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尊他追悔莫及by中州客
中州客  发于:2024年09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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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公子只身犯险刺杀襄德城主的消息传回来时,城主正在书房给乾威将军提笔写着密令,防风忘不了城主的笔从指尖摔落,污了大片秘宣的情景。
城主向来韬晦,却在听闻消息后即刻便要领军开拔。左大人要阻拦,城主面无表情,只一挥手,左大人就被军卫缚在原地。
左大人忧急如焚,质问城主,是否忘了灭门之仇?要在此时功亏一篑,将自身实力暴露在魔主眼皮子底下吗!
城主脸色难看至极,却仍不顾之前外归的内伤,率军开拔向襄德城。
防风虽不懂何为大局,不懂城主此行如何能惹得魔主忌惮,他不懂得这许多,却也知道此一去,城主此后在魔域的处境怕是更为艰难。
即便四方军脚程够快,城主仍忍不了先行一步,等防风率军抵达时,襄德城府已血流成河。
城主居高临下,冽光剑直指匍匐在地已奄奄一息的计雄侯,终于问出了安公子的下落。
防风去寻,却没寻到安公子半分身影。
计雄侯一愣,却突然疯了一般大笑起来。
计雄侯满嘴诅咒,不断说着是如何折磨安公子的话,城主脸色愈发难看,计雄侯下场可想而知。
计雄侯说安公子已然被他折磨死了,可城主最终也没能找到安公子的尸首。
城主紧绷之下反似松了口气。
仿佛一日不见到安公子的尸首,安公子就有一日存活的可能。
防风是亲自去牢狱看过关押牢房的惨状的,人被折磨的留下那样的痕迹,很难有奇迹发生。
城主亲自去看差点发疯。
全凭找不到安公子的踪迹绷着脑子里那根理智的弦。
这中间也不知出了什么差错,他们派人一直没有找到安公子。凭这一口气吊着,城主便认为,安公子仍然活着。
防风无法置喙,他执行城主的命令,日复一日。
城主的动作果真引起了魔主的忌惮。
原本人质人选不出意外会落在玉同城城主身上,如今来了正道无念宫的却是自家城主。
若不是今日遇到无念宫宁少主刺激到了城主,昨日刚问过安公子消息的城主,此时定然不会再次提及此事,毕竟打探传送消息非一时半刻之功。
刚见到宁少主的时候,别说城主,就连他自己也被一下镇住了,恍惚间真的以为安公子回来了。
他本要担心城主当场发疯,再伤了安公子。
谁知宁少主既不是安公子,又不知为何下手颇狠,反倒是城主负了伤……
防风硬着头皮回禀:“还未。”
谢昙却未发怒,垂目向一侧香凳上焚着香的花鸟鎏金香炉,沉默了一会儿,一脸倦意的挥手让防风退下。
防风犹疑之间欲退未退,谢昙看过来,防风垂目道:“白公子闹着要过来。”
谢昙不悦:“做什么?”
自安公子下落不明之后,谢昙仿佛就忘了府上还有白亦清这么个人,待其愈发冷淡。
防风从来看不明白自家主上,只能沉默。
谢昙难得泄露出麻烦的神情,耐着性子吩咐:“时机未到,让他先在府中好好待着。”
防风终于领命退下。
谢昙以手支颐,于罗汉床上闭目敛神,一侧香凳上青烟袅袅,一室静谧。
自那日争端过后,安又宁上学宫连着好几日都没有再见到过谢昙,也不知对方是有意避他锋芒,还是单纯行动路线没对上。
这几日倒将安又宁的冲动愤恨磨平,教他冷静下来。就算谢昙如今再站在他面前,他应该也不会轻易如先前那般莽撞冲动,不计后果。
他恨谢昙恨的牙痒痒,却碍于对方的质子身份,又顾忌自家亲人的利害,不可能再脑子一热就喊打喊杀,他一筹莫展,桑可忽附耳过来,问他:“你是不是看那劳什子的质子不顺眼?”
自那日过后,桑可不知为何突然不再执着于和他较劲,反而同他亲近起来,只是……变成了另一个极端——狗皮膏药一般黏在他身边,只为了给整谢昙出谋划策。
安又宁蹙眉:“你这般有兴致打探我的想法,何不率性而为,身先士卒的去打那魔域质子一顿?”
桑可飞快的觑了一眼课上剑师,急道:“那我爹非打断我的腿!”
安又宁无语,桑可捂嘴悄声:“关键我又打不过。”
安又宁:“……”
那你说个屁。
桑可拉拉安又宁的袖子:“我早看那质子不爽了,听阿谦说,这人早年叛道入魔,是个没啥操守的小人,这种人怎么还有脸大摇大摆的来无念宫啊?”
“哎,”桑可撞了下安又宁肩头,将他撞的轻轻一晃,把声音压的更低,“说真的,你真不准备和我合伙对付他啊?”
安又宁飞快的回觑他一眼,提醒他:“你早前还看我不顺眼。”
“哈哈,”桑可干笑两声,挠脑袋,“我那不是年少轻狂嘛!”
接着他又鬼鬼祟祟的瞟了一眼仍在授课的剑师,豪气万丈的低声:“大敌当前,个人恩怨算什么!”
安又宁:“……”这人脑子是菜瓜吗?
安又宁不欲与桑可胡闹,刚要端正被扯歪的站姿,头上就挨了一记。
“上我的课还敢做小动作,”鹤行允收回弹他脑门的手,笑道,“我方才讲的腕剑行招可记得关窍?”
黄舍一众弟子皆随鹤行允这个剑师的声音转过了脸。
安又宁方才心不在焉,哪里记得住,立时尴尬的脸都红了。
桑可见状,怂兮兮的飞快缩回脑袋,不动声色的站远了些。
鹤行允却不饶他:“你既胸有成竹,便上前来,让同门们观摩一番。”
说罢将佩剑递与他。
安又宁一脸为难的接过了剑,踟蹰片刻,做了个起手式。
鹤行允:“低了。”
安又宁转过头,鹤行允就已近身,他后背立刻贴上了对方温热的胸膛。
鹤行允身量高大,猿臂蜂腰,将安又宁圈在怀中,整个人贴着安又宁的轮廓,握住了他的手腕:“屈膝悬肘,定势要稳。”
冷冽的雪竹香气隐隐,不知怎的,安又宁蓦的走了下神。
鹤行允倏忽笑了,在他耳边悄声:“若再走神,小心回去我狠狠的罚你。”
安又宁即刻想起上次被罚炼体,去后山攀爬,他的身子骨实在不争气,累的气喘如牛才勉力爬上山,最后还是趴在鹤行允背上御剑下山的。
把安又宁尴尬的不行,身上肌肉的疼痛也持续了好几日才恢复如常。
他想起那几日用僵尸关节行走的丑态,痛心疾首。
鹤行允敲打他:“专心。”
安又宁立刻打起十二分精神来。
安又宁被带着行了一遍全套招式,双颊涌出汗湿的潮红,鹤行允方放过了他。
直到剑课放学,桑可才敢再次黏上来,他一脸心有余悸:“幸亏没抽问我。”
安又宁心情难言,有条不紊的整理着自己的学囊,没吭声。
结果就被桑可一路撵着跟进了霁云苑。
春信为桑可续上了茶。
安又宁被桑可的执着治的服服气气的,忍不住问他究竟想做什么。
安又宁本以为桑可毕竟年纪还小,说来说去也就是过过嘴瘾,没想到他还真有计划。
谢昙过的越不好,安又宁自然是越舒心的。
就算是桑可这样的小打小闹,能给谢昙添堵,听起来似乎也不错。
安又宁勉勉强强的说服了自己。
这几日天气甚好,风清日朗。
桑可神神秘秘的拉着安又宁停于一处廊桥外竹林。
桑可问他:“瞧见那桥没有,看的清楚吧?”
安又宁不明所以的点点头。
桑可嘿嘿笑道:“那桥看不清这里,这里却能把桥那头看的清清楚楚,你瞧着。”
安又宁不知桑可腹中打的什么算盘,便也不动声色去瞧那廊桥,结果瞧了半天,无事发生。
桑可挠头:“不可能啊,不应该啊,怎么回事?”说着就回头“噗嘶”“噗嘶”两声暗号,唤来了身边小厮,“哎哎怎么个事儿,不是打听了那谢昙今日会从这儿走吗?”
小厮听了又是纳闷又是为难,支支吾吾半天,什么也没说出来。
安又宁看明白了,瞬间觉得自己是脑子有坑才真的相信了桑可的鬼话。
谢昙那般城府又谨慎的人,怎么可能被桑可这种连阴谋诡计都算不上的办法给坑到,简直是蚊子搬大炮,安又宁信了他的邪!
安又宁转身就走。
桑可诶了一声,霎时不乐意了,扯着他的袖子不让他走。
安又宁看着自己被桑可攥的紧紧的袍袖,更头疼了。
一个要走,一个要留,二人不免拉扯。
就在二人拉扯间,桑可小厮突然激动起来:“公子公子,人来了人来了……”
二人顿时停下手中动作,回头看去。
廊桥那头来人却不是谢昙,而是一个尚未完全化形的妖族。这妖族额头鬓角仍长着本体特征的斑点羽毛,一双灿瞳是晶莹剔透的金色,一双小腿赫然是雪鸮的羽爪姿态,此时正一蹦一跳的悠悠然的往廊桥这边走来。
安又宁瞳孔一缩,下意识迈出半步。
桑可皱眉:“无念宫从哪里跑进来一个低贱妖族?”他转头吩咐小厮,“快把它赶走,别坏了我的好事!”
回头却见安又宁伸手要拉他小厮,桑可拽住安又宁的袖子,不解问道:“你做什么?”
安又宁骤然回神,就见那小厮站在廊桥这头,赶狗一样嫌恶的摆手欲驱赶那头的妖族。
那妖族看见了,却似全然不在意,仍向前走。
桑可急了:“这小妖怎么回事……”
话却未完,身子就踉跄了一下——安又宁已将袍袖从他手中扯出,疾步向竹林外廊桥走去。
桑可忙跟上:“哎哎,你别往跟前去,到时候误伤你了……”
安又宁眼看着那妖族上了桥,马上要走到中央,再顾不得许多,改走为跑,扬声提醒道:“停下!雪……”
轰隆一声巨响,桥底贴着的成沓惊雷符一息爆开,桥木碎屑翻飞,水花四溅,高耸的廊桥登时被巨大的烟尘覆盖,完全埋没了其上的妖族。
安又宁瞳孔震缩,骤然停步原地。
桑可跑到他身侧,跺着脚气急败坏:“这该死的小妖!简直浪费我绝妙的陷阱!”
小厮被烟尘袭荡,灰头土脸的跑了回来,一脸幸亏我跑得快,不然就要被炸死了的心有余悸。
安又宁神情恍惚,看着眼前惨烈的现场,下意识声音发颤的低语了一声:“小雪……”
伴着这声低语,安又宁骤然找回自己一丝神智,霎时肃容,向前抬脚迈步。
桑可一把拉住了他:“你干嘛去?你从方才就很奇怪诶……”
话却未完,安又宁缓缓转过头来,桑可一下就被他眼底罕有的震痛震慑,下意识松开了手。
安又宁抬步迈脚,顷刻廊桥坍塌的中央烟尘弥漫处,有一只雪羽棕斑的雪鸮煽动翅膀刺破烟尘,伴随一声呼哨,一飞冲天。
安又宁脚步顿住,心下微松。
廊桥之上的那个妖族正是雪琅。
雪琅是他一手养大,方才他真的以为雪琅被桑可这拙劣的把戏害了,又惊又痛。
幸好,她无事。
只是雪琅何时来了无念宫?
安又宁还未想明白,雪鸮就以冲刺之力向安又宁这边袭来。
桑可大惊,伸长了手去拉安又宁:“哎哎——那鸟要报仇,快躲开!”
谁知他这句惊呼未完,那雪鸮就于半空再次化形,甚至翻了个滚儿,去势不减的往安又宁身前冲。
化形后的妖族一把扑进了安又宁的怀里,把安又宁扑的一个踉跄。
桑可大呼天爷糟糕!
可他预想中雪鸮用锋利爪牙撕咬报复的血腥场面并未出现,反而有一把兴冲冲的少女嗓音响了起来,那妖族甚至亲昵的用脸摩挲了下宁少主的脖子,撒娇中带着委屈:“阿宁,你怎们办事这么久都不回家啊?我好想你!”
桑可看惊了,张大了没见识的嘴巴。
他脑子里一时闪过了无数可能,说话都开始打磕巴:“你、你你……你们怎么回事儿!”
安又宁如梦初醒。
他从沉浸的情绪中脱离,一把将搂着自己脖子的少女扒拉下来,退后一步,垂睫,疑惑的声音中带着丝自恃身份尊崇的嚣张,只还是没忍住自声音里泄露出了一分温柔:“让开,我不认识你。”
妖族少女愣了一下,看起来很迷惑,她迫切的上前一步:“阿宁,你怎么啦?”
安又宁却随之后退一步。
——妖族少女口中的“阿宁”已死于那个雪夜,如今他是无念宫少主宁初霁。
他不会乱了方寸。
桑可脑子乱哄哄的,身体却下意识上前一步,与安又宁并肩,轻蔑道:“哪儿来的小妖,胡乱攀扯!”
妖族少女却并不理会桑可,只冲安又宁“阿宁,阿宁”的唤,唤了半天,却只见安又宁只无动于衷的看着自己,终于忍不住噘嘴气道:“安又宁!”
安又宁心尖一颤。
“谢昙说你外出办事,你怎这么久都不回来!”妖族少女理所当然道,“我想喝你煮的糖水啦!”
安又宁猛地抬目,一下怔住了。
小雪……小雪她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
桑可这才算真的搞明白,妖族少女口中的“阿宁”并不是宁初霁的昵称,而是对面认错了人,错将无念宫少宫主认成了那个同样叛出正道的前飞云阁少主安又宁。
那安又宁不是已经咎由自取的死掉了吗?
桑可想不明白,也懒得去想,只瞪着那妖族少女气愤道:“什么安又宁安不宁的!小妖,你认错人了!无念宫可不是你这等小妖可以来的地方,你毁了我的高明的陷阱,你若不想被捉到金翼苑被那帮驭兽的当灵宠,最好趁着我没真的发火前消失哎哎……”
桑可说这一通,妖族少女明显不耐烦听,她不客气的一把将他推开,站的离安又宁更近一步,闪着一双金色的灿瞳,再次问道:“阿宁,阿宁你到底怎么了呀?为什么不理我?”
安又宁心口翻涌,眼神颤动,却看着妖族少女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妖族少女没有等来回应,一下急了,突然一转身,将手掌圈在嘴巴上,突兀的冲对岸庑廊处告状:“坏谢昙!你骗我!阿宁他不理我!”
安又宁大震,猛然扭过头去。
白日当空,微风习习,吹动了对岸庑廊下垂挂的琥珀色竹篾帘箔,发出极轻微的轻撞之音。谢昙藏于一身宽大的暗色袍袖之下,隔了这么远,帘箔轻碎的薄影在他脸上微微浮动着,安又宁一时之间竟看不清廊柱旁他模糊不清的表情。
谢昙何时来的!
他在廊下又站了多久?
谢昙早就知晓今日陷阱之事?
雪琅的出现是究竟是意外还是试探?
他不动声色的站于廊下,是否一早就将这边动静尽收眼底?
他……察觉出自己的异常了吗?
安又宁情绪翻涌心乱如麻,却见对岸廊下谢昙眼色沉沉,于朦胧的烟尘中,忽然幅度极微的动了动唇角,似乎是意味不明的笑了一下。
安又宁一僵。
一股噬人寒意霎时从脚底直冲天灵。

寒意像条滑腻的毒蛇,从脚底一点一点将他蚕食殆尽。
安又宁胸口起伏不已,紧张的手心都冒了汗。
鹤行允却于此时倏忽跳入他的脑海。
鹤行允说,他们就是他的底气,鹤行允叫他小朋友,还让他不妨再大胆一些。
对,他现如今已是宁初霁了,是天下第一学宫无念宫的少宫主,他怕什么!
安又宁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逐渐平复自己的情绪。
再抬眼时,他眼中已然平静无波,悍然不惧的与对岸对视,少顷,甚至讥笑一声,并不费力高声,仿佛对面并不值得他大张旗鼓的扬声威胁,只恶声恶气作口型道:“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对岸谢昙的神情隐藏在晦暗晃动的帘箔光线之下,安又宁只看到他一动未动,待再眯眼仔细看,防风突然出现,他附耳谢昙不知说了什么,谢昙沉默片刻,转头吩咐了他几句,防风如同来时神出鬼没,顷刻隐匿踪影。
谢昙再次回头,深深的望了这边一眼便转身,袍袖如莲瓣开合,沿着抄手庑廊走入深处,消失不见。
安又宁松了口气。
妖族少女却生气了,一把抓住了安又宁的袖子:“阿宁,你理一理我呀!”
安又宁闭眼,整理好心情后复看向雪琅,冷静的将自己袖子从对方手中抽出来:“你认错人了。”
妖族少女惊愕。
安又宁不再停留,转身走向来路。
妖族少女还想再跟,被桑可小厮拦下了,妖族少女十分不满,一边皱着眉头不断嘀咕着“阿宁怎么不认我啊”,一边留恋的望着安又宁离开的方向。
直到转过廊道,进入别院,安又宁才真正消了那一身如芒在背的紧张感。
安又宁想起雪琅,顿觉心烦意乱,一时又难过怅惘极了,清澈的眼底就忍不住泛起一层薄薄的水光。
桑可闹着让雪琅赔偿他损失,没有跟过来。
安又宁孤身一人站在别院中庭,望向抄手游廊两处通向不同院落的甬道,难言的静寂自周身挤压而来,心口像堵塞了大团棉絮,窒闷得他难以呼吸,他透过眼中模糊的雾气望向两条通往不同方向的甬道,终是随心而行。
伺候鹤行允起居的小厮名唤雪音。
雪音本与春信的名字为一对,且皆在他身边伺候,化自“雪中春信”这味古香方。
鹤行允来了无念宫以后,也不知是否有意,宁初霁父母将其中一个拨给了他用。雪音与春信照顾宁初霁多年,雪音本就与宁初霁有感情,时不时总会回霁云苑去看旧主,与春信私下来往亦不曾断。一来二去,便引得鹤行允注意,后来照顾宁初霁的事他就也顺理成章的接下了。
雪音一早就听春信说少主跟着桑公子去顽了,且谁都不让跟着,未曾料到少主近午的时候会过来岚骧榭。
“少主,云敛君一早就出门了,还未曾回……”雪音慌忙将安又宁迎进门道,“少主有急事寻云敛君吗?”
安又宁一愣,脚步却不停,只情绪低落道:“无妨,我……我进去等他。”
雪音看出安又宁心情不佳,也识趣的不再追问,只将安又宁迎进偏阁,问道:“少主还是喝上次的六安瓜片?”
安又宁于偏阁随意的踢脱了鞋袜,光脚走向窗边的小榻,望着窗外的山茶花树有些恍惚:“不用了……我什么都不喝,你下去罢,别扰我了。”
雪音看着安又宁的情绪,忖度着也没多说什么,应声退下了。
分隔偏阁的珠帘晃动止息,室内只余安又宁一人,香案上燃着缭绕的香,不过片刻便彻底寂静下来。
香案上的香余味悠长,有点像鹤行允身上的味道,带着点令人安心的特质,安又宁蜷腿抱膝,坐在窗下明光的小榻上,佯装无事般略欠着身耸鼻子仔细闻了闻,却还是没闻出来燃的到底是什么香,眼圈却突兀的殷红了,掉下一颗泪珠,砸在他光.裸的脚背上。
他猛地转头,面对着窗外的明光,仿佛想把眼泪憋回去,一时又恼怒自己的没出息。
眼睛却在再次看到窗外那棵山茶花树后,整个人又恍惚起来。
因为母亲的缘故,他不喜阴郁的湘妃竹,认为湘妃竹代表着疾厄,很是不吉。他喜欢山茶花树,却是因为他在紫光阁居住的时候,谢母将他安排进的院落内就有一棵会在初春就开的十分热烈的山茶花树,十分动人。
去了魔域之后,由于魔域寒冷,山茶花树不好种植,就算种活后也不好打理,他又常年在外替谢昙办事,更没机会照顾花木,这便成为一桩憾事,所以当初谢昙说特意将紫光阁他旧居处那棵山茶花树挪到了四方城时,他是无比欣喜的,只是后来……如果没有发生那些事就好了。
他宁愿不再肖想谢昙的感情,只要之后的事情都不要发生,只要……爹爹仍然好好活着。
安又宁将脑袋埋进臂弯,肩膀颤抖着无声呜咽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安又宁哭的袍子都湿透了,心情才似好了许多般抬起了头。
谁知这一抬头倒把他吓了一跳——鹤行允已不声不响的于偏阁珠帘后倚着门框不知看了他多久。
安又宁下意识就问道:“你何时来的?”
鹤行允这才掀帘进来:“哭了这么久,小心眼睛疼。”
安又宁这才睁着哭的通红的眼睛,有些不好意思的看向他:“没事的……”
“这才一日半不见,我的小朋友怎就将自己弄成了这副模样?”鹤行允将白棉帕于铜盆中浸湿,复捞起拧干,走到安又宁旁边坐下道,“闭眼。”
安又宁乖乖的闭上了眼睛。
鹤行允伸出修长的手指将棉帕敷压在他眼皮上,这才继续道:“方才听雪音说的时候我还不信,是……又见到谢昙了?”
鹤行允这句问话已从方才的佯装嫌弃转变上了三分温柔。
安又宁下意识的摇摇头。
见了谢昙不假,安又宁难过的却是无法与小雪相认。
在安又宁的认知中,小雪早已被他归为了家人那一类,而他的无法相认,对小雪来说未尝不是一种伤害,他不想伤害身边任何关切之人。
不曾想他忘记了自己现在正在敷眼睛,一摇头棉帕错位,鹤行允的手指肌肤就触到了安又宁哭的滚烫的眼皮,鹤行允手指一顿,出声道:“自己按着。”
安又宁不好意思的乖乖照做,自然没看到鹤行允收回手指后,情不自禁的于身侧并指摩挲了下。
片刻安静过后,安又宁终于吞吞吐吐的问道:“你不追问我吗?”
鹤行允轻笑一声:“我从不做强迫之事,你什么时候想说了什么时候便来找我。”
安又宁立刻将棉帕从眼睛上拿下来,鹤行允这么一说,反倒勾起了他倾诉欲,他瞪着通红的眼睛,登时便将自己的疑惑、难过、后悔、惶恐、悲戚、忧虑一股脑的倒了出来,只说着说着又开始掉眼泪。
鹤行允拿手指拭去他颊上泪珠,看着他发泄一般说到精疲力尽,精气神终于好些了后才宽慰道:“我的小朋友真是承受太多了,以后不会了……”
安又宁渐渐停止抽噎,竟觉得心情真的好了很多。
他羞赧的道谢,鹤行允却摸了摸他的头,什么也没说。
室内流动着令人心安的安静气息。
半晌,安又宁终于收拾好自己的情绪,随便找了个话题岔开方才自己的窘态,问鹤行允道:“你方才是去做什么了,怎么不在家?”
鹤行允沉默片刻,却不知为何垂睫未答。
安又宁霎时觉得自己似乎提了个不太好的话题,刚要再岔过去,鹤行允却忽然道:“小朋友,脚不凉吗?”
安又宁错愕,傻傻道:“啊?”
接着他下意识顺着鹤行允微垂的目光看过去,一眼看到的却是自进入偏阁,自己就随意踢掉鞋袜后,裸.露在外的双足。
那双足肌理细腻,骨肉匀亭,浑如白玉,只在圆润的趾尖透出一点微微的粉。
待意识到什么,安又宁双颊耳骨登时红了。

天光从小塌边的轩窗透进来,却被鹤行允挡了大半。
二人靠的极近,安又宁的身影被鹤行允晦冥的影子覆着,他仿若能感受到鹤行允身上散发的热气,安又宁身侧手指不自觉蜷了一下,碰到了对方袍袖稠滑的料子,忍不住逆着光看了鹤行允一眼。
鹤行允仍垂着睫。
他顿时有些坐立难安,伸了双手就掀自己袍子盖脚。
鹤行允却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目光看过来,顿了片刻,怕吓到他一般突然温和的笑了:“怎么,不过问你一句,小朋友害羞啦?”
暧昧气息一扫而空。
安又宁登时放下心来:“鹤行允,你又寻我开心!”
鹤行允却放开了手起身,挑眉看了他一眼:“谁说的,这才初春,你还光脚这般淘气,万一着凉,不怕伯父伯母担忧?”
安又宁一噎。
鹤行允已弯腰捡了白绫袜和软靴回来:“穿着。”
安又宁虽觉得自己身子倒不会如此不济,还是乖乖将白绫袜套上脚,规规矩矩的将软靴穿好。
鹤行允摩挲着下巴看他穿好,这才轻笑着口无遮拦:“还挺乖。”
他又有意无意的撩拨自己了。
安又宁气的伸手打他,鹤行允却早有预料,旋身躲开,伸手拿香箸去拨了拨一旁香案上的燃香。
安又宁忍不住问他:“这是什么香,我怎闻不出来?”
鹤行允头也不回:“怎么,喜欢?”
安又宁点点头,点完才发现鹤行允没回头看他:“嗯,喜欢。”
鹤行允手中动作一顿,回过头来,笑容未变:“不过是我闲来无事配的香,你若喜欢,回头我送你屋里几盒。”
安又宁高兴的答应了,鹤行允说起近况。
“近日灵脉频发异状,众门派多番骚动,你没事就少外出淘气了,”鹤行允伸手揉他脑袋,“晓得吗小朋友?”
安又宁反应过来,鹤行允是在接他方才的问话,他方才的询问原来并未冒犯到鹤行允。
灵脉无论在正道还是魔域都是重中之重,若真出了问题,恐怕就不是引发骚乱的问题了,严重了定要惹的各界动荡。
“晓得了,”安又宁乖乖应下,不禁追问道:“你今日也是在忙这些吗?灵脉到底怎么了?”
鹤行允道:“前几日我去紫光阁旧址探看灵脉,灵脉已有枯竭之相,便去信芙蓉老祖和师门,今日收到回信,便去了议事厅。”
鹤行允对安又宁虽然一口一个小朋友,但对安又宁的询问答的非常仔细,毫无敷衍之态,他面色有些凝重:“芙蓉派腹地和明心宗内的灵脉不知为何亦开始枯竭,若无法遏止,定生异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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