天长笑。
姒荼笑着接过楼岸的剑,利落地挽了个漂亮的剑花,抬了抬下巴道:“楼公子,有劳了。”
自那日后,姒荼便每日早起,随着楼岸前往树林练剑。
两人皆天资聪颖,一教一学,再互相拆招讨教,进步可谓神速。
“轰!”
林子里的一棵小树被拦腰砍断,切口极为平整光滑。尘土飞扬,落叶满天里,某个罪魁祸首回过了头。
姒荼潇洒地转了转剑柄,冲楼岸展眉一笑:“怎么样,我厉害吧?”
“你教的这招,我不到半天就学会了。”他背着手,笑盈盈地往回走,好像在讨要某人的夸赞。
楼岸点头道:“厉害。”
姒荼得意道:“那是自然。”他长这么大来,凡是教授过他的长老先生无一不说他根骨好,悟性高。
片刻后,他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撞了撞楼岸的肩好奇地问:“你当初学了多久啊?”
方才的那一剑,寻常人没个三五年是完不成的,它不仅需要极高的领悟力,还需要极为精纯的内力和极度的专注力。
在内心绝对的平和下,让内力缓慢运行过筋脉,沿着手臂注入剑中,观察等待最合适的时机,再挥出那一剑。
如此,方能做到剑至而木断,截面平整光滑,断口锋利。
楼岸认真想了想,不确定道:“大概......半个时辰?”
姒荼闻言,叹了口气。
可恶,这世上居然还有比他更完美的人!
楼岸见他嘴角的弧度消失了,怕他是不高兴了,顿时有些慌乱。于是连忙抬手,笨拙地摸了摸姒荼的发顶,认真道:“你已经很厉害了。”
“我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学剑了,但你并不是,能在短短几日做到这些,可谓是天赋异禀。”
姒荼被他夸得暗爽,嘴角忍不住翘起:“那是,假以时日,我必然超过你。”
楼岸看着他脸上的笑意,点头勾了勾嘴角:“嗯,超过我。”
姒荼把剑扛在肩上超前走了两步,他这会正兴奋自己得到了头号对手的夸赞,颇为得意,好好一柄清风朗月的剑被他拿出了悍匪砍刀的气势。
他其实一直都挺想学剑的,从小就想,跟着商队走南闯北时还期望着自己某日能成为话本里一人一剑行走天涯的大侠。
但偏偏魔教测出他的根骨奇佳,是练魔教开宗秘法拂玉手的绝世好苗子。为了接下魔教的重担,不辜负养父母以及长老们的期望,姒荼默默咽下了心愿,一心钻研秘法。
拂玉手练成的条件极为苛刻,每日的膳食里是苦得要命的草药,平日里是密不透风的作息安排,还有定时要泡的寒潭,隔日就要扎的毒针......
惦记着姒婳夫妇的恩情,这些他都咬牙一声不吭扛了下来。只在被折腾个半死时,他也会偶尔望一望拿着小木剑在院里比比划划的姒黎。
没想到阴差阳错下,自己居然还能有握剑的机会。
就当,圆了小时候的自己一个小小的梦吧。
姒荼摩挲着剑柄上的花纹,冲楼岸露出一抹笑:“再来?”
楼岸点头,拔剑出鞘攻了上去。
......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
林中的少年意气风发,衣袍飘扬,剑随心动。
姒荼猫在房梁上,看着不远处各类冒着热气的菜肴,咽了咽唾沫。
自来楼家后,楼岸每日都在后山小厨房里变着花样地给他做好吃的。还别说,某人的手艺甚是不错,他在这里不过小住了数十日,感觉身子骨都往上窜了一小截儿。
但今日不知发生了何事,午膳后一个时辰左右,楼家前山主院那边却突然来人递了话,言语间也不甚明朗,只道老夫人传话让楼岸赶紧到主院一趟,有事要问。
两人在里间对视一眼,隐隐有些担心。楼岸安抚地拍了拍姒荼的脑袋,出了门,又细细盘问了那人半晌,模糊得知这事同他三弟有关,并非是姒荼的存在被人发现后。这才放下心来,随那人去了前山。
谁知这一去就没了音讯,过了晚膳时间,直至天色黑沉,楼岸都没再回来。
姒荼这几日里听他提过楼老夫人,说是对方慈眉善目,明事理守规矩,对儿孙甚是不错。因此哪怕过了这么久,他也并不是很担心楼岸,只当是有要事处理。
比起楼岸,姒荼显然更关心自己已经饥肠辘辘的肚子。
他被楼岸仔仔细细养了许久,现在已经不是当初那个随便糊弄两口就能活的人了。姒荼看着自己在小厨房里做出来的面糊糊,陷入了沉默。
他本来......是想煮个粥对付两口来着。
......算了,姒小荼看了看手里让人有些犯恶心的东西,又看了看外面已经黑沉沉的天空,决定去前山厨房“借”点吃的。
于是现在,他蹲在房梁上,被馋得直咽口水。
烤得金黄油亮,外皮酥脆的鸽子,裹满了浓油酱香的红烧狮子头,裹着芝麻一同炒香焦脆的肉丝,细爽滑嫩鲜香扑鼻的清蒸鲈鱼,肥而不腻一看就入口即化的红烧猪蹄,麻辣香嫩色味俱鲜的麻婆豆腐,糯而清香肥瘦相间的粉蒸肉......
底下的厨子还在卖力地炒着菜,热气腾腾的香味直往上飘,姒荼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底下的菜,一时分不清今夕是何年。
天杀的,谁!究竟是谁!大晚上还能吃这么好!!!
不过......姒荼摸了摸鼻尖,是得感谢那个人,顺带着能让自己也跟着吃顿好的。
还真是......让人怪不好意思的。
厨子们忙活完最后几道菜,让打杂的端了下去,自己靠在灶火旁唠起了嗑。
“唉哟,咱忙活这大半天的,一晃眼就这个时辰了,也不知道岸公子从祠堂里出来了没有,看这样儿,那孩子想必连晚膳都还没用呢。”
姒荼刚要起身的动作一顿。
“是啊,也不知道岸公子犯了什么错,突然就被老夫人关着抄佛经。岸公子后山小厨房每日要送去的食材都是我接手的,方才晚膳前我特意去了一趟,没人,估计还在里面跪着呢。”
一个厨子叹了口气:“主家的事我们也不好说什么,但岸公子也算是咱哥几个看着长大的了,自小就乖的不得了,对我们这些帮工下人也颇为有礼,多好一个孩子,但怎么老夫人却更偏向其它几个公子呢?”
另一个厨子沉默了片刻,想不明白,摇了摇头叹道:“要是岸公子的爹娘还在就好了,这没爹娘护着的孩子,是要多吃些苦的。”
此话一出,几人你看我我看你地沉默了半晌,也不知道接什么比较好,索性长叹一声,各自忙自己的活儿去了。
没人注意到,此时闪过了一道身影,原本放在桌上等人来取的食盒瞬息间便不见了几个。
姒荼拎着食盒在黑暗里疾行,他身形飘渺,宛如鬼魅云烟,加上一路都在有心避开守卫,并没惊动夜间巡逻的弟子。
只偶尔有些鼻子灵的弟子会突然闻到一阵饭香,抬头疑惑地左右瞟两眼,却没见什么异常。
只道是那楼五公子又饿了,正吩咐人做饭,许是从后厨飘过来的香气。反正这楼五公子饭量一向大,每晚多加一餐早已成了惯例,小弟子见怪不怪,就也没再细想。
姒荼皱着眉,一路上都在仔细琢磨着方才厨子说的话。
老夫人偏心?楼岸罚跪祠堂?怎么和楼岸同自己说的完全不一样。
虽然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姒荼就是觉得以楼岸的性子犯不了什么大事。这,民以食为天的,多大的仇多大的怨连晚饭都不让吃了,这又是什么道理?
而且姒荼这几日也听楼岸说了不少关于楼家的事,虽然还没亲眼见过那位楼老夫人,但楼岸说话时,他眼里对老夫人规规矩矩的尊敬是错不了的。
那究竟是什么情况,让几位在楼家做工多年的厨子都看出了楼老夫人明晃晃的偏心,楼岸自己却仿佛浑然不觉呢?
姒荼不信楼岸会蠢到这种地步。
他摸索着巡逻弟子的数量一路往里走,越是偏僻,弟子的数量就越少。
终于,在一个算得上阴森可怖,黑灯瞎火的小祠堂里,他找到了楼岸。
少年板板正正跪在地上,面前是张小桌子,此时正就着一盏油灯正认认真真抄写着经书。
此时虽是夏季,但楼家本就位于山上,夜间寒凉风大,这间祠堂又略显破败,根本挡不住寒意,少年的衣袍被吹得猎猎作响,在漆黑氛围的衬托下更显单薄可怜。
姒荼在门外瞧着,心里不知怎么的,突然像是被刺了一下。
下一瞬,他心头火起,暗骂楼岸是个傻子,让他跪着抄他就跪着抄,倒还真是一点都不躲懒,晚上这么凉,也不知道喊人拿件衣裳。
姒荼深吸一口气,抬脚迈进了祠堂里。
他也不说话,只抿着唇把手里的食盒往楼岸的桌上一放,砰的一声,藏着股无名火。
楼岸放下笔,揉着酸痛的手腕,有些意外地看着他。
姒荼垂着眸,没搭理他,将食盒一一打开,取出饭食糕点放在他的面前。末了,才拧着眉抬了抬下巴,没好气道:“吃吧,饿不死你。”
楼岸摸了摸仍旧温热的食盒,夜间温度低,这人一路从后厨来到这里,饭食是免不了会变凉的,现下却还带着热意,只可能是有人在路上默默用内力给食盒加热保温了。
思及此,楼岸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他抬头看着面色不佳的姒荼,沉默了片刻后轻声道:“多谢。”
由于许久未开口讲话的缘故,少年唇瓣干涩,嗓音也略显沙哑,落在姒荼眼里,显然是一副遭了大罪的模样。姒荼冷着脸起身,将自己的披风盖在了楼岸的肩上。
他知道自己身为外人,没道理去插手旁人的家事,但这会儿心底的火一下子没能压住,还是开了口:“出了事不会打发个随从给我递个话吗?要不是我今晚出来恰好知道你被关在这里了,你现在还吃不上饭呢。”
“你倒是真听话,让跪着抄就真跪着抄,一关就是半天,夜里寒意这么重,也不穿个披风,还有这个破灯,光芒这么弱,你的眼睛是不想要了?究竟是犯了什么大罪,连饭也不让人吃。”
他现在是看什么都不顺眼,把周遭上至漏风的屋檐,下至地上杂乱摆放的蒲团都骂骂咧咧数落的一通,但说到最后一句时语气明显弱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