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句话不仅让在座的所有人惊愕不已,就连捏着通讯仪跟耳麦的另一端的段裴景,也不由得脸色大变。
……江局感觉被人当头一棒,敲得脑袋发晕。
“现在你总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做了吧?”
有人立马道:“‘异变者’再次出现在H市,谁知道他们打的什么算盘,谁又能知道实验体跟他们究竟是不是一伙的!”
“不行,必须立马销毁实验体,市内开启全面警戒!”
众人的争吵跟拍案声化作耳鸣轰隆隆地往江局耳朵里灌,他坐在座位上好久还缓不过神来。
与此同时,坐在电脑桌旁的段裴景干脆利落地把满是争吵的噪音的耳机一摘,当机立断:
“集合!”
半分钟后,所有人在信息室集合。
“先想办法把江馁转移,拖一下时间。”段裴景说,“越和追踪信号,最好是趁这个机会,把他们一网打尽。”
“蓝池跟齐莎跟我走,庄铮鸣负责遮掩江馁的痕迹,我怀疑总部的人跟布锐斯有勾结,不能够把人放他们手里——行动!”
众人异口同声:“是!”
越和略懂网络,虽然不如牧淳那么精通,但关键时刻用来凑凑数还是能派上点用场,异调组很快就只剩他一个人,空荡的信息室里只剩数据不断翻滚的声音。
……越和深吸一口气,点开密码栏,刚准备输入,冰凉坚硬的事物抵住了他的后脑勺,威胁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别动。”
越和一下子就僵住了。
背后的人叩响了扳机,以越和这个角度没办法看清楚来者是什么人,因为位置受限,他只能依言照做,一动不动。
“你是谁……?”
“这与你无关。”身后的人声音冷冰冰的,只有那柄枪往前威胁般地抵了抵,“告诉我,江馁拿的那把钥匙在哪儿。”
“……”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越和神情紧绷,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陌生人笑了笑,“江馁在段家的私人医院里躺着,以段裴景的习惯,他绝对不会把两件相关的东西放在同一个位置。H市最安全的地方,除了异调组,还能是哪儿。”
越和闭上眼:“……我真的不知道,你不信就自己找。”
“我当然会自己再找一遍。”陌生人说,“但真到了这个地步,你的脑袋会先开花。”
越和:“你准备用那枚钥匙干什么?”
“……”
越和重复问道:“你用那枚钥匙想干什么?”
……半晌后,陌生人的声音才响起,“与你无关。”
“你最好老老实实地告诉我,江馁你们是保不住的,何必多此一举,把自己的小命都玩没了。”
陌生人沉默了片刻后,说,“你跟段裴景都是聪明人,能猜出总局跟布锐斯有牵扯,就应该趁早收手。两败俱伤的场面不好看。”
“……呵。”
忽然,两人的背后响起一道冷冽的声音:
“是嘛。”
“……!!”
熟悉的声音惊得陌生人头皮发麻,刚想转身,后脑勺就被一枪头给抵住了脑袋。
“你挺了解我啊。”段裴景说,一字一句地念出了他的名字,“牧、淳。”
“……”
空气中沉寂了很久,半晌后牧淳叹声道:“……段哥,你真不应该这个时候来。”
段裴景:“我以为你的第一句话会说‘好久不见’。”
牧淳沉默片刻,说:“我们之间应该不需要这句话吧。”
“怎么不需要?”段裴景说,“你不是还有话要跟我说吗?”
“……段哥,你一定要掺和进这件事吗?”
“江馁是我的人,我以为你知道。”段裴景冷冷地说,“异调局私自与外界勾结是死刑,我以为你也知道。”
“我最后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是选择带着那堆屁用都没有的消息一起去地下慢慢腐烂,还是选择能戴罪立功,获得减刑的机会,说,还是不说,考虑清楚再回答。”
“……”
牧淳抬起头,目光扫视了一圈周围,只见不知何时,刚刚被委派出去的众人悉数往返,投射过来的目光有不忍、愤怒还有遗憾。
他忽然笑出了声。
“……你们大张旗鼓地折腾一圈,就是为了把我套出来吗?”
蓝池忍了又忍,他捏紧拳头,尽力用自己听起来不会太过激的语气,压抑着说:“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蓝池,我没告诉过你我的家庭背景吧。”
蓝池:“……什么家庭背景?咱们不是一个福利院里出来的吗?当初咱们溜出门,差点被人fan子拐了,还是江局路过救了我们,你忘了?”
“我没忘,所以我一直留在异调组,给异调局打了十几年的工。”越和感觉自己后脑勺的枪被撤回,是牧淳放开了他。
越和揉了揉后脖颈,后退了几步,跟牧淳拉开了一个安全的身位。
“我进异调组后,别的没学到多少,唯独从胡放身上我明白了一个事实。两个没有异能的人,生出异能者的可能性,概率无限接近于零……但你们知道吗?”
……段裴景缓缓蹙起了眉。
牧淳淡淡地说:“两个顶级的A级异能者,生出的孩子却是个普通人,概率同样也低的可怕。”
段裴景说:“所以你就选择相信布锐斯?相信他口中那不切实际的‘异能移植’?”
牧淳笑了:“‘异能移植’究竟有没有成功的案例,段哥你不是比我更清楚吗?”
段裴景的脸色渐渐变得阴沉。
“……但是你应该也知道,不管是‘异能移植 ’,还是欧若博司这种异能增强的非法药物,死亡的占比概率几乎达到了百分之九十九,你在做一个赌徒。”
“很巧,又是一个概率问题。”牧淳道,“我知道你想告诉我什么,我也实话实说了。布锐斯这种人,可怜又可悲,像一条挣扎在沼泽底的井底之蛙,他永远没办法爬出他自己那块一亩三分地……是的,我并不信任他。”
“那你信任谁,那个所谓的‘J’先生?”
“‘J’不过是一个会审时度势的狗,但一条会咬人的狗是很恐怖的,段哥。”牧淳模棱两可地说了这么一句话,旋即说,“说到了这里,你是为了什么而这么拼命呢?难道真的只是为了‘正义’?”
……不。
段裴景拿枪的手紧了紧。
说他完全没有私心是不可能的,别说明眼人,就算是瞎子也能听得出来他对江馁有多么在意。
如果江馁死了,他究竟还有没有继续查下去的勇气,段裴景不知道。
牧淳似乎猜到了他的心声,摇摇头道:“要做到绝对的‘正义’,哪有那么简单,如果你能做到,就不会出手阻拦总部‘销毁’江馁的决策。”
“你看,你不也是在赌‘概率’吗?赌江馁醒来后不会失控,赌他还会记得你们……段哥,你说我是赌徒,其实你也是,不是吗?”
“……够了。”在一旁被迫听了好几耳朵的庄铮鸣终于忍不住出言打断,“牧淳,我懒得去分析你说的这些屁话,我就问你一个事,你为什么要拿江馁的钥匙,它是用来开什么的,你打算拿去干什么?”
牧淳:“我以为你们在这里埋伏我,已经猜到了。”
段裴景:“我想听你亲口说。”
“……”牧淳扯了扯嘴角,尾音渐渐变得沉闷,“要我说,这些没有必要的煽情戏码,趁早省略吧。”
蓝池嗤道:“不然还给你烧壶茶?”
牧淳停顿了一瞬,挑眉道:“也不是可以。”
话音刚落,越和似乎听到了什么细微的声音由远及近地传递过来,脸色大变,冲众人喊:“闪开——!”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墙壁的缝隙往外开始延伸数道蛛网般地裂痕;地面下仿佛有地龙游走,开始翻滚涌动,几人在越和喊出声的那一瞬,立马四散朝四周散去。
忽然——
“嘭!!”
几根缠绕着涌动的巨藤从地面冲天而起,一颗青绿色的果实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飞速成熟,像是人体的皮肉被扯成一张筋络清晰的人皮,一颗鲜红的、犹如心脏般地内核在其中跳动着——
半秒的时间,张着血盆大口的食人花绽开皮肉,整个将中间的牧淳吞噬了进去——
“牧淳!!”
“那么,下次再见了。” 牧淳抽着空隙,短暂地笑了一下。
大到有些恐怖的花猛地一合拢,迅速抽身钻入地底,消失在了众人眼中。
一个小时前。
越和捏着刚刚挂断的手机,气喘吁吁地跑回来异调组,却发现其他人早已到齐,只差他一个了。
段裴景见他到了,抬手招呼了一下。
“……发生什么事了?”越和迟疑道,但还是走上前。
“刚刚接到江局的电话。”段裴景说,“异调局的信息网有被动过的痕迹,他很有可能会来这里。”
“……!”
蓝池咬着牙说:“行啊,来呗,老子打不死他。”
“还有一件事。”段裴景沉声说,“大约半个小时后,总局会展开一次小型的内部会议。江局猜测这可能是一场鸿门宴,来者不善。”
“早几年前我们查到汪会长可能跟X国的异调局有勾结,一旦他们是带着目的而来,不仅江馁会被处置,‘异变’的计划很有可能也会被重启。”
“!!!”
几人面色大变,‘异变’重启这四个字足以让他们升起十二分的警惕,更别说总局的人里居然还有这么牛逼的卧底,这不是雪上加霜是什么。
他们还未将“异变”的真相探究清晰,却要先一步迎接未知领域的新型武器。
更何况他们这边最强的几个异能者之一,还在医院里。
“实在不行,咱们冲进总局,把那个姓汪的底裤给扒了,这样他们不就没辙了?”
“只是存疑,几张往来流水交易可供辩驳的空间实在是太大了。”段裴景不赞成,“汪会长势力盘根错节,硬来肯定不行。更何况他只是个帮衬的,抓了他,就意味着打草惊蛇了。”
“那接下来怎么办?”
“……”段裴景笑了,“咱们得引蛇出洞啊。”
地面中央残留着被藤蔓破土而出的痕迹,狰狞的裂痕遍布四周,冷风顺着破碎的窗户呼呼往里灌。
“调换位置!”段裴景迅速道,“越和跟我走,庄铮鸣跟蓝池保护江馁,齐莎留守,行动!”
“是!”
如果牧淳的目的是江馁手中的钥匙,那他接下来的目标要么是江馁,要么,就是牧淳,还有江馁想要的关于‘异变’的解药。
江馁的靶子太大了,如果此时此刻牧淳动身,先一步拿解药的可能性占了大头,越和的能力与五感相关,牧淳对他不了解,一时间肯定想不到他会临时调换人选。
时间紧迫,几乎是话音刚落的一瞬间,众人四散分开。
段裴景看着越和闭眼仔细感受着什么,接着睁眼望向一个方向,笃定道:“在那边。”
段裴景将视线左移,透过破碎的窗户望向了那道被无数座高楼大厦遮掩住的方向。
是ul实验室的方向。
冗长的走廊里,江局的步伐快速通过,旁边跟着一个Alpha亦步亦趋地跟着。
“他们要有动作了。”江局面沉似水,“程晨,你安排几个人在这里守着,别被发现。记住,一定注意段裴景的去向,迅速疏散周围住户、商户人群,尤其是与X国相关的几所实验室。”
“是。”被称作程晨的alpha放低了声音,追问道,“江局,那个,你也相信江馁呀?”
“……”江局停下脚步,扭头说,“这件事情现在不重要。”
“我知道你跟江馁见过,对他印象不错,但现在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现在相不相信他已经不重要了,总局已经铁了心要杀了江馁,要做这一点就会想办法清除掉身边所有有异心的人。你可千万别流露出除这之外的其他念头。”
“……这我肯定知道。”程晨抓抓脑袋,说,“不过……就我跟川枫两个人吗?”
“川枫是我的孙子,你是齐莎跟段裴景都教过的学生,有你们两个在,他们不会怀疑。”江局叹道,“说难听点儿就是当人质吧。”
“在大是大非面前你比江川枫要明事理的多。要是他冲动行事,按捺不住性子,你得想办法摁住他。”
“是!”
江局又交代了几句话,无非就是叫他理智行事,遇事不决记得跟他联系,不要一意孤行之类的,换汤不换药。
程晨一路护送江局上车后,江局自言自语般地嘀咕了一句“也不知道江馁这小子哪来的本事把年轻一辈的人全混熟了,他不是个闷葫芦吗……”
程晨心说真觉得人是闷葫芦还这么想办法救命,这小老头怎么做好事儿还匿名呢。
程晨不能理解,一个受害者,为什么要被千夫所指。
该被唾骂的,应该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才对。
程晨胸口沉闷,深吸一口气:“那我先去了,江局。”
江局:“去吧,有事一定记得跟我联……”
话音未落,一道由远及近的声音朗声打断了他:
“江局长!”
来人正是刚刚还在会议桌上跟他呛过声的高海辉,他一路小跑,无视一旁的程晨,笑着朝他打招呼。
“刚才会长在,我不好驳他的脸面,没记恨我吧?”
“……哪里的话。”江局皮笑肉不笑,“咱们直接就用不着这些客套话了吧,您不是奔着下届副会长选拔去的么?怎么,我碍着您的路了?”
“您说的哪里的话,我是真心把您当朋友看待的。”高海辉说,“不过我确实有几句体己话要跟您聊聊。”
“总局已经下了处决的决定了,只要把流程一过,基本板上钉钉,您何必这么想不开,为了一个陌生人,把自己的官帽子都弄没呢。”
江局冷笑:“这是威胁我?”
“话不是这么说的,这明摆着的,还用得着我来威胁么?”高海辉说,“您心里也有点数,这一趟,为着一个实验体,跟整个异能者总局作对,值得吗?”
江局沉默了。
高海辉见状再接再厉:“天大的篓子,现在没人能给您兜着了,就算是段家也不行。实验体事小,如果闹出人命来,那可就覆水难收了。”
“……呵。”江局朝着程晨摆摆手,“你去忙你的,不用管我。”
程晨留在这儿也尴尬,他看了看高海辉,又转过头朝江局使了个眼色,可能是想憋两句词儿,但硬是憋不出来,最后只是说“……那我走了啊,江局。”
江局好笑道:“走啊,留这儿干嘛?”
最终程晨还是一步三回头离开了这里。
“行了。”等人走后,江局脸上的笑意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也没这个闲工夫跟你打太极,我还是那句话,三年,三年的时间,江馁往那张病床上躺了三年,这三年里,你们为什么没动他,偏偏现在?”
“警戒危险不论年份,及时止损就好。”高海辉语重心长道,“至于为什么,我想如果不是有人从中作梗的话,那个实验体根本没办法活着被带回H市。”
“是嘛。”江局说,“如果不是因为X国的人恢复过来准备销毁实验体,跟咱们的人里应外合,这样就好了。”
“……”高海辉叹气。
“您一定要问出个所以然吗?”他说,“就算真的如你所说吧,但销毁实验体对我们而言,也不是什么坏事儿。”
“X国之所以要销毁实验体,是因为担心他失控,旋即反过来攻击他们,养了二十多年的苗子成了我们的致胜武器。”江局冷声说,“而你们要销毁实验体,则是为了跟布锐斯,亦或者更深一层的关系去维持你们那不可告人的‘秘密’。”
高海辉笑容渐渐淡下去,握住车窗边缘的手也垂了下来。
“……该怎么说你呢。”高海辉缓缓说,“迂腐、固执、一根筋。”
“……不过除开这些,你这个局长,确实当选得名副其实。”
“或许吧。”
江局脸色并未得到缓解,他警告道:“江馁身上的秘密太多,我是一定会想办法查清的。高海辉,人在做天在看,有时候亏心事做的多了,是会遭雷劈的。我劝你趁早收手,还来得及。”
“……”
车窗被升起,扬起的汽车尾气喷了站在原地的高海辉一身,扬长而去。
与此同时,这边的段裴景跟越和两人跟随着气息一路到了ul实验室。
这座首屈一指的异能实验室此时空无一人,空荡荡的白炽灯下飘来了丝丝血腥味。
两人顺着味道一路向前,这股味道越来越浓,越来越近,近到让人不得不停下脚步,眼前是一扇封闭的铁门。
越和跟段裴景对视一眼,眼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不论这扇铁门后有什么,最终通往的道路在哪里,他们都必须继续向前。
不能犹豫,不能迟疑。
但饶是做好了心理建设,越和仍旧被门打开后,里面的场景震惊到骇然。
血,到处都是血。
无数个面具破碎的异能者横七竖八地倒在了地上,大睁双眼,瞳孔涣散,断开的四肢跟被划破的颈动脉让整个场景变得惊悚而骇人,仿佛误入什么鬼屋现场。
“……怎么会这样。”越和脸色难看地捂住嘴,“这都是ul实验室的人,他怎么会连自己的人都杀……”
段裴景倒没有感觉到太奇怪,一个被逼到穷途末路的亡命徒,同类相杀有什么可稀奇的。相反如果布锐斯忽然性情大变,变得心慈手软,他才真的要开始考虑事情的严重性了。
段裴景将目光扫视到角落,发现这屋子里充斥着的血并不是毫无路数,而是延伸了一条不起眼的痕迹从缝隙里溜了出去。
不论是毫发无伤的牧淳,还是身为S级的布锐斯,都不应该有这么狼狈的血迹才对。
“他在逃。”
“逃?”越和回头,“难道他知道我们来抓他了?”
段裴景摇摇头,说:“牧淳的味道呢?”
“……”越和仔细感受了一下,皱眉道,“血腥味太重了,完全闻不到。”
“顺着那条血线的味道,我们沿路过去。”
越和应下。
这里的布局很乱,像是完全没动脑子随心而建的,毫无规律可言。
通常两人从左边出来,绕了一圈发现新的目的地与上一个目的地毫无差别,如果不是越和笃定地确认这里的气息不同,段裴景倒是真的会考虑把实验室炸掉。
一了百了。
不过这么做就把事情严重化了,更别说找到什么其余的证据了。
顺着不知道是往下的第几层楼梯走后,两人来到了一个阴暗潮湿的地下室里。
这里的血腥味简直与刚刚那间房间的味道不相上下,配上这阴森森的环境,倒真的有点像电影里面的连环杀手的阴暗老巢。
黑暗中可供人视物的范围非常地有限,段裴景伸手往墙壁上一抹,黏答答的血迹就粘上了手指。
“……啧。”
他小心避过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余光一瞥,某个事物惊得他视线尽数转移。
只见转角的门框边缘,一个熟悉的omega的身影,浑身是血地躺在血泊里,没有动静。
——正是许久未见的希诺。
……段裴景瞳孔里的光影明明暗暗,光影错落。
他怎么会在这里。
显然越和也注意到了,他先一步上前,试探般地探了探希诺的鼻息。
原本段裴景根本没有往这方面去想,毕竟布锐斯再怎么恨他,在人手稀缺的情况下,希诺这种怎么着都会死心塌地地跟着他的手下,至少处于现在的处境的他,不会急于把人灭口。
但显然段裴景高估了对方的道德底线。
当越和惊疑不定的视线投过来时,段裴景明白了其中的含义。
——希诺死了。
他怎么会死在这里?
一瞬间,惊诧、怀疑、犹豫,几种情绪在他的脑海中编织成了另外一种更加复杂难言的感觉,段裴景甚至不死心地自己上前探了探鼻息跟脉搏。
毫无意外,与越和得出的结论一样。
“……他手里,好像拿着什么东西。”
越和的声音惊醒了段裴景的思绪,他闻声看去,果然在希诺的手里发现了一个很小的录音笔,是可外放的。
……窸窸……窣窣……
先是一段长而寂静的脚步声,在空荡的地下室里回响着,不难猜出正是以此处位置作为的发生地。
良久过后,希诺的声音响起。
“先生。”
声音微哑,不知他这些年经历了什么,听着有些疲惫。
不过这便可以确认了。
布锐斯也在。
“……”
脚步声停后,希诺的声音再次响起,因为没有回音,所以听着有些像自言自语。
“……我们这次来……是为了什么呢?”
“这不是你应该问的。”
布锐斯似乎在翻阅着什么资料,有轻微的书页翻动的声音。
“拿上你的东西。”
“……我只是觉得。”希诺并没依言照做,他尽量控制住声音不要太明显地颤抖。
“我只是觉得,江馁不会对我们造成威胁了,他很喜欢段裴景,或许我们不必为此冒……”
“——哦?”布锐斯彻底停住了手中翻书的动作,缓缓道,“你觉得我是为了什么来的?”
希诺:“……您说,是为了杀了江馁,还有……那个东西。”
“……”
说完这句话后,布锐斯居然沉默了下来,半晌后,忽然一笑。
“理由呢?”
希诺:“因为他背叛了您。”
“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事情都是有因果的,包括我跟江馁。”布锐斯淡淡道,“你怎么就不猜,是因为他跟你一样,欠我一条命呢?嗯?”
希诺陡然被什么很恐怖的东西扼住了喉咙一般,一言不发。
“让我猜猜……”
“是因为你们曾经那段无足轻重的往事,让你也产生了同病相怜的错觉?”
希诺立马道:“先生,我不会……”
“不会?”黑暗中布锐斯的声音从录音笔里响起,拉近,他似乎带着笑,却掺着彻骨的冷意。
“那你为什么偷偷录音呢。”
“……!!!”
接着就是一声又沉又重的重击声,以段裴景对这方面的判断而言,这是被结结实实打了一下在腹部,而且力道不轻。
——没套出来。
段裴景想。
希诺想要知道布锐斯口中的“那个东西”究竟是什么,但失败了。
同病相怜?
布锐斯指什么?
难道是指希诺告知了骨灰的下落给他,所以大发雷霆?
可是纵使这样,江馁并没有因为师恩的骨灰就在战斗中对他有什么特别的照顾跟体谅。段裴景忽然有些懵逼,总不能说一个对他并没有产生过什么实质性的帮助的“把柄”到了他的手里,布锐斯就要置人于死地吧。
更何况希诺并没有多么强烈的主观意识,只是被强逼着所以才被迫束手就擒。这无论哪一条,都没有到要致死的地步。
三年的功夫,怎么可能突发奇想,到现在才开始翻旧账。
再说回来录音的事情,确实有套话的嫌疑。
但以布锐斯的性格,应该也不会这么快就解决掉希诺。
那是因为什么。
段裴景觉得,他对希诺的猜忌,是出在他们只言片语之中的那段“往事”之中。
“咳咳咳……!!”
录音中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声伴随着呕血的声音,看样子是打碎了内脏。
录音暂停。
段裴景跟越和同时对视一眼,还是决定继续在这里将其听完。
他点开暂停的录音。
布锐斯徐徐说道:
“既然你不珍惜我给你的这条命,那就还给我吧。”
话虽这么说,但他只是甩下人之后,自顾自地离开了这块是非之地。
录音还在继续,希诺的喘息声越来越重,隐隐约约带着咳血跟倒抽气的声音,显然是命不久矣。
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八九不离十就是希诺耗光最后一口气,无声无息地死在了这里。
越和听完后有些百感交集,虽然不知希诺是想给他们留下什么,但终归是个可怜人。
越和:“我们走……”
“等一下。”段裴景抬手拦住他,“再等等。”
“……”
他捏着这只录音笔,不知怎么的,鬼使神差地,按下了下行键。
令越和没有想到的是,录音传来“滴——”的一声,代表第二段录音开始播放。
两人均是没能想到,希诺居然真的留了第二段录音。
两人顿时精神一震!
恐怕布锐斯对此毫不知情,否则根本不会放任希诺拿着录音设备。
“如果你能够听到现在,那就说明我已经死了。”
这段录音的声音与前一段录音的声音显然不同,虽然都带着气息不足的喘息声,但仔细听仍旧能够听得出区别。
段裴景跟越和顿时意识到:
这是一段定时预留下的录音。
瞬间,无数个猜测齐齐涌上两人的心头:
是威胁?还是寻求庇护?
但只要意识到希诺的尸体就在眼前,一切都没了头绪。
越和再次伸手摸了摸他的脉搏。确认道:
“确实没有任何活着的迹象。”
……段裴景还是选择了在这里点开录音的播放键。
“事情走到这一步,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了。江馁恢复记忆后,布锐斯先生,应该会来杀了他。”
这个段裴景倒是猜到了,虽然原因他还没想明白,不过管他怎么想的,他总不能把江馁的命轻易交出去。
“布锐斯先生曾经有过一个盒子,是个很古老的物件,我猜想,这就是他想得到的答案,亦或是你们想要得到的答案。”