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岸好笑地将他拉了回来:“这些都只是我们的推测,若要将人带走伏法,还是得找确凿证据。”
“更别提这背后还有一个人,他似乎知道所有的事,并掌控着节奏,一一将证据陈列在明面上,慢慢收拢布下的网。”
姒荼虽然气愤,但脑子还算清楚,听楼岸这么一说,也顺势往下理了理:“他若是想要为那些受害的姑娘们报仇,大可以一刀杀了那个不举的,以他表现出来的功夫也的确做得到。但他这样慢慢搜罗尸体证据,徐徐图之,更像是不愿脏了自己的手,要将真相大白于天下的样子。”
他抓住了一闪而过的灵光:“那道鬼影,莫非是想要借青晏堂的手来料理这桩案子?”
“从一开始扔下死猫尸体开始,到后面的女尸和惊扰李府的鬼泣声,似乎都是为了一点点将事情闹大。”
“他特意将时间选在祁仙节前,就是想要逼县衙和李府联系能处理这件事的人。李府位居小镇最繁华的地带,祁仙仪式中的游街又势必会经过李府,若是不提早料理了这人,指不定会惹出什么卵子来。”
“李员外怕,县衙也怕,所以只能上报给青晏堂了,”姒荼摊了摊手,冲楼岸笑笑:“可见,你们青晏堂还挺有威名的,连鬼想要申冤都盼着你们能来。”
“怎么样,考不考虑以后当个堂主,往外一走多拉风多威武,我在你身边站着也能沾沾光。”他冲楼岸眨了眨眼。
楼岸无奈:“说正事呢。”
“行,”姒荼点头,又将话题扯了回来:“将案子交到青晏堂手里,那鬼影应是放心了,但他估计摸不准我们查到了多少,也害怕我们不明所以直接将人捉了去,今晚应当是不会现身的。”
“但我猜测,他之后定然还会用各种方式将线索送到我们手里。”
楼岸没否认这种说法,想了想又道:“你还记得我之前提到的荧春草吗?”
姒荼跟上了他的思路:“记得,但这样看来,那鬼影还真是图谋许久,不光收集了这些姑娘的尸身,还特意用古法将其保存了那么久,就为了等一个最合适的时机替她们报仇。”
“真是不简单,就是不知道他是与哪位遇害的姑娘有渊源了。”
姒荼想了想:“我倒还真有些敬佩这人。”
楼岸赞同:“的确,肯耗费如此大的心力收集这些,定与遇害之人有不小的牵扯,在这个前提下还能冷静谋划,徐徐图之,心性便超于常人,能用古法秘药保尸身不腐,身份必然不简单。如此说来的确很厉害。”
说话间,姒荼瞧见了客栈门前的红灯笼,于是揽过楼岸的背,带着这人朝前跑了几步。
他跑着,语气十分轻快:“好啦,这下调查的大致方向有了,你今晚终于可以好好休息啦。”
楼岸有些错愕。
“这几日我们一直在赶路,你又担心着案子的情况,都多久没睡好了,”他冲楼岸弯眼笑笑:“没想到这个案子调查起来居然出乎意料的顺利,虽然还是倚仗了人家鬼影的功劳,但能查清楚就行。”
“你先好好休息吧,把神养足了,明日才能好好的调查。”
他把人往屋里赶:“去吧去吧,关好窗户盖好被子锁好门,哥哥好梦。”
末了还不忘调笑着叮嘱:“明早我要吃许记酒楼的汤包,你若是要早起晨练,记得帮贤弟我带上一份。”
随即他便在楼岸茫然疑惑的目光下关上了自己的门。
一直到进了房间,确认锁好了门,姒荼才略微松了口气。
他垂眸,目光复杂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那双修长的手,此时正在难以抑制的颤抖着。
姒荼无言,扯了扯唇角,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倒出几粒小药丸看也不看便直接仰头吞了。
又到日子了,但愿这次能好过些,别让他太受罪。
......
第二日,楼岸拎着离此地两条街外许记酒楼的汤包,敲开了姒荼的房门。
姒荼应该是刚醒,还没来得及梳洗,顶着头凌乱的发就给楼岸开了门。
他打了个呵欠,眯着眼睡意惺忪地冲楼岸打招呼:“早啊哥哥,昨晚睡得好吗?”
楼岸的目光触及他只有薄薄一层的中衣,颇有些慌乱的移开了视线。
见对方一直没接话,姒荼清醒了几分,睁眼就看见了楼岸回避的视线,他有些无奈,知道这人又用上了非礼勿视的那套。
姒荼也没为难他,回屋披了件外袍又回来,瞧见这人手里提的早膳,他欣喜道:“许记的汤包,你真给我带了?我本来昨晚只是随口一提来着。”
他弯唇笑着,伸手接过了楼岸手里的早膳:“这多不好意思,还劳烦哥哥给我送到门口来。”
话虽这么说,这人脸上却没露出半分不好意思的神色来。
楼岸对他这副样子早已习惯,状似无奈,眸光中却隐隐流露出笑意。
他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却突然顿住了。
楼岸的目光随着姒荼的动作落在了他的手上,那里,在一夜之间又缠上了熟悉的布条。
楼岸记得,他刚捡到这人时,对方的手上就是缠满的白色布条,他当时还特别留意过,但想了许久也没想出来那日闻到的药草味究竟是什么。加之姒荼第二天便将布条取了下来,过了这许久的日子,他也便忘了。
谁知,现下这布条又突然出现在了对方的手上。
楼岸暗自思索起来,昨晚是有什么不寻常之处吗?
姒荼也察觉了楼岸的视线,他摆了摆手,主动解释道:“我这手有个老毛病,好像是什么寒症,总之就是十天半个月会发作一次。”
“不是什么大事,就是骨头冷,说是小时候在雪地里冻出来的毛病,看了大夫,说是让用布条沾点特质的草药汁,细细将手裹起来,等药效吸收干净了,就能稍微缓解一些。”
“喏,”他知道躲躲藏藏反而让人生疑,索性大大方方地将手往楼岸面前一伸:“你看,真没什么大事。”
楼岸握了握,见的确入手寒凉,便信了三分,没再追问,被姒荼领着进了房一起用膳。
第27章 本座有点害羞
早膳过后, 李府派人来传话,他们便得知,正如先前推测那般, 鬼影今日的确没来。
李员外和县衙那边顿时都松了口气, 原本还对两人的推测心存怀疑, 这下可谓是心服口服了。直夸两位小公子聪明绝顶楼家人才辈出。
李府也由此开始筛查府中的家仆, 寻找可疑人选。
但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忙了一通, 手脚不干净的小厮仆从倒是找出了不少, 可疑之人却连影子都看不见。
前厅里。
李员外苦哈哈地道:“依两位公子所言,府中也是彻查了一番,但却并未发现任何身份存疑的仆从。近日府里也没买新的仆从,余下家仆里最少的也在李府已经待了五个年头, 都是府里的老人了。当初买人时也是确定了家世清白的, 实在不像是那作怪的鬼影啊。”
他又想到了些什么:“更何况, 众目睽睽之下, 那鬼影飞檐走壁轻松自如,武功之高强, 在江湖上也是顶尖的, 府中......也的确不曾有这样的人才。”
李员外说完, 姒荼与楼岸对视了一眼。
姒荼笑眯眯站起来,给李员外倒了杯茶, 趁着距离较近,他压低声音道:“查不到人,有两种情况。”
“一是那人提前得了李府要查人的消息,自封武功, 隐藏得天衣无缝。”他弯唇笑着:“不过依员外方才所言,既然买进家仆的渠道是干净的, 且又是为府中效力了多年的老仆,那这种情况的可能性要稍稍小些。”
姒荼竖起两根手指:“那便是第二种情况了,员外有没有想过,彻查的范围不对。”
李员外拧紧了眉:“巡逻的家将,洒扫的丫头,厨房里的伙计,做粗活儿的婢女,就连马房里喂马的小厮都查了一遍,还有哪里没查到?”
楼岸看着他淡淡开口:“后院。”
李员外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们。
姒荼冲楼岸一抬眉,露出一个还是你懂我的表情,道:“不错,正是后院。”
“毕竟也没人说,那飘渺无踪的鬼影不会是个美娇娘。”
李员外想起自己后院里貌美温柔的姨娘小妾们,面上带着些狐疑,随后,他又想起自己近日里新迎回来的几房小妾,眉心跳了跳。
姒荼继续添砖加瓦:“也许不是您的美妾,有可能是府中几位公子带回来的也说不准。”
“员外您知晓其中厉害关系,自然小心再小心,弄错的几率尚小。但几位公子可就说不准了,年纪轻轻被姑娘们的美色迷了眼也是极有可能的,保不齐......”
李员外眉心又是跳了跳。
李府人口众多,偏偏还如出一辙的爱美色。单单只是李老爷的后院,便有不下十位千娇百媚的姨娘,除开李琬,若再算上其它两个儿子的......
李员外面色明显沉了沉。的确,他无法保证那些女人都没有问题,尽管李员外还无法将徒手搬运死尸飞檐走壁的鬼影和自己房内温柔小意的美人联系到一起,但此时也不得不承认,说不准,就是她们中的某一个向鬼影传递了些什么消息。
姒荼见李老爷捏着茶杯沉了脸色,知道点到为止就好,便转身坐回了楼岸身边,只是同楼岸对上视线时,没忍住得意地冲他稍稍抬了抬下巴。
那神情仿佛有种小爷天下第一舌战群儒大胜而归的傲气,直接让楼岸看笑了。
面对姒荼谴责的视线,楼岸艰难地压了压嘴角,只觉得对面这人满脸写着求夸奖的样子怎么看怎么可爱。
鬼使神差间,他偏头对姒荼夸了句:“茶茶真厉害。”
姒荼:“......?”
姒荼罕见地僵硬了。
他热意瞬间蔓延到耳后,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结结巴巴问:“你,你......你刚才叫我什么?”
楼岸抿了抿唇,这会儿也反应过来方才说的话不甚妥当,显得有些轻浮,正暗自懊恼着,没回答姒荼的话。
就这样,前厅里两个少年规规矩矩坐着,相顾无言,却一起红了耳根。
那边考虑妥当的李员外回过神来,看向两人正准备开口,却被这副景象弄得一怔。
李员外:“???”
他直觉气氛有种说不上来的微妙,以为是这两兄弟绊了嘴不开心,多年从商练就的圆滑让他下意识开口和稀泥:“可是这厅里温度过高,两位小公子怎么都热红了脸?”
他哈哈一笑,善解人意道:“年轻人身体好,火气旺,我让管家再添几盆冰如何?”
两人再次对视一眼,又默默移开了视线。
楼岸率先开口打破沉默:“不必了,多谢员外好意。”
“但此次事关重大,员外也不宜再大肆彻查,以免打草惊蛇,故,还请员外准许我们在内院自由出入,调查鬼影一事。”
两个外男进入人家李府后院的确多有不便,但楼岸手执青宴堂令牌,为捉拿扰乱江湖安定的真凶时本就可以先斩后奏随意出入,现下开口,一是由于事情还远远不到要强制捉拿的时候,其次,也是为了给彼此一个面子,和缓一些,后续事宜也方便继续开展。
李员外显然也知道这个道理,沉吟片刻后答应了这一请求,还将新入府的数位姨娘的院落布置同两人说了,拜托两人务必要找出鬼影,还李府一个安宁。
不知是谁将李府撞鬼一事散播了出去,这几日的镇上已经起了些流言,府内不安生先不提,李员外还因此黄了两个单子,损失了不少钱财。是以他此时言辞恳切,眼中的真诚不似作假。
若他没有隐瞒抛尸地点和李三公子的病情就更好了。姒荼暗自叹了口气。
二人虽得了在后院自由出入调查的令,但为了避免吓到女眷们,却并没有大摇大摆的横冲直撞,而是如同上次般压着脚步,尽量避开出入的丫鬟小姐,只到暗处探听调查。
姒荼尽量忽略掉被叫了小名的羞耻感,只当楼公子今日为他的英姿所倾倒,突然抽了个风。
他稍稍落后楼岸半步,瞄着前面步调平稳脊背挺直的人,清了清嗓子道:“你方才察觉到了吗?”
楼岸也默契地没再提方才的事:“你说方才前厅房梁上藏着的人?”
姒荼点点头,两人一同往偏僻的地方走去。
到了个角落里,确定四下并无家将巡逻后,姒荼仰头道:“眼下无人,不知可否出来一叙?”
空气里一时静默着,突然,从不远处的树上飞出了一只袖箭,直直地朝楼岸身上射去。
楼岸目光一凝,正欲拔剑拦截,却有人比他更快。
姒荼左移半步,抢先挡在了楼岸面前,随即竟是伸手轻巧接下了那只袖箭。
那裹挟着破空声而来,仿佛带着千钧之力的袖箭,就这么稳稳当当,不带丝毫杀伤力地躺在了那只裹着白色布条的手中。
气氛似乎比刚才更沉默了。
姒荼终于意识到自己手比脑子快,又干了些什么后,尴尬地笑了笑。
他冲楼岸笑着眨了眨眼,瞎编一通:“这......是我家传的功夫,就那什么......空手接白刃你知道吧,就是那个,拿来在街头卖艺的,我早年跟着学过两三年,哈哈哈。”
楼岸没答话,而是上前一步,拉过了他的手细细查看了起来。确认布条完好,人也没受伤后才松了口气。
“很厉害,但以后能用兵器挡就别用手接,我怕你会伤到自己。”
姒荼本不以为然,拂玉手若成,空手接白刃只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一个技能,普通的凡兵根本无法对他的手造成任何伤害。
但当他的视线触及楼岸关切的眼眸时,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敷衍的话来。
只垂下眼睛,默默应了声:“知道了。”
楼岸见他神情恹恹,以为是自己说话的语气不对,伤到了少年的自尊心,顿了顿后还是将手放上了姒荼的头顶轻轻拍了拍,再次开口强调道:“空手接白刃,很厉害。”
姒荼耳根莫名又热了热:“哦。”
此时,不远处的树上却突然传来一阵响动。
两人抬眸看去,才发觉是那人不知道抽了哪门子疯突然往树枝上拍了一掌,硬生生将树枝打折落了下来,惊落了满树的叶子。
随即,在漫天落叶中飞身离去,快得果然只看见一道残影。
姒荼:“???”
楼岸:“?”
姒荼茫然地看看那人离开的方向,又看看地上那截断掉的树枝,迷惑至极:“他这是......做什么?我们哪里惹到他了?”
“这树,又是哪里惹到他了?”
楼岸沉思了一会:“或许,是由于这树他蹲着觉得不舒服?”
两人不理解,但大受震撼。
言归正传,姒荼摊开掌心,拿起那个袖箭看了半晌,发觉里面居然是中空的。
他与楼岸对视一眼,将其拧开,里面果然塞着一张纸条。
打开一看,上面是行肆意张扬的字:今日酉时,凤山庙相见。
那字力透纸背,铁画银钩,单看着就觉得傲骨铮铮,霸气凌然。
姒荼摸着下巴分析:“方才在前厅,这人并未刻意隐藏气息,但凡是个习武稍成气候的,都能注意到当时还有第四个人在场。”
楼岸接过话:“他是故意让我们发现的,为的应当就是送这个纸条了。”
姒荼点头:“不错。至于方才那一击,也是想要试试我们的虚实,若我们当真只是个草包饭袋,刚刚那射出的袖箭,虽不致命,也是真能重伤人的,他是想给我们一个下马威。”
“这样,要么就是被吓得屁滚尿流跑回楼家,哪怕留下来接着查了,不知不觉间在气势上也矮了人家一截,若来日真对上了,也怕是会被拿捏的死死的。”
姒荼叹了口气,拍了拍楼岸的肩:“还好他遇上的是咱俩,江湖未来的天下第一!”
楼岸无奈道:“天下第一可只有一个。”
“那......”姒荼冲他眨眨眼:“咱俩可以并列啊,并列的天下第一嘛。”
楼岸依着他:“好,并列的天下第一。”
姒荼被哄得高兴了,扬眉捏着那张字条又看起来:“我觉得,或许今晚又有些送上门的线索了。”
楼岸的目光也落在上面,点头道:“真相如何,或许我们今晚就能知晓。”
......
那道残影在空中飞驰许久,绕了几圈回到了自己的屋子。
丫鬟上来给她倒了杯水,压低声音问道:“少主今日去试探那两人,结果如何了?”
那女子一把扯下面罩,露出张明媚张扬的脸来,偏偏此时脸色不太好,仿佛结了层霜:“试了,两人武功都很不错,人也聪明,可以合作。”
她拿起杯子颇为豪放地仰头喝了,将其放回桌面,发出一声脆响。
随即,房间里响起了道咬牙切齿地声音:“但偏偏,是两个死断袖。”
“在树下你侬我侬的,操!”
申时三刻, 凤山庙。
沿着石阶而上,布满青苔的道路旁栽满了重重叠叠的枫树,每值秋季, 漫山遍野的红, 宛如凤凰浴火, 而这坐落于山顶的庙也因此得名。
两人提前抵达了凤山庙, 此时正坐在亭中纳凉。
姒荼打量了一下周围略显破败的景色, 叹了口气:“这凤山庙据说历史还挺悠久的, 但怎么现下落败成了这样。”
楼岸随着他的视线扫了眼庙中的蛛丝尘土:“近十年来,祁仙镇的民众似乎都更为信奉传说中的那位仙人,是以镇上祁仙庙的数目只增不减,香客众多, 倒显得其它寺庙门可罗雀了。”
“花开花落, 皆有气数, 自有定时, ”楼岸目光看向远方,声音很轻:“没什么好难过的。”
姒荼看着他的侧脸, 敏锐地觉察出了些什么。
上一次楼岸露出这种表情, 好像, 是在提到楼自青夫妇的时候。
气数,定时......姒荼联想到了当年独步江湖的剑道魁首——楼自青, 年仅十八便一人单挑万象修罗宗的十七阎罗,放火烧宗后扬长而去,只在山门口的石碑上刻下“善恶有道,正邪自清”八个大字。创办青宴堂, 广纳江湖奇才,保障了江湖至少五年的太平安定。二十岁那年自创了一套剑招, 命名为斜月十八式,精妙无比,一举开创了剑道的新高峰......
诸如此类的事,数不胜数。
但可惜,这位惊才绝艳的天下第一,只辉煌了不到十年,便对外宣称病故了。
随后,便是人走茶凉,当年因为一腔热血聚在一起誓要惩奸除恶的首代青宴堂少年们,或是琐事缠身,或是突遭变故,又或是迫于生计,一个个的,就都不在了。
青宴堂,也渐渐地,彻底成了楼家名下的东西。
姒荼根据长老们当初说过的故事,一点点推测出了这些。但他看着触景生情的楼岸,却不知怎么去安慰,这位不着调惯了的魔教继承人,竟头一次嫌弃起自己嘴笨来。只能默默将手搭上了楼岸的手背,一点点握紧了,希望能将掌心的热量传递给他。
楼岸垂眸,看了会儿两人握紧的手,偏头冲姒荼笑了笑。
那笑容极淡也极美,格外让人移不开眼,带着股天高地广云卷云舒自看淡的气息,姒荼瞧着他,仿佛看见大雨过后被洗净了的碧海蓝天,心里某个地方似乎塌陷了一块,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却很安心。
他咳了咳 ,对于心中出现的特殊感有些无所适从,头一次率先移开了目光。
这一移不要紧,要紧的是就着偏移的目光,他看见了不远处枫树旁站着的一位黑衣女子。
她的高马尾干脆利落地束起,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眼神清澈透亮。此时抱着手臂,正看向两人,不知是不是姒荼的错觉,他似乎看见那位黑衣姑娘朝他们翻了个白眼。
姒荼:“???”
楼岸也注意到了那边,知晓这位姑娘定然就是那位相约之人,便拉着姒荼起身,冲黑衣姑娘点了点头。
那姑娘瞧两人看见了她,也没再耽搁,瞬息间便移到了他们的面前。
她先是一言难尽地看了眼两人依旧拉着的手,撇了撇嘴,开口道:“碎星宫,沈今念,幸会。”
姒荼被她看了一眼,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热意蔓延上了面颊。他匆匆松开了楼岸的手,欲盖弥彰地看看天看看地,就是不看人。
楼岸颔首:“千仞宗,楼岸,幸会。”
沈今念眼睛亮了亮,显然是在江湖中听过楼岸的名讳,但她没着急说话,而是看向了一旁的姒荼。
之前在李府,这位少年可是轻轻松松就徒手接下了那枚她注入了六分暗劲的袖箭,想来也是位武功高强的。
姒荼被她眼神中的热意震了震,有些莫名,学着楼岸的样子道:“千仞宗,楼茶?”
楼岸没忍住勾了勾唇。
谁知沈今念宛如晴天霹雳,她颤抖着手指:“你,你们是亲兄弟?”
姒荼有些奇怪:“对啊。”
沈今念大骇,往后退了两步:“你们楼家玩得这么花的吗?”
楼岸:“?”
姒荼:“???”
那边的沈今念摆摆手,扶着棵树深呼吸几次后,也冷静了下来:“算了,这个不重要。”
她抬眸直视两人,眼中又染上了那种灼灼的狂热:“我想说的是,你们跟我打一架吧。”
姒荼两人均是一愣,随即齐齐摇头。
竟是异口同声:“我不对姑娘动手。”
沈今念:“......”真默契,呵。
姒荼发现,在他和楼小岸一同说出这句话后,沈今念嘴唇蠕动,脸上便又露出了那种一言难尽的表情。
虽然他还是不懂这位姑娘为什么这么奇怪,但他直觉,自己再不说点什么,这位姑娘或许会吐出写惊天地泣鬼神的话。
姒荼连忙摆了摆手,强行阻止:“那什么,我们不是要聊这次的案件吗?”
沈今念皱了皱眉:“对哦。”
“主要你们的武功不错,我光惦记这个了。”她略一点头:“行,那就说这次的案件吧。”
这姑娘倒是出乎意料的干脆利落。
姒荼两人凝神,听她从头说来。
沈今念开门见山,张口就是一句:“那李琬是个畜生。”
“你们这两天应该也查出不少东西了,”她看着两人:“没错,尸体是我扔的,为的就是吓一吓那个畜生,再引你们青宴堂的人过来。”
“我是被碎星宫宫主收养的,再此之前,有一个胞妹,因习武资质不佳,没被宫主看上,是以留在了祁仙镇生活。”
沈今念看着两人在听完她上一句话后同时蹙起的眉,笑着点点头:“不错,你们的确很聪明,也很敏锐。”
“我的那位胞妹,就是李琬那个畜生半年前娶的夫人。”
“她性子从小便温婉和善,喜静,老爱一个人待着种花喝茶看书,生平最大的爱好,便是逗弄那只她从外捡回来养着的黑色野猫。我在离开祁仙镇时给她留了一大笔银钱,足够她一个人很好的生活。”她的眉宇间染上了几分厉色:“但偏偏我那妹妹命不好,遇上了李琬这么个渣滓。”
“他见我妹妹足够娴静弱小,孤女一人,便将她强掳回去做了那狗屁的李家三夫人,对外还不要脸地宣称对我妹妹一见倾心,宝贝的紧。我那时正在宫中闭关,是以一无所知。”
“我妹妹自是不愿从,她虽性子温婉,但骨子里却极为刚烈,刚入了李家没多久便数次逃跑自救,都失败后也不愿委身于这么一个畜生,便准备寻死。”沈今念叹了口气,眼神沉痛:“新夫人刚入府就病逝,自然说不过去,李府也算准了她会寻死,是以日日夜夜派人看守。若只是如此便也罢了,好歹还能活着,等我出关后自是能寻上门宰了那畜生。”
“但偏偏,有些人是畜生一词都不足以形容的祸害,”她眼神冰冷:“李琬不举的事想必你们也能查到,他强娶我妹妹时已经治那病治了几年,但仍不见起色,一来二去也愈发变态。”
“李琬的院落底下有个密室,里面全是折磨姑娘的刑具,”沈今念道:“我在拿到妹妹的绝笔信中,根据信中的提示找了许久才寻到的。”
姒荼和楼岸对视一眼,这个密室,他们还真没察觉。
“那密室极其隐蔽,并非是由摆在明面上的机关所能触发的,唯一一条连接通往密室的道路,在恭桶下方,需以一种不规律的方式脚踩地板数下才可进入。”
此话一出,几人皆是一阵恶寒,只能说,变态的想法真是让人意想不到。
“李琬应该是早就布置好了这间屋子,但一直没能尝试。我妹妹,则很不幸地成为了被糟践的第一人。”
“她的身子骨本就不好,自然没熬过这畜生的折磨凌辱,连寻死都无法做到,每次奄奄一息又会被李府的大夫救回来,等伤好些了又会再次被拖入密室供那畜生作贱玩乐。她硬生生撑了三个月,也没等到我出关救她。”沈今念自责道:“是我太废物,没能早日出关。”
姒荼有些哑然:“令妹,是被刑具活生生折磨死的吗......”
“不,”沈今念直视着他,一字一顿道:“她真正的死因,是毒发。”
“她是被李琬用在黑市上寻来的毒药一点点害死的,那药刚服食时会让人感觉到抓心挠肝的痒,但此时只在皮肉不伤根本,慢慢地,毒一点点侵入,便会从骨头缝里开始痒,等到最后肺脏都被腐蚀干净,血便会从七窍中流出,最后化为一滩血水,尸骨无存。”
“李琬最喜欢的,就是在妹妹毒发时,高高在上地观赏她痛苦的面容,还时不时抽个几鞭子,美名其曰帮忙止痒。”
“我妹妹深知畜生的本性一旦暴露无遗,开了张便不会就此收手,在她之后,定会还有不少姑娘惨遭毒手,于是她在死前,用我们小时候的暗号,给我留了一封信,让我不要自责,还细细告知了所有她知晓的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