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到这里,倒是叹了口气,有些感怀起来:“没想到,这时事莫测变化,倒没能赶上您的生辰了。”
“我们几个老东西死的死,伤的伤,最后也只剩下老奴一个人了,那些话本子便就都放在老奴这里,一直想寻个机会再送给小主人。”
姒荼有些愣住了,他张张嘴,却不知说些什么。
怪不得,他拿到手时感觉那些话本似乎都有些年头,没翻过的样子,但在表皮却能看出些岁月的痕迹,且内容都不是时下最流行的那些种类,却完美贴合了他年少时的爱好,当时还觉得有些奇怪。
“我......”姒荼抿了抿唇,有些歉疚:“方才我走的太急了,您送的那些话本没来得及带上,要不......我现在回去拿吧?”
他说着,转身抬腿便要往山上赶,看架势,方才所说的,竟不是故意哄人高兴的客套话。
他们下山的路已经走了大半,山口也近在眼前,加上柳北如阴晴不定的性子,此刻回去决计不是什么好的选择,保不齐还会横生出些什么枝节,但这两人,一个下了决定,另一个也默认跟从,竟都是一副言出必行的性子。
柳伯伯长叹一声,摇摇头,脸上却满是欣慰的笑意,上前将两人拦了下来往回赶:“老奴书已送到,心愿便也了了,此事重不在书,那是死物,死物无情,但人心有情,就没什么可遗憾的了。若是那几位已经入土的老朋友得知了小主人如今的样子,定然也是十分欣慰的。”
说到此,老管家顿了顿,语气带上了些意味深长:“小主人重情重诺是好事,但有时不必太过苛责自身,一切自有缘法,脚下的路只管往前走,切记莫要回头。”
姒荼微微蹙眉,细细思量起了柳伯话中的深意。还不等他想明白些什么,就又见柳伯停下了送行的脚步,伸出手往前一指:“您瞧,下山的路就在那。”
这位年近花甲的老人朝两人点了点头,笑得温和而庄重:“老奴就送到这里了,往后的路,还需二位彼此看顾,携手同行了。”
“江湖路远,山高水长,小主人,有缘再会。”
姒荼与楼岸转身,极为端正认真地拱手,向老管家行了一礼,也跟着相视一笑:
“江湖路远,有缘再会。”
等两人自山上下来坐上马车, 日头已经高挂在空中,明晃晃地,直照得人眼晕。
随行的魔教侍从得了令, 扬鞭打马, 踏上了回程的路。
车内, 楼岸伸手将姒荼稍显凌乱的鬓发拨至耳后, 神色一派柔和:“饿不饿?”
此时姒荼正伏在他身前检查伤势, 眉头拧的很紧, 一副很不高兴的模样:“拜托,这位好哥哥,您都伤成这样了,我哪还有什么心思惦记吃喝啊。”
他细细观察半天, 才小心将金疮药粉洒在伤口, 又用干净的帕子包扎好, 勉强放下心来。
“早知如此, 我就依着原定计划,干脆放把火烧了香榭小筑, 以解心头恶气。”
姒荼难得臭着张脸, 眼神冷冽, 语气也颇为凶恶,倒还真有了传闻中大魔头的样子。
楼岸看着他这副模样, 却只觉得可爱,没忍住勾了勾嘴角,顺着他的语气问:“那后来......为什么放弃了啊?”
姒荼揉了揉脸,不知想到什么, 原本绷得很直的脊背忽地一松,有种败下阵来的意味:
“本来是想烧的, 但给你折桃枝的时候,我匆忙间探出身子朝外望了一眼,发现那香榭小筑的山上,郁郁葱葱种满的都是我阿娘生前最喜欢的草木品类。很有些年头了,其中不少名贵难寻的品类就连魔教也不曾找齐,更别提将它们养活。”
楼岸明白了他的意思。
让那些娇气难养的草木在一个不适宜其生长的环境中被培育得葱蔚洇润,是一件极为耗费心血的事,都说这爱人如养花,反过来看似乎也是那么回事。
姒荼挑了个不会压到对方伤口的姿势将头靠了过去,轻轻叹了口气。
今日可谓是一波三折,他的情绪起伏消耗很大,此时难掩萎靡的神色,说话时声音也闷闷的:“若是我真的放火烧山,难保我阿娘不会气得半夜托梦来揪我耳朵,揍我屁股。”
“本座都二十好几的人了,再被娘亲揍屁股,传出去得让人笑死。”
楼岸捏捏他脸颊上的肉,在心底轻轻一叹。
二十好几的教主大人怕的哪是被娘亲揍屁股,怕的分明是娘亲怪他。
柳伯倒是把教主大人看的很透,某人平日里插科打诨没个正形,骨子里却极为正直热血,唯独把情义二字看得比什么都重。
楼岸也不挑明,顺着话逗他,尾调轻扬,端足了看戏的架势:“我倒是很好奇茶茶被娘亲揍了屁股的模样,一定......非常热闹。”也非常可爱。
姒荼眉梢一抬,作势就准备揍他,结果一看楼岸身上被箭矢划伤的衣服破破烂烂,不少地方还沁出了血,他皱着眉挑拣半天,挨揍的地方没想好,倒是又先把自己心疼了个半死。
楼岸一看某人好端端地突然又变成了张苦瓜脸,先是一愣,随后便觉得好笑起来:
“我这些都是皮外伤,没什么大问题,很快就好了,”他言语间一派云淡风轻,是真的不怎么在意:“此次还算是因祸得福,身上这点小伤,比起心魔消解、剑心重铸来说实在算不上什么,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福分。”
楼岸浅浅笑起来:“茶茶还真是我的福星。”
姒荼果然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心魔?你在那个幻境里看到了什么?”
“很多,看到了很多人,想起来了很多事,”楼岸回忆了片刻:“我看到了我阿娘,阿爹,看到了楼自枫一家,看到了很多从青宴堂出走的长辈,看到了传回我爹死讯那日的瓢泼大雨,看到了乱空山尸横遍野的苍茫山景......”
马车里静了两秒,他又道:
“我还看见了你。”
姒荼呼吸一滞,在楼岸澄澈柔和的眸光里,他清楚地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那时我的确分不清真实与虚幻,只觉得自己在乱空山那片荒无人烟的山野走了好久好久,四周场景变换不停,却始终找不到出去的路。柳北如的情报没错,自三年前一战后,我就没了剑心,就算勉强握起剑,也不过是靠着往日里早就烂熟于心的招式在对敌。”
姒荼仔细回想了一下,当初在搭救叶箫的那片竹林里,他见楼岸赤手空拳限制太过,便将倚天笑扔了过去供他使用,当初只觉得那些招式大开大合威力非凡,现在仔细想来.......
的确少了些东西。
“乱空山的那片荒野似乎长的没有尽头,目光能看到的最远处,是一片空洞的黑暗,吞噬了所有的光亮,但脚下唯一能走的路,只能通往那片无声的死寂。”
“直到我在那些零散破碎的回忆里看到了你。”
楼岸唇角上扬,他到现在还记得当时的景象。
若硬要形容,大约便是永夜尽头霎时点燃的天光,让在泥潭里沉没的魂灵苏醒,从此乘风好去,长空万里,荆棘化作坦途,他的魂魄也终于找到了归处。
姒荼被他的目光烫到,终是不太好意思地别开视线:“你这是打哪学来的情话,腻死人了。”
话虽如此,他的注意力也终于被带偏,不再露出自责的表情了。
两人又腻腻歪歪说了会儿话,才终于谈到了正事上。
“此次也算是收获不小,至少知道了先生......柳北如,还活着的事实,”姒荼看了眼窗外匆匆退去的景色,有些感慨:“这消息传回去,不知道阿姐和洛惜惊得吓成什么样。”
当年那个被姒婳强掳回去做了压寨夫人的柳先生,而今摇身一变居然成了容王殿下,天家血统,是圣上亲封的,堂堂正正的一品亲王,令人唏嘘。
楼岸眉眼间掠过一抹沉思:“魔教当年,没有差人调查过他的背景吗?”
姒荼想了想:“似乎......并没有。”
“当年,我娘还是威风凛凛的圣女,她强掳回来的人,魔教上下并不是很敢置喙。况且柳北如又生了那副文弱书生两袖清风的样,惯会迷惑人心,若非我阿娘死后他锋芒毕露,恐怕众人到今日还觉得他不过是个被我教妖女不幸看上毁了前程的读书人。”
姒荼叹了口气:“现在回想起来,柳北如此人的野心,在那时就可见一斑了。”
“现在更是丧心病狂,私挖玄铁,炼制兵器人傀,密谋造反,培养江湖势力,试图夺取秘宝,他想做什么?想要一统朝廷和江湖吗?”
“也不怕自己吃不下。”
姒荼可没忘了当初在石英山庄里,石庄主等人对容王一派言听计从的模样。
楼岸想起他们走时柳北如突然说的那一番似是而非的话,眉心微蹙,觉得自己隐隐抓到了些什么:
“按你所说,他是在姒婳圣女故去后才突然变成这副模样的?”
姒荼与他视线相触,也想到了他的猜测,思索片刻后,他慢慢蹙起了眉:“当年明面上该杀的江湖中人已经都死了个干净,除非......柳北如那边查到了什么隐情。”
他似乎一下子理清了思路,眉头却皱的更紧了,甚至露出点坐立难安的样子来。
楼岸联系到了柳北如背后的身份,也意识到了什么,语气也沉了下来:“所以,当年姒婳圣女的故去,其实并不单单只是江湖纠纷,背后还涉及了诸多隐情,甚至.....”还极有可能和朝廷相关。
姒荼无意识地抿了抿唇,有些焦躁:“阿娘遇袭的那天,我也在。”
“当时阿娘见天气好,来了兴致,带着我和姒黎去郊外踏青游玩,回程途中却突然遇到了一群训练有素的黑衣人,武功路数平平无奇,但身手个个都很好,不知受何人差遣,下了死令,在场的人一个不留。我带着姒黎绕后逃跑,阿娘和魔教教众拼死抵抗,才争得一线生机。”
“当时留下来作战的教众几乎全部战死,剩下的两三个心腹,带着阿娘一路逃回了魔教,确也都受了重伤。阿娘也是,在那次之后,余下的时光里她几乎都在缠绵病榻,哪怕请了当时江湖里最有名望的神医看顾,也不过才多拖了半年的光景。”
“临终前,阿娘特意把我唤至床前,叮嘱我隐瞒好那日很多不合常理的细节,只告诉我那是柳北如未入魔教前结下的仇家前来寻仇,她深知柳北如拧巴的性子,不愿让他因此愧疚一生,陷入无休无止的仇恨中,便拜托我瞒下黑衣人的事,让我谎称是寻常的江湖纠纷。”
她太了解他,了解他风清月朗的皮下是怎样一个睚眦必报的灵魂,既然他选择放下前程过往随她回到魔教,她便希望他不要再被牵扯进那些纷扰腌臜中,余生都是干干净净的柳北如。
楼岸语气笃定:“他必然不会轻信。”
“是,”姒荼点点头:“那些黑衣人能如此精准地劫下我们回程的马车,定然也与江湖里的某些势力脱不了关系,阿娘也是算准了这一点,才勉强圆了谎。”
“但尽管如此,柳北如在自己查清涉及此事的门派后,还带着我,去了一趟当年的金陵台,我也是在那里,见到了你阿娘。”
楼岸顿了顿,问:“我阿娘说了什么吗?”
姒荼仔细回忆起来:“那时金陵台在江湖中已经出具名气,我得知目的地后也是担心了许久,生怕辜负了阿娘临终嘱托,是以在面对烟邈夫人时也不是很淡定。”
“柳北如满心都是追查那场遇袭,没顾得上发现我的异常,但......”他想了想,才又确定道:“你阿娘好像是发现了的。”
见楼岸露出担心的神色,他又连忙补充:“但烟邈夫人她除了能查到的那些门派外什么也没说,就像是......什么都知道一样。”
两人一起沉默下来。
片刻后,姒荼揉了揉脸,不无感慨地道:“上一辈的恩怨好复杂啊。”
他偏头看向楼岸,猜测道:“你说,会不会我阿娘其实见过你阿娘?”
“咱们再大胆些想,会不会她俩其实还算相熟?”毕竟混的是同一片江湖。
在那个年代,这两位精彩绝艳的姑娘在江湖里可谓是无人不知,追随者拥护者无数。
楼岸摇了摇头:“阿娘给我留下的东西不多,我也并不清楚这其中的隐情。”
“倒是金陵台一直有个规矩,接下的每位客人都会有详细的书册记录,方便来日整理进一步的线索。若是按你所言,当年柳北如前来金陵台问询一事,书册中肯定会有记录,我即刻差人去查,应该过两日便会有消息。”
姒荼点头,拍着楼岸的肩膀夸赞:“夫人办事,本座自然是放心的。”
楼岸睨他一眼,笑而不语,倒还真有点正牌夫人那冰清玉洁的模样。
姒荼就爱死了某人这副高岭之花的姿态,当即觉也不困了,腿也不酸了,搂过美人就是一番稀罕,尤其此时的楼岸还穿着那身染了血迹的衣裳,光看着便让人觉得心(狼)疼(性)不(大)已(发),让人情不自禁想要呵(蹂)护(躏)一番。
......
两人又是在车厢里好一阵闹腾,临到魔教了才堪堪停手。
听到马车外教众恭敬的禀告声,姒荼抿了抿过分红润的唇,才掀开帘子下了马车。
在脚触及地面的一瞬间,难言的触感让姒荼顿时在内心发出了恼羞成怒的暗骂,他磨了磨牙,身体却还是十分诚实地转了过去,伸手将楼岸从马车上扶了下来。
为,为人夫君,当,礼让夫人......
姒荼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在心里默念完这句话,才拉着楼岸走向了魔教的大门。
教主大人拖着自己一双酸软的腿,在两边教众尊敬的目光下努力走得威严而不失格调,一边宽慰自己多疼疼夫人是好事,一边却还是没忍住掐了掐某人的掌心。
某人丝毫不觉得愧疚,还向周围恭敬的教众招手示意并露出关怀的微笑,直教站岗的教众们如沐春风,做足了和善可亲的教主夫人体恤民众的场面。
直到被教主大人掐了又掐后,楼岸才状似恍然大悟地垂眸看向他,体贴道:“教主可是身体不舒服?”
姒荼笑得冷漠:“你说呢?”
楼岸眼睫颤了颤,露出些委屈:“不是教主大人说的,同我好好玩一玩吗?”
怎么还怪起他来了。
教主大人被倒打一耙,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谴责目光:
“首先,我们说的“玩”似乎不是同一种“玩”,其次......”
“你摸着你的良心问问自己,是我玩你吗?是吗楼小岸?!”
分明是你玩我!!!
第66章 走的很安详
今日发生之事实在太多, 等回到了教中又是好一番折腾,由于事情关系重大,姒荼只来得及匆匆按下楼岸卧床休养, 自己短暂收拾一番, 便又马不停蹄地赶去和姒泇等人议事, 连午膳都没来得及用。
等会议结束, 天色已然暗沉, 不知不觉便过了用晚膳时间。
姒荼抬手按了按眉心, 整日绷着的神色在此刻终于放松几分。事态发展至今,很多原本扑朔迷离的事都已有了些眉目,算是件好事。
动乱在所难免,即使身处洪流无法明哲保身, 也不愿被裹挟其中, 麻木愚昧。
用方才姒泇的话来说:他们这些人, 就算是死, 也要做个明白鬼。
大人物们动动手指便可引发腥风血雨,搅动万千生灵的命运, 但江湖儿女傲骨不朽, 拼死, 也是要和这些阴谋诡计碰上一碰的。
哪怕粉身碎骨。
......
千秋岁主殿。
“楼岸!”姒荼轻轻吸了口气,瞳仁在烛光下宛若琉璃, 此时含了水似的,泪珠将睫毛沾湿,将落未落。
他说话声中带了点鼻音,不重, 却闷闷的格外好听,像是被某人欺负惨了。
“别碰了, 真的要坏了.....”
楼岸撩起眼皮,眼睫遮挡下的眸色暗沉一片。他伸手覆上姒荼裸露在外的肌肤,轻笑一声,柔声安抚:“乖,还好好的,没坏。”
只是有些泛红罢了。
姒荼怒从心头起,啪地拍掉他作案的手,对某人这种不加克制的登徒子行为表示唾弃。
他,一个多么勤奋用功的教主大人,用着晚膳的功夫还在处理魔教近期事宜,简直是孜孜不倦凿壁偷光闻鸡起舞!
楼岸,一个多么妖媚惑主的男狐狸精,趁着夫君在温泉沐浴时花言巧语迷惑人心,完全不顾教主大人劳累的伟岸身躯,就把他按在池边一通......
简直是不知羞耻惹人唾弃闻者落泪见着心寒!
没看他腿根都要破皮了嘛?
教主大人骂骂咧咧从温泉池子里爬了出来,一步三抖地终于来到了床榻前,却看到了另一幕让他差点一蹦三尺高的景象。
“这,这些都是什么!!!”姒荼眼睛猛地睁大,回过头对一旁优雅落座的某人怒目而视。
他顾忌外面巡逻的守卫,努力压低了声线控诉:“楼岸,你是变态吗?”
楼岸受到谴责,状似疑惑地看向了床榻,恰到好处地露出几分震惊之色。
片刻后,他垂下的眼睫轻轻颤动,声音低落,一副被冤枉了的委屈样:“这都是阿姐那边送来的,说是我帮忙处理魔教事物的谢礼,在此之前......我其实并不知情。”
“我也没想到会是这些东西,”他抬起眼,眸光一片柔和,注视着明显已经产生了动摇的某人,温声解释:“茶茶不喜欢的,我自然不会喜欢,但好歹是长姐的一番心意,直接扔了也不太妥当,不如......”
姒荼抿了抿唇,目光落在那些散落在床褥上的器具,像是被烫到般又匆匆移开,闭眼胡乱接话:“那就都收起来吧,丢到角落里,反正也用不上。”
楼岸弯眼在他脸颊上轻轻啄了一口,才勾起嘴角,施施然将那堆物什收敛好,放进了寝殿内的一个角落里。
姒荼有些茫然地摸了摸脸颊,盯着他优雅从容的背影看了半晌,疑窦顿生。
他怎么感觉,楼岸方才那个轻柔的吻从某种角度来说更像是一种......嘉奖?
嘉奖他如对方预期那般回答出了所谓正确的答案?
姒荼眨了眨眼,是他想多了吗?
怎么感觉怪怪的。
......
魔教每年秋季都会召开一次议事大会,其座下隶属的大小坛主、流派掌门都会前来参加,汇报近况,共同商讨事宜。
但今年发生的几件事,让大会不得不提了前。
江湖中的名门正派一向看不上他们这些邪魔外道,平日里也没少把脏水往魔教泼,自立教以来,魔教惊天动地的坏事没做几件,倒是给那些居心叵测的缩头乌龟背了数不清的黑锅。
但凡是江湖里又出现些凶手不明的动乱,不少人的第一反应便是:嗯?又出事了?那估计又是魔教干的。
随后便是不约而同地高喊“魔教该死!”“人人得而诛之!”等一系列翻不出花样的口水话。
姒荼只当乐子听了几次后便开始觉得无趣,这些话术干瘪沉闷得让人大失所望,甚至他这个教主坐着听了半天都生不出丝毫辩驳反抗的欲望。
连某个门派长老的牛被偷了这种事都能义愤填膺地安到魔教头上,他都是教主了,就让让他们吧。
说来也是这么个理儿,毕竟都是些江湖里常有的不痛不痒的摩擦碰撞,躲避不了,解释不完,每年惯例都会来上那么几百件,谁有那么多心血一件件跟那些乌合之众掰扯清楚。
久而久之,魔教慢慢就成了世人眼里十恶不赦坏事做尽的宗门,但若真拎出来个人,让他说说魔教都干了哪些伤天害理的大事,必然是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的。
被江湖翻来覆去说烂了的也就那么几件,哦,其中甚至包括他血洗石英山庄,拐走楼家二公子的这种“家务事”。
真是狗听了都摇头。
按照惯例,每年秋冬季节时“讨伐魔教”的呼声在江湖里都会达到最高,但由于种种不可抗的因素,他们总是成不了什么气候,便又会随着年关的到来偃旗息鼓,直到第二年开始,累计新一轮魔教的罪孽。
可能是因为年三十一顿美好的团圆饭更能让人发现内心的真善美吧。
谁知道呢。
但今年,却出了点岔子。
魔教,万重阙主殿。
主座上的人懒懒斜靠椅背上,单手支颐,发上的暗色流珠串垂至腰间,与宽大的暗金色的衣袍相得益彰,配上繁杂精美的凶兽图纹使人更添了几分霸气与威严,是教主在特殊场合时需要穿戴的服饰。
底下已经热热闹闹吵成了一团,几个年过半百的老头此刻正吹胡子瞪眼,顾忌着大殿上不能动武的规矩,正试图用口水喷死对方。
姒荼眼眸半睁半闭,对底下乱糟糟的境况置之不理,若非他另一只带着银饰的指节时不时会轻叩几下膝头,几乎要让人怀疑他睡着了。
主座下,左右两侧都分别放置了两张椅子。
靠右那侧,姒泇一身圣女特制的火红长袍妖冶非常,但美丽的圣女大人显然此刻心情十分不美丽,素手抓着发尾烦躁地搅弄,颇有些动武之心压抑不住的意味。
靠左那侧,姒黎一脸茫然,苦于想要跟上几位前辈唾沫横飞引经据典的论证却无法做到,正陷入无尽的自我怀疑中。
他不信邪地再一次努力全神贯注,想要从中捕捉到前辈们惊为天人的论证思路。
好,墓山派姚前辈开始发力了,他大声唾骂合欢派的封前辈居心叵测、玩忽职守,担不起一派之长的重任!
理由是!封前辈家散养的狸花猫插足了姚前辈家养的滚地锦?导致姚前辈家里的公猫年纪轻轻就带上了绿帽儿还天天挨揍......
由此,姚前辈认为封前辈存在教唆的嫌疑,毕竟他们合欢宗从上到下都是骚气漫天,此事严重影响了姚前辈的睡眠,削弱了他墓山派的实力,要求封前辈给出合理的解释......
论战还在继续......
姒黎的眼神渐渐放空,他转头看了看在椅子上烦躁但见怪不怪的姒泇,又看了看首座上风轻云淡的姒荼,心中渐渐浮现出四个大字:
我、教、危、矣。
他沉默着闭上了眼睛,平日里阴郁暴戾的脸上莫名浮现出一股安详的死意。
......
不知过了多久,首座上的人才慢慢睁开了眼,扫向众人的目光里仿佛带着目空一切的威严与蔑视。
姒黎浑身一震,来了,教主终于要发话了!终于能肃清这不正之风重塑我教威严了!!!
他满怀希望地看向姒荼,一秒,两秒......对方却始终没有开口。
姒泇也注意到了这一现象,她把玩着发丝的手指一顿,朱唇轻启,无声地对首座上的人说了三个字。
姒黎瞪大眼睛,细细分析唇语,经过了脑海里的一番天人交战,姒黎却发现,那在他想象中被不动声色传递的机密,居然是:
睡醒了?
......
姒黎解密完成,姒黎不可置信,姒黎悲愤欲绝,在心中大喊一声“我教危矣”便再次闭上了眼,走的很安详。
阿娘,我对不起你。
......
姒荼挑了挑眉,总算恢复了清醒,在冲姒泇点头示意后,他的目光扫到了一旁座椅上安详等死的姒黎,微微有些讶异。
他思绪一转,随即释然一笑,点头认同。
年轻就是好,倒头就睡。
他刚刚睡得也很不错,醒来的点也刚刚好,这不,底下的老前辈们已经口干舌燥,快要吵完了。
这几乎已经成了每年魔教议会的惯例。这些老前辈武功好,脾气暴,也比寻常人更加的不要脸,有气当场就撒,从不往心里去,因此哪怕已经花甲之年,身子骨也比寻常人要硬朗很多。许久不见这帮老朋友,难得相聚,自然是要先热热闹闹吵上这么一场的。
姒荼看准时机开了口,微笑示意:“各位前辈,想必都累了,来,上座,喝茶。”
几位老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像是谁也不服谁般一甩袖子,却都不约而同地坐到了一起。
至此,魔教每年的会议才算正式开始。
今年的会议之所以提前,是因为前段日子发生了件大事。
禅宗的宗主福慧大师夜间打坐时突然受袭,被发现时已经重伤在身,后昏迷不醒了。
与此同时,禅宗的镇宗之宝突然失窃,一夜间便再也没了线索。
若放在以前,顶多算是桩悬案,自有青宴堂前去调查追踪。
但今时不同往日,那失窃的禅宗法宝,似乎正好能与近日秘宝中的一件相对应,正是传说中的三十五瓣金刚菩提。
更糟糕的是,这件事与魔教扯上了千丝万缕的关系。
经过一番核查,重伤福慧大师的功法出自魔教,正是玄阴一派的功法。
此事一出,顿时便在江湖上引发了轩然大波。众门派心思各异,却都对魔教没什么好脸色,流言轰轰烈烈发展了几天,最后甚至演变成了当初叶家被灭也是魔教的手笔,再加上有心之人推波助澜,把江湖上不少大大小小的案子一股脑栽赃到了魔教身上,拿出的证据也是真真假假分辨不清,在这个特殊的关头,却让人信了大半。
由此,沉寂许久的讨伐魔教运动便又轰轰烈烈的开展了。
更糟糕的是,由于楼岸和姒荼那层有一腿的暧昧关系,青宴堂在江湖的眼中也变得不可靠起来,正道弟子们义愤填膺,自发性地组成了队伍前往禅宗一带查案。
秘宝所带来的贪欲,人内心深处的黑暗,都是无法想象的。尤其是,当想到这样一个能搅动江湖的秘宝极有可能被他们恨之入骨的魔教拿到,那些正道宗门一个两个的便坐不住了。为表示此次灭魔之征的诚心,正道还特定了一个黄道吉日,准备于青云山开坛做法,召集天下群雄共讨魔教。
这日子,便定在了下月初二。
负责整理此事的坛主一说完,大殿上静的落针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