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不乖—— by林啸也
林啸也  发于:2024年09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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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溪洄从往事中挣扎出来,看着她,笑出个小酒窝:“有这位美丽的女士在谁敢欺负我啊。”
论年龄陈佳慧比他大两岁,打小就是个泼辣的小霸王,那一整条街上的孩子全听她的,谁敢不服上去就是个大脖喽。
裴溪洄刚搬到老街时因为个子小被欺负过几次,靳寒工作忙注意不到,是陈佳慧坐在孩子堆里,朝他霸气地一扬下巴:“这一片是我罩的!我看看哪个饱饭撑的敢欺负你。”
小裴溪洄刚到陌生环境就被天降姐姐拯救,感动得直冒鼻涕泡,要把所有玩具都给她。
结果没几天街上来了个子更小的夏海生,比他还挨欺负,裴溪洄眼睁睁看着陈佳慧又一次神兵天降救那个小胖子于水火,还把一模一样的台词又说了一遍,连语调都没变。
原来姐姐不是想和他玩,只是喜欢拯救弱小。
陈佳慧还没说话,旁边夏海生先给了他一肘:“下巴拿开!别和我老婆拉拉扯扯的!”
“昂,你老婆怎么不找你,可见我姐还是更中意我。”
“中意个屁,中意你二十三了毛都没齐?”
裴溪洄一下子就急了:“卧槽你说别的我不搭理你,你说这个那咱们就比一比!”
“比就比,我还怕你个白斩鸡?”
他俩从小吵到大,一喝酒嘴里更没把门的,也就陈佳慧能镇得住,提着裙子翩翩走过来一人一巴掌:“消停点!都多大了还吵!”
裴溪洄:“我给我姐面子,不跟你计较。”
夏海生见到老婆也消停了,“小鸟依人”地贴着她肩膀。
裴溪洄抬头看看新郎,又看看新娘,脑海里闪过他们幼时豁牙子的模样,眼眶没来由地发烫:“真好,真般配,结婚太好了。”
“哎哎,别整这套啊,好像你没结过似的,你和靳总不是更般配。”
裴溪洄有苦说不出,点点头又灌了口酒。
陈佳慧忙活半天累够呛,让夏海生去前面招待客人。
夏三儿说:“我先去喝杯咖啡,困死了,这个礼拜就没三点前睡过。”
结婚要准备的事多,他又什么都想给陈佳慧最好的,自然要忙一点。
裴溪洄冷笑:“熬呗,谁能熬得过你啊,头发掉成火云邪神你看我姐还要不要你。”
他灌太多酒,胃里跟着火了似的难受,赶紧拿两个小蛋糕垫了垫。
陈佳慧给他倒了杯酒:“溪仔,明天我和夏三儿飞F国度蜜月,那儿温泉特别好,你之前不说想要泡温泉吗?要不要叫上靳总一起去?”
“你们去吧,我俩不当电灯泡。”
“嘶,你和靳总是不是吵架了?”陈佳慧一脸狐疑。
裴溪洄手一顿,侧头看她:“我俩吵什么,别瞎说啊。”
“他身上穿的,是去年的衬衫。”
“去年衬衫咋了,家里几个矿啊不行我们穿旧衣服。”
“别说你家真有几个矿,你家就是穷得叮当响,你也不可能让他穿旧衣服出门,上周我去jason店里,他说你给靳总做的衣服放了两周都没取!”
裴溪洄一怔,仰头喝光杯里最后一口酒,把杯底的冰块也顺一颗进嘴里咔咔狠嚼。冰块和他的小舌钉在嘴巴里“kingking哐哐”地打架,他嚼到后面把自己嚼笑了。
陈佳慧说的不过是一件小事,放在别人那儿根本不足为奇,但在他们家绝对不可能。
靳寒个子高,有一九二,腰细肩膀宽,因为常年劳作上臂和背部的肌肉尤为发达,标准尺码的衬衫他穿着都紧,所以裴溪洄每个季度都会给他定做新衣服。
他爱臭美,更爱打扮靳寒。
新衣服放一周不去取,让他穿旧的来参加婚礼,要说他俩没点事鬼都不信。
“真没事,衣服没拿是因为前段时间忙忘了,他早起穿的是新衬衫,出门时我闹他给弄脏了。”
“真的?没闹矛盾?”陈佳慧问。
“嗯,真的。这话以后千万别问了,靳寒最讨厌别人挑拨我俩感情,让他知道我也保不住你。”
“我又不怕他,你俩好好的就行。”
好好的?
裴溪洄在心底重复着这几个字。
这算哪门子好好的呢?
一大杯酒精下肚,他意识断片了。
应该说他这大半年的意识都是断的。
每天睁眼就在酒吧里醒来,偶尔还会发现自己躺在车库的地上。
生活只剩下喝酒、悔恨和偷看靳寒这三件事,但靳寒十次有九次半不会给他看,剩下半次也只是个上车或下车时的侧脸。
当日子过得太浑浑噩噩时,是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的。
他以为他和靳寒只分开了半个月,以为等靳寒的气消了就会让他回到身边。
直到那天接到夏三叫他来参加婚礼的电话,他才惊觉已经过了半年。
半年了。
他这辈子第二次离开靳寒这么长时间。
第一次还是靳寒十七岁时,跟着一群水手离开枫岛,去跑一条随时会被海盗劫住而送命的船。
一去五个月,回来时他变得又黑又瘦,却高兴地和裴溪洄说:哥攒到了给你上学的钱。
他自己一天学都没能上过,攒的第一笔钱却是供一个和他完全无关的陌生小孩儿上学。
裴溪洄垂下头,用力搓了把脸。
前面闹轰轰地乱了起来,是夏海生在给狐朋狗友炫耀他和陈佳慧的结婚证。
两个红彤彤的小本子拿在手里,他脸上的表情就像开屏的孔雀那么欠。
朋友们大呼他真是好命,居然能娶到童年女神相伴一生。
夏海生遂把头仰得更高,举着结婚证朝陈佳慧挥手,陈佳慧骂他傻子。
此时此刻的幸福氛围就像空气分子,在每个人周遭流动,只有裴溪洄被隔绝在外。
他抬起眼,对陈佳慧说:“姐,如果夏三儿和你生气了你怎么办?”
“还能咋办,道个歉,认个错,哄回来。”
“要是……哄不回来呢?”
陈佳慧知道他想问的不是自己。
“咋可能哄不回来,靳总那么疼你,你又做什么惹他生气了?”
“我抽风了,他快让我气死了,可我再气人也没想这样啊……”裴溪洄额头抵在自己手腕上,仿佛自言自语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想不出答案,又一连喝了很多酒。
侧枕着手臂趴在高脚桌上,看向水榭里被绿植遮挡住半边肩膀的靳寒。
一伙人从前厅找过来,要和靳寒攀谈。
裴溪洄着急回去给他挡酒,起身时没注意撞倒了香槟酒塔。
整七层全装满的香槟杯顷刻倒塌,酒液混着玻璃碎片溅在他裤子上。
他只感觉眼前一黑,脑袋里嗡嗡作响。
身子往前一晃,被一股大力扯进了个再熟悉不过的怀抱里。
他的脸被人扣在胸前,听到靳寒佯怒着笑道:“一个没看住就醉了,谁给我灌的?”
宾客们早在裴溪洄撞倒酒塔时就围了过来,此刻连连拱手讨饶。
靳寒一手按在裴溪洄后颈,一手搭着他的后腰,对夏海生说:“抱歉弄坏你的酒塔,我一会儿让他们送个新的过来。”
“害没事,倒了正好还省着喝了。先看看溪仔吧,也不知道他抽什么风喝那么多。”
“嗯,我带他上楼。”
他把人从怀里挖出来,低头去看。
裴溪洄也醉醺醺地看着他,看着看着傻笑一声,突然仰头亲了上去。
众目睽睽之下,靳寒不动声色地躲开,贴着他的耳朵让他别闹。
之后他和众人道别,把裴溪洄拖到楼上。
楼里只有寥寥几人,一路上靳寒的态度都不冷不热。裴溪洄却像是醉糊涂了似的,把他的旧衬衫扯出来,执意要给他脱了。
“这个季度也给你做了新衣服的,daddy。”他颠三倒四地说道,“就在jason店里,我看过了,都很好看,我们今晚去拿回来好不好?我今晚和你回家住好不好?”
“哥,你让我回去吧……我想家了……”
他借着酒劲儿发起混账,就像只横冲直撞又委屈巴巴的小公牛,把靳寒推进包间,按在墙上,扑上去一把扯开他颈间的丝巾,鼻尖埋进颈窝里痴迷又急切地嗅。
“干嘛不让我回家啊……”
“犯错误了就连家都不能回了吗……”
他小声哭着,一抽一抽地哽咽。
靳寒伸手推他,他哀求着不要,两只胳膊往上一圈勾住靳寒的脖子,用尽了醉鬼全部的力气。
丝巾上淌满了他的泪,混着靳寒身上他们俩用惯了的衣物洗涤剂味儿。
这个味道让裴溪洄的眼窝溺亡。
眼泪落得无声无息,他哭得那么可怜,浑身上下却透着股狠劲儿。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亲人还是在啃人,逮到哪块是哪块。
他叼住靳寒的唇,撬开他的嘴,每一次碾动都让灵魂跟着战栗,浑身发颤却也不舍得放手。
房间里拉着窗帘,一片昏暗。
他慢慢阖上眼睛,眼泪淌在脸上亮亮的。
藏不住的狼狈反应就那样直白地显露人前,他臊得想把自己藏起来。
靳寒却猛地掐住了他的腰。
裴溪洄脑子一僵,激动得浑身都麻痹了,后背竖起一大片茸毛,连呼吸都放得很轻很轻。
可下一秒,靳寒却托着他毫不留情地扔到了一旁矮柜上。
“啪”一声,灯光亮起。
裴溪洄被刺得闭上眼睛,再睁开时那些混沌的醉意消失不见,满眼清明。
他手指动了下,抬头看靳寒。
靳寒垂眼,目光轻飘飘地落到他脸上。那双眼睛里假装了一下午的温柔宠溺再也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看向一个毫不相关的陌生人的冰冷漠然。
如同一阵冷冽刺骨的风,吹过裴溪洄满是汗水的脊背。
满含嘲弄的声音在头顶响起,靳寒开口:
“裴溪洄,我们已经离婚了。”
“你要泄火,别来找我。”
裴溪洄眼底一片破碎的光斑,喝进去酒精并没有随着理智清醒就蒸腾消失,全都泅在眼睛里。
他的肩膀一点点塌陷下去,背弯了起来。
他垂下头,捂住眼睛,肩膀颤动着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没想真做什么,我就想借着酒劲儿,抱抱你……”
“我真的知道错了……哥……”
最后那句话,声音很轻很轻,轻得仿佛从喉咙眼里逃出来的一样。
可偏偏听在人耳朵里又很重,重得就像一粒冰,融化后掉下来,在杯底敲出个响儿。
离婚到现在半年了。
半年前的那个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裴溪洄到现在也不能完整地回忆出来。
只要想到那晚发生的事,想到自己说过的话,他就后悔得恨不得穿越回去,把自己的嘴巴缝上。
作者有话说
小裴:我这辈子从没吃过什么苦,连爱情的苦都没吃过。
靳寒:张嘴。

他们之间到底是什么时候出问题的,这谁也说不清,但绝对不在一朝一夕。
问题出在裴溪洄身上,靳寒发现得不算晚。
那是一年多前,他按照习惯将他和裴溪洄的聊天记录整理出来打印成相册。每半年整理一次,他那个保险柜里光存聊天记录的册子摞起来就有一人高。
相册拿到手的时候他下意识掂了一下,比以前的轻很多。
这不太正常。
裴溪洄是个大话痨,就愿意和人聊天,没人的时候他自己和自己也能聊,还经常把自己给聊笑。
那张嘴长在他身上性价比都比别人高。
靳寒则和他截然相反,话少得可怜。
所以他俩的相处模式就是一个叭叭叭不停说,另一个就看着他专注听。时不时笑一下或者摸摸他脑袋,让他长着嘴不要只顾说话,偶尔也干一下别的。
靳寒工作忙,白天在后海码头和中心大厦两点一线。
裴溪洄就轻松很多,上午守着自己的茶社,下午满枫岛乱蹿,蹿到哪儿报备到哪,吃了什么干了什么都要和靳寒分享一下,就像只旅行青蛙。
因为他,靳寒的微信总是很热闹,一钟头能响十几次。
靳寒性子沉闷,不是什么浪漫风趣的人,但裴溪洄的每一条消息他都会认真回,让他知道自己一直在听、在看、在等他结束外面的行程回到自己身边。
-哥哥!我今天调了新酒,好辣!和我一样!
配图是杯蓝色的鸡尾酒。
靳寒回他:那晚上喝你。
-daddy救命!速来小河湾,海鸥大盗在围殴我的下午茶。
配图是他站在河边喂海鸥吃鲷鱼烧。
靳寒:下午茶不要了,保命要紧。
-靳妃,看你在后宫无聊,给你找了些姐妹。
配图是他在河边钓鱼,旁边排队站着一串等鱼吃的流浪猫。
靳寒吃醋:晚上回家前解散后宫。
-报告老板!我还有五分钟洗完澡,今晚用这个味儿的好不好?
配图是一包草莓味小雨伞。
靳寒问:在家里怎么还发信息?
-因为我现在是你的秘书,趁你弟不在来你家私会,求你一会儿务必兽x大发和我嘿嘿哈哈。
靳寒推开浴室门:“那今晚不用了,抓紧时间。”
他俩这些聊天记录,随便拿出一本来都够直接出版成小说。
靳寒每次加班到深夜一个人坐车回家时,都会在车上随手翻开一本相册。
他喜欢看裴溪洄跟他耍宝,和他撒娇,就像一棵生机盎然的小树,只对他舒展开枝芽。
那一保险柜的聊天记录他翻过几十遍,熟到看到上一页就能脑补出下一页。
所以一旦裴溪洄不再那么热情地和他报备时,他一下子就能发现。
他翻开手机找到他和裴溪洄的聊天界面,发现对方随时随地的分享在上周的某一天戛然而止。之后大多是他在说话,问裴溪洄中午有没有好好吃饭,下雪了不要臭美多穿点。
他的消息裴溪洄以前都是秒回,从那天开始忽然就变得爱搭不理。
晚上到家后靳寒问他怎么不回话,他就摸着后脖子眼神躲闪说:“忙忘了,抱歉啊。”
他的生疏和冷淡就是从靳寒上周去外地出差开始的,知道他不喜欢自己走太远,所以靳寒尽量把时间压缩到半个月。
可半个月后回来,裴溪洄却像换了个人。
他开始三天两头地夜不归宿,车库、茶社、夏三儿那里换着睡。
白天靳寒更别想看到他。
要他过来就推辞说有事,提议自己过去又说走不开不能陪他。
等到靳寒真的动怒,亲自到茶社抓他,他又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扑人怀里,说哥我好想你。
“想我一个礼拜不给见?我想见你一面还得现抓人。”
裴溪洄摇摇头,眼睛出神地望着虚空中一个点:“我们回家吧,我想家了。”
他一口一个想家,却越来越不爱回家。
他呆在家里面对靳寒时,脸上那种不安和烦躁的表情藏都藏不住,就像在应付一个很不喜欢却又不敢得罪的大人物。
靳寒每次看到他眼底的情绪,都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招人这样厌烦。
显而易见,问题就出在那次出差。
他把那半个月里自己的行程调出来检查,并没有不妥之处。
又找来司机问那半个月里裴溪洄都去了什么地方,还和从前一样。
不论他怎么查都查不出病因,可病症却一天比一天严重。
不是没试过直接问裴溪洄。
他无数次提出要坐下来聊聊,裴溪洄无数次找理由推脱,逼急了就摔上门离家出走,再回来时态度会比之前更加冷淡。
靳寒那段时间被他折磨得什么都做不下去。他挤出很多时间带裴溪洄去玩,去散心,去小时候他们常去的地方走一走,连心理医生他都带裴溪洄看了,但结果显示他心理很健康没什么问题。
他用了所有能用的办法想要把他们的关系扳回正轨,结果却越来越糟。
第一次真正爆发争吵是七个月前。
裴溪洄报名了岛上的摩托车拉力赛,赛前要出去集训一个月。
就像是终于有了正当理由可以逃离他身边,裴溪洄收拾东西时开心得都在哼歌。
果不其然之后的一个月,他信息不回电话不接,靳寒推下那么多工作找到基地去,他说不见就不见,把人晾一上午也不给看一眼。
之后拉力赛结束,他们小队拿了冠军,在酒吧庆祝到很晚,凌晨两点靳寒才接到他。
那时候裴溪洄还兴奋着,态度也软,给亲给抱,还趴在他耳边说小话儿。
靳寒大半年没见过这样的他了,以为他已经把自己调解好。
然而就在他急切地把人抱到桌上要亲密时,裴溪洄突然酒醒了似的一把推开他,“你自己睡吧,我出去一趟。”
扔下这几个字,他头也不回地进了浴室。
洗完澡出来时靳寒没动,坐在沙发上抽烟。
裴溪洄拿钥匙说去夏三那睡,靳寒吐出口白雾问他:“你还记得昨天是什么日子吗。”
裴溪洄一怔,抬头去看墙上的电子历,然后表情就僵住了。
10.25,靳寒的生日。
靳寒并不是什么追求节日浪漫的人,却尤为在意这一天。
他在这一天出生,在这一天被父母卖掉,在这一天计划过结束自己的生命,之后也是在这一天,他捡到了裴溪洄,迎来新生。
裴溪洄太知道这一天对他有多重要了,所以每年都给他过得很隆重,会在这天把他宠成个幸福的小孩子,礼物从早送到晚不间断。
靳寒嘴上不说,仿佛早已过了会因收到礼物而开心的年纪,其实心里也在暗暗期待着,从进入10月就在猜测今年会有什么新惊喜。
现在日子到了,裴溪洄给他的却只有无尽的回避和冷战,甚至他情动之下想要和一个月没见的爱人亲密都被厌烦地推开。
他拧着眉,把烟在桌上按灭。
“我哪里做得不够好吗?”
裴溪洄眨了下眼,眼底红一片。
他走过去碰碰靳寒的手:“对不起……”
“我不是来听你说对不起的,到底怎么了?”
“我、我不想聊……”裴溪洄低着头,把手伸进头发里用力扯,扯到头皮那里刺刺得泛疼才放开,“你睡吧,我去夏三那——”
话没说完,靳寒抢过他的钥匙砸墙上:“你再找他一次,我就让他永远离开枫岛。”
他说这话时声音很沉,表情也很平静,只有眼底压着一片深不见底的墨色。
那些从不曾在弟弟面前表露的凶性,不受控制地从他的骨头、他的脸、还有他那双狭长的下三白眼中冲脱出来。
这是裴溪洄从没见过的一面。
一个连学都没上过的泥腿子,能在二十年前海盗横行黑恶肆虐的枫岛闯出一片天,把整个枫岛变成他的一言堂,一指一令都没人敢忤逆,他能是什么善男信女?
只是不舍得给弟弟看而已。
裴溪洄明显被他吓到,踉跄着后退一步:“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啊……”
靳寒站起来,走到他面前,微微低头看着他的眼睛:“我说出的话从来都做得到,是你忘了我是干什么的。”
他一只大手攥住裴溪洄两只手腕,按到墙上,另一只手去搜他的口袋,把里面的钱包、手机、身份证拿出来扔到沙发上。
“我给你的时间已经够多了,不能因为我舍不得,你就换着花样地刺我,你把我当什么了?”
再纵容也要有个限度。
大生日的把他扔在一边去找别的男人,电话不接信息不回消失一个月,他说着话呢不想听了扭头就走,一点规矩没有。
靳寒没揍他都是轻的。
“现在能说了吗,我出差的时候到底出了什么事?”
靳寒还攥着他的手腕摁在墙上,垂眼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他比裴溪洄高那么多,壮那么多,他的一片影子就能把裴溪洄从上到下完全笼罩,仿佛一个绝不可能逃脱出去的笼子。
裴溪洄是真的怕了,从小到大靳寒都没和他动过几次怒,但每次都能把他吓个半死。
他脸色惨白,额头全是汗,圆溜溜的狗狗眼里积满了水汽,下一秒就会变成泪掉出来。
他用那双眼睛讨饶:“哥,你先放开我。”
“我问你不说,非要我审,那就这样来吧。”
“可是这样不舒服……”手被摁得太高了。
“我把你绑上你就舒服了。”
“……”裴溪洄不敢再求,扭头在胳膊上蹭了两下眼睛:“没有,什么事都没发生。”
靳寒不听他敷衍,开门见山:“和我过了十八年,过够了,是吗?”
“怎么可能!”裴溪洄激动得嚷了一嗓子。
“那就是看上谁了?”
他把一起比赛的五个摩托车队成员名字依次报出来:“哪个,你现在说我不会弄你。”
“哪个都没有!你在想什么啊哥!”
“那是工作上遇到了麻烦?还是生活上不顺心?或者和谁闹了矛盾?说出来我给你解决。”
他语速很快,罗列出所有想到的可能。
但裴溪洄一条都不认,越听脸色越白,最后强撑着站在那儿快把嘴唇给咬出血来了,直勾勾看着靳寒,眼泪一行一行地往外滚。
“要是你也解决不了呢?”他的声音既绝望又无助,仿佛陷入绝境的人找不到一点生路,“如果你也解决不了,那该怎么办?我到底要怎么做才行啊?我找不到出路了……”
外面下雨了,窗户被一阵强风吹开,淅淅沥沥的雨声和裴溪洄的哭声混在一起,让靳寒恍惚间觉得这场雨全落进了弟弟的眼睛里。
裴溪洄有点泪失jin体质,从小就是一哭就停不下来,严重时会哭到两只眼睛充血。
靳寒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俯身把他面对面抱进怀里。
“我不会解决不了。”
他叹了口气,贴贴裴溪洄满是眼泪的脸,又变回那个寡言但温柔的哥哥,就用这样的姿势抱着他在家里慢慢踱步。
小时候每次裴溪洄受了委屈靳寒就这样抱着他走,现在也一样。
他托着弟弟,下巴垫在对方毛茸茸的发顶,用即便在幼时都很少叫出口的称呼叫他:“崽崽。”
裴溪洄听得想哭:“……嗯。”
“你到底遇到什么难事了,告诉哥。”
裴溪洄摇摇头,说没有。
靳寒就把他抱得更紧一些:“从小到大,我让你遇到过什么过不去的坎吗?”
“……没有。”
“那你还纠结什么。在你看来天大的事,在我这里什么都算不上,你说出来我就能给你解决,你说你找不到出路,那我是什么呢?我走到今天是为了什么呢?”
“小洄……我这辈子过得再难再苦的时候,都没这么难受。”
裴溪洄听到这句话,心脏疼得就像被万箭穿心了。
靳寒就不是个情绪外露的人。
他自己扛事扛惯了,再疼再苦都不会跟别人吱一声。
之前胳膊被绞进拌料机里那次他压根没告诉裴溪洄,快好差不多的时候才云淡风轻地提了一嘴。
所以当他开口说出自己难受时,就是真的已经难受到了极点。
“对不起,哥……我太混账了……”
裴溪洄把脸埋在他肩窝,整张脸都被泪泡着,就像一坨水嗒嗒的小脏球儿。
“我有时候都想你如果没捡到我是不是会比现在好过很多。”
“没捡到你,我就死了。”靳寒淡淡地说。
“别瞎说,你没有我也能活得好好的。”裴溪洄不喜欢他把死啊活啊的挂在嘴边。
“嗯,不瞎说,好了别哭了,鼻涕是不是都抹我衣服上了。”
“没抹,我都……我都吸进来了。”
他边说边用力吸了下鼻子,声音那么老大,证明自己真的没抹。
靳寒服了他:“那你还不如抹了呢。”
这次争吵换来了两个月的短暂和平。
就如同罩在湍急河水上的薄薄的冰,面上看着平和安静,其实冰下早已暗流涌动。
他们默契地把工作推掉大半,开始花费大量时间在家里相处。
裴溪洄又变回以前活力满满调皮捣蛋的样子,但他是真心实意还是演的,靳寒一眼就看得出。
他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脸上的假面,每次笑容都吃力又僵硬。
他发呆的频率越来越高,时常坐在角落里盯着靳寒出神。
有时像当成最后一眼似的用力地看他,有时又像想回避什么,无奈地别过头去。
靳寒开始怀疑他是不是在自己出差的那半个月里受了什么欺负,可是倾尽全力去查,也查不出一丝线索。裴溪洄让他放心,说真的什么事都没遇到。
靳寒再问,他就坐到人腿上,圈着他的脖子说想去枫岛外面的世界看一看。
“再等两年。两年后我就能料理好枫岛的一切,到时候你想去哪都行。”
裴溪洄垂下眼睫,良久都没作声。
装出来的和平又能维持多久呢?
他学会了伪装,学会了演戏,学会一谈到敏感话题就避重就轻地略过去。
可他如果在他哥身边,在这个最亲近的人面前都要演,把本应放松的家变成需要高度戒备的剧院,那这场婚姻走向灭亡就只是时间问题。
他们分开时是隆冬。
靳寒还记得那是枫岛最冷的一个冬天。
他去外地出差,出差的城市下特大暴雪,铁路飞机都停运了。他不放心裴溪洄这种时候一个人在家,选择冒险走高速回去。
一起出差的只有一个司机一个助理,和他三个人换着班开车。笨重的车子像蜗牛一样在结冰的高速路上一点点往前蹭,开出去五分钟十米都走不了。
就那么点路他们蹭了两天一夜,又赶上春运,服务站的泡面热水早抢光了,只能就着凉水啃压缩饼干。靳寒胃病犯了都没能找到家开着的药店买药,硬捱着撑到了回家。
枫岛的雪和他出差的城市比要小得多,都不用打伞,靳寒站在码头上叫了艘轮渡过来接他们,还要再走一段水路才能登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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